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了隔天才有一道曙光照进石原圭介未来的人生。他决定去找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律师,办理声请清算的手续。

最后确认时,圭介问了一件令他担心的事:“我听说如果借钱挥霍,法院不会宣判免责债务承担,真的是这样吗?”

“理论上是。”律师笑道,“但是,只要不是太夸张,应该不会有问题。这个部分就交给法官裁量。现在宣判免责的比例相当高,声请清算的案例当中,有九成会获得认定。毕竟在这个时代中,每一百个日本人就有一个人经历过破产。再说,就算不是全额免责,只要部分免责就能减少大量债务。”

圭介这下放心了。年纪轻轻才二十四岁就宣布破产,这个现实问题曾令他的心情跌到谷底,但是总比每天一听到电话铃声就吓得心脏差点停摆好。律师告诉他,破产者的姓名只会记戴于官报上,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公司知道,破产、免责后几年内不能借钱,反而是一件令人求之不得的事。剩下的问题是,如何筹措支付律师接案费、报酬及车马费等,合计四十五万圆左右的金额,于是圭介心想:反正借的钱都不用还了,就借最后一次钱吧。

“这家伙真是坚强啊!”八木高兴得手足舞蹈,但其余三人却一脸怏怏不乐。

圭介的身体在接受律师的详细说明过程中,晃动渐渐停止了。

裕一见识到了金钱的魔力,如雪球般愈滚愈大的债务金额,会左右人的性命。

四人为了寻找下一名抢救对象,走在前往消费融资公司的路上。市川往银行一看,吓得差点腿软:“活期存款的年利是百分之0.001?存一百万圆才十圆?”

八木和美晴也听得目瞪口呆。

“连现金卡的手续费都付不起。”裕一说,“欢迎来到泡沫经济后的日本。”

“这太诡异了。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市川搔着头走来走去,“刚才那位律师的说明当中,有提到消费融资的利息上限。如果借款不到一百万圆,法律上规定最高利率是百分之十八。”

“是啊。”裕一也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内容。利息限制法。大型消费融资公司的利率却超过法律规定,谋取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暴利。这种违法行为之所以横行于世,除了因为利息限制法没有罚则规定之外,更严重的是出资法禁止企业收取百分之二九,二以上的利息,这种双重标准才会让不肖地下金融业者有法律漏洞可钻,游走法律边缘。律师说,如果客户诉诸法律,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拿回多付的利息。

“地下钱庄的利息,是存款户实得利息的一万八千倍!”

“但是对方是在做生意。”

“不、不、不,你仔细想想,就是因为有存款这个字眼,大家才会被骗。存款啊,是我们市井小民把钱借给银行,免保证人、免担保品唷。然后银行再拿汇集的钱做生意。但是,我们只能拿到少得可怜的利息。另一方面,消费融资公即却向借款人索取高于银行一万八千倍的利息。同样是一百万圆,一边是十八万圆,一边是十圆,相差十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圆。”

裕一还搞不仅市川想说什么,“的确不公平。”

“还有一点,”市川接着说,“法院轻易宣判声请清算的免责,这简直是在鼓励大家这么做嘛。”

“法院这样不是想帮助有困难的人吗?”

“或许也可以这么解读,但就结果而言,这么做是在认同可以挥霍到破产的行为。他们借的钱会经由消费流入市场,恐怕金额超过一兆日圆吧。说不定就是这笔钱,支撵着即将瓦解的日本经济。”

八木说:“但是那么多钱不用还,为什么地下钱庄不会倒掉?”

“所以说那是暴利啊。认真还钱的人支付高额利息,让破产者挥霍、融资公司赚钱。这是一个把老实人当作傻瓜的体系。”

裕一觉得,与其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而自杀,不如干脆欠债不还。

“我们一路走来救了各式各样的人,”八木面露冷笑,“但是为钱自杀是最愚蠢的死法。”

“是啊。居然有人会为了钱自杀。”市川无力地重复,一脸想不开地咬着嘴唇。

迟钝的八木见状才总算察觉,拍拍市川的屁股说:“我们快点去救下一个吧。”

从这时开始,救难队员化身为财经顾问展开抢救行动。

之所以有许多人即将面临破产,是因为人们不自量力地消费。最典型是购买公寓或透天厝的人。上班族笃定未来的收入会增加,而拟定勉强能支付的偿还贷款计划,购买不动产。或者像是家庭主妇因为买了房子胆子变大,想将家具汰旧换新,而向消费融资公司借钱。继石原圭介之后找到的抢救对象,也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名四十六岁的上班族。从他内心的触感研判,是典型的忧郁症。泡沫经济瓦解后,他于一九九六年受到免头期款的甜蜜诱惑,不自量力地买了东京都内的公寓。但,房地产价格持续下跌,又遇上公司减薪,贷款变成沉重的负担压在肩上。三年后,公司不发年终奖金的那一年,两个孩子分别上了高中和大学。他为了筹措学费,伸手向消费融资公司借钱。然而收入不可能增加,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愁云惨雾,连妻子也一头栽进四处举债这条路。他们住的公寓中滞销的单位以跳楼促销价卖出,价格低于自己剩下的贷款,令他大受打击。从此之后,他变得对未来感到悲观,融资公司的讨债人员暗示要扣押他的薪资,逼得他最后得了忧郁症,向公司请假,债务愈变愈多,造成恶性循环。借来当生活费的债务超过一千万圆,问题已经没办法解决了。如果声请清算的话,当然就得变卖公寓。失去住的房子,变得身无分文,身为一家之主实在难以忍受这种屈辱。

“太太,告诉你一件值得一听的事,”市川在抢救对象的妻子耳边低语,“你知道个人更生手续吗?”

这是划时代的新制度,不但能将房屋贷款的还款期限延长十年,还能将其他债务减少至五分之一。换句话说,不必卖掉房子也能一口气减少债务。

“详情请找律师讨论。”

接着出现的抢救对象,是一对简直快在地狱中断气的夫妇;两人都得了忧郁症,从年轻到现在过了半辈子只能说是借钱成瘾的日子。丈夫赌餐马、打小钢珠,妻子有购物癖,父母留给他们位于东京都内的房子早已转手他人。后来仍不断借钱,欠了三千万圆的负债而声请清算。一旦被列入消费融资公司的黑名单而借不到钱,终于上了地下钱庄的当。违法贷款业者得到四处举债者与声请清算者的名单,锁定这两头肥羊:“有过破产经历的人也可借款。免担保品、免保证人,只要一通电话就OK!”他们被这句吸引人的广告词所骗,跟一家借钱之后,其他地下钱庄也开始不停寄DM来。接下来就是固定的剧情模式,非法利息是四十分利,每十天缴息一次,这对夫妇借钱还钱,债务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结果落得被三十家地下钱庄追债六千万圆的下场。一群面露凶相的男人不分日夜上门讨债。明明宣传单上写着:“为您的生活加油!”但是电话答录机中却立刻录满了“借钱不还的家伙,去卖心脏还债吧!”这类的叫骂声。夫妇俩讨论的结果,觉得人生无望了,到文具店买用来写遗书的信纸时,被救难队员发现。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向地下钱庄借钱可以不还唷!”八木技巧性地开口说,“让法律站在你们这边!去拜托律师!请他将你们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实际上,如果地下金融业者的行为明显违法,拿法律当盾牌最容易对付他们。

“有许多机关提供向地下钱庄借钱如何自救的谘询。如果律师让人望而生惧的话,就先去找那些机关!也可以将恐吓电话录下来交给警方。别纵容违法的人!”过去违法的黑道老大说道。

看见夫妇俩的身体晃动停下来后,八木松了一口气地说:“这下就能赎罪了。”

“赎什么罪呢?”市川问道。

“我生前是地下赌盘老板,向不少人讨过债。”

裕一心想,八木之所以被留置在空无一物的山顶上四分之一个世纪,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虽然救了这对借钱成瘾的老夫妇,裕一他们的心情却五味杂陈。纵使向地下钱庄借的钱一笔勾消,他们今后要如何维生呢?没有金钱观的个性与无知,兼具这两种性格缺点的人,终究无法指望过幸福的人生。救难队员虽然想守护这对夫妇的未来,但是他们没有这种闲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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