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森案件撤诉后,本杰明·英格兰打电话邀请拉萝外出吃饭。拉萝兴奋得就跟一个女中学生一样,跑出去买了一件新衣服,剪了头,化了妆,尽量让自己显得富有魅力。他俩的关系顺利地发展,今晚是他们的第五次约会。

在一家优雅的饭店里,坐在一张铺有淡粉色桌布、放置着精致瓷餐具的餐桌前,他俩吃完了一顿美妙的晚餐,正啜着红葡萄酒,谈论着他们读过的书和他们认识的人。

拉萝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接手韩德森的案子?你已多年未接触刑事案了。”

第一次约会时,拉萝就规定,谁也不许谈公事。可是三句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就扯到公事上了。她听说英格兰的妻子死于乳癌,他有一个儿子,正在斯坦福大学读书。而拉萝本人的事花不到半小时就说完了,因为她的婚姻只持续了半年。

“说实话,他母亲原是我的一位当事人,她让我代表她;她不仅请我当代理人,而且付钱给我。我真替她感到难过。她开连锁小旅馆,而且生意十分兴隆,可是她的儿子却是个精神病患者。此外,我喜欢刑事法。”

拉萝说:“我明白了。那么,你释放了一名危险人物,一名杀人嫌疑犯,这个想法会让你不安吗?”

英格兰晃了晃杯里的酒,看着拉萝,把身子倾过桌子,对着拉萝说道:“你难道没想到,律师会请求撤诉,请求不提供供词?那些警察把他打得半死。他们打断了他的胳膊,他们……”

拉萝点点头,以示赞同。英格兰是对的,即使辩护律师顺其自然,即使被告仍被蒙在鼓里,没有意识到他的权力已受到侵害,最终也会真相大白。

他们都已尽了职,英格兰干得很出色,可警察却没尽职。

英格兰疑惑地说:“真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这时,侍者正在用力地拉下餐桌布,换上干净的,他们已在为明天做准备。该走了。

拉萝说:“这样的结局,对那一家人来讲是太惨了。你知道,我真替他们感到难受。”

英格兰对拉萝的同情感到有点吃惊,他说:“那么,你不该从事这个职业。”

拉萝微微一笑:“这只是一点女性的同情心罢了。我热爱我的职业,可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不管怎样,我想,他们是要赶我们走了。”

英格兰拥着拉萝向停在停车场上的奔驰车走去。英格兰建议拉萝到他家去,继续享受这美好的夜晚。拉萝迫不及待地同意了。拉萝想,五次约会的时间已够长了。很显然,今晚的约会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英格兰在“极可意”大浴缸周围点上了蜡烛;两个酒杯,一瓶葡萄酒放在石制壁架上。幽幽的轻音乐从音箱里流泄出来。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有点阴沉、潮湿。拉萝把毛衣拉下双肩。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一种掺杂麝香味的男人气息。她不需要喝酒;她已经醉了——已经,而且是自觉自愿。

英格兰说:“看看你,连你的肩膀都是那么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把它们盖住。”

他弯下腰,吻了一下她的双肩,然后,又吻她的脖子、嘴,把手伸到拉萝的背后,解开胸罩扣,把薄薄的胸罩一把扔到屋角。

“我的天,你的身体太棒了。”

他粗声粗气地说:“我要你。”

拉萝看得出英格兰已是迫不及待了,他的双眼喷射出欲火。“你想掉到水里吗?”

“什么水里?”

“你的邻居会看到我们的,到里间去吧。”

“没人会看到我们的,我就想在这儿要你。”

他把拉萝身子扭过去,更贴近了些,开始轻柔地按拉萝的腰。拉萝张大了嘴,身子随着英格兰扭动着,她的头发倒垂着,扫着地面,有几撮头发在水上漂浮着。她真想让这世界万籁寂静,只留下这种感觉、声音和激动。这种感觉太好了,而她又是那么迫切地需要它。他们可以整夜地疯狂做爱,然后,她睡在他温暖、安全的怀抱里。明天一大早醒来,再做爱。他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和棕榈泉度假,还要一起过圣诞节和感恩节。她要去买几件比基尼,一打露肩的黑礼服。拉萝正憧憬着将来充满阳光的日子。

就在此时,一切结束了。

英格兰既没叫,也没呻吟、叹气。他就这么结束了。她等待着,企盼着他能继续下去,可是她明白,他已结束了。

英格兰把她拉了起来,喘着粗气,吻了一下她的脖子。没一会儿,喘息声停止了。“想到浴缸里面去吗?”

拉萝结结巴巴地说:“我……噢,我们本可以……”

她看着英格兰跨进水中,拿起酒杯。拉萝明白,如果现在建议他进卧室,继续做爱,让她也享受那份快乐,只会是白费口舌。事办完了。英格兰闭着眼,头往后昂着,好像拉萝不存在似的。

“好家伙,今天过得真够呛!今天,我的一位当事人冲进来威胁我,说是要指控我,因为他必须每月付给前妻五万美元。神经病,太可笑了。要不是我,他就要付十万美金。相信我,如果不是为了钱,我只会接手刑事案。”

他啜了一口酒,慢慢张开眼,然后,又合上。另一只酒杯还是空的,他并没想去斟满它。

拉萝赤裸裸地站在那儿,南加州的夜晚总是有几分凉意。拉萝开始打量起四周。院子四周围着一圈白色的栅栏——很漂亮,也许是他前妻的主意。

但是,外人还是能透过栅栏看到院子。拉萝想,也许,邻居从栅栏缝里看到她光着身子的样子了。不知他们是否看到她刚才弓着腰,双手触地?

拉萝在找寻着衣服,她告诉英格兰:“我想我该回去了,今天,我也够累了。”

有些衣服已湿了,是被从浴缸溅出的水弄湿的。她拾起胸罩,塞进皮包里。

“现在?”

英格兰吃惊地张开眼睛,脸上的肌肉突然抽紧了。“你想让我现在开车送你回家?现在?”

拉萝看也不看他一眼,“对,你刚才说你已很累了。今晚的约会到此结束。”

拉萝边说边蹬进裙子。

“睡在这儿吧!明早,我开车送你到办公室。现在,我太累,开不动车。”

说完,他又靠在浴缸上,闭上了眼睛。

拉萝又吃惊又气愤。“本杰明,我已准备好了。请你开车送我回家,好吗?”

英格兰闭着眼说:“你叫辆出租车吧。”

拉萝气得把空酒杯一脚踢进水中,“你是头蠢驴,一头自私的蠢驴!”

她气冲冲走进房间里,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她站在门外台阶上,等着出租车。她告诉自己:到此为止。车来后,她坐到车后座上,告诉司机她的去处。

三十分钟后,当车子开到她的住处时,拉萝已在后座上睡得香喷喷的,司机叫醒了她。拉萝的皮包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翻了许久,找出一些零钱,一一数到司机手掌上。

房里漆黑一片。拉萝脱下鞋,拿在手上,她的双脚疼极了,头也疼得厉害。她掏出钥匙正想开门,突然,她看到门缝下塞着一张小卡片。她拽出小卡片,想看上面写着什么,可太黑了,看不清。拉萝把鞋一扔,打开门,急忙把灯打开。

拉萝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差点尖叫起来。她瞥了一眼卡片,发现是郡司法行政办公室送来的:有人闯进她的住处。七时三十分,警察发现了她家的警报声,赶到了现场。那正是本杰明开车来接她离去不久。

拉萝打量着遭劫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地板当中,整个房间一片混乱。放在新沙发上的几只靠垫也被划破了,里面的填塞物就像大雪球似的,散得到处都是。

拉萝愣愣地站在那儿,瞪着双眼。虽然,在洛杉矶,每隔一秒钟,都有一桩民宅被盗案发生,可是拉萝还从未遭遇过,她觉得受到了侵犯。他们把她每样东西部翻过了。她的心狂跳不停,她觉得该坐下。但她又不能破坏现场,所以,她向车库走去,心里祈望着,除了门柄上,夜盗者能在其他地方留下指纹。在她的“美洲豹”汽车里给郡司法行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后,拉萝把车库门大开着,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取证人员还在屋里忙着,拉萝站在后走廊上和一位警官交谈。夜闯者是弄坏了窗子后进来的,所以,一位警察正在用榔头把一块胶合板钉在窗上。拉萝把一簇玫瑰花上的已凋谢的白玫瑰摘下。她抬起头,看着这些警官,显然,在一片喧闹声中,难以听清他的话,“什么,你真的以为这不仅仅是夜盗?”

已是凌晨三点了,拉萝累得要命,脑子也不听使唤。

“对,有价值的东西一样不少,可是房间却被翻得底朝天。”

这位警官近四十岁,修饰得很得体。只是,他的制服太小了点,紧绷在身上。拉萝能看出他穿着防弹背心。“大多数夜盗者在翻了一通之后,通常会拿走电视机,镭射唱片,音响或别的贵重物品。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花生,剥出花生仁,扔进嘴里。他问拉萝:“想吃花生米吗?”

说着,递给拉萝一颗。

“不,谢谢。那么,他们在找什么呢?什么目的?”

他若无其事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手中已有一把花生壳,他并没把它们扔在走廊上,而是扔进另一只衣袋中。“真是太邪恶了!好像有人在找你,可是没找到,就乱发泄一通。你看,靠垫被刀子划破了……我看到过另一个相似的犯罪现场是与毒品有关,那次,他们在寻找藏匿毒品的地方。”

拉萝陷入深思之中。她想到了洁西卡·范·霍恩的男友,他曾在法庭上威胁过她。由于韩德森被关进了医院,那么,他的发泄目标只能是她和英格兰。这个小伙子会不会哪天从法院开始跟踪她,在知道了她的住处之后,来实现诺言了?她用双手紧紧抱着身体,直哆嗦。这个年轻人深爱他的女友,为她的死而悲痛欲绝——可能的。

她问:“我该怎么办?”

“有人找你的岔子吗?”

他看着天空,说着。空中升起了一层薄雾,但他仍能看到星星。“是你处理韩德森案的?”

看来,她已是臭名远扬了。“是的……”

当然,在身为地方检察官和法官期间,她审讯过数百名被告,要想数清她的敌人,还真得花上许多时间。

警官接着说道:“桑德斯通法官,如果我是你的话……你明白,我就会另找一处暂住一段时间。至少住到我们处理完证据,并发现一些线索之后。”

他吃完了花生,拍拍手。他说得很认真,两眼盯着拉萝,然后,他往前迈了几步,和拉萝站得更近了。拉萝往后退了几步,又把双手抱在胸前。

“我有一个报警器,还有报警钮。”

他说:“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些玩意是否值得一买。警报响起来之后,报警器公司向我们报了警。可是,当我们赶到这儿时,闯入者早已溜走了。”

拉萝气得猛地一摆头,厉声说:“太棒了!”

警官给她提供了她所需要的情况——有人在追踪她。

拉萝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树和其他绿色植物,问道:“我现在可以进房间了吗?”

虽然,警察就在她身边,她依然怕得要命。也许,他们还潜伏在外面,手中拿着枪,随时准备向她开枪。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前,有时半夜醒来,她也会胆颤心惊地听着外面各种各样奇怪的声响,胡思乱想。她处理过这么多的犯人,每逢黎明时分,这些犯人总是到梦中纠缠她。有时,她会梦到各种血淋淋的犯罪现象,而她自己则成了梦中的受害人。

拉萝很茫然:去什么地方呢?该做些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今晚住这儿不安全?我是说,难道那个闯入者今晚还会来?”

他俩走进房间,拉萝停住脚步,检查了一下活动玻璃门是否已锁上。

别的警察已收拾好仪器,离开了房间。这位警察也急不可耐地想离开,他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也许不会在今晚。我建议,明天,你搬出去住,别太紧张。”

拉萝说:“谢谢。”

警官走后,拉萝关上门,扣好双保险锁,好像这样就能平安无事。此时的拉萝已陷入了荒谬、不能理智思维的境地。拉萝暗自思忖:明天上班时,她得戴上一个头罩,这样,别人认不出她,就会称她为“一个不相识的法官”拉萝摇摇晃晃地上了床,心想,马上就能入睡。可她错了。听到一声狗叫,她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心怦怦跳得厉害。听到一辆小车子驶来,她又惊得滚下床,脸朝下,趴在地毯上。当第一束黎明之光透进卧室时,她已决定马上搬出去。

拉萝精疲力竭地度过了白天。今天是星期二,晚上,她要到欧文大学授课。她数次拿起话筒,想取消今晚的课,可是又改变了

主意。她想:也许,我还是该去讲课,这样,还有希望睡个好觉。

但是,晚上的课非常令人失望。她讲授的是警察现场的合法职责,听讲的都是主攻警察学的学生,他们将来要从事执法工作。是拉萝主动要求上这门课的,她认为要阻止警察滥用职权,给这些准警察上课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要让他们明白,如果他们越雷池一步,会产生怎样的结局。在今晚的教室里,只有六位学生来听课。韩德森案件结束之后,她上课的教室总是被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学生们想了解法庭会如何处置两位捕警:被告会起诉他们吗?

他们会被捕入狱吗?他们还会返回岗位吗?她想:今晚他们可能在准备迎考。

离开教室,拉萝向电脑实验室走去,她要去看一位朋友,也是一位教师——埃米特·丹尼尔斯——他是患有肌萎缩外侧硬化症的人。这个疾病的病理原因是脊髓神经细胞以及调节控制肌肉的那部分大脑神经细胞的分解速度加快。感谢上帝,疾病没侵犯到他的思维系统。拉萝朝实验室看了看,发现个子矮小的丹尼尔斯坐在轮椅上,在一个电脑终端机前忙碌着。他的才能,特别是在电脑科学方面的才能被人们所注目。

即使他需要一位助教协助他上课,加州大学有他这位教师仍是幸运的。

现在,他的说话能力在日益衰退,过不了多久,他可能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靠声音综合处理器来“说话”他主要是为一些大公司设计电脑软件。他在离法院不远的一栋公寓房内工作和生活,此外就是在星期二晚上到欧文大学给学生上课。

拉萝站在那儿,看着埃米特,回忆起三年前他俩相识的那天。那天,他们来参加欧文大学教师联谊大会,正好坐在一起。当埃米特得知她是位地方检察官时,他跟她谈起了死刑。埃米特能言善辩,拉萝情不自禁地坐进了他的车,和他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热烈交谈。现在,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了,他的语言能力也受到疾病的损害,但他仍不失为一名勇猛的辩论家。三年来,拉萝悲哀地眼睁睁看着病魔吞噬着她的朋友,而她从未听到过任何一句抱怨。

拉萝站在门外,打起了精神说道:“走吧。”

他敲了一下轮椅上的按钮,椅子转了过来。他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使人看不清他的双眼。他们没谈论过他的年龄,拉萝猜,埃米特大概三十出头。

埃米特说:“我准备好了。累了……今晚。”

越累,他说起话来就越感到吃力,每天都是如此。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说一些断断续续的短句,而且,说话时,双眼总是不听使唤地上下转动。所以,在实验室或在家里,他总是用电脑与人交谈。他在电脑上快速地用一支笔敲出他要表述的话,其速度之快,使人目不暇接。他已经听说了韩德森案。

可以说,他了解所有拉萝审理的案子。拉萝喜欢和他交谈。这不仅因为他聪明、敏锐、富有逻辑,而且,他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听众。他之所以是位了不起的听众,部分原因是由他的疾病造成的,但是拉萝相信,不管情况如何,他都必定是位好听众。他不仅仅听着,而且,在心里掂量着每个字。拉萝把住宅被夜闯的事告诉了他,并说,警察认为她现在处境危险。

“这可……不太好,和我……待在一起吧。”

拉萝听了很感动:“噢,埃米特,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她推着埃米特的轮椅穿过大学的停车场,到了她的美洲豹车前面。

她打开车门,把他转到后座位上。

她关上车门,折起轮椅搬进行李箱,然后开着车上了路,埃米特和她交谈着:“这……不好。让我回报一次。你已经……给我……开了……几个月车。和我住一起,拉萝。”

拉萝叹了一口气。在所有她认识的人中,埃米特无疑是一位最善良的人。

她说:“好吧,就住一晚,明天,我再另外想办法。”

一走进埃米特的公寓,他就示意拉萝进他的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开始打起字来。荧光屏上列出一行行的字来:“这个地区有个房子待售。一年来,他们一直在找房客。我们给他们打个电话,看他们是否能让你租几个星期,或一个月。”

拉萝靠在他的椅背上,高兴地说:“太棒了!”

埃米特的住处离她办公室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现在,她只需要回家拿几件衣服,“我相信,这一切算不了什么。也许,夜闯者被警声吓坏了,所以,什么也没拿。”

埃米特又打了几个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道了晚安之后,拉萝就走进埃米特的一间空卧室,扑到一张双人床上。

在离卧室几步远的办公室里,埃米特的大电脑还在呼呼响着。拉萝想,他要是有足够的设备就一定能发射火箭。这个办公室就像国家太空总署。

明天,她要去看看那所空房子。今晚她很安全——隔壁房间里的那位虚弱的男人就是他的保护神。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安全。至少,她不是孑然一身。埃米特用笔不停地敲击键盘,这轻柔的达达声就是摇篮曲,很快把拉萝送进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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