哈罗兰挂上马戈齐警探的电话,刚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莎伦·穆埃勒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看到她,他保持着半坐半站的姿势,立刻惊呆在那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很明显他的反应逗乐了她,因为她向他微笑着说:“嘻嘻,谢谢,哈罗兰。”

“你穿着裙子呢!”他告诉她说——唯恐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以前他只见过她穿警服的样子。熨得笔挺的棕色长裤、棕色衬衫和领带,走起路来噔噔响的制服鞋,当然还少不了他们所有人都挂在腰带上的10磅重的武器装备。更不要提还会有把枪。不过今天她倒是没带枪,大概认为会和她这件火红的低胸修身小短裙冲突。

她稍稍往上提了提裙摆,露出足有400英尺长的美腿,害得他差点晕过去。

“我还穿了高跟鞋呢。”她指给他看——这很有必要,因为他还没有看到那里,而且也没有胆子再往下看了。

礼貌起见,他抬起头来去看她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今天竟然化妆了!以前从来没有见她化过妆,当然她也没有化妆的必要。今天她在眼睑上涂了淡淡一层烟雾似的眼影;嘴唇亮闪闪的,像是彩色的水做的一般。已经这么美了还要再化妆,如此锦上添花对别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不穿制服的样子。”他说。

“这也是制服。只不过是我的约会制服。因为我们要去约会啊。”

“好,”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又记起了一件事情,“只是我不能去。”

她眯了眯那双黑色的眼睛,“为什么不能?”

“我要抓坏蛋。”

她很响亮地叹了口气,肩膀往下沉了沉,带动她的胸部在衣服里面晃了晃。他立刻低下头求助似的去看自己的双手,但是它们只是躺在桌面上,手指微微弯曲——这两懒蛋啥主意都没有,一副蠢相,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哈罗兰……”

“哦,老天。看来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那这是为什么?两年了,你从来不正眼瞧我一眼。一次都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不可以骚扰下属的。警察手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很没意思。”

“我并没有想让它听起来有意思。警察手册里确实这么写的。”

她抿紧了嘴唇,而他则等着有彩色的水流出来,然后很吃惊地发现自己错了。

“好吧。那我可要骚扰你了。我们先离开这里,这样我才好开始啊。”

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正现出一副哈里森·福特那种咧嘴苦笑的表情。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里,只剩下了他和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独处一室。而这个女人——自从两年前她将工作申请表递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人家——现在竟然在诱惑他。很可能女人们经常对哈里森·福特做这种事情。难怪他脸上老是出现那种表情。

“反正今天晚上你也抓不到什么坏蛋。”

那种咧嘴苦笑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了。她无意中提醒了他作为警长的职责。

“哦,就是这件事。”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乱七八糟的文件、档案、照片,然后将它们全部塞到一个专门盛放克雷恩费兹被杀案相关文件的箱子里。

“今晚我要去明尼阿波利斯。”

她立刻安静下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那气压突降般的变化。从女人到警察,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他将箱子夹在胳膊底下,从椅背上抓起外套,“我得先到证据存放处去一下,然后就得出发了。要开好长时间车才能到。”他关上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向楼下走去。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她还在追问他——她穿着高跟鞋必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捣乱猴凶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捣乱猴凶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媒体给他起的代号。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对不对?”

“有可能。今天下午,在摩尔购物中心枪杀案现场,他们找到了一枚·22口径子弹,也有很多膛线。可以跟我们从克雷恩费兹太太身上找到的那枚做一个比较。”

她还在不断地向他提问,全然没有注意到经常向莫丽莎抛媚眼的克里顿正从调度室里往上看。看到莎伦穿了条红裙子,他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为何要给那所天主教寄宿学校打电话?他们在找什么?他们那边的受害者身上是不是也被凶手刻上了什么有创意的雕刻?法医有没有去过现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马戈齐警探听上去什么样?

他将他们业已掌握的信息向她和盘托出——当然,信息并不多——甚至包括马戈齐听上去像是一个已经无计可施的好人。

“这就说得通了。”他们沿着铺了瓷砖的台阶走向地下室的时候,她说道。

“什么意思?”

她兴奋异常,步履轻快,语速急促地走在他前面,沿着狭窄的走廊,走向尽头的钢丝网门。

“克雷恩费兹是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他确实想杀的人。只有这一个是牵扯到私人恩怨,乃至出现了死者胸口的十字架。”

听到“乃至”这个词,哈罗兰扬起了眉毛。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过哪个人大声说起过这个词呢。

“这一标志没有出现在他的下一个受害者身上,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这不再牵扯到私人恩怨,这不过是个小把戏。”

“小把戏?什么样的小把戏?”他打开钢丝网门锁,将门推开。

“猴戏。”看到他对自己开的玩笑置若罔闻,她禁不住皱了皱鼻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小把戏,但是他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是某件他很想去完成的特殊事情。”

“明尼阿波利斯警方认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玩游戏,同时打败所有的人。”他把箱子放在桌上,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头顶上的日光灯刷地一下泻满一地光芒,照亮了室内一排排的金属架,上面全是盛放着证据的盒子和箱子——那些案件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了——金斯福德县从来不乱扔东西。

莎伦直接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架子旁边,拉出一个小盒子,查看着里面塑料袋上贴着的标签,“但是他大可不必去玩这么个游戏。如果把别人的脑袋打开花就足以带给他快感的话,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直接打死任何人。你还不明白吗?”她走上前来,将一个塑料袋塞进哈罗兰的胸前口袋,然后合上口袋盖,最后又用手按了按。

“为了严格遵循这个游戏的规则,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并且冒了很大的风险。就像今天在购物中心那样。他肯定知道警察已经在那个地方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这种情况对于一名凶手来说,肯定不是最理想的。但是他仍然这么做了。为什么?”

她的手还按在他胸口的口袋盖上。他很想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对于一个站立不动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快太急了。

“或许他是想让警察出丑吧。”

“有这个可能。那么你要问了:他为什么如此仇视警察?他过去有什么样的经历?因为这种表象下肯定会有深层的原因,不管在我们其余人的眼里这究竟有多么古怪。当你找到这个原因的时候,你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这些都是从你的心理课上学来的吗?”

她抬起头来对他莞尔一笑,“部分是。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嗯。”但是他一动也没有动,因为如果他动了,她会把手从他胸前移开,而他则担心她的手一旦移开,自己的心脏立刻变冷。

“我得先赶紧回家一趟,换上警服。”

“你不能去。”

“我当然得去。现在三更半夜的,还得开六七个小时的车。你开着车会睡着的,然后会撞到树上去。”

他想了大概一分钟,说道:“那我带着博纳一起。”

她猛地从他胸前抽回手,后退了一步,怒视着他,眼睛反射着屋顶的灯光。

“哦,这简直太棒了,哈罗兰。我真是太感谢您了!在这宗案子上面我出的力一点不比博纳少,现在怎么了?凭什么不让我去?害怕和一名女助手一起出现在那些大城市的混蛋们面前会让你难堪?”

“哦,上帝!”她还来不及缓口气就被哈罗兰一把抓住了胳膊顶在了墙上。他们俩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紧靠在她身上,直至感觉到那条小红裙掩盖下的她身体的每一部分。

“我害怕的是——”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含混不清地说着——那一刻他真的品尝到了她唇上那一汪春水的味道——“如果我带着你一起去的话,我永远都到不了明尼阿波利斯。”

他吻了她好久——感觉有好几年,或许只不过是3秒钟——然后她移开了自己的嘴巴,而他则不得不将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墙上,以防自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在金斯福德县的证据存放室里靠着墙与她成就好事;或者是半夜里开着车越过州界去追查凶手,并且保住自己的工作。

当她把他推到一边去的时候,他刚刚决定了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需要如此糟糕的工作。她大睁着双眼,大口喘着气,“该死,迈克,我差点晕过去。”

他脸上又现出一副哈里森·福特那种咧嘴苦笑的表情。现在如果能回到高中时代的话,他情愿出100万美元,这样的话,明天一早他就能跑到更衣室对那些伙计们说,嘿,昨晚我吻了一个女孩,她差点晕过去。

“你最好现在就走。”

他又靠上前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着急。”

她闪身从他胳膊下面溜了出去,快走几步来到门口。她的裙摆飘了起来,露出膝盖和大腿,还有长筒袜的蕾丝花边。

“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她直视着他,“这就是为什么你最好现在就走。”

哈罗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她能这样丢下他一个人,咯噔咯噔地踩着高跟鞋穿过走廊,头也不回地走到楼上去;他也没想到在去不去明尼阿波利斯这个问题上,她能够如此轻易地让步。

一个小时之后,哈罗兰和博纳已经沿着29号高速公路往西行驶了。两人中间放着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的是玛珠瑞为他们冲的咖啡。杯架上还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博纳来开第一段。很明显他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将速度设在了80,车顶警灯在不停闪烁。

“从来没想到你会这么着急往大城市里赶。”

“才不是呢,我痛恨大城市。烟雾污染,犯罪率,停车计时表。大城市简直糟透了。但是我要赶在五角广场上那家快餐店关门之前到达那里。他们那里有全州最好吃的烤牛肉和调味汁。”

“我还以为你和玛珠瑞在‘隐秘天堂’吃过晚饭了呢。”

“那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你不能在车里吃烤牛肉和调味汁。”

“我可以吃蘸了调味汁的牛肉串。但是实际上,我是在为你考虑。莎伦说你还没有吃晚饭。”

“你什么时候和莎伦通过话了?”

“在从玛珠瑞床上跳起来之后,跑回家换警服之前。”

“她给你打电话了?为什么?”

“告诉我路上停车给你弄点吃的。你或许真的应该娶这个姑娘。”

“人家还小嘛,还没考虑结婚呢!”

“还小呢,你他妈的老得都快没法繁殖下一代了。”

“我们俩暂时还没有约会过呢。”

“那就先约会,”博纳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躲开路面上一具浣熊尸体,“另外,我听见你说了,只是‘暂时’。”

哈罗兰闭上眼睛。

“我今晚去丹尼父母家看了看。”

闻听此言,哈罗兰又睁开了眼睛。

“他们说今天早晨你也去他们那里了。还开车带着他们去了殡仪馆,帮助他们安排了所有事宜。”

“因为今天早晨我还有点空闲时间。”

“你就瞎扯吧你!你是个好人,迈克,你就承认吧。”

哈罗兰重又闭上眼睛。是的。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一个好人。帮助悲痛欲绝的父母把他害死的他们的孩子埋到地里。多高贵的人啊!

“他们说葬礼安排在星期一。”

哈罗兰点点头,“丹尼的姐姐在法国。到星期天才能赶回来。”

“我不记得以前曾经在周一参加过葬礼。”

“我真希望我们也可以不必去参加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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