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僻、昏暗的西水街。一色窄小低矮的小平房沿街道两侧一字排开,窗户上挡着肮脏的窗帘,门楣上挂着牌匾,发廊、练歌房、茶楼,字迹潦草暧昧。迷失的女人,昏昏欲睡地倒在门口的矮脚凳或靠墙的破沙发上,疲沓、懒散、喘息着灾难的气息。日光下,她们只是离了水、行将死亡的鱼。等夜色爬上天空,门楣上的小彩灯闪亮起来的时候,她们会像蛰伏后醒来的困兽或从腐尸上爬起来的幽灵,带上脂粉涂抹的面具,挂在门框上,伺机捕获心猿意马的飞禽走兽。

丽丽美容美发是众多黑暗中的一处,木质长沙发上躺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噘成“。”字形的红唇,飘浮在半空,像血井的出口,有烟圈不停地吐出,时光正在烟卷燃烧的“吱吱”声里一截截化成灰烬。高翔说他要找张柳。女人告诉他一个地址,嘴角牵扯出一个阴暗的微笑,并不问他究竟是谁,找张柳干什么。对于她来说,到西水街的人目的只有一个,是不言而喻的。

高翔按照女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张柳的家。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打着哈欠开了门。女人穿着吊带裙,眉毛纹了很重的黑色,一双吊眼,有着像眉毛一样黑重的眼线,眼角堆着没来得及擦的眼屎。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侧低着头,皱着眉头看这个过分干净俊朗的男人。她不认识他。

“找谁?”

“你是张柳吧?”

“对,我是。你是谁?”

“我是公安局的。”高翔说着掏出工作证,出示给她看。

张柳只是扫了一眼,就懒懒地说:“进来说吧。”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简易长沙发,一个易拉得衣柜,一个梳妆台,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

“自己找地儿坐吧,沙发、床随便你。”张柳树说着,自己坐在了梳妆台前的木凳上,跷起二郎腿,拢了一下头发,熟稔地点着一支香烟,用涂了鲜红指甲的手夹着吞云吐雾,冷冷地看着高翔。

这是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得没有了痛觉的女人。不惊慌,不急迫,冷眼无情,麻木不仁的女人。人伦道德、廉耻尊卑、风花雪月,对不起,请都不要和我谈的女人。

高翔把堆在沙发上的衣服拎到沙发扶手上,坦然地坐下。“跟你核实一点儿情况。周大洋你认识吗?”

“别问我名字,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我可记不住。”

“人很瘦,个子也就一米六多点儿,皮肤黑,面色焦黄,三角眼,9月3日和你在丽丽美容美发发生过关系。”

“和我发生的关系的人可多了,你是抓我来的?有证据吗?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身体验了?”张柳眯着眼睛,耍起了无赖的样子。

“抓你就不用等到现在了。”

“我看也是,你这警察还挺特别。行了,看在你特别帅的分儿上,我想想。”张柳说着,真就翻着眼睛琢磨起来,“9月3日,9月3日……”

“那天下大雨。”高翔提醒她。

“哦。那就对了。是他。也算老主顾了,叫什么我记不住,猥狠琐琐的,不像个男人,下雨那天就他一个客人,要不我懒得搭理他。”

“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你等一下。”张柳说着从乱七八糟的床上摸索出手机,翻查了一会儿,报出周大洋的手机号。

“不记名字倒能记住他们的手机号?”

“对啊,和生意有关的东西死活都得记住,至于他们究竟是叫阿猫还是阿狗,谁操那份心啊?在我手机上,他叫13。”

“他几点去的?一晚上都和你在一起吗?”

“几点去的记不清了。反正我平常都是七点出门,溜达到发廊那儿一般不到七点半。基本上八点来钟开始上人,他差不多也应该是那个时候到的吧。一副窝囊相,折腾了一晚上还没够,我根本没法睡,第二天挺晚才走。”

“好。谢谢你。”高翔说着站起身,刚要走却猛地把手伸向张柳。张柳本能地眨了一下眼。高翔的手越过张柳的肩膀,拿起她身后梳妆台上的一个相框。

四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干净的脸,干净的眼光,干净的衣衫散发出乡间朴实的干草香。

“你认识这个人?”高翔指着照片上靠着张柳的年轻女孩。

张柳叼着烟,抬眼看了一下,冷冷地说:“死了的人,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看高翔依然指着照片看她,张柳掸了掸烟灰接着说,“林巧珠,一个村的。四年前我们四个一块儿来的。现在,死的死,走的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往事如烟,物是人非?呵。”张柳一声冷笑,吐出一口烟。

高翔拿着照片重新坐到沙发上。

“谈谈她吧。”

“没什么好谈的。人死了三年了,你办她的案子?”

“当时没有,现在办。”

“呵,”张柳再次冷笑,“时间这么长了,连灰在哪儿都找不着了,你怎么办?”

“看你能提供给我多少线索了。当年警方没有询问过你吧?”高翔记得很清楚,林巧珠一案的档案里,没有记录过张柳这个名字。

“没有。我们四个一块儿来的,被个畜生骗来的,让人像牲口一样糟蹋了,然后我们再糟蹋他们,也糟蹋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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