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结束在埃米特家的调查、取证工作后,里克森马上搭一辆车到圣·克里曼特,换上自己的车。他打开记事簿,找出卡洛儿·蒙哥马利的住址。她就住在纽波特皮吉,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旁的高级公寓里。蒙哥马利曾经有卖淫的记录,不管她住哪里,她都摆脱不了是个妓女的事实。

如果想见她,那么现在的时间正合适,因为此时是清晨二点。即使像干她这一行的,这一天的工作也差不多已告一个段落。明天又是星期一,人们还得去上班。

她住在一幢有安全措施的高层建筑里。里克森在大厅里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起初,她不愿见他,后来,当他说自己是个警察后,蜂鸣器响了起来。

当她打开门时,里克森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她是个美艳绝伦的女人,高挑的个子,一头金发——具有北欧日耳曼民族的特征。她穿着件透明的丝睡袍,里面什么也没穿。

她坚持要查看里克森的警察徽章,然后才说:“请进,我正在睡觉。”

室内的摆设十分豪华奢侈,这说明她的生意兴隆。里克森很想让她多穿些衣服,可又改变了主意。如果不是在深夜来敲她的门,那他也就不会有这眼福了。他走到一张天鹅绒面的金黄色大沙发前,坐下。她从他身边走过,十分清楚他正在欣赏她的身体,内心有几分看不起。她穿着一双细高跟鞋,两条晒成棕褐色的柔嫩大腿十分撩人。

当她坐在沙发的对面后,她马上伸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包香烟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火。她身上的丝睡袍又轻又薄,张开着露出一只丰满的雪白乳房,她的皮肤洁白如奶油。她吐出一口轻轻的烟雾。说:“那么,你想干什么?”

他还在想着已有多久没和乔伊丝做爱了,四个月还是五个月?“啊,我……哎呀,介意我吸烟吗?”

说着,他摸出一支雪茄。

“不能抽雪茄。想吸烟吗?”

“不,我……”

她的一只乳房仍裸露在外。她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

里克森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多穿点?”

他觉得自己脸红了,“你知道……”

她照他的话做了,可这并没起多大作用。透过她的外衣,他仍能看到里面。

“告诉我,你对尤丽·帕金斯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她死了,因为这件凶杀案是各家报纸的报道焦点。”

“你认识她吗?你们是否偶而一起工作,接客?”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香味。他不知道这是古龙香水产生的效果,还是她的身体本来就有这种香味。她的身体这么美妙,闻起来一定也很香。可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其实是昨晚拉萝身上的古龙香水味。他设想,如果让拉萝也穿上这么一件睡袍,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他擦擦眼睛,觉得他得去冲个冷水浴,再喝上一杯浓咖啡。

“是的,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几回。有时客人喜欢玩三人游戏或者只是想看几个女人在一起。男人喜欢这类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当然懂。她叉着一条大腿,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摇动着。他舔舔双唇,清清嗓子,拼命想着此行的目的。“你认识她的客人吗?是否有人会伤害她?”

她在烟灰缸里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掐断,然后走到屋子另一侧,那儿有一个用镜子装饰的酒吧。她拿起一瓶伏特加,倒进一个水晶杯里,“想喝点什么?”

里克森摇摇头。当她重新坐到沙发上时,她的睡袍完全敞开了。

“可怜的尤丽,她竟然有个畜牲一般的丈夫。你知道是他逼迫她出来干这个行业的吗?她从未花过自己挣的钱,一个子儿也没用过。还有鼻嗅糖,他像喂鸡汤似地把它塞给她。当她兴奋起来时,她会替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告诉你,尤丽这孩子喜欢它,非常喜欢它。”

“他们做可卡因生意?还是别的类似的事?”

“不,据我所知没有。尤丽大多是从嫖客那里搞到毒品,我猜她男人也会从街上买一些。他是个酒鬼,他自己并不吸毒。可是,小子,他只是为了让她保持兴奋才去买的。”

里克森说:“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是否知道有人想杀她或她丈夫?”

“当我第一次从报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我就确认是他干的,可是,他也被杀死了。所以……至于她的客人,我认识的并不多。她经常满足客人的性虐待和性受虐的要求。我并不提供这类服务。有时,这类客人会很难侍候。”

“她有没有跟你特别提起某个人……或许是个与她一直保持联系的固定客人,他可能是个重要人物,一个法官?”

卡洛儿·蒙哥马利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她银铃般的笑声十分悦耳。

“法官,啊?我不记得她提到过法官,但是,我知道她经常见一个固定客人。”

“你知道这家伙的名字吗?”

她看一眼里克森。“没有名字,即使有也是假名。”

接着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侦探……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起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他缓缓地说:“泰德,泰德·里克森。请谈谈她的其他客人。除了刚才提到的之外,她还有过什么固定的客人?”

卡洛儿·蒙哥马利在手指上缠绕着一束金发,然后把头发放在嘴唇上,动作十分撩人。“我再想想,好吗?隔了这么久,有些人都记不清了。我也不记得谁是她的客人,谁又是我的客人。”

她身体往前一倾,双手叉在腰上,这样一来,她的睡袍敞得更大了。“我是说,如果你和什么人性交后,你一定忘不了她。可是,泰德,相信我,就算经历了几千次交易之后,在大街上撞到那个人,我也会想不起来。不过,她真的有一个很奇怪的固定客人。”

里克森想,跟这个女人说话时,最好还是别看着她。“跟我谈谈他吧!”

他发现,等他目光一移开,她就把睡袍拉紧,靠在沙发上。很显然,没人参加的游戏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她告诉我是个白人,很年轻,很瘦。他让她给他穿上纸尿裤,让她打他的屁股,然后放在一张特制的高椅上喂东西给他吃。他从来不和她发生性关系,连碰都不碰她。”

“也没名字,对吗?”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这家伙以什么为生?”

“泰德,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你去找妓女,让她给你穿上纸尿裤,喂东西给你吃,你会跟她谈你的生活经验吗?让我喘口气。据我所知,这家伙是个穷光蛋,有时,她就让他赊账。她称之为助学贷款。”

“那么,他是个学生,他在读大学?”

“我怎么知道?瞧,很近了。”

她站起身,朝他走去,故意把睡袍散开来,挨着他扭动着身体。“我是说,就这个案子,我是帮不上多少忙,可是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助你一臂之力。”

她抬起一条腿,跨过里克森的双腿。

他站起来,把她往后一推,平淡地说:“不!”

然后,把外衣往肩上一搭,就向门口走去。突然,他停住脚步,回头对她说:“宝贝,我没钱消受你,可是,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会格外小心。别让这么美妙的身体被戳上一刀,躺在停尸间里。”

他的话击溃了她的自信心,他发现,她瘦骨伶仃的手微微地战栗了一下。

“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这问题我想了很久,非问不可。”

“你已问了所有的问题了。说吧,如果你想知道我收费是多少,那么,两百美元就够了,这只是那个直截了当的性交费用,别的另外加钱。当然,对警察我打折扣,只要两个五十美元。”

说完,她又大笑起来。

“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得爱滋病?许多人都死于这种病,你就不想活下去了?”

卡洛儿·蒙哥马利皱起眉头,把嘴抿成一条线。突然间,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她把烟灰弹到地毯上,伸手从沙发底上拉出一个像香烟盒似的大盒子,推到里克森脚边。“大侦探,避孕套。我在价格俱乐部成箱地买。如果嫖客不戴上这玩意儿,就别想性交。”

现在,他发现她真正过得有多么艰辛。结束了刚才的小小表演,她完全敞开了心扉。“警官,每个人都性交。”

她撇着嘴,几乎是在吼叫,“这是基本的本能。人们还得继续性交,不管是否会染上爱滋病。只要人们需要性交,我就可以以此为生。只要我活着,我就要继续以性交为生。”

她没有把他送到门口,里克森自己走了出去。里克森清楚,名单上的人都不是学生。突然,他想起拉萝曾说过她的秘书,菲利浦正在读法律学院。

卡洛儿·蒙哥马利描述尤丽的嫖客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拉萝也曾说过菲利浦又高又瘦,里克森把熄了火的雪茄又塞进嘴里,点上火,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他咳嗽起来,他只得把雪茄扔进他车旁的一个垃圾箱里。他暗自思忖,这个案子真要命,他的背疼得厉害,头也一阵阵抽搐。现在,他需要的是另外找出一个嫌疑犯。他坐进车内,关上门。

他看了一眼停车场,双手握着方向盘,骂了一句:“妈的!”

他想抓的是伊夫格林而不是什么皮包骨头的秘书。当他还是个新手时,伊夫格林否决了他的案子,从那以后,他就对伊夫格林耿耿于怀,他不喜欢这个自负、冷酷的法官。那天,在法庭上当着他同事的面,伊夫格林斥责了他。伊夫格林指责里克森破坏那个案子。所以,如果能把首席法官揪下台,那将是多么漂亮的一击啊!现在他是否正在按照他的议事日程展开调查?很显然是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他无罪,就不能把他送进监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启动引擎后,他把车轰隆隆地开出停车场朝家的方向开去。

星期一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拉萝想,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去沙滩,或穿上四轮溜冰鞋去滑冰或者去作徒步旅行。可是这天,她得去埋葬她的妹妹,乔希也要向妈妈作最后的道别。

这么晴朗的天气,不适合举行葬礼。

她希望天空能够张开大口,把他们全部吸进去,使这一天真正成为一个令人恐怖的一天,死亡的一天,末日的一天。这样,就没有回头的时间了。

一旦埋进土里,生命不可能再复原。

她抬头望着天空,心中明白南加州的天空极少会布满乌云,不像几里外的迪斯尼乐园,那儿的天气变幻莫测。今天阳光沐浴着大地,气温为华氏七十多度,空中还送来阵阵带着海洋气息的微风。

圣·克里曼特的公墓位于一座小山丘上。站在山上,可以从几个角度看到海岸线。可是这一块正遭受建筑商们的大肆侵犯,离这儿一里处,他们正在开发一片新的住宅区。巨大的推土机像一只只恐龙,贪婪地吞下大片的绿色植物,把原来是一片绿油油的大地变为寸草不生的灰濛濛的泥土地。

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那儿,压低嗓门在悄声交谈。拉萝走到葬着她父母和查理的墓地边低头凝视着朴实无华的墓碑,她轻声说:“爸爸、妈妈、查理,她现在和你们在一起了,你们就要团聚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总有一天,她也会和他们躺在一起。她从眼角边瞥到萨姆和尤丽的棺材停放在草坪上,一位身穿黑西服的殡仪馆人员严肃地站在那儿。拉萝又补充了几句:“对不起,我得把萨姆也葬在这儿,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她走到参加葬礼的人群前。除了她之外,只有四个人前来参加葬礼:艾琳·默多克、本杰明·英格兰、菲利蒲和乔希。拉萝最后还是决定不让埃米特来参加葬礼,因为他经历了昨晚那件可怕的突发事件,整个人已吓坏了,更何况,警察又向他讯问了半天。艾琳的丈夫约翰因为工作繁忙,也无法脱身前来参加葬礼。

他们紧紧地围成一个小圈,拉萝低头在说简短的祈祷。乔希穿着条纹西装站在她身边。说实在的,拉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上帝,祝福这两个灵魂吧。其中一个是妻子、母亲和妹妹。我们爱她,也想念她。”

尽管她在竭力控制自己,可是墨镜后的双眼还是热泪盈眶。“他们现在投入了您的怀抱。”

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阿门!”

一片寂静。

拉萝握着乔希的一只手。他走过去,把一封信放在尤丽的白色棺木上。

他没哭,但他的手在颤抖,拉萝用手揽住他的腰。他们站在那儿,相互依偎任凭风吹拂他们的头发。

过了许久,拉萝转身对朋友说:“我想就到此结束了,我们走吧。”

里克森把车停在离正在举行葬礼的地方不远处的小路

上。今天,他专程赶来见拉萝,想向她表示哀悼。可是赶到那儿后,他又不愿意跨下车。她并没有请他参加葬礼,从某些角度来看,这点伤害了他的感情。这说明,除了案情调查之外,她并没有打算把他接纳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他看到德国产的宝马和奔驰轿车,想起停在他家门前的那辆有十年车龄的福特车,车座垫已被刮得乱七八糟。比较之下,这些都是豪华车。他拿起座位上的双筒望远镜,望着那一群人。他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就又调了一下焦距。他一定是菲利浦,想到这里,里克森急切地观察起年轻人的面孔。明天,他得让拉萝告诉他菲利浦的姓及住址。

当他看到人群正准备离开时,他启动车子,把车子又往下开了点,以免被发现,随后,他又拿起望远镜。穿着昂贵西服的男人一定是那位她曾提及的律师,本杰明·英格兰。他看到英格兰在拥抱拉萝。他感到一阵妒嫉的浪潮,一种奇异、丑陋的感觉掠过全身,不禁骂道:“臭小子,你也是个嫌疑犯。”

不知不觉中,望远镜从手中滑落到他腿上,他怏怏地紧握方向盘。他该离开这儿了。

拉萝、乔希是和艾琳一起开车到墓地的。艾琳带着装满食物的塑胶食品盒,开着车在九点准时到达墓地。她总是穿戴得十分讲究,她穿的衣服通常是些较为昂贵的、特别的、非常职业化的服装,今天,她适宜地换上了一件黑衣服。和拉萝不一样,即使在法庭外,她的表情和动作也都会让人联想到法官。她的周围总弥散着力量和决断。

和平时一样,她马上又控制起局面,“请到拉萝家去,我准备了一些食物。这样好些,你们说呢?”

本杰明·英格兰和菲利浦开着各自的汽车跟在他们的身后。拉萝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艾琳有关里克森对伊夫格林的怀疑,以及她对菲利浦的怀疑。可是乔希也在车里,她只得再忍耐一会儿。拉萝回过头对坐在后座的乔希说:“乔希,回家后我们一起去接我朋友埃米特,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你知道,他现在住在我的套房里。我一直想让你认识他。”

“为什么我得和你一起去接他?给他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我没跟你说过他坐在轮椅上?”

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们都沉默无语。里克森曾说过让埃米特仍住在老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凶手已搜过她的家和套房了,可能不会再来了。他还说,再等三天,等有关卡明斯的证据分析完毕,她就可以搬回欧文自己的家了。据里克森的推测,凶手可能会以为拉萝已处理过这些照片——把它们藏到保险箱里或放在办公室里。幕后策划者一定知道她的行踪,而且,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她。拉萝心怀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车后的菲利浦。

然后,一路上,她一直两手抱着身体,就这样回到了住处。

在套房里,本杰明把她堵在厨房里:“拉萝,我们得谈谈。”

她瞪着他。他的双眼下是黑眼圈,看上去神态疲惫。她心想:昨晚一定有一位年轻的秘书和他共度良宵。这位女孩一心想让他给她戴上结婚戒指,企望成为乡间俱乐部的一个会员,所以,她会撒个谎,夸他是个出色的情人。

她问道:“熬夜了,嗯?”

“并非如此,我感冒了。跟你说,旧金山的天冷得出奇,刺骨的风似乎都要穿透身体。”

他停住了话头,拉萝重新忙碌起来。她把食物从塑胶盒倒到盘中。“拉萝,我们能否谈一下那天晚上,就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是不该让你自己坐计程车回家,可是,我实是太累了。”

“别提了,已结束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发生在英格兰家的事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她突然问:“你是否给圣·克里曼特警察局打过电话,询问有关凶杀案的情形?”

他吃惊地张大了口,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知道的?当我从报上得知凶杀案时,我非常难过。我认为你太粗鲁了,竟然不回我的电话。因为,我真的以为我们是亲密的朋友。”

拉萝想,他说的没错,她是该给他回电话。“本杰明,因为发生了许多事,你一定能谅解我的。我是给你打过几次电话,可是没找到你。”

“你还会和我见面吗?”

她头也不回地说:“不知道,可是,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需要一些朋友。”

这话就像是在对她自己说的。

他抵着拉萝的身体,“为什么?难道你不认为自己太孩子气了?难道我真作了什么不值得原谅的错事?”

拉萝从厨房门缝里往外瞥了一眼,她看到菲利浦和艾琳一边交谈一边喝着咖啡。她没看到乔希。她近乎耳语地说:“这得看你是怎么想的,我认为一点也不顾及伴侣感受,只顾自我满足的行为是不体谅人、令人厌恶的行为,可是,我并不是个男人。”

拉萝说话总是直截了当,问她问题通常都能得到答案。

他紧抿着嘴,低声说:“天啊!你还想干什么?想起诉我未按合同或别的什么条款行事?”

她缄口无语。最后,他说:“好吧,对不起,我不体谅人,我没考虑到。”

“我得把这些端到那间屋里,我还得过去接埃米特,”

拉萝很想结束这场谈话,她朝起居室走去,突然,本杰明拦住了她。

“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们可以离开这儿,到棕榈泉或别的地方。”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又说:“我会读有关的书籍,你也可以给我上上课。现在学还为时不迟……我真是头猪,嗯?”

拉萝微笑地看着他,这是那天她第一次微笑。她放下托盘,靠在厨房间的柜子上,“是的,你是头猪。”

她琢磨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位优雅的绅士:修剪过的指甲,五百美元一套的西服,浆过的淡紫色衬衫,口袋上绣着他的名字缩写。他和泰德·里克森大相迳庭,可是,不知何故,他比不上里克森。

里克森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能感觉并体谅她的痛楚。而且,泰德·里克森的内心蕴藏着一种温柔,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柔和同情心。而英格兰则是个专注于一个错误的人。“进去吧。”

一走进起居室,拉萝就焦急地寻找乔希,“乔希在哪儿?”

艾琳向窗外张望了一下,说:“拉萝,他就坐在那边的树下。”

拉萝把托盘交给艾琳,走出了屋子来到乔希身边,“想和我一起去接我的朋友吗?”

“是的,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向埃米特住处走去时,拉萝把他的身体情况解释给乔希听。一走进屋里,拉萝就介绍起来:“埃米特,这是我外甥——乔希。乔希,这是我密友——埃米特·丹尼尔斯。”

乔希愣愣地看着埃米特,然后又清清嗓子,好像在问她,他该干些什么。

埃米特敲了一下按钮,轮椅向他的工作室滑过去。拉萝的一只手搭在乔希的背上,他们跟在埃米特后面。

“你……喜欢电子游戏吗?”

乔希打量了一下屋子,又看看终端机,说:“当然喜欢。”

他看着埃米特低着头在键盘上开始打起字来。

“如果你愿意,待会儿迟点的时候,你可以过来玩游戏。几乎所有的游戏我都有。只要你愿意,欢迎你随时来使用我的电脑系统。乔希,我为你妈妈的事非常难过。”

“是的,谢谢。你明白,这太残酷了。你的轮椅也很残酷。是电动的吗?”

当他们出门穿过院子时,凡是乔希想得出来的问题,他都问了埃米特,而埃米特也很耐心地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他问埃米特已病了多久了,为什么他要用那个铁匣子打字,怎样上洗手间,靠什么生存,轮椅能转多快。当他们终于到了门口时,拉萝才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埃米特会不会对乔希的询问反感。其中的一些问题,连拉萝自己都没问过。

走进屋里后,他们都坐在那儿,艾琳和菲利浦开始聊起职工政策和菲利浦在法律学院接触到的一宗案子。本杰明·英格兰正在冥思苦想,很显然他已感到厌烦了。看来,葬礼和悲伤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乔希坐在地板上,埃米特的轮椅则正好停在菲利浦旁边。

拉萝说:“埃米特,昨晚,我还以为你的电脑出了毛病。”

埃米特缓缓地说:“我……有……许多……朋友。他们都……有……电脑。”

菲利浦觉得自己坐在埃米特旁边,为了埃米特他得插上几句话。只见他转身对着拉萝说:“我想他说过他的一位朋友会给他带来一台新的终端机。”

埃米特点点头。

没人久留。吃过午饭后,拉萝缄口不语,看着窗外在沉思。大家从她的动作中都有所领悟,纷纷起身告别。她扫了一眼屋子,心想:他们没什么可回顾的,因为,他们不是她的家人。除了乔希,她的家人都不存在了。在往外走时,菲利浦突然说,让他把埃米特送回去。

乔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伙计,这是电动轮椅,不需要推的。”

然后,他站起来,看着拉萝,说:“我去送送埃米特,好吗?”

“当然,宝贝。”

谢天谢地,她终于可以和艾琳单独呆一会儿了。

艾琳在水槽边冲洗塑胶盒准备带回家,拉萝站在旁边说:“你对菲利浦有多少了解?”

艾琳望着拉萝,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紧张地问:“我?拉萝,他是你的秘书。为什么?难道他做得不出色?”

艾琳看上去十分紧张,疲惫。她同情地看着拉萝。

“我不知道。他替许多法官当过秘书。我想你也不例外。”

“没有,不过他当过韦斯特吉的秘书,两年前也替伊夫格林做过一段时间。从我所听到的来看,他是个很称职的人。”

她的表情放松下来,微微一笑,说:“等会儿再谈。你先说吧。”

艾琳的话音刚落,拉萝就跟艾琳谈起伊夫格林。她还是有所保留,并没有说出全部的详情。里克森让她保密,可她觉得自己必须跟什么人谈谈,而艾琳又是她的朋友。

这位金发、高个子法官洗完盒子,在一块擦碗布上擦手。她厉声说道:“一派胡言。伊夫格林的确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但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受人尊敬的一位。他当然不会……是一位恋男童癖患者。”

她似乎很勉强才说出最后这个词。

拉萝靠在厨房的柜台上,问:“艾琳,你对伊夫格林有多少了解?”

艾琳非常了解伊夫格林,他们经常在一起吃中饭。如果说有谁了解利奥·伊夫格林,那就非艾琳莫属。

她有点戒备地问:“你想让我说点什么呢?他是个非常聪慧,而且注重修养的人。你也知道,几年前,他妻子亡故了。”

“你知道他儿子吗?”

艾琳皱起眉头,推推眼镜,“他儿子?”

“里克森想和他儿子谈谈。”

“过去我们常见到他,最近较不常见。伊琳还健在时,我们都是好朋友。”

她停了一下,脸色非常严肃。

“拉萝,虽然我认为这完全不可能,可是,我还是要假设一下。如果伊夫格林是个儿童性骚扰者,他如何去找那些小男孩呢?他不可能冒着危险在学校或别的地方游荡寻找对象。他得格外小心。”

拉萝立即回答:“大多数儿童性骚扰者都很害怕暴露真相。”

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大多是社区里受人尊敬的成员,有一份优越的工作,每个星期天都去教堂,按时付款。

“我看讨论这个问题没有必要,这实在滑稽可笑。”

艾琳的脸色缓和下来,“拉萝,我很关心你,利奥也很关心你。他对你评价甚高。如果他听到这些诽谤会吓坏的。”

“对我评价甚高?有时候,他的态度可并非如此。”

拉萝不想就她的是与非展开讨论。今天不行,不能在埋葬她亲妹妹的这天谈这个话题。

“艾琳,也有可能是菲利浦。他能得到有关的情报。而且,最近他借了许多钱,举止也十分古怪,会不会在许多年前,他遭到一个恋男童癖患者的侵犯,尤丽和萨姆正巧搞到了这些照片?昨晚闯进来的男人又高又瘦。”

她茫然地看着空中,又说:“菲利浦自己也可能是个恋男童癖患者。我对他的私生活一无所知。他也从未提过他有女朋友。”

艾琳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拉萝,“我想你一定患了妄想症了,拉萝,一定是压力……”

她清清嗓子又说:“也许你该去看看沃纳医生,让他给你开些镇静剂。”

拉萝做了个鬼脸,看着别处,艾琳认为她神志不清了,也许她说的没错。

艾琳改变了话题,非常关切地问:“孩子

怎么样?”

“乔希?……噢,艾琳,太难了。我是说真的很难。当社会工作人员把他带走时,我真觉得全身轻松。可是,我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很需要我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了解他的感受。”

拉萝拿起一块海绵,开始擦拭柜台台面。“你养过两个儿子,你对十几岁的男孩十分了解,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奥秘?”

艾琳满脸笑容,熠熠生辉。她非常爱两个儿子,而且和他们非常密切。

如果你想看到艾琳·默多克的笑脸,只要提到她的儿子就可。“至于我的孩子,我总是让他们参加一些积极的活动,让他们忙个不停。如参加小联合会之类的活动,马特打高尔夫球,对一个小伙子而言,这是一种再合适不过的运动了。因为,它会促使年轻人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而且,高尔夫球的教学课程中也没有不健康的因素。如果,他们空闲时间太多,就会到处滋事。”

拉萝摸摸下巴。她认为乔希不适合高尔夫球或棒球,他不是那种类型的孩子。可是,艾琳这套关于要让孩子没有空闲时间的论调还是有道理的。她想起乔希想成为举重运动员的愿望,打算在搬回欧文的家之后,他们可以参加一个健康俱乐部。“艾琳,谢谢你。”

艾琳凝视着她,然后走近拥住她,“亲爱的,听到你所遭遇到的不幸,我很难受,我的心都要碎了。你是多好的一个人,不该遭受这个悲剧。”

艾琳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拉萝耸耸肩说:“我想这就是生活。你得学会在接受幸福的同时学会忍受痛苦。可是不幸的是,最近没有多少幸福可言。”

艾琳把所有的盒子都放进杂货袋里,然后把它放在起居室的门边。她俩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拉萝,关于伊夫格林的事……我想你得相信这个警探正把你引入歧途。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离这些指控远远的,而且,还要和那个人保持距离。他可能利用这些愚蠢的胡言乱语毁了你的事业。”

拉萝的脸激动地涨红了,“艾琳,我怎么能保持距离?我的亲妹妹都被人谋杀了!”

艾琳说:“好吧。让我们来看看我们处理过的几个案子。我审理的案件中,被告总是采用一些新颖的方法去吸引儿童。我审理过一个男人,他是童子军的领导。利奥的形象也不对。我又对菲利浦一无所知,如果你认为他有可疑之处,你可以让警方展开调查。但我想利奥绝对没问题。像利奥这样一个老好人怎么可能吸引儿童?你不觉得整个思路都不合逻辑?”

拉萝的脑海闪现出乔希坐在电脑操作机前玩电子游戏的情景——他总是满怀敬意说这些游戏。此时他正在埃米特那儿玩呢。“艾琳,我得过去。”

艾琳就像看一个疯子似地愣愣地看着拉萝,“拉萝,你有什么可用来证实你的推理?有证据吗?让我看看,然后也许我就能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

拉萝的脸激动得通红,她真想跟艾琳说那些照片的事。“不行,我有个主意。”

她几乎是把艾琳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你先回家,待会我再打电话给你。答应我,别跟任何人提这事。”

艾琳咕咕哝哝讲了些什么,可是,拉萝一点也没听进去。她只穿着袜子,鞋子也顾不上穿就快速地跑过院子,只留下艾琳大张着嘴愣愣地站在那儿。

埃米特的小套房门开着,拉萝径直向埃米特卧室走去。突然,屋里的情景和笑声触动了她,她不禁停住了脚步。她暗自思量:这些都是生活中的琐事,可是它们的确使人相信冥冥之中有人像上帝一样审视着阴晴。

埃米特和乔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出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图像。埃米特急速地敲击着键盘,这些图像就移动起来。接着,就听到乔希的笑声,图像再移动,又传来了他的笑声。在这段面临亲人死亡的日子里,她真切地听到了笑声。她还从未听过外甥的笑声呢。拉萝走到他们身后,看着屏幕,轻松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乔希热情地说:“我们在玩旅鼠游戏。埃米特还有超级尼坦斯,就是超级任天堂。喂,他真不错。他这儿什么都有。”

他抬起头,微笑着又说:“他有世上所有的电子游戏……最新的玩意。而且,他还有解调器。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只要你需要,他能替你收集到所有的资料。他还有这个叫‘奇迹’的玩意,它棒极了!你可以通过它获得体育统计数据,可以订音乐会的。”

等到游戏结束后,拉萝让乔希骑自行车外出。可他并不想走,他想呆在这儿和埃米特一起玩。看得出,在他的眼里,埃米特的残疾并不算什么,他们也用普通语言交谈。看他不愿离开,拉萝又说:“走,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乔希一走开,埃米特马上在屏幕上打出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埃米特,我有个想法。我们要找的男人可能是个儿童性骚扰者,他能接触电脑。他可以某种方法通过电脑引诱儿童。”

“引诱……怎么引诱?”

“你提过留言板,他是否可以用那种方式和孩子们交谈,让他们和他在某处碰面?”

“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孩子们多大年纪?”

“青春期前,……大约八岁至十三岁。”

“如果他们再年长些,可能性就更大了。我得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给我点时间,我琢磨琢磨。他叫什么名字?”

“有两个人,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知名的公众人物,他从来都不用他的名字。”

拉萝知道,伊夫格林和菲利浦都有电脑。

埃米特说:“我……明白。”

接着又继续敲着键盘:“拉萝,人是很古怪的,甚至是心怀鬼胎的人也如此。我读过很多书,尤其喜欢犯罪报告文学。”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绝不能告诉别人。埃米特,谁也不许知道。”

埃米特说:“我……明白。拉萝,名字?”

“利奥·伊夫格林和菲利浦·里德利。”

埃米特疑惑地扭头看着拉萝,说:“菲利浦……你秘书?”

拉萝点点头,心想埃米特可能会提出疑问。可是,埃米特不是艾琳·默多克。他只是回头又去操作电脑。

“我……现在开始。”

她看着埃米特把利奥·伊夫格林的名字输入电脑。接着,他又打了一串字母和数字,跳出了满屏幕的单词,其中一部分是名字。她悄悄走出去寻找乔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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