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站在起居室里,笑微微地看着地板上面三个发出鼾声的黑乎乎的影子。其中一个覆盖着皮毛的黑影子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到场,便抬起头来看了看。它把哈雷的腿当成了临时床铺。很明显,哈雷只需要躺在地面上就能把地板上的魔鬼驱走,使查理感到安全。格蕾丝完全知道他的想法。

昨晚给哈雷打电话是格蕾丝最基本的条件反射,如同膝跳反应一般自然。这是她对付恐惧最为合理的办法。她可能会打电话给他们中任何一个,但是他的号码恰巧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然后哈雷又通知了罗德拉纳,因为他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黑客。然后他又叫上安妮,因为“我要是不叫她她肯定会阉了我,而我太喜欢我的睾丸了”。于是他们几个毫无异议地跑了过来,集合成一个独立的单位来对付一个未知的敌人。她想,大家都在严阵以待。

“查理。”格蕾丝小声唤着,拍拍自己身侧做出邀请的姿势。查理爬起来,紧跟着她轻轻地走进厨房。她跪下来,摸着它的头,然后从昏暗的食品柜里摸索着它的专用粗粮袋,还有一种特殊的蓝山咖啡——为了罗德拉纳,她家中常备这种咖啡。

“好孩子,”她说,“没关系,我不嫉妒你。”

查理来回摇晃着尾巴作为回答。

格蕾丝找到了查理的粗粮,但是没有摸到咖啡。她按了墙上的一个开关,打开了头顶上光线柔和的嵌入式吸顶灯,希望不会吵醒哈雷和罗德拉纳。灯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她立刻看到了咖啡,同时注意到了摆放在橱柜台面上的一排空波尔多酒瓶。几乎被她遗忘的头疼现在又开始了新的攻势,于是她在自己清晨服用的维他命里面又加了两粒阿司匹林。

就在她往咖啡过滤器里面注入冰箱里存放的瓶装水时,地板上两个黑影中较大的那个动了动,然后她听到了哈雷睡意浓浓、粗声粗气的声音,“我希望你是在煮咖啡。”

“煮了很多,特浓的。”格蕾丝小声说。

哈雷哼哼着翻了个身,拉过毯子蒙住脑袋。

头顶上,格蕾丝听到楼上那间客房里的木地板在吱嘎作响。几分钟之后,盛装打扮、美艳不可方物的安妮出现在楼梯上。她今天穿了件燃橙色的羊毛呢套装,裙子短得让人想入非非。一只手的指头上钩着一双细高跟鞋,不用说也是与衣服同属橙色系的;另外一只手上拖着一件黑色雪纺绸披肩。如果万圣节可以选择自己的形象代言人,那肯定非安妮·博林斯基莫属了。

格蕾丝对着她赞许地竖起拇指,“很有节日气氛。”

她俩咯咯笑着拥抱了彼此,而查理则挤到她们中间去舔安妮的手。安妮蹲下身来,抚着查理的皮毛,“嘿,查理。你这家伙竟然半夜里从我身边偷偷溜走了,你这个小无赖。你知道这对于人家女孩子的自尊是多么无情的打击吗?”

查理舔着她的脖子,愉快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然后又跑回去继续用餐——对它来说还是吃饭更为重要。

“你的狗简直是个小荡妇,你知道的吧,格蕾丝?嘿,那两个懒汉还睡着呢?”她问道,眼睛瞅向起居室。

格蕾丝点点头,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妮的举动又使她缩了回来。只见安妮恶作剧地一笑,大声嚷嚷着:“太阳晒屁股了,你们这两个懒汉!”

接着出现了一段短暂的寂静,然后哈雷吼了回来:“安妮,你这个死女人!”

听到哈雷的怒吼,查理既没有跑开躲起来,也没有缩到哪个角落里去;它只是抬起头来,凑趣似的汪汪叫了两声。格蕾丝一直很吃惊,像查理这样一条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有着病态的惧怕的狗,为何跟这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此自在,就连他们的怒吼都吓不到它呢?

罗德拉纳猛然坐起来,一脸的惊诧,像得了弹震症一样连续发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做噩梦了,罗德拉纳,”哈雷粗声粗气地说,“接着睡吧。”

安妮快步绕过格蕾丝,将厨房墙上的电灯开关开到最强挡,用几百瓦的强光将旁边的起居室照了个雪亮。

哈雷猛然坐起身来,像是一头需要换气而浮出水面的鲸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

“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他嘴里咕哝着,拢了拢乱糟糟的马尾。当他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时,立刻来了兴致。他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扮的什么?超级大南瓜?”

安妮将身子扭成卡西莫多的样子,挥舞着指甲抓挠着空气,“哈哈,我是你过去最糟糕的万圣节噩梦的鬼魂。”

“不,你可比她性感多啦!”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赶紧起床吧,已经6点了。这可是早饭时间。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啊,你这个小聪明?”

哈雷抬起头来,对着安妮摆出一个仰慕的微笑,“这意味着我要将我说过的关于你的坏话全部收回。”

查理这个时候蹦进了起居室,像个大块头的幼犬一样开始进行它兴奋的舔脸运动。哈雷立刻躺倒,屈从于这条狗的服务。

“救命!救命啊!我被一个拖把袭击啦!”

“你会伤害它的感情。”格蕾丝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看着那条狗转向下一个受害者。

罗德拉纳搂住查理,用力挠了挠它的后背,“你想出去跑步,是不是,伙计?”

查理坐在地上,舌头从嘴巴里耷拉出来。

“嗯?你啥意见?”

它汪汪地叫着回答了他,然后轻快地跑向门口。

罗德拉纳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除了后脑勺上翘起来的那一缕头发之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百倍的样子。

“我能带它出去跑跑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

哈雷脸上带着酸酸的表情环视着大家,“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他妈的这么生机勃勃的?”

“或许是因为昨晚我们并没有每人喝上两瓶葡萄酒吧。”安妮挖苦道。

“仅供您参考,‘比你高尚’小姐,那不是葡萄酒——而是波尔多。每瓶200美元!我还得把你那不开化的味觉所欣赏不了的美酒全部喝掉。你总不至于打开一瓶1989年的靓茨伯,然后只喝一杯就扔掉吧?”他从衣兜里拽出一个用链子拴着的钱包,“罗德拉纳,你回来的时候在糕点店停一下,帮我带一盒那里的苹果馅饼。”

罗德拉纳举起手来,“我请客。”

哈雷挑起了眉毛,“你出钱?怎么了这是?世界末日到了?”

“等你不再这么混球了,那才真是要到世界末日了呢。半小时后见。”

格蕾丝正从冰箱里往外拿食物,“哈雷,到楼上客房里好好躺着睡。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叫你。”

哈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用了,这样可以了。给我一盒橙汁和10粒阿司匹林,我就没问题了。”

格蕾丝举起一罐橙汁,“过来喝吧。”

哈雷踱进厨房,从她手里接过果汁罐,在台面上坐了下来。然后他扳过她的肩膀,使她面对着自己,“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点都不怕胆固醇。”

格蕾丝笑了起来,“很好!因为我刚采购过。火腿、熏肉、鸡蛋、香肠、土豆、奶酪。”

“本人已死,再醒来时已升入天堂。”他从台面上俯冲下来,直奔咖啡机。

安妮站在切菜板前面,袖子挽得老高,一只手里还拿着菜刀,正要对付一只巨大的火腿。

“这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代,”她快活地说着,切下了第一片肉,“还记得以前我们几个在一起过夜,早晨起来之后会将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做早饭吗?”

格蕾丝正往一只陶瓷碗里打鸡蛋,“我们做出来的那种东西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哈雷从壁橱里拿出3个杯子在咖啡机旁边转来转去,不耐烦地等着它结束转动。

“是哪个搭错了神经的用山羊奶酪做的拉面蛋饼?还记得吗?那玩意儿太恶心了。”

“是米奇啊,”格蕾丝回答,“他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位志向远大的美食家。”

“误入歧途的美食家还差不多,”哈雷纠正她,“尽管我必须承认,他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说实话,我认为他的厨艺用在迪亚娜身上简直是浪费掉了。她总是吃些不去壳的鸟食,还有那些难吃的长寿食物。”哈雷倒好咖啡,加了很多糖和奶油,“说到这家伙,他倒是很有可能到办公室去独自发神经了。我最好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一起来吃饭。”

“邀请他来吃拉面蛋饼。”格蕾丝说。

哈雷到办公室去给米奇打电话,安妮开始烤饼干,而格蕾丝则开始摆餐具。5分钟之后哈雷回来了,冲着她们摇摇头。

“怎么了?”安妮和格蕾丝异口同声地问道。

“坏消息,孩子们。尽管米奇尽力封锁,捣乱猴和谋杀案之间的关系还是被彻底曝光了。我们全都上新闻了。”

格蕾丝叹了口气,“迟早会发生的。”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安妮说着,两只手来回揉搓着面团,“任何一个玩过这个游戏并且读过昨天报纸的人都会看出其中的联系,就像我们一样。”

哈雷又倒了些咖啡,“是,我知道,但是米奇似乎很难接受。今天早上已经有5个客户给他打电话说是要核查账户。他现在正捣鼓数字呢,说是看上去情况不妙。”

“你告诉他电子邮件的事了吗?”安妮问道。

“哦,我本来要告诉他的,我打算告诉他,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够烦的了,要是我告诉他邮件的事情,那我就必须要解释我们几个一整晚都在这里,并且我们还将要享受一顿正儿八经的早餐,这样他会感觉到被孤立了,因为谁都没有打电话叫他……你知道的。所以我决定还是我们当面告诉他比较好。反正他也不会来这里和我们共进早餐的。”哈雷的目光越过安妮的肩膀,看着她把面团做成一个个小面饼,“但是从积极的一面来看,这意味着我可以多吃一些饼干了。”

安妮用沾满了面粉的手狠拍了他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全都挤在那张小小的餐桌周围,努力消灭摆了满满一桌的火腿、熏肉、土豆、蔬菜蛋饼,以及安妮带有传奇色彩的烤饼干。

罗德拉纳哼哼着推开空盘子,“我向你们保证,这简直比坚果巧克力都要好吃。”

哈雷大吃一惊,“这是你的看法?比坚果巧克力好吃?罗德拉纳,这就是天堂!”他代表罗德拉纳向安妮和格蕾丝抱歉地耸了耸肩,“简直是对牛弹琴,你们知道的。”

罗德拉纳看了看手表,“我不愿做那个扫兴的人,但是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该去警察局做笔录了。我们应该谈谈那封邮件。你们觉得这是真的吗?还是我们把它当成个恶作剧给抹掉?”

“还是你来说吧,”格蕾丝说,“毕竟昨晚上你追踪了一整夜。”

罗德拉纳耸耸肩,“我连第一道防火墙都没有突破。发邮件的人绝对是个高手。我会接着往下查。”

哈雷拿过咖啡壶又给大家添了些咖啡,“有可能是某个人格扭曲的电脑怪才匿名干的。据米奇讲,媒体对这事进行了长篇报道,尤其是跟哈蒙德家的婚礼联系在一起。所以他认为很有可能将报道自己的那一栏剪下来传给子孙后代。他扮演精神病人,并从中得到极大的快感——这对他来说纯粹是为了好玩。这是这样做的第二个好处,另外这可以为他的剪贴簿增添新内容,以后还可以拿给孙辈们炫耀。”

安妮满脸不悦之色,“很好。‘嘿,快来看啊,孩子们,你们的爷爷是个真正让人恶心的坏蛋。你们怎么看?’”

“世界上的变态实在是太多了,”哈雷说,“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单单只给格蕾丝发邮件。为什么不发给我们捣乱猴公司?或者我们中其他哪个人?”

格蕾丝说:“想想看:如果你是个疯子,想恐吓别人,你会选择哪个邮箱发送信件呢?肯定不会是‘哈雷·戴维森’吧?也不可能是‘走鹃’,更不可能是‘捏碎你的蛋蛋’。”

安妮一脸无辜地看向天花板。

“所以,你只能把邮件发给我。格蕾丝。这个名字看上去要安全一些。”

“好吧,那我就是那个坏疯子。”哈雷承认道,“所以,这封邮件要么是来自凶手,要么是哪个发了疯的但是基本无害的玩家。安全起见,我们当它确实是来自凶手。这就带来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安妮问道,一巴掌拍开哈雷伸向另外一块饼干的手,“那是我的,老兄。”

哈雷放过了最后一块饼干,把它留给了糕点师傅,“好吧。难道没有人觉得整个事件简直太他妈的巧合了吗?我的意思是,同样的事情在同样的5个人一生中发生两次的几率会有多大呢?”

罗德拉纳皱着眉头,手指绞着餐巾,“我都想去买彩票了。”

“这正是我想说的。”

“这次完全不同,”安妮严肃地说,“只不过是某个混蛋在玩游戏。”

“我也是这样猜测,”哈雷说,“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封邮件却更像是针对个人的,所以我不得不多想想。”他犹豫了一下,望向格蕾丝,“要真是他呢?”

格蕾丝面无表情——过去的几年里她越来越擅长做出这种表情,但是她却骗不了身边的这几个人。

罗德拉纳看着她,看穿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着东西。他用力地摇着头,“不可能。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再过100万年也找不到。这一点我们还是很肯定的。这不过是个杀人狂从我们的游戏里找到了刺激,然后在现实生活中开始照搬照抄。他是个游戏玩家,而这是个终极游戏。”

“希望如此,老兄。”哈雷说。之后好一会他们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以至于格蕾丝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新邮件提示音乐听上去像是一声爆炸。

“哦,上帝!”格蕾丝闭上双眼。

罗德拉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进办公室,然后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地走回来。

“有封新邮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是不是凶手发来的,但是从他提供的细节来看,我想应该不难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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