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特里找到了贾斯敏·赫斯特的母亲。据萨拉所言,贾斯敏的父亲离家去澳大利亚了,她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住在大教堂附近的小出租楼中。特里见到一位50来岁、高挑健美的女人在宽敞的厨房中做饭,一位漂亮的12岁黑发女孩在写作业,双脚搭在桌下的老阿尔萨斯犬身上。

女人很友好,微笑着欢迎特里。我的话将会毁了你的生活,特里心想。“请问你是米兰达·赫斯特夫人吗?”

“是的。你要租房子吗?”

“不,不是的。”特里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是贾斯敏·赫斯特的母亲吗?”

“是的。”屋内温馨幸福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和谐起来,那感觉就像听到有人用指甲慢慢刮黑板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她惹了什么麻烦吗?”

“我恐怕有坏消息要告诉你,赫斯特夫人,你最好坐下来。”

在特里的脑海中,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愈来愈大。

鲍勃没跟萨拉讨论这件事。他知道如果告诉她,萨拉一定会和自己大吵大嚷。她会想要阻止他;但同时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内心的挣扎与矛盾会将她撕成碎片。鲍勃觉得必须独自承担这个责任;而萨拉最好一直被蒙在鼓里。

即便如此,鲍勃按动电话键时手指还是不由得颤抖起来。

“警察局,您需要什么帮助?”

“呃,你好。我想找……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负责调查贾斯敏·赫斯特死亡案的那位警探,请让我和他通话。”

“请稍等。”

谢天谢地,至少警局没在电话中播放维瓦尔第的音乐作品,并穿插着电话录音,声称所有警探此刻都很繁忙。电话中只有沉默,鲍勃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中的奔涌声。

“你好,我是侦缉总督察丘吉尔。”

“呃,你好。”鲍勃双手颤抖,用一张面巾纸蒙住电话听筒。他的良知在尖叫,这太愚蠢了,你是个成年人,是位中学校长,你不能玩这么愚蠢的把戏,但这很奏效,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鲍勃对着被蒙住的话筒说:“你们在调查贾斯敏·赫斯特的谋杀案,是吗?”

“是的,是这样。”听起来丘吉尔有些迷惑。“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你应该去询问一个叫阿奇博尔德·马伦的人,他住在布拉默姆大街17号。你记下来了吗?”

“是的,但他知道些什么呢?”

“问他昨天是否看见西蒙·纽比了,他会告诉你一切。”

“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先生?”

“不能,对不起。”鲍勃猛然撂下电话,用那张纸巾抹了抹前额。他都做了什么?这感觉很糟糕。犹大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园中上吊的叛徒犹大。他现在知道原因了。他出卖了自己的继子!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而且,这件事做得这么隐秘只会让情况更糟,而不是更好。鲍勃永远也没法解释这样做的缘由,进行道义上的辩白,因为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他颓然在桌边坐下,双手抱着头,低声咕哝着。

“鲍勃?”萨拉走进来,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肩膀。他能感到她指尖的紧张,但至少她在努力。“好啦,这几天糟糕透顶,但至少艾米丽现在平安回来了。如果我们互相支持,会渡过难关的。”

鲍勃一言不发。令他吃惊的是,萨拉居然温柔地抱着他的头,将其贴在她胸脯上,他喜欢这样,双方忙碌的生活里已经中很罕见这种亲昵的动作了。他想要放松,但身体还是僵硬冰冷。

“鲍勃?怎么了?跟我说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鲍勃说不出口。他转过身,环抱住他妻子,一言不发,默默地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柔和力量。他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犹大的形象,他的尸体吊在客西马尼园那棵树上,来回摇摆。

韦尔·丘吉尔兴高采烈。虽然告密者的声音有些古怪,但它证实了特里的怀疑,这个叫西蒙·纽比的男孩的确与谋杀案有关。丘吉尔叫上哈瑞·伊斯比、特蕾西·利瑟兰和迈克·坎德,几人径直赶往布拉默姆大街。他使劲拍打着西蒙家的前门,但无人应答。

“好吧,我们去会会他住在17号的邻居。”

阿奇博尔德·马伦热切地同他们打招呼,会意地微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你们来晚了,年轻人。那个小伙子早就走了。”

“你是指谁,马伦先生?”

“西蒙·纽比,他就住在对面。他的车整日都没出现。”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吗?我不知道,小子。我只知道他昨晚在街上打了那个女孩之后就出去了。女孩离开后,他就开车走了。今早他的车也没开回来,我也没再见到他。”

在街上打了那个女孩之后,这句话是关键。当丘吉尔和侦缉警长利瑟兰给马伦做笔录时,情况变得越来越明晰。西蒙殴打了女孩,大约10分钟后,驾着一辆蓝色福特车离开了。他们让马伦看了死者的照片,他毫不犹豫地认定她就是西蒙殴打的女孩。

“真是个漂亮姑娘——你是说,她死了?这下可有的瞧了。报纸上将登满她的照片,肯定的!”

他们来到大街上,韦尔·丘吉尔连珠炮似地发出指令,好像他急着要赶飞机似的。

“哈瑞,去联系驾驶员及车辆登记中心,追踪这辆车,蓝色福特车,登记的车主是西蒙·纽比,住在布拉默姆大街23号,记下了吗?迈克,监视他的住所,如果他出现,立刻逮捕他。特蕾西,去他父母家,看看有什么线索。我去申请搜查令。”

辨认了尸体后,米兰达·赫斯特坐在绿色的塑料沙发上,脸色惨白,目瞪口呆。

一位女警员递给她一杯茶。

“有谁会对你女儿下此毒手呢,赫斯特夫人?”特里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她不认识那种禽兽不如的人,她怎么会?”

“据我了解,她认识一个叫西蒙·纽比的年轻人?”

米兰达抬起头,泪水把她的睫毛膏洇成了一片。“西蒙?是的,他们住在一起,大概……6周前他们分手了。你认为这事是他干的?”

“我们现在不能确定任何事,赫斯特夫人,我们只是在调查。据你所知,他们争吵过吗?”

“是的,那是她搬走的原因。”

“我知道了。之后她又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吗?”

“对,是大卫。他好像姓布罗迪……抱歉,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赫斯特夫人。你知道大卫·布罗迪的地址吗?”

米兰达写下地址,特里朝女警员点头示意,她当天早些时候目睹了萨拉·纽比经历过相似的痛苦。“叫辆车送赫斯特夫人回家,行吗?”

特里看着两人慢慢走出去,他用手挠着头发,心想:还有多少次?上帝。还要经历多少次?

“纽比夫人吗?我是侦缉警长特蕾西·利瑟兰,我想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关于你儿子西蒙。我们最好进屋去。”

看来调查已经开始了。萨拉表情严峻,带着特雷西来到客厅。“我丈夫在睡觉,也许你不知道最近几天我们有多难熬。”

鲍勃确实在楼上睡觉,艾米丽和拉里去河边散步了,但萨拉和鲍勃现在不必担忧了,她会回家的。在下午时,他们四人已达成了一致意见,萨拉真心希望这能奏效。也许艾米丽和拉里正聊着这事呢。

内容很简单:如果艾米丽能待在家里完成普通中等教育的考试,拉里可以随时来看望她。如果他愿意,可以帮助艾米丽复习功课,但必须认真复习,鲍勃警告他们,不能锁上卧室的房门。她母亲是真正的大律师,熟悉法律对16岁以下女孩的相关规定。

萨拉本来捏一把汗,但拉里和艾米丽居然同意了,这让她如释重负。这不算是威胁,因为几天后就是普通中等教育考试,一个月后就是艾米丽的16岁生日。好在拉里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艾米丽,至少能理解她父母的良苦用心。萨拉也很喜欢拉里。他天真,充满激情,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他长得也不难看,如果洗去他身上的尘土,萨拉不难想象,在他破旧衣服掩盖下的轻盈瘦削的身体还是相当迷人的。艾米丽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还亲身验证过了。不管萨拉自己当初做过什么,萨拉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现在就和男孩发生性关系。

如果这个男孩能守在艾米丽身边,给予她情感上的支持,眼下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在这方面,她和鲍勃最近都做得不够;而现在,又发生了贾斯敏和西蒙这件不幸的事,他们就更顾不上艾米丽了。萨拉对鲍勃睡觉并不感到惊奇;她自己也坐在扶手椅中沉思有一小时了。

警探的来访很不受欢迎。“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儿子西蒙和贾斯敏·赫斯特曾是恋人关系吗?”

“是的,他爱她。我刚想把这消息告诉他,你们就来了。”

“好的,我尽量不耽误你太多时间,”特蕾西婉转地说。“你能谈谈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萨拉语速缓慢,措辞谨慎,描述了他儿子和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之间的关系,她现在已经躺在停尸间了。一年前,西蒙认识了贾斯敏,带她来过家中几次。她魅力逼人,轻盈敏捷,西蒙非常迷恋她。萨拉对她却不以为然。这个女孩待他儿子的样子,似乎暗含鄙视,仿佛西蒙像哈巴狗一样跑前跑后让贾斯敏很受用。但萨拉反复强调,西蒙爱这个女孩;爱她所做的一切。

“他们从没吵过架吗?”

萨拉耸了耸肩。“吵过,他们分手了,大概6周以前。她从西蒙的住处搬出,和另一个男孩好上了。”萨拉突然闭口不言,她不想告诉这个女人,西蒙曾私底下对萨拉说过,贾斯敏偶尔还去找他,就为了上床。

“那你知道你儿子现在在哪里吗?”

“我想,在他家吧。我正要去看他。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在你去之前,纽比夫人,”特蕾西·利瑟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有证据表明,有人昨晚看见他与貌似贾斯敏的女孩在一起,后来他离开住处,再也没人见过他。”特蕾西将老头的话简要复述了一下。“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不知道。”这个消息深深触动了萨拉。“是谁告诉你有关这老头的事?”

“我无权透露这个消息。”

“你们把西蒙当作嫌疑犯了,是吗?这可怜的孩子也许还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需要和他谈谈,”特蕾西谨慎地说。“他也许是贾斯敏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他目前好像不在家。西蒙有经常拜访的祖父母、亲戚或是朋友吗?”

萨拉不情愿地将她父母的地址和一张西蒙的镶框照片交给了特蕾西,她心想,先是艾米丽,现在是西蒙,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如此心痛。

“复制照片后,请把它还给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侦缉警长特蕾西·利瑟兰。”

“好的,利瑟兰警长,我希望你们也在寻找其他嫌犯。西蒙没杀这个女孩,他不可能这样做,他不是凶手。”

类似的话特蕾西从嫌犯的父母那里听过很多次了,她只是以超然的专业态度表示同情,萨拉自己在工作中不也是这样吗?

“我希望你是对的,纽比夫人。我希望如此。”

丘吉尔兜里揣着搜查令,看着迈克·坎德砸开了门锁。

西蒙房子的楼下有厨房和客厅,楼上有两间卧室、一间浴室。下陷的扶手椅和沙发上凌乱地放着杂志、袜子和毛巾。空啤酒罐在墙角堆成小山,上面的墙上贴着曼联队的海报和倍耐力年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大概是有些啤酒罐里剩余的啤酒变质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在一处壁龛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电视机、录像机和音乐播放机,看着还很新。

“我以为这小子是半失业的砖瓦匠,”丘吉尔惊奇地盯着这些东西,说道。“他从哪弄的这些东西?”

迈克·坎德耸了耸肩。“也许是他父母给的?他们不缺钱。你要知道,现在的孩子都觉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在搜查厨房,这时哈瑞·伊斯比在楼上大叫道,“长官!过来看看这些东西!”

哈瑞在那间较小的卧室里,看来这房间不是用来睡觉的。主要的家具是带衬垫的运动凳。地板上零散地放着举重用的杠铃和杠铃片、跳绳、拉力器、皱巴巴的运动服、袜子和运动鞋。

“真是个运动狂啊,”丘吉尔羡慕地说。“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哈瑞?”

“是这些,长官。”哈瑞小心翼翼地提起一只运动鞋。韦尔·丘吉尔看了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只运动鞋老旧、磨损,还沾满污泥。它悬在空中慢慢旋转时,他们能看到鞋底上有些许沙砾和污泥,鞋面上有棕色、绿色的污迹,可能来自泥土和草丛。鞋底的花纹看着十

分眼熟。

“尸体旁边不是有一些脚印吗,长官?”

丘吉尔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是的,哈瑞,确实有脚印。”

“鲍勃?醒醒,我给你拿来些东西。”

鲍勃吃惊地坐起身。萨拉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给他端茶送水了。“哦,谢谢。”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几点了?”

“下午5点半。”萨拉将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睡得好吗?”

“挺好的。”鲍勃和衣而睡——他也有年头没这样做过了。他心怀感激地品着茶,然后,记忆的闸门又打开了,他眉头紧蹙。“天啊,真是一团糟啊!”

“警察来过了。”

“为什么?”

“拿西蒙的照片,询问他和贾斯敏的关系。他们把西蒙当作疑犯了,鲍勃。”

鲍勃呡着茶,刻意回避她的视线。“为什么?”

“一个目击证人声称他看见西蒙和一个疑似贾斯敏的女孩在一起。那男人说,西蒙打了贾斯敏。”

“哦。”

萨拉走到窗前,风吹过花园的柳树,沙沙作响,她能望见远处的艾米丽和拉里,他们手挽着手在河边散步。

“是啊,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事的。”

鲍勃想,她不知道是我告诉了警方。谢天谢地。“你认为这是真的吗?”

萨拉有些迟疑。“有时贾斯敏确实会去找西蒙。他爱那个女孩,鲍勃。我但愿西蒙不爱她,但事实如此。也许有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但那个老头说,西蒙打了贾斯敏。人们是会为爱而杀人的,萨拉。”

“西蒙不会。”萨拉转过身,脸色变得惨白。“你在说什么,老头?鲍勃,你知道这事吗?”

鲍勃紧张地放下茶杯。他穿着衬衫和袜子坐在床上而,萨拉像只母老虎一样,用凌厉的褐色眼睛瞪着他,他突然感到荒谬和脆弱。他心想自己真不该对她隐瞒此事,我没有撒谎的天分。

“是的,我去找艾米丽时,在西蒙住处的外面遇见了这个老头。他告诉我,他看见西蒙和一个女孩在街上争吵。她穿着艾米丽的外套,记得吗!我以为她就是艾米丽!”

“那么是你将此事告诉了警方!天啊,鲍勃!你难道不知道警察会怎么想吗?你都干了什么?”

“那个女孩死了,萨拉,事情非常严重。”

“我知道,我看到她了,真见鬼!但西蒙是我们的儿子!”

萨拉读懂了鲍勃眼神中的残酷信息: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是你和凯文的儿子。“那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你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现实点吧,萨拉,他已不是会被人误解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是个成人了。”

“你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了他们,鲍勃?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他可是我儿子!”

“这正是我没跟你商量的原因。而且,那个可怜的女孩贾斯敏也是别人的女儿,萨拉。”

“不要对我说教,鲍勃,这不是你们学校的晨会。”萨拉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无情地说道。“如果西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还会这样做吗?如果是艾米丽?”

“是的,我想我会的。”鲍勃自己也不确定这点。“我试过和他相处,萨拉,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多年以来,是的。”萨拉怒不可遏的心潮渐渐平息了,露出了灰色绝望的沙滩。我的婚姻真到这种地步了吗?“自从西蒙离家独居,我们就放弃努力了,对不对?我们两个都放弃了。”

“也许是这样,他都19岁了,萨拉。他已经成年了。”

萨拉走到窗前,茫然地盯着外面,对柳树和河水视而不见。她将额头倚在窗玻璃上,想让它冷却。“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做到了,”她平静地说,看着一只苍鹭奋力地飞向高空,修长的双腿掠过夕阳下鳞光闪烁的河面。萨拉想到,如果儿子变成了杀人犯,那么每天劳劳碌碌,住在这样奢华的环境中,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你的丈夫还变成了叛徒犹大。

“你真该死,鲍勃!”萨拉猛然从窗前走开,又一阵狂怒爆发了,她用手啪啪地拍打着墙壁。“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希望你从没见过那个老头!你到那里干什么?”

“去找艾米丽,我都说了。”

“是的,是的,”萨拉挖苦地说到。“总是艾米丽。如果西蒙在15岁离家出走,你会去四处找他吗?或者你在那时就放弃他了?”

“我们都放弃了……”鲍勃开始说道,但萨拉决然地摇着头。

“不,我没有。不光是现在,永远都不会。鲍勃,我必须去找他。不管他是否杀了人,他现在需要帮助。你会在家陪艾米丽的,对吧?告诉她我去哪了,告诉她原因,如果你有勇气面对的话。”

“但现在,我们应该多关心支持艾米丽。”

“你来做吧!”她说着,转身离开了卧室。

“你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她的话从门厅飘了上来,关上门之前,她丢下了最后一个词。

“如果……”

“是的,我们当然有搜查令,夫人。”

丘吉尔拿出搜查令,萨拉一丝不苟地查看着,他则琢磨着眼前不太协调的一幕,这个苗条的女人,身穿黑色摩托皮衣,在西蒙·纽比住处的楼梯平台上与他对峙。萨拉齐肩黑发干净整洁,皮夹克和皮裤使她显得英姿飒爽,丘吉尔心想,她确实很迷人。但她鲁莽的举止、脸上坚毅的神情,眼角细密的皱纹和猫一样敏锐的眼神都在警告丘吉尔,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小孩或者跑腿送信的小姑娘。就是这个女人,挫败了特里·贝特森经办的加里·哈克一案。

“女孩被杀还不到24小时,是吧?”萨拉言辞激烈地说道,递回搜查令。“现在就破门而入,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是否为时尚早?谁来赔偿损失?”

“这是谋杀案调查,夫人。我们对所有的嫌疑人调查的越早,越有可能得到结果。”

“结果,是的,但不一定是正确的结果。你所说的嫌犯是我儿子,总督察。他爱贾斯敏·赫斯特,她的死讯会让他伤心欲绝的,他还怎么能经受住警方如此兴师动众的搜查?”

“我们必须找到他,夫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我将一些亲戚的地址和名字交给你们的警探了,你们还没有调查吗?如果他知道贾斯敏死了,也许躲到哪里悲伤去了。他也许和朋友在一起,也许在酒吧——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他的母亲,如果他不开心,不会来找你吗?”

“他也许会,但他没有来找我。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萨拉推开丘吉尔,来到西蒙的卧室,哈瑞·伊斯比正随意将衣服丢在地板上。“上帝啊,你究竟在干什么?”

“寻找证据,夫人,”哈瑞说。

“什么证据?干净的内裤?你们走后,谁来收拾这里?”

“我们来时,这里也不是很整洁,”丘吉尔平静地说。“既然你看过尸体了,应该知道那位年轻女士的喉部被割断,流了很多血。如果我们能在你儿子的衣服上找到血迹,例如……”

“那你们可真是走运了。除非贾斯敏住在这里时,将自己割伤,或者赶上经期。那样的话,对你们不会有什么帮助,不是吗?”

“这是你儿子的运动鞋吗?”丘吉尔问道,提着一个塑料证据袋,里面装有一双破旧、满是泥污的运动鞋。

“我不知道,”萨拉蔑视地看着那双运动鞋,说道,“再说了,哪有血渍?”

“这会交由法医处理。我们此刻只是在寻找证据,夫人。现在,我恐怕要请您离开了。”

“我不这么认为,”萨拉冷冷地回答道。“这是我的房子。”

“什么?”

“我丈夫和我交付了保证金,西蒙仅仅支付房屋抵押贷款的利息,因此我们是这房子的共同所有人,如果你们在破门而入之前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这一点。我还有这房子的钥匙。”萨拉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在丘吉尔眼皮底下晃了晃。“我认为,当我的房子遭到警方搜查时,我有权利待在这里,不是吗?”

丘吉尔低声地咒骂着。“只要你不妨碍我们的调查就行。但你会等很久。这是很严肃的调查,必须搜查彻底。”

“我会耐心等待的。律师当久了,已经习惯被耽搁来耽搁去了,在你们走之前,也许能收拾一下,顺带写一份房门损坏赔偿认定书?”

萨拉略胜一筹,但经过今天一连串的震惊和打击之后,又发生了这件事,对她的心理造成了严重影响。警察简单地将衣服塞回抽屉后终于离开了。一阵强烈的心痛和疲惫之感将她淹没。在肮脏狭小的厨房里,萨拉给自己冲了一杯浓咖啡,瘫坐在凳子上,喝着咖啡。

这几天简直糟透了——艾米丽失踪,贾斯敏死亡,现在又是这事。西蒙,你到底做了什么?

萨拉还记得上次在法庭见到西蒙的情景,他那时看起来很生气,但他经常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西蒙感到自己是生活的失败者,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的父亲凯文抛弃了他,萨拉和鲍勃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而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天啊!那么,这是她的错吗,是鲍勃的错吗?天可为鉴,他们确实努力过了,但这孩子很难管教,总是任性而为,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也难怪他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

至少西蒙遇见贾斯敏之前是这个样子。萨拉从不喜欢这个女孩,但有一段时间,贾斯敏确实使西蒙感到幸福和自豪。因为贾斯敏美得让人窒息,是那种连横穿马路都能引发多车追尾的尤物。萨拉有些遗憾地想着,能追到她会给男孩子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他的儿子昂首阔步地走在她身旁,像个奴隶一样崇拜着这个女孩。

贾斯敏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她可以随心所欲,去留自如。

这就是促使西蒙杀人的动机吗?他是否最终看清了她的淫荡堕落,在嫉恨之下突然翻脸?萨拉觉得有这个可能。但用刀割喉?西蒙会犯下这么禽兽不如的罪行?

萨拉想到贾斯敏濒死前的恐惧。她记得在被凯文抛弃之前,自己遭他毒打时感到的恐惧。凯文正是西蒙的生父。不单单是殴打,还有遭背叛的感觉,最令人恐惧的是,凯文似乎很享受自己施加给她的恐惧。她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子——西蒙的基因中有谋杀犯的特征吗?

但他有一半基因来源于我,他从我身上继承了什么呢?人们说我执着上进,不能容忍失败,不惜一切代价渴望获得成功。这都是真的;可这些也是美德啊。如果没有这些,一个单身的少女妈妈,一个受虐的妻子,怎会从破败的政府廉租房,一步步奋斗,最终跻身于英国律师界?只是西蒙承受的是这些美德的副作用;萨拉对他疏于照顾、缺乏耐心,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给他树立了一个难以企及的榜样。

于是他离开了我,投入贾斯敏的怀抱——他那个下凡的仙女,他的天使——她也背叛了西蒙。当他割断她的喉咙时,他是否想象自己正在杀掉有关我的记忆?

如果他真的杀人了。

我不相信,萨拉自言自语,我不能相信,不是我儿子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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