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赛文德拉拨通了他十分敬重的一位御用律师的电话,三年前在利兹读书时,这位律师曾是他的导师。他解释了案件详情,请他给出出主意。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真的。现在我知道了这些,还能替他辩护吗?”

“你说,他被控谋杀,不是强奸?”单是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赛文德拉就已经宽慰了许多。导师的声音还是那样圆润,但是由于爱喝威士忌的缘故,又显得有些粗糙和苍老。赛文德拉获得律师资格的时候,别人跟他讲过,总会有人愿意帮你,尤其是那些经历过类似问题的人,确实如此。导师已经年过半百,他见过的罪犯,听过的形形色色的谎言,可能比整个乡村警队的人还多。

“对,是谋杀指控。”赛文德拉附和说,“照我看,很可能是他干的。”

“法庭不会对你的看法感兴趣,大男孩,你也知道。你必须扪心自问。第一,有没有指导他说谎?”

“没有,绝对没有。”

“好,好小子。那么,第二,他有没有跟你承认他杀了那个女孩?”

“还是没有。”

“好,最后,第三,既然你知道他给那个女孩下了药,这会让他上庭陈述的事情变得不真实,还是不可能?”

赛文德拉迟疑了一下。“这个嘛,我猜不太可能。我的意思是说,根据我对他的观察,仍然觉得他在撒谎……”

“我可没问你这个。”

“是,我知道。可是您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女孩在浴缸里醒了以后,神志不清,不知所措,无法面对大卫对自己的羞辱,于是,走出浴缸,跑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回来割了自己的手腕,可我不知道……我猜这个可能性更小。可是,从道德层面上来看,他也应该感到内疚,不是吗?”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如果他讲的可能是事实的话,你仍然可以为他辩护。”

“可如果警察知道我了解情况……”

“他们的职责是查明事实真相,我的孩子,你没有责任告诉他们你所了解的情况。无论事情有时多么令人不快,我们的职责还是要为委托人辩护,而没有责任帮助警察。”

“那么,如果我继续为他辩护的话,也不算不当行为吧?”

“如果事情确实像你描述的那样,就不算。你没有撒谎,是他在撒谎。只要他仍然坚称自己在主要罪名指控上无罪,你也没有指导他撒谎,你就是清白的。揭露他的罪行是控方的职责,不是你的。到底对方的律师是谁呀?”

“萨拉·纽比。”

“啊,”从电话那头传来浑厚的咯咯笑声。“那个救了自己愣头青儿子的悍妇吗?好吧,那就是了。你要真想帮助自己的委托人,就给他买条铁内裤去。要不然,他可能会丢掉某样极其重要的东西。”

赛文德拉不知道,此时被萨拉数落得狗血淋头的不是大卫·基德,而是鲍勃·纽比。萨拉想再讨论一下搬家的事情,鲍勃却断然拒绝,说自己有个重要的申请表要填,于是,争吵又开始了。鲍勃的行为让她很反感。今天,萨拉信任的一个男人已经让她失望了,她不想再受同样的打击。但是,当她洗完澡从楼上下来,发现鲍勃拿着手机聊得正欢,而申请表被搁在一边。她一走进房间,鲍勃就把电话挂了。

“谁呀?”她边问边从门口走了进去,给自己倒了杯酒。

“还是斯蒂法妮。”他粗声粗气地回答,仿佛是那通电话,又或者是萨拉的问题——到底是哪一个呢?——不知怎地惹恼了他。斯蒂法妮是他学校的新秘书,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离婚少妇,没有孩子。“她工作很努力。”

“你们似乎很谈得来呀。”

“什么?是呀,她很容易说话。”鲍勃拉了拉申请表。

“不仅仅是说话吧,鲍勃。你刚才可是在大笑呢。”

“是,确实,可能刚才是笑了。”鲍勃拿起钢笔,叹了口气,又把钢笔放了下来。“偶尔大笑没什么不好。”

“那要看你是跟谁笑了。”萨拉略带敌意地说着,坐在了扶手椅的边上。她抿了一口威士忌。心情欠佳时,她偶尔会喝点儿威士忌来排遣。“这个女人好像一天到晚给你打电话呀。”

“她效率很高,仅此而已。我们这学期事情很多,跟我一样,她也把工作带回家做。”

“达格特夫人可从不这样。”

“她是不这样,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嗯。”萨拉冷冷地盯着自己的丈夫。达格特夫人有六十多岁,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在鲍勃的学校工作了二十年,最近刚刚退休。她安静,高效,而且友好。萨拉厨艺虽上不了台面,但在达格特夫人的退休聚会上,她还是亲手烤了个蛋糕,那蛋糕烤得十分业余,让她感到有些难堪。很多家长参加了那次退休聚会,人超乎想象地多,有些家长在达格特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在这所学校上学。把自己的丈夫托付给这样的人,萨拉从来都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就她所知,每学期,在这个家里,仅仅接过几次她打来的电话,但学校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现在可大不一样了,每天就有两三个电话——有些电话,像今天这样,是晚上打来的,也有吃早饭的时候打来的,或者是周末的时候打来的。鲍勃最近学会用手机发短信,经常摁个不停,不过很少会发给萨拉。萨拉在一次晚宴上见过这个斯蒂法妮,当时也是在这个房间里。晚宴是为了欢迎她开始新工作,但似乎并没让她特别感兴趣。斯蒂法妮还年轻——萨拉猜想她应该不到二十八岁——一头金发,比萨拉还高,苗条骨感的身材像模特一样,喜欢戴显眼的民族饰品。她那天确实也笑了,笑得很大声,她会讲很多有趣的段子,许多还很不雅,不过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男人身上,对女人不感兴趣。

反正对我是没兴趣,萨拉回想当时的情景,很是反感。我把她请进了我家,可她目光却不停地瞟向别人,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当时,她还以为斯蒂法妮是因为害羞或紧张,毕竟,萨拉是校长的太太,而且是刑事辩护律师,人们通常会对她心存畏惧。可说来也奇怪,她对于萨拉的丈夫却并不害羞。她害羞的话,根本不会在——现在几点来着?——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打来电话,还聊得这么起劲,有说有笑的。

“她打电话来到底谈了些什么呢?”萨拉冷冷地问。

“什么?”鲍勃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哦,就是一些我们要填的评估表啦。你也知道,现在政府要我们填的东西多了去了。”

“难道就不能明天再填吗?”

“我跟你说过了,她把工作带回家去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萨拉,你是嫉妒还是怎么了?”

“我应该嫉妒吗?”

鲍勃否认前稍微停顿了一下,就那么一小会儿,却引起了萨拉的警惕。十八年了,萨拉对自己的丈夫再了解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她能感知他的心情、他的想法,还有他的反应。而他的这个举动,斟酌好说什么话前的那一丝犹豫,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至少在家里没有。这样的举动她在证人席上可是司空见惯,完全知道怎么应付。可现在是在这儿——她自己的家里。

“当然不用,萨拉,她是我的秘书,仅此而已。”

“一个往家里给你打电话的秘书。”

“是,我都解释过了,这是工作上的事。”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家长会结束以后,你带她出去喝酒,到了——几点来着?——夜里12点才回来,那也是工作吗?”

“还不晚呀,12点,萨拉。我们一群人出去喝酒的。你也知道,因为开家长会,老师们压力都很大,结束以后大家轻松一下也好。”

“斯蒂法妮也去了吗?”

“是,斯蒂法妮也去了。老天哪,她怎么就不能去呢?她一晚上都在,帮忙组织活动——事实上,她那天组织得特别好。她想出了个新法子。”

“所有的老师都待到12点了吗?”

“一部分人,待到12点了。”

“都有谁?”

“嗯,保罗,梅拉尼,他们……”

“搞婚外情的,对,你跟我说过。还有谁?”

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斯蒂法妮也留下了?”

鲍勃叹了口气,往椅子里靠了靠。“是,她确实也在。我们喝了些酒,我送她回家了。就这些了,萨拉,晚上在酒吧坐坐而已,没别的。”

他们的眼光交织在一起。萨拉抿了一口威士忌,借着这滚烫的温度来麻醉胸口的阵痛和心里的愤怒。她想像着那个女人在车里刺耳的笑声——他们的车里——还有鲍勃在她家外面时脸上的表情,他脑海中的念头。

“你希望事情就那么简单吗?”

鲍勃摇了摇头,假装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对呀,当然,要不然还有什么?”

“鲍勃,不要在我面前装了。你知道还有什么其它的。”

“如果你是指她有没有邀请我进屋,那我告诉你,没有。听着,萨拉……”

“你希望她邀请你吗?”

“我希望……?算了,我受够了,我要睡觉去了。她是我的秘书,她和同事们一起出来喝点酒,我开车送她回家,就没了,好吗?剩下的都只是你的想象,我们什么地方都没去。”

“鲍勃,恐怕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什么?哦,萨拉,能不能别说了,越描越黑,什么都没发生,行吗?”

“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是。可你当时是想发生点什么来着,是不是,鲍勃?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电话要打,这么多会要开,还有一堆短信。这不是工作,这是调情,都是在调情。那个女人让你着迷,总有一天,不久,要是你有胆的话,很快会去做你最近都在想的事情。我希望她能喜欢,仅此而已!肯定比我要喜欢!”

“什么?你又在扯些什么?”

到底是在扯些什么,萨拉想着,尽力去控制自己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愤怒。你不能这样跟自己的丈夫讲话,可是我不管,他活该,王八蛋,没人这样对待过我。

“性爱呀,鲍勃,你还想什么?我们年轻的时候还行,这几年就冷淡多了,不是吗?尤其是在西蒙的审判过后。当然,这不是你的长处。你知我知,可怜的小斯蒂法妮马上也会发现了,当然,要是你能进她家门的话。这没什么好处,鲍勃,这不过是平白无故毁了我们的婚姻而已。”

看着自己丈夫那惊骇的表情,萨拉想,我这是做了些什么。“听着,我跟你结婚不是为了性爱,鲍勃,不过你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了。我跟你结婚是为了友谊,彼此关怀还有忠诚,这些现在我仍然需要。可不知怎么,我们现在连这些都没了,你不能给斯蒂法妮这些,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她已经离婚了。就算她想要的是关怀与忠诚,你也给不了她,是吧——因为她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已经对我不忠了。”

鲍勃整个人呆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萨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听到艾米丽在楼上走动的声音。她想,我今天打碎的东西,永远都无法弥合了,现在好不了,可能永远都好不了。她喝完威士忌,站了起来。

“她只是想跟你说说笑笑,鲍勃,仅此而已。你以后都只能那样。如果这也是你想要的,那很不错呀。”

到了楼上,她把睡衣拿进那间空着的卧室,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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