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和高翔并排坐在小溪旁的树阴下,身后,透过树林的缝隙,还能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歌: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想她,啦……她还在开吗?啦……去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啦……想她,啦……她还在开吗?啦……去呀!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大家都很喜欢你。”叶子低着头,用脚跟着碎石。

“那是,人好,又长这么帅,想不让人喜欢也难啊。”

叶子呵呵地笑了。“你可真是不愁没人夸。这么好,又这么帅,不会没有女朋友吧?我都忘了,这么冒昧把你约出来,你的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生气啊,和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出来玩,搁谁谁能不生气呀,是吧?”

叶子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和淡淡的怅然。“她生气了?你们的感情肯定很好,她一定特别漂亮,你们快结婚了吧?”叶子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急于追问人家的婚姻问题。

“结婚?跟谁啊?”

“你女朋友啊。”

“嗯……”高翔拉长了声音摇头,“那可不行,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叶子有点意外。

“唉!这事儿说来话长,一时也没办法和你讲太清楚。”

叶子双臂抱着并拢的小腿,安静地把下巴支在了膝盖上。高翔看着叶子有点儿落寞的神情,心里就不自觉地涌动起柔软的情愫,“简单说吧,虽然她脾气好,漂亮,还特别讨人喜欢,可无论怎么样,我妈也不能同意让我和一只猫结婚。”

“你说什么?一只猫?什么猫?”叶子瞪大了漆黑的眼睛。高翔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总是盈动着月光一样的流波,让他忍不住想去抚摸。

“女朋友啊,我妈养的猫,纯种波斯,漂亮得不行,我叫她女朋友。”

“讨厌!”叶子重又快活起来,“我是问真的女朋友。”

“那没有。起码正式的没有。”

“这叫怎么说?没有正式的,就是有非正式的喽?”

“怎么说呢?”高翔收敛了开朗、明快、诙谐的语气。他的眼睛随着小溪奔跑,落人了悠长的时光隧道……一个温暖的夏日,开启一只盒子,沉睡其中的记忆,开始从寂静中苏醒。

“那会儿我们读高中。她坐在我的前排,你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她有着戴望舒所说的‘太息般的眼光’。人很安静,一直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清冷。一个人躲在墙角,不爱说话,悄悄地,像……一株茉莉。”

“没有什么季节,在日里在夜里,时时开着小朵的、清香的蓓蕾。想你,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在日里在夜里,在每一个,恍惚的刹那间。”叶子轻轻吟哦出席慕容的诗。

“对。就是那样,纯白的,小小的,清香的,寂静的……”高翔的眼睛看向天空,“净白如水,云淡风轻。”

“这样的女孩注定要开在人的心里,而不是眼睛里。”

高翔看了叶子一会儿,继续说,“也许是因为家境不好,让她过早体察了世事的艰难吧。她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张扬,也很少和别人交往,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来,静静地上课,再静静地离开。中午带的饭菜好像一年到头只有馒头和白菜。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只是很自然地就彼此接纳了对方。她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或馈赠,也许她把那些看成是对她的施舍吧,但她从来不拒绝我的帮助。我们知道彼此的需要,甚至不需要言语,有时候好像就是一个人。叶子,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和某个人,有不分彼此的感觉。”

“有吧,也许。我说不好,但我相信这世上的每一颗心都不是孤单存在的,一定有另外一颗与之相通,这样的两颗心,不管距离多远,总会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牵系,一旦相遇,它们就会彼此重叠,彼此融合。”

“嗯,我们好像就是那样。她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需要花费大量的医药费,家里就靠她父亲很微薄的收人支撑。挺小的年纪,她就已经懂得了隐忍和放弃,她要照顾家,照顾爸爸和妈妈。家庭环境影响了她的学习,高考的时候,她离专科线就差两分,如果经济条件允许,是可以自费上大学的,可她不行。看着她寂静而又落寞地从教室里走出去,我特别难受,就好像心被一下子掏空了,有说不出的失落和沮丧。我想安慰她,但她笑笑走开了。第一次,她将我也排斥在她的思想之外。我的坏情绪自然逃不出父母的眼睛,他们问,我也没隐瞒,把她的情况跟他们说了,只当是闲聊。没想到两天后他们告诉我可以资助她上大学。我高兴极了,立刻跑去告诉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坚决不接受。无论我怎么说,她就是不接受。最后她哭了,她说高翔,你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接受了资助她就不能再见我。是太多金钱伤害了她的自尊吗?我被吓到了,退缩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孩子气,如果好好考虑她的未来,我是应该坚持的。”

“哪怕她不肯再见你?”

“对,哪怕她不肯再见我。事实上她没有接受我们的资助,仍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

高翔沉思着摇头,继续说:“我走那天,她没来车站送我。可我一到学校,就接到了她的信,信是三天前寄出的,那时我还没离开X市。她不肯送我却给我写了信。信很短,她说:

“高翔,我会去送你,只是不会让你看到我。告别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属于爱你的爸爸妈妈,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叮嘱需要你用心记住。而我,会躲在高高的石柱后目送你登上远行的列车。并把所有最真诚的祝福悄悄地系在沿途的每一处风景里,路过的时候,你会看到它们,听到它们。

“她说:

“你说,栀子花有心事吗?它们一定有的,不然怎么会飘落成白色诗歌。

“她说:

“树和花要在一起,必得放弃一部分自己,花放弃一些阳光,树放弃一直向上的理想。

“她说:

“路过一个美丽的窗台,盛放初秋的美丽和淡然,其实出口本不必太大,可以吐露心意就好,恰如其分就好。

“她说:

“春风催绿青条,秋又摘走了金色的翅膀,是落叶的叹息吧,横飞在黄昏斜日的清冷里。

“她说:

“檐前的秋雨跌落在台阶上,有空远的宁静和哀伤,带着云朵的遐思,天外或有她寥落的神情。夜深,忽然,心意清寒……

“偶尔她会填词:

“满庭芳·试问秋声

“云掩清蟾,雨催凋叶,小园凉飓寒侵。

“粉英零落,尘瘗了无寻。

“试问秋声几语,空岑寂、欲笑还颦。

“将身起,罗衫轻卷,无意理弦琴。

“沉吟,销凝久,愁眉不展,怅惘风临。

“叹绢上啼痕,点点悲音。

“回首几多旧事,折瘦骨、碎罢冰心。

“关情处,相思一寸,残枕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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