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思雨一案毫无进展。虽然网络上三百多人的情况还远远没有落实完,高翔却觉得希望很渺茫。隔着网络,如同隔着一件隐身衣,无法抵达心灵的彼岸。那些晦暗的语言和情绪,时常令高翔感到窒息。

高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案子查到这份上,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难道真的要变成一桩死案?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高翔心里却无端萌生出某种模糊的憧憬。憧憬什么呢?淡淡的,略微有一点儿香甜。他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您哪位?”

“喂,是高翔吗?”

“叶子。”高翔惊喜地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他早就记住了那个甜美的声音,他明白了自己心底那一丝模糊不清的憧憬是什么了。

“是的。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希望没打扰你休息。”叶子甜美柔和的声音回旋在话筒里。

“当然不打扰。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家呢。我跟黎军要了你的电话。我……”

“叶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是需要我帮忙吗?”

“嗯,是这样,明天是周末,我和几个高中同学约好去清凉山。我想,我想如果你有时间并且不为难的话,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充当,充当一下我的男朋友。”叶子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可高翔还是听清楚了。高翔的心里荡漾起一层层温柔的涟漪。男朋友是个亲昵而温暖的字眼,尽管只是充当,高翔仍旧莫名其妙地沉溺在了喜悦中。

“喂,高翔,你在听吗?是不是为难?算了,是我太唐突了,就当我没说。”叶子越说越慌,声音有点急切,似乎想尽快从对话中逃离。

“哎,哎,凭什么啊?说定的事儿怎么能当没说呢。机会难得,正好周末我也休息,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是你男朋友了,负责全程保护,谁敢欺负你我就废了他。时间、地点,我开车去接你。需要带什么东西,我去买。”

叶子被高翔煞有介事的语气逗乐了,声音里顿时洋溢起和高翔一样的轻松、愉快。“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负责明天早晨八点来华业小区西门接我就成。”

挂断电话,高翔感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是该比自己放松放松了。

高翔刚结束和叶子的通话就接到了黎军的电话。

“怎么样?哥们儿,接到叶子电话没有?她可是刚刚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手机号来着。”

“你怎么这么事儿妈啊?”

“事儿妈?你是说我告诉叶子你的手机号是事儿妈?”

“我是说你现在特别事儿妈。”

“哎呀,哎呀,真是狗咬吕洞宾。过河你就拆桥啊。什么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你说你多有福气,让这么一美女看上了。偷着乐吧,兄弟,你算得着一御膳房的小笼包。”

“你少贫。你那盗窃案查得怎么样了?”

“咳!窝火。我现在才知道警察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我这儿折腾了几天,奶奶的连个门儿都没摸着。我现在看着谁都觉得像罪犯。”

“那你还不报案?”

“不报,不能报啊。兄弟,我到哪儿找这么高工资的活儿去啊。”

“那钱怎么办?”

“我已经先自己垫上了。都发到他们手里了。心疼啊。不能说,一说我就伤心透了。‘只盼讨清三万血泪账,恨不能生翅膀、持猎枪、飞上山冈、杀尽豺狼……’”黎军篡改了一段智取威虎山常宝的唱词,唱得有板有眼。

“你小子这也不像是难过的样儿啊。”

“哎,人就得活得明白,一件伤心事绝对不能扩大成两件甚至是多件。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定要让不幸灭亡在最小限度内。”

“这应该又是黎主席说的吧。”

“对,对的。”

“没正经。你找过吴满江没有?”

“找过,他回老家了,他媳妇儿说吴满江的母亲去世了,吴满江回老家奔丧,要在老家待一阵子。不过说真的,我谁都怀疑还就不怀疑吴满江。别看拿不出什么证据,但是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干不出不老实的事儿。”

“证据,兄弟,办案不能光靠感觉。再老实的人也不能保证在特殊情况下不发生根本性改变,很多案例都是这样。当然,我也不是说他就一定是嫌疑人,但向他核实一些情况绝对必要,会对你查找疑犯有帮助。一个是他手里钥匙的情况,一个是领钱的事儿他都向谁透露过;还有一个就是他和谁喝的酒,又是谁告发的他。”

“嗯,等他回来我肯定找他。”

“维修线路的人和保安的情况你查的怎么样?”

“这怎么说呢。亮子没问题,我跟着他干的活儿。他手底下那两维修的我也接触了一下,奶奶的,觉得没什么可疑又觉得哪儿哪儿都可疑。我手底下的人,也怪了,平时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小屁孩,这仔细接触接触发现都挺有瓤子,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出好坏来。我都快把自己整成焦虑症了。再查查看吧。”

“其实我告诉你,黎军,这起盗窃案并不难破。犯罪嫌疑人肯定是大厦内的人,跑不了。而且可疑人员范围并不大。只要摸清他们案发当日的行踪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问题是你不肯报案,无法进行正当的调查,你自己怎么访怎么查?谁肯给你提供证词?”

“我这不是有后顾之忧嘛。报完案可好,罪犯是逮着了,我饭碗也让人给砸了。”

黎军打定主意不报警,高翔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高翔准时开车赶到华业小区接叶子。两个人一见面都笑了。很凑巧,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耐克休闲装。同样的白色纯棉T恤,酒红色的衣领和袖口,叶子配以白色长裤,高翔的长裤则是与领子、袖口相辉映的酒红色。这是耐克专柜本季新推的一款情侣休闲装。高翔接过叶子手里拎着的一大袋食品放入汽车后备箱,为叶子打开车门。

车内载满阳光,绚烂并且充满芬芳。

当他们出现在叶子同学们的面前的时候,引起了一片哗然。哗然显然带着善意的夸张,却也由衷表达了大家的共识——高翔和叶子绝对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恋人。然后,一行十几个人分坐在四辆车里直奔清凉山驶去。

他们预谋已久,要在夏日的周末逃离城市的喧嚣,逃离喧嚣背后的寂寞,从硬冷的钢筋水泥里走出来,投入自然的怀抱,让身心赤足飞奔在悠长的小路上,听风儿穿过树林的声音。

沿石径上山,满眼都是大山推呈的绿色盛宴。侧柏、油松、刺槐、小叶杨和不知名的高大乔木,铺排出青葱茂盛的阵势。光与影对换了角色,浓密的树阴无边无际,明亮的日光只偶尔投下斑驳的亮点。野山楂、荆条、胡枝子、蔷薇长势自由而烂漫,散发着植株刺鼻的清香。藏匿在密林深处的飞禽被脚步声惊动,扑打翅膀从头顶飞过,发出清脆的呜叫。耳边有流水清越湍急的奔流声。

“真他妈美。让我迷路吧。”钱勇由衷地赞叹。

钱勇喜欢叶子!高翔第一次看到钱勇凝望叶子的眼神就知道了。高翔相信叶子自己也很清楚。而叶子对钱勇的拒绝同样是清晰的,虽然这拒绝默默无声,却十分真实、坚定。这大概就是叶子需要他这个挡箭牌的原因吧。可是为什么呢?钱勇是个不错的男人,高翔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们在半山腰的一大片空地上停下来。这里静谧、开阔,正好适合休息和野餐。大家扔下背包,舒展筋骨,呼吸新鲜空气。不知谁大声说:亲爱的没有主儿的孤苦伶仃的大龄男女们,已经当上了花肥和已经有了肥料滋养的鲜花们,现在放下你们平时的伪装和臭架子,重返学生时代,自由疯狂吧!话音未落,一顶帽子飞上了天。接下来更多的帽子、书包、墨镜、矿泉水瓶、手帕和不知道谁的鞋被抛向了半空。大家蹿蹦跳跃,欢呼呐喊,从纷杂负累中脱胎换骨。他们奔跑追逐,不一会儿就四散在树林和草丛里。

他们依旧年轻,带着尚未脱尽的稚气和清纯,所以他们依旧可以被称作男孩和女孩。

现在,这些男孩和女孩们沉浸在大自然的暖融、苍翠中,玩得身心畅快,忘乎所以。男孩们匍匐在草丛里煞有介事地逮野兔。女孩们穿梭在灌木丛中采摘大把大把的蔷薇,然后编织成大小不等的花环,顶在头上或是挂在脖子上。他们的手里、眼里、心里承装着大自然无尽的醇厚和美丽。

高翔在树林的一侧发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在他的一声欢呼下,大家聚拢过来,甩掉鞋子,扒掉袜子,卷起裤腿,赤脚站在清澈的溪水里又蹦又跳,相互撩泼。水在他们手里绽放出水晶般的花朵,起起落落的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中午,他们就在草地上分层铺好塑料布和方格土布,从车里拿出火腿、面包、三明治、寿司、茶叶蛋、豆腐干、五香花生米、咸水鸭、鱼罐头、啤酒、果汁、矿泉水。有人在附近的巨大岩石上升起篝火,熏烤生鸡和鱼片。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些陈年旧事被毫无保留地、没心没肺地翻出来大谈特谈。青春的快意、失落、彷徨、鲁莽、粗心、任性和执迷不悟啊,真是一首百唱不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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