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盘里冒起热气。马克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天啊,闻起来真香。胡萝卜和芹菜让炖汤的颜色更鲜美。浓浓的肉汁里翻滚着大牛肉块,和厚厚的土豆炖在一起。两个玉米饼躺在餐盘边上,他们在餐盘边上滴上黄油,和肉汁融在一起。

马克咬了一口,知道是在自己家了。母亲给他倒了一大杯牛奶,他喝了一大口。“啊,这太美味了,妈妈。”他用手擦擦嘴,从满满的盘子里抓起一大把食物。

母亲则满脸笑容,几乎没怎么吃饭。每次马克抬起头,总会看到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

“你儿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顿美餐,诺尔玛。”父亲用玉米饼蘸了些肉汁,大口地吃了起来。“我敢打赌你在监狱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玉米面包卡在马克的喉咙里,他觉得自己可能噎着了。于是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咽了下去。“没错,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他还剩下半盘食物,但是胃里一阵翻腾,没有了胃口。他用叉子插起胡萝卜。

监狱让他成了有前科的人了吗?他什么罪都没犯过。老天,他可没被指控任何罪。他觉得母亲在看他,就一直不抬头。

“我不这么想。你看上去有些瘦,但不要担心,你妈会让你再胖起来的”。他的父亲咯咯笑着,把刀叉放在盘子上。

“吉恩。”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确实是这样。”他拍拍肚子说,“有甜点吗?”

“有苹果派。”

马克咬了下胡萝卜的一端,可怎么也吃不下。他往后一坐,抱歉地看着母亲。“晚餐很美味,但心有余而胃不足啊。”在聊完他体重下降的话题后,他真想把晚餐吃光,但实在吃不下了。

母亲皱着眉头看着他的盘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她点点头,站起来伸手去拿盘子。“我想大概是你太兴奋了。”

“没关系,我来吧,妈妈。你坐下吃饭吧。”马克站起来走向洗碗池。“听上去苹果派很不错,但我只能晚点儿再吃了。”

“嗯,也许后半夜你就又饿了。”

“有可能。”马克把冲洗完的盘子放在洗碗机里,然后拿起杯子,从崭新的壶里倒了一杯咖啡。“有人要喝吗?”

“给我来一杯,”父亲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过来看着我吃,和我们坐着聊聊天。”

他知道他们要问他问题了,但他希望尽可能拖延下去。“好,当然可以。”他又拿起两个杯子,给父母倒了两杯咖啡。他的手颤抖着,把几滴咖啡溅在了柜台上。

从洗涤池上的窗户里,他看到了身后的桌子。母亲冲着父亲摇头,父亲则只是点头。看到父亲脸上闪过的一丝伤感,马克觉得很惊讶。母亲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柜台去切苹果派。

他去年经历了很多,这次对他来说应该不难,但当他端着杯子走向餐桌时,他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对自己说,他面对的只是自己的父母,不是去接受审问。

他吹了吹咖啡,父亲则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些奶油。搅匀之后,父亲叮当一声把勺子放在茶碟上。“跟我们说说,我们知道的不多。”

马克手捧着杯子来回摇晃,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打旋。“说实话,我也不太了解。一分钟前,我因为救下一个孩子而兴高采烈,一分钟后,警察就给我戴上手铐了。联邦调查局的人来了,把我带到警察局,询问我九月十一号打电话的情况。我曾梦到会有袭击,原本以为能阻止它发生。”马克的声音里饱含痛苦。

母亲困惑地看了父亲一眼,转向马克。“孩子,我们怎么没听说?还有,那电话是怎么回事?”

当然,孩子那部分并没有写进报告里。因为这可能会破坏他们刻画出的冷酷的恐怖分子形象。

父亲严肃地看着马克。“事情一定不止这些。”

马克揉着太阳穴。“一言难尽。你们还记得四年前我去阿富汗的那次旅行吗?”

父亲耸了耸肩,而母亲则点了点头。

“和我一起去的那家伙叫穆……穆罕默德·阿齐兹,他也被捕了。他好像和基地组织有关系,还跟政府说我也参与了。”想到朋友的背叛他依然感到心痛,他抿了一口咖啡掩饰痛苦。唯一的解释就是穆罕默德当时很绝望。如果他也受到了像马克一样的审讯,就不会责怪他了。

“那你参与了没有?”

这责问的语气就像一根刺猛插在他胸口,放下杯子的时候杯子都咯咯作响。“爸爸,你怎么想的?告诉我,我想知道。”他的声音难以掩饰愤怒。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的父亲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嘴唇紧闭。父亲看向一边,似乎在整理思绪。他吐字的时候就像吃到了恶心的东西。“那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我知道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一直教育他热爱祖国、尊敬他人,竟被人带走了,还起诉他犯下了最可怕的叛国罪。”

马克双手捧头,摇着头。“不,我没有……”

父亲打断了他,用让马克僵住的表情看着他。“我儿子被带走后杳无音讯,我只能从新闻媒体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他们打电话要采访这头‘野兽’的父母。”

“吉恩,他不是野兽,他从没做过那样的事。”

“我只是复述报纸上的话。”他看着马克的母亲,然后盯着他。“你知道你母亲承受了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她参加的一半数量的社团把她赶出来,另一半几乎没人理她。不管我们去哪,人们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们成了社区里被遗弃的人。”

马克转向母亲,但母亲避开了他的眼睛。“对不起,妈妈。”

她耸了耸肩,眼里闪着泪花。“比起找不到你或者不知你的情况,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父亲并没有住口。“我一半的病人都不找我看病,其他医生都躲着我,一切糟糕透了,我和你母亲那时考虑过离开小镇。”他用手指指着马克,“别以为这只影响到你自己。”他用手指画了一个圈,把他们三个都包括在内,“我们都受到了影响,我和你母亲有权利知道真相。我们有权知道你是怎么让我们颜面尽失的。”

“我不想让任何人蒙羞。”他突然说道,并清了清嗓子,镇了镇神。“我……我去了阿富汗,但只是为穆罕默德的书拍照片。我没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没去过任何训练基地,没说过一句美国的坏话。”

他用前两根手指和拇指揉了揉眼睛。“在阿富汗,我买了个旧相机,很老的那种。”他痛恨那一天。“我从没跟你们提过,因为这听起来太疯狂了,可是当我用那相机的时候,我就会拍出要发生事情的照片。”

他父亲嘲笑了一下,双臂交叉着说,“我以为你能找个更好的借口。”

他母亲一言不发,看上去更加怀疑。

“可恶!让我说完。”马克怒视着父亲。“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光是这样,我还会梦到那些场景。爸爸,这些梦是你们想象不到的,是立体的,像电影一样。只是梦到的从来不是好事,不是有人死了就是有人受伤。”

他曾期待过好的照片和梦境。他用相机拍了很多快乐的照片,抓拍漫步于公园的幸福夫妻,但是梦境里照片的结局都是很不好的。“醒来后,我很清楚梦里的人会遭遇什么。幸运的话,我能阻止坏事发生,把不好的照片变成好的。”

看得出来,父母并不买账。父亲摇摇头,母亲眼里满是泪水,他们都觉得他疯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他绞尽脑汁要证明自己,但想不出办法。“还记得我中枪那次吗?”

“当然记得,宝贝。”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马克沮丧地把手抽走。“我没事,我没有中枪,因为那时候我在一个坏邻居的家里拍照片。有个警察要被杀死了。前一晚我拍到了照片也做了梦,所以就带着相机到邻居家里去作掩护。等到时机到了,我去阻止警察,然后路上行驶的车里就开枪了,我说的是事实。”他指着父亲说。“你可以去查。”我没告诉过他们那个警察要丧命,但没人能否认车上开枪的时候,是我拦住了他。

“儿子,我认识一个医生,他人很好。你可以找他谈谈……”

“爸,我不用看精神病医生。我没疯,我能阻止这件事,因为我预先知道。不止这一次,自从我拿到相机,我阻止了很多悲剧。”他用手指从后往前梳着头发,“九月十号发生了一件事。我拍了一些照片,普普通通的照片,就是拍了芝加哥河,但是冲洗出来后就不一样了。洗出来的是飞机撞向双子塔的照片。”

母亲用手顺过脸,留下一道湿痕。“然后呢?”

“诺尔玛,别信他。”

马克没理会父亲,他看着母亲。“照片一洗出来,我就四处打电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比别的事重大的多。我找遍了不同部门的电话号码,但说不出具体的事,直到我做梦时才知道细节。”

他喝了一口已经不热的咖啡。这是这几年他喝的最好的咖啡了,但此刻却没法享受。他的父亲盯着他,满是厌恶和同情。“我五点左右睡醒了,想赶快告诉别人。我给联邦调查局、联邦执法局打电话,给机场、警察局打电话,给我能想起的任何地方打电话。我甚至都给国民警卫队打电话了。”

“好吧,你也没干什么好事。”

“爸,闭上你的嘴吧。”他从没咒骂过父亲,像现在这般恨他。虽然现在也不想。虽然尽量忍着,但他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还是爆发了。

“我知道我没干什么好事。但那是因为没有人听。”愤怒让他感到筋疲力尽。生气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坐回去,揉了揉眉毛。“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有证据,也不会再有了。我被捕之前还有证据,但没给别人看过。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别人也不会相信。”

“你没想过你打那些电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吗?那是炸弹恐吓。”

马克点了点头。“没错,之后我意识到了,但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你明白吗?”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曾经的沮丧,用手推了下头发。“我该做什么呢?要是你预先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你会袖手旁观吗?”

他的父亲眯起眼睛。“这个‘神秘’的相机在哪儿?要真这么神奇,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看?”

回避父亲的讽刺很难,但他尽力解释,“我没有机会,我想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设备,我和你一样都想知道相机在哪儿。”

“你什么都没带回来吗?”父亲的声音中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同情的意味。

“没有,后来我又回到阁楼,发现房子里住了别人。”对父母提起时,再次勾起了他失去要物的痛苦,于是他艰难地哽咽着,匆忙换了话题。“我跟那些警察都说了,说了我做的梦和那部相机的事,还告诉了他们我以前阻止的事,但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噢,马克。”母亲话音中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心理防线,好在至少她不哭了。

“那……他们不相信你为什么要放你走呢?难道他们没有指控的把握?”

“我没有受到任何指控。”

“怎么?这说不通啊。那么,从来都没审判过?”他父亲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惊讶。

马克用拇指指甲弄着手指,撕扯着上面粗糙的外皮。“我连听证会都没有,更别提审判了。”

父亲身体前倾。“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从头再说一遍,别说关于相机的那些废话。”

马克叹了口气。“起初,我想他们是把我关在芝加哥的一间牢房里,关了几周。我曾与一名律师说过话,然而不久后又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是一架海军双桅船。昨天我才发现是在查尔斯顿。”对他来说,这是头一回在几乎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进行如此恐怖的旅行,而且还不知道要去哪,回想起来他不禁浑身发抖。

“怎么了?当时发生什么了?”

马克摇了摇头,对于父亲的反应,他很吃惊。

“你没讲实话。”母亲眉头紧锁。

他盯着他的父母,他们没有必要再听了,也不需要了解那些丑恶的细节,尤其是母亲。“听着,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谈可以吗?”

马克无法直视父母的眼神,他把咖啡推到一边,双手紧握在一起。随后他抬起头,他突然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溢满泪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父亲坐在那,两臂交叉,讲话时的声音十分低沉,“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那儿么?难道连电话都不能打给我们?”

马克伏在桌上,又开始拨弄手上的茧子。“是的,我始终没办法打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充满愧疚。事实上他也真的没有机会。这就是父亲所想的?“我倒是想打电话。有几次,我被允许写信。”他把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拨弄头发,然后双手撑头。真是一群混蛋!

他们答应过会寄信的。“我想,他们从来没有把信寄出过。”

马克推开桌子站起来,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成拳头。“实在抱歉,我……我本以为他们会告诉你们。”他转身走到洗涤槽,身体靠在那里。他给父母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啊。

这时,一个温暖而沉甸甸的重量依在了马克的肩上,他感觉到父亲在身后。父亲的手有力地在马克脖子附近用力地握了握,“现在你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克咬紧牙关,不敢看父亲的脸,他点了点头,试图从郁结于心的痛苦中呼吸。

身后传来餐具叮咚作响的声音,不一会儿母亲就把它们摞在了水槽边。马克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了马克的眼神,便露出一丝微笑,尽管眼泪还在流。“我每天晚上都会祈祷,祈祷你平安无事的回家。我的祈祷灵验了。”

木制楼梯吱吱地响,但要数第三个台阶最响了。马克清晰地记得十七岁那年,他要偷偷溜出去参加一个舞会时,就是那个台阶出卖了他。他往右边走时,高兴地扬起嘴角。他的手绕着楼梯扶杆最高的那个把手来回打转。动作自如,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沿着台阶向上跑,然后冲过走廊。最高台阶上的把手是唯一能不让他冲出窗外的东西。

他原来的房间看起来和上大学前一周时的样子一样。墙上挂着一幅沃特佩顿海报。对面的墙上挂着的是拉斯牛仔乐队其中的一个主唱。双人床看起来很大,当他坐下去的时候,蓝色的鸭绒被子开始膨胀起来。他能做的就是这个时候不躺下睡觉,而是先洗个澡。

他揉揉眼睛,走向那个橡木衣柜。他的一些衣服还在里面。他想留下那些不需要的脏衣服,除非他想穿。如果不用每次都收拾这些衣服,去芝加哥的旅行就会轻松很多。

在柜子顶层的抽屉里,他找到了几个盒子和一件T恤。太棒啦。他关上抽屉。却把放在衣柜顶上的两张照片晃动了下来。马克捡起了一张,那是他高中毕业舞会的一张照片。为了与贝基·哈里斯穿的雪纺裙子相配,他盛装出席,穿了一件配有淡粉色徽带的晚礼服。照片中的他们都咧着嘴笑。他用胳膊抱着她,手搭在她腰间。她留着卷曲松散的金色的头发,正好垂过她的下巴,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似的。即使贝琪穿了高跟鞋还是那么娇小,抱着她的感觉马克记忆犹新,感觉当时自己那么高大,无人能比。马克指尖划过自己的短发,照片中的头发曾经更长更柔顺。马克咯咯地笑,曾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帅气些,每个早上花了多少时间打扮呀。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马克转过头说“进来。”

母亲手里拿着两条浴巾和一个新的牙刷。“我在楼下药橱里找到的,这是免费的样品。浴室里有牙膏、洗发水和一次性剃须刀。如果你需要……”

“谢谢,我知道了,妈妈。”马克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一份从未有过的尴尬围绕着他们。他把浴巾放在床上,清清嗓子说:“我刚才在看舞会的照片,那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这样的评价本应该是很有趣的,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马克把眼睛从了母亲的视线中移开了。

母亲走到衣柜旁拿起了照片。“我记得拍这张照片时你盛装出席,看起来很英俊!”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手指轻轻触摸照片中马克的轮廓。“那一整晚,我都很紧张,担心你。我知道你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开车会出事。”

这句话马克还是头一次听说。印象里模模糊糊的记得在他舞会的前几年,一个刚刚参加完毕业舞会的男孩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丧生了。但就像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呢?”

“这是你的毕业舞会我怎能阻止呢?”她耸耸肩说。“而且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担心,但你也还是好好地回来了。”她放下照片,看着马克说:“哪怕是今天。”

马克咽下让他窒息的喉咙里的肿块儿。拽着毛巾上一根线头,一直拽到又突出了一点儿。他不再盯着那块浴巾,而是笑着说道;“我很好。”

母亲摇摇头,走过来,抱住了马克。“不,你过得并不好,马克。”母亲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但你会好起来的。”

他不相信自己的声音,在母亲脖子上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后退一步。“噢……趁我还没把屋子熏臭,我得去洗澡了。”

对于儿子故意的幽默母亲并没有笑,只是点点头说:“晚安,亲爱的。”

马克抓起肥皂,抹在毛巾上,擦着皮肤试图将毛孔里监狱的恶臭洗掉。浴室里薄荷香草的洗发水香味很好闻,他情不自禁地想尝一尝。热水浇在他的头上,让他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然后伴着肥皂沫流向下水道。他看着水慢慢流走,希望监狱里的记忆也能如此轻易地消失。

洗完后,他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脑后。他不得不想象明天新生活的开始要做什么。他不能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他的思绪又飘到杰西那里。她会等他吗?对她来说,他在监狱的时候,生活仍旧继续。马克翻过身,拉过枕头,一拳挥下去。她凭什么等我?

她曾害怕过也怀疑过他。他不怪她,他甚至自己都觉得他的故事难以置信。杰西处理的是冷酷的事实,不是神秘的梦和神奇的相机。他把枕头叠成一个球,把它放到头下面。尽管很残酷,但是他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一年的事实。因为他的生活已经停滞不前,不代表杰西的生活也是如此。

也好,他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以前他有成功的事业,现在他一无所有。多亏了这该死的相机,他以前太忙,没有时间和大多数的朋友联系,联系的那几位朋友也肯定听说了他发生的事。他觉得现在没有人愿意跟他联系。

马克想把消极的思想放在一边。老想这些没有好处,应该想积极的一面。他自由了,床边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风吹着树枝刮着窗户沙沙作响。尽管他很努力,却想不出另一件积极的事情。该死的,他除了身上的这身衣服几乎没有其他的衣服了,口袋里的钱都不到一千美元。

也许他可以在麦迪逊做一点摄影方面的小生意。他得去找另一份工作来存些钱买更多的设备。想到此他喉咙一紧,就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成为一名摄影师不只是他所做的,更是他所追求的。

联邦调查局已经拿走了他所知道的一些设备,可能还有所有的文件。他们肯定已经看遍了所有文件,但是现在它们在哪里谁也说不准。尽管其他的设备,像背景和灯光,也许并不是调查的一部分。他们会将其中的任何一个还给他吗?他没犯什么错,他没有线索要去问谁才能把他的东西找回来。

马克想知道他的父母是否知道那些东西在哪。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钻进他习惯了的薰衣草香味的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青少年的时候,他讨厌这个味道。觉得太女孩子气了,他的爸爸也支持他的想法,可是他的母亲坚信这香气会有助于他的睡眠。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觉得母亲是对的。

马克肩膀酸痛,他咬咬牙,试图抬起脚趾来缓解压力。这次他们会让他待在儿多久?比尔围着他,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快说,马克,你在保护谁?值得吗?”

他想大口喘气说出一个答案,但是他的肩膀疼得厉害,让他无法说话。“我没有在保护任何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发誓!”

比尔抬起手拉东西,收紧绳索。马克呻吟着。“不要!”他的头垂了下来,“求你……停下来……!”

“马克?你还好吗,儿子?”

一只手摇动他的肩膀,马克蹭地坐了起来。“怎么了?”当他发现自己在充满金色阳光的房间里,心怦怦地跳。他靠回枕头上,刚刚那是一场梦,太真实了;好像他回到了审讯室。马克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头发,然后揉揉眼睛。他的肩膀仍然很疼,他转动着肩膀,一定是没躺好才这样的。

他的爸爸站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心。“你怎么了?你刚才大喊大叫。”

马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噩梦。”他没有看父亲的眼睛。

“我没事。”

“你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爸爸。”他用强硬的语气回避说道,并把双腿摆到床的另一边。过会儿,他把双肘放在大腿上,双手悬空,试图让他的身体停止颤抖。“几点了?”他鼓足勇气抬头看,希望没表现出他的慌乱。

他爸爸看了他许久才答道,“大约七点半了,你妈妈在做早饭,估计十五分钟后就好了。”

马克不确定他扭曲的像卷饼的胃能不能吃下东西,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听起来不错。我很快就下去。”他站起来,伸伸懒腰,疼痛刺透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他爸爸对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怎么了?”

“我睡着的时候姿势一定很滑稽,就是这样。”这的确是真的,尽管他认为他的肩膀不会像从前一样。关节不是用来承受一个人全身的重量,尤其是在不自然的角度下。

他父亲疑惑地看了看他,可最后还是离开了。

马克叹了口气,把衣服收起来。他不需要再洗澡了,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会再洗一次,就因为他有条件去洗。这次,他洗完后刮了刮胡子。

一年来,他不会去看镜中的自己。眼中茫然吓坏了他,所以他不再去看。当他在监狱里刮胡子,他只关注他刮胡子的那块儿皮肤,其他的就不再去看。

如今看着自己的脸就像看着熟人一样。和他明显黑黑的胡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由于几个月没有见到阳光而形成的雪白肌肤。当他用剃刀刮掉下颌的胡须时,他用另一只手拉紧了皮肤。他看到了他如此棱角分明的颧骨。陷进去的肉让颧骨更加清晰。脸上的变化让他震惊。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低下头,冲洗着他的剃须刀。

他一走进厨房,迎接他的是一大摞热腾腾的薄烤饼,一罐热的果汁,还有一大碗香肠。马克不知道是看到的多还是闻到的多。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家了。

“哇,看起来好棒啊,妈妈。就在我吃不下饭后没几天,他们就想用薄烤饼诱惑我。但是……”他本想继续说这些饼又硬又干,但他看见母亲脸上厌恶的表情时,就忍住了说出这些冷酷的话。

“你为什么不能吃?”

马克张开嘴,意识到不能告诉母亲那些人对他所做的事情。他耸耸肩,拿着果汁倒在薄饼上了。“嗯……我……我肚子里有蛔虫。你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样。”

爸爸夹着报纸走了进来,插了一句,“那些东西怎么啦?”他把报纸放在他的盘子旁边,拉出椅子,询问地看着马克。

“马克说他病了,在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什么也吃不下。”

“当我在监狱的时候,妈妈,你可以这么说。”他切了一块薄饼放进嘴里,用舌头接住差点掉在衬衣上的果汁。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外酥里嫩。

“什么病啊?”

马克真想因为提出这个话题扇自己。此刻父亲开始盘问的他的症状,给他诊断。“早饭时我什么都不想说。”

希望他们想到胃病最坏的症状,然后可以终止这个话题。

“呕吐还是腹泻?”

马克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事,忘了它吧。”他知道父亲并不在意他们正在吃饭。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晚饭时父亲就常常谈论病人令人恶心的病症,母亲已经对这些医学对话习以为常了,也从不反对。马克起来,倒了一杯牛奶。他做邀请状地举起一加仑牛奶问:“有人要喝吗?”

没人回答,他自己拿着杯子回到座位上。母亲关心地望着他,父亲则是思虑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你肚子里从没有蛔虫。”父亲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挑战的意味。

马克放下叉子,盯着剩下的薄饼上滴下的果汁。告诉他们不仅再一次加深了自己最痛苦的回忆,而且让他们想象自己遭受被审问时的场景。那种场景一旦出现就很难抹去。还是不告诉他们的好。“是监狱,父亲你不是经常告诉我人满为患的地方疾病最容易肆虐吗?”

“儿子,告诉我们你在惧怕什么?我们知道你去的是监狱而不是一次奢华的旅行。不用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们。”父亲盯着马克,神情里充满的是马克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悲伤。“我们想象得到最坏的情况。”

马克压得喘不过气,便移开了目光。“他们从没打过我。”他不想说谎,更不想让父母胡思乱想。“大多数时候,他们对我挺好的。”薄饼一点点吸收着蜜汁。很快就浸透了,也变凉了。他又吃了一口。

“孩子,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轻看你,知道吗?”母亲笑着,下嘴唇却在颤抖。

“我知道,但别担心,可能我就是有些无聊吧。”他叉起最后一口薄饼,放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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