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早上八点,玛德琳·墨菲检查了房子,同意乔希搬回来住。她说:“桑德斯通法官,我们并不想给你添麻烦。今晚,你可以去接你外甥。我和他谈过,我想他很急切地想回到你这儿。瞧,这段时间的冷却达到目的了。”

“是的。”

拉萝打断她的话,一边锁门,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脖子。她头颈僵硬,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对不起,我必须马上走,否则我上班要迟到了。”

接近中午时,因为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工作着,亚当斯案子的陪审团成员已增加至四人。预先审核,也就是考查陪审员的过程,是法院工作中最单调的内容。事实上,许多法官都已睡着了。到了中午,拉萝头疼欲裂企盼着这一天早点结束。

吃中饭时,菲利浦对拉萝说:“你的朋友埃米特真是个好人。”

里克森让拉萝回避伊夫格林,所以,她让菲利浦带一份沙拉到她办公室。他放下沙拉,站在她桌前,说:“你知道,我是‘老大哥运动’的成员,也许,我可以和你外甥一起消磨一些时光,比如说看电影之类的。我想这一切太难让他接受了。我父亲死时,我只有十二岁,所以我清楚他的感受。”

拉萝的恐惧和怀疑愈发增加了,她冲口而出:“菲利浦,你从来都没说过你也参加这个运动。”

当老大哥是接触孩子的绝好途径。拉萝挺直背,双手垂到双膝上,告诫自己要冷静。“你既要读法律学院,又要干一份全职工作,你怎么还有时间参加‘老大哥’的活动?”

“一个月只有一天,此外,这也有助于我的个人阅历。”

他笑了起来,“我出生于一个大家庭,我是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弟妹。”

“菲利浦,你和人约会吗?一个女孩?”

他犀利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的内心活动——他是个同性恋者。他声音尖锐,讥讽地说:“是的,拉萝。可是,最近我们分手了。目前,我生活中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没法考虑建立严肃的两性关系。”

她并不想太露骨,所以就换了个话题,“菲利浦,我也是如此。听着,你绝对确信里克森没给我打电话?”

她很想把刚才听到的情况告诉里克森。

不考虑案子时,拉萝难以抹去这位警察的形象。每晚入睡前,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心想,这也是忘却痛楚的一个办法。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幻觉的真实感也越来越清晰,她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没有,真的非常安静,没有电话。”

当拉萝往外走时,她又叮咛了一句:“如果他打来电话,你到法庭把我叫出来。”

他拿起纸盘子,说:“没问题,如果他打电话找你,我立刻去叫你。”

走出办公室没几步拉萝就撞到艾琳的身上。在走廊上,利奥·伊夫格林正朝她走来。

艾琳说:“拉萝,我正要去找你,可以和你谈一会儿吗?”

拉萝瞥了一眼利奥,他低着头,正朝她走来。她不想见他。“艾琳,我得马上回法庭,等会儿怎样?给我打个电话。”

话音未落,拉萝拔腿就走。

这时,艾琳冲着她大叫起来:“我能借用一下菲利浦吗?就几分钟。我的秘书生病了,可我手头有几样东西要打。”

“当然可以。”

说完,她从后门走进法庭。

她急步跨上三级台阶,只听法警发出了口令:“全体起立。”

下午的工作开始了。

拉萝听着被告律师重复问了十一次的问题:“你有孩子吗?有受过伤害的吗?对此,你有何感想?如果有人把你孩子弄出去,住到一家养育院,你会有什么想法?如果你孩子在养育院遭到性侵犯,你会有何感想?”

当这天的工作就要结束时,最后一名陪审员候选人也被审查过了。这时,地方检察官大发雷霆,因为被告没有回答他提出透露真相的请求。

地方检查官咆哮着:“斯坦菲尔德先生在此企图隐瞒案子的证据。我是在三周前提出这个请求的。”

拉萝看着被告律师,责问道:“斯坦菲尔德先生,你回答了地方检查官的请求吗?”

“阁下,没有。前两个月,我一直在参加另一件案子的辩护。心理测评结果已出来了。但是心理学家还没把报告寄给我。他答应我今天下午送到我办公室。”

地方检查官腾地跳了起来,“这是有预谋地花钱买时间,以便破坏指控。”

拉萝瞥了一眼地方检查官,“我自会判断是否犯有蔑视法庭罪。”

她又看着被告律师,“斯坦菲尔德先生,明天下午三点时,你得执行透露真相请求的所有条件。”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木槌环视着法庭,“休庭!明天上午九时开庭。先生们,晚安!”

里克森终于打来了电话。可是,当她回电话时却被告知里克森又外出了。

时间已很晚了,菲利浦已下班回家。当拉萝冲出门外去接乔希时,她正好撞到里克森身上。

他满脸是笑地对拉萝说:“我们只得这样结束会议,因为我得见你一面。”

她回转身又向办公室走去,这时,里克森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能在这儿。也许,伊夫格林在这儿装了窃听器。他是个大人物。理查德·尼克森也这么做过,所以……”

拉萝转了一下眼珠,说:“太可笑了!你想去哪儿?”

“法庭怎样?现在没人在那儿,是吗?”

“是的,可是……”

他仍直瞪瞪地看着她,最后,她只得让步。“跟我来。”

他们急步穿过后门走进法庭。他们在法庭后面坐了下来,里克森把两条长腿架到前面的椅背上。拉萝环视了一下大厅。过去的法庭通常有许多木镶板,以及用砖或木头铺成的地板,那样,各种声音都能在大厅里回荡。里面也有窗、电扇,只是没有空调。她想:站在这样一个屋子里,面对着法官和陪审团,被告一定会出汗,而且是大汗淋漓。当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时,放暑假时她往往会坐公共汽车来到法庭,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律师,更甚者,把自己幻想成一位法官。在这个大厅里,椅子蒙覆着明亮的蓝色座垫套,地上铺着淡紫色的地毯,密封的空间有空调调节气温。法官再也不需大声喊叫:他们现在有了麦克风。拉萝本身较喜欢老式结构的法庭。现在的法庭太漂亮,太整洁也太注重效率了。在她看来,正义变得太现代化了,正在失去风格。

看着法官席上的美国国旗,拉萝对自己说,这是她的领地,她的小王国。如果她因犯有过错而被革职,她也不想失去她的小王国。她已经失去得太多了。

“等我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跟你说过之后,你再开口。”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发出了回音。里克森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出神。“菲利浦是个‘老大哥’成员。”

“你是指那个帮助儿童的组织?”

“是的。”

拉萝嗓门很响,特别强调了这个词。“现在,你认为我们是否应该把他考虑成一个嫌疑犯?”

“拉萝,我已走到你前头了。我今天掌握了他的个人情况。他没有犯罪记录,他和母亲一起住在科斯塔梅莎,离你住的公寓套房不远。”

“他母亲?他从未说过他和母亲住在一起。”

“他过去也没提过他是‘老大哥’成员。也许,他只是为了弄到乔希才编出这套谎言。”

“为什么要弄到乔希?”

“乔希可能知道得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

“相信我,菲利浦连一根毫毛也别想碰乔希。钱,贷款呢?”

里克森皱起眉头,“别着急——今天,我去找了地方检查官,希望不大。”

“你找了谁?你去找第一把手‘麦耶’了?”

劳伦斯·麦耶才是奥兰治郡的真正地方检查官。其他在他手下工作的都是助理地方检查官。

“是的,他是头蠢驴。”

拉萝转身看着他。在里克森眼里,所有的人不是儿童性骚扰者,就是蠢驴。而正是这些人在控制着奥兰治郡的执法系统。“我在当助理地方检查官时,跟他还没出过什么问题。他是个杰出的检查官,一位出色的领导。他的档案无可挑剔。”

“他说我怀疑伊夫格林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当我坚持己见时,他威胁说,让人把我赶出他的办公室。”

拉萝狠狠瞪一眼里克森,“你不该去找他,我说过这个推论不成熟。你跟他提起我了?”

“没有,他却提到你了。”

里克森把两条长腿从椅背上放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下就是他的原话,我逐字逐句地重复一遍,好吗?——拉萝·桑德斯通释放了帕克·卡明斯。不管那天是谁出庭当检查官,我们都会展开辩论,反对这么做。她还利用司法影响和特权掩护她兄弟的——”

里克森顿了顿,看着拉萝又说:“他以为帕金斯是你的亲兄弟。不管怎样,他又说,卡明斯被释放的第二天就杀了人,这你是有责任的。他还说,如果我们要调查什么人的话,应该先调查你的行为,而不是伊夫格林。”

拉萝厉声斥责道:“这个卑鄙的家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我说过他是头蠢驴。”

“还有什么?”

“我们还得等实验室的分析报告,这报告也许能把卡明斯和凶杀案联系起来。我一直在催他们,但这已是他们的最快速度了。他们也忙得没日没夜。”

拉萝站起来,跨过里克森的长腿,在走道里踱起步来。“那么,就这些了?”

“对了,我们还发现了一本约会簿,很有意思。”

“怎么样?泰德,我得去接乔希,请你讲快点。”

拉萝看了看手表。等他们搬回欧文家中,拉萝就打算立即着手给乔希转学,每天开这么远的路接送乔希,拉萝可做不到。

“并非只有妓女才在记事簿中使用自己的速记码和密码。不管你妹妹用的是哪种系统,她的速记码和密码都非常隐晦,无拼音也无甚理由。可她的确有固定的客人,我们还将对此展开调查。记事本中记着一位客人,他每个星期三的下午和你妹妹见面。在记时间的空隙处,她用铅笔填上LS。七月七日夜晚也订了个约会,她就是在那晚到你家的,那天也正好是星期三。她用铅笔写上这人的代码是LW。从那天以后,本子里就没什么记录了。”

“是吗?LW可能代表利奥·某某。他可能用了真名、假姓。”

“我也曾想到过,但是LS代表什么呢?我请教过专家,专家认为LS意指‘喜欢性’,而LW则指他‘喜欢抽打’。你的意见呢?”

拉萝只是耸耸肩。

“我猜,当他们开始敲诈钱后,尤丽停止接客。记事本的记录截止在她到你家的那个晚上。此外,她的许多约会都定在七日,八日或者九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到了付房租的日子了。过去,她常常在那几天向我要钱。哪天我给你看看我的支票本。萨姆在那几天也一定逼着她多接客。”

拉萝心想:特别是在她停止向他们供应钱之后,这种情况会更为明显。如果她没断了他们的钱源,他们现在可能还活在世上。

“好吧,我还和另一位妓女谈过,她曾和尤丽一起工作过。她就是我的专家,也许,她们都使用相同的速写码。”

拉萝抬头望着他,“另一位妓女?尤丽还和另一位妓女一起工作?她说些什么?”

“没说多少。她只是说尤丽有个固定的客人,他可能是个学生。”

拉萝脱口而出:“菲利浦是个学生!”

他俩用犀利的目光对望了一下。

里克森已经知道这事。“我得问你一些情况。”

“说吧。”

“你能绝对肯定,那些照片中的孩子没有乔希?”

里克森站起来,朝拉萝迈了几步。他又转到走道上,外衣正擦到拉萝的身上。他们俩都往后靠在栏杆上。“你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一个想法,就这么简单。我想他也遭到性侵犯,只是,我不清楚是以什么方式遭到性侵犯。”

在和乔希相处以及和他谈论那件染有血迹的T恤之后,这个想法也一直萦绕在拉萝的脑海中。虽然,这事一直困扰着她,可她这次还是不敢向他吐露。乔希说过这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拉萝一直在想,乔希可能也卷入了这场儿童性骚扰事件中,有可能他还遭到了鸡奸或在哪个方面受到了伤害。她明白,哪天,她还得好好和乔希谈谈。

里克森往拉萝这边靠了靠。他是故意这么做的。现在,他们已是肩并肩了,拉萝设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但她看

到的只是他左手上戴着的金戒指。

“乔希就是那个拍照片者的可能性极小,我个人对此就持怀疑态度。因为,我相信是你妹妹偷了那些照片,我实在不明白乔希怎么会卷进去。”

拉萝站起身子,开始向外走去。里克森走到她面前,两只有力的胳膊放在拉萝的胳膊上。“我们一定能抓住那个畜牲。”

说着,他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抚摸了一下她的双唇。没等拉萝开口,他已转身走开,从正门走出法庭。

双唇上的轻轻一触几乎使拉萝喘不过气来。这就像一个吻——轻柔的、倏忽而逝的一吻。

拉萝重新走到通向她办公室和法官专用电梯的走廊。整个大楼里静悄悄,几乎空无一人。她加快了脚步,因为乔希正在等着她。

她按了一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了。拉萝吃惊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喘不过气来。

站在电梯里的男人说:“拉萝,哎哟,你工作得这么迟。”

她愣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额头和上唇上沁出了颗颗汗珠。她终于回过神来,跨进电梯和利奥·伊夫格林法官站在一起,电梯门又自动关上了。

“是的,利奥,有关亚当斯案件……”

她觉得自己正在颤抖,就告诫自己要保持镇静。然而,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他穿着一件黑色上衣,手上拎着一个昂贵的皮公文包。他显得十分疲惫,原来丰满的双颊陷了进去,双眼下是黑黑的眼圈。“你好点了吧?”

好像她给他一个暗示,伊夫格林马上咳嗽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绢捂在嘴上。“没完全好,感冒真讨厌。你最好多喝点开水,穿暖和些。这场感冒真会让人躺下。”

当电梯门打开时,伊夫格林拖着脚步走出电梯。此时,拉萝正在痛苦地想:也许他知道许多事能够使人躺下。有人就让尤丽躺下了,现在她已躺在六英尺深的地下。她回头看着利奥走过停车场的水泥地:这人不跛。他年纪大了,走得很慢。他的步履显得不自然,拖沓。

可是照她看来,利奥·伊夫格林法官看不出有跛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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