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韩德森离开奥兰治郡监狱已有三个星期了,他是在接到拉萝法官判决的几小时之后获释的。在上午暂时休庭时,拉萝步履轻松地穿过走廊,向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她暗自思忖:感谢上帝,韩德森没在街上游荡打发时间,而且,就他们所知,他再也没犯下强奸、杀人的案件。今天早上,罗斯·米契尔打电话告诉她,韩德森已被送进卡梅理洛州医院进行治疗,这是一家州政府开办的精神病医院。也许,今天晚上她能安心踏实地睡上一觉,而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在床上躺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睡着,四点又醒过来。

对韩德森重新起诉的工作还没有多大起色。他们曾发现了一个好线索:一位铁路部门的服务员,他以为他曾看到被害人和韩德森在一起。可是,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是个不称职的证人,他回忆不起具体的时间,甚至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可是,他们会抓住这个线索的,他们相信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尽管被告签字表明他是自愿住院接受治疗,而且,他随时可以离去,但是,他们知道被告是被关起来进行药物治疗的。这个情况使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新闻界的反应是惊人的。本地各类报纸严厉斥责警察,痛斥他们滥用职权。两位警察已停职候审。许多年以前,这种案子可能就会被隐瞒,警察也不必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现在世道不同了,刚刚发生过罗德尼·金事件——一件臭名昭著的警察殴打黑人的案件。此事曾在洛杉矶中南部引起骚乱:愤怒的人群烧毁了一座又一座大楼,还有其他丧失理智的暴力行为。有人猜测,这个地区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拉萝一抬头,正看见艾琳向她走过来。她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艾琳勉强地笑着说:“拉萝,你看看这份报纸,只是别太当真,要一笑了之。”

拉萝看到艾琳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报纸。她走近一看,是一份《全国阅读报》“是什么内容?”

拉萝伸出手,可是艾琳却把报纸移开。

“你一定要答应我,别太认真,好吗?”

“我答应你。艾琳,让我看看吧。”

艾琳把报纸递给拉萝。头版上讲的是一匹马长着一个人头的故事。拉萝还从未看过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很有趣,这就是你要我看的?”

笑容从艾琳的脸上消失了,她说:“在第三版上。”

在第三版上,拉萝看到了她的照片,附加着说明:“法官非常专业地释放了强奸犯和杀人犯。”

拉萝做了个鬼脸,“嗨,我成了明星了。我要把它贴在家里的剪贴簿上。”

可事实上,这并不是件可笑的事,这可是一份全国性的报纸。即使它是用耸人听闻的手法编写出来的荒诞故事,但人们却还是会看到它的。

艾琳把她额头上的一撮头发撂上去,拍着拉萝的肩膀说:“亲爱的,我想我不该把它拿来给你看。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太好笑了。我是说,这份报纸荒诞不经。看看这第一篇故事,谁还会相信这帮记者的话?”

拉萝看着朋友那双深蓝色的眸子,说:“艾琳,这是真的。我的确非常专业地放走他。”

艾琳走近拉萝,一只手圈着她。“别这么说,我们都会时不时地专业放人。你不再过问这个案子了吧?”

拉萝冲着朋友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是的。艾琳,谢谢你让我看了这份报纸,这总比在杂货铺受人围攻要好些。”

拉萝微笑着目送艾琳穿过走廊。然后,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也向办公室走去。

拉萝手头没有案件要处理,这可是少有的事。随着韩德森案件的撤诉,她的案件日程表出现了大块空白时间。所以,利奥·伊夫格林,六十七岁的首席法官,把她安排到重罪起诉组。这真会要了她的命,因为大家都把这个组称为“动物园”走过菲利浦身边时,拉萝向他点点头。他带着耳机,正在电脑上打字。

至少,拉萝以为他在打字。她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屏幕。有一次,她发现他在玩电子游戏。可这回,菲利浦的确是在打字。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也许在打他法律学院的作业。

拉萝一走进办公室,就用力地把门砰地关上。这是一种令人心满意足的感觉,何况,菲利浦也听不见。拉萝蓦地坐到椅子上,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臀部掉进了一个洞里。她暗想:法院至少得给我买一只坐垫。接着,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不如意中。这几个星期,她不能去公共场所买东西,得等到人们淡忘了报纸上的报道才行。艾琳说得对,不值得对这种文章生气。她去超市,只是为了去买电视晚餐,或者是那种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就能吃的食物。她自己不开伙,她还没学会做饭,也没这个打算。她之所以吃饭,就是为了要能活下去。她毫不犹豫地大吃汉堡包和烤干乳酪辣味玉米片,可从未因此而多重一磅。现在,她想也许她的前夫就是因此跟她离婚的,因为他想享用家里烹调的饭肴。

也许人人都利用这段休息时间喝口咖啡,歇一会儿,可是大多数法官此时还在忙着工作。他们要么看看律师的辩护状、请求,读读缓刑报告,要么回几个电话,与辩护律师商谈几句。动作快的,还可以冲个澡。她打量起办公室,看着堆满书的书柜。虽说法院还没给她换张新椅子,不过办公室是最近才装修的,从许多角度来看,办公室比她的住处要讲究得多,铺着崭新的紫色地毯,对面是两张皮椅子,一张会议桌靠在屋角。有时处理大案,就在那上面办公。室内没有窗子,所以,拉萝只好用电灯照明。她不喜欢天花板也不喜爱各种炫耀的陈设。她亲自选购了两盏与房间相匹配的台灯,台灯上有绿色的灯罩,就放置在办公桌上。两盏台灯照亮了屋子的四角,也能给坐在拉萝对面的人脸上投上一层柔柔的光。它们不仅给室内增添了一种似真非真的气氛,而且,还彻底改变了办公室的形象。所以,拉萝的办公室现在看起来,更像家中舒适的书房或资料室。

拉萝翻开桌上厚厚的一叠文件,又合上。她要着手准备下周一的一场审判,可是她想最好还是先清账。她取出支票本,脑子里还在想着亚当斯的案子。这又是关系到刑事法的一个棘手的案子。在她当地方高级检察官时,她只处理那些最重大的案子,她喜欢这种工作方法。尽管,有时会遇到麻烦,可作为一名地方检察官,总还有其他替罪羔羊。她也诅咒过法官,可现在,她自己成了法官。

拉萝只能把她的不如意归罪于利奥·伊夫格林,是他让她接手这些案子的。其实,伊夫格林就是拉萝的老板。不过,他是法律界的精英,他的判断总是无懈可击的,他知识渊博。反对他,十有八九是错的。他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把案件分派给拉萝,而且这些分派总是那么合理。如果,他建议拉萝接手某个案子,那么,他的建议总是直截了当的、彻底的,而且总会牵扯上金钱。

客观地说,利奥·伊夫格林是拉萝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在他管理奥兰治郡高级法院的多年期间,法院始终保持全州最低的误判率。上级法院视他为上帝。因此,他可以很轻松地在受理上诉的法院或其他更高法院谋职,但是,他情愿待在这里。照拉萝的看法,他已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小王国里:真是个受习惯支配的人。他曾对拉萝说过,他永远也不会搬出奥兰治郡,奥兰治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就这个问题,拉萝和他有许多共同之处。世上的确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奥兰治郡。

奥兰治郡位于洛杉矶的南部。法院就坐落在圣塔安娜的市政中心,离阿纳海姆和迪斯尼乐园不远。一旦走进欧文、纽波特、拉古纳海滩或密森韦弗你就会发现,出入那里的人都是些美国政治和特权阶级的大人物和雅皮士,墙脚下停着一排排德国产宝马车和梅塞德斯奔驰车,向人们展示着它们的主人正事业兴旺,飞黄腾达。

过了密森韦弗就是以古怪闻名的达那普英特渔村,它座落在大海边,它的右边有一座小船补给休息站,再往南一点儿。过去,每年都有季节南归的燕子栖息在圣乔安·开普突那,可是,几年前,它们却再也不来了。拉萝想,和那些兴建高楼大厦的人相比,似乎还是小燕子明白,洛杉矶城日益膨大,带来的和充斥其中的只是犯罪。

在驻有各种高科技公司的金属建筑物下,延伸着一望无垠的海滩。只要开一小时车,就能从奥兰治赶到洛杉矶。这里的空气非常凉爽、洁净,微风送来了带有咸味的海风。在圣塔安娜、阿纳海姆和科斯塔梅莎,犯罪现象在增多,街头帮派数量也在增加。但是,在其他地方,犯罪现象并不猖獗。人们穿着短裤和运动衫,开着篷车。这是加里福尼亚最美的情景。

拉萝虽然已坐在办公室了,但她仍然穿着法官的宽松外袍,她喜欢它,她认为它是正义的象征。每天早上,当她把外袍套在衣外时——里面通常是简单的白衬衫、黑裙子,她都能感受到它的分量,她所承担的职责。她并不是为了追求金钱或地位而当法官的。她之所以当法官,是因为它能给她带来满足感、成就感,使她感到自己正为社会做重要的和必要的贡献。她是个有理想、坚定、执著的人。也有人认为她是个笨蛋,把自己束缚在不复存在的价值观上,在一个没有理智的残酷环境中追求理智、理想的出路。

也许,他们是对的。

桌上叠满了文件,拉萝把一叠账单放在文件堆上,取出计算机,把支票上的数字逐项相加。她的年收入是九万九千美元,看起来,这是一笔巨款。

可是,如果扣掉税金、退休金、保险金,那也就所剩无几了。大多数家庭都有两笔收入,拉萝却只有一份。而且,这里又是南加州,生活消费特别高。

一个像样点的房子售价即高达三十万美元,而在中西部却只要八万或九万。

此外,在洛杉矶,所有的人都开着豪华车。按说每年赚十万元,你不能说自己过的是穷日子,但是拉萝的生活水准还不能称之为阔绰。另外一个原因是,拉萝一直在政府部门供职。一些法官不仅在豪华住宅区拥有宽敞的住宅,而且在棕榈泉也有房子,他们大多在当法官前已自己开业,而且生意兴隆,积聚了财富。

而拉萝读大学和法律学校时,都借了学生贷款,这些钱她直到几年前才还清。她的父母是普通百姓,她是完全自费受的教育。

拉萝翻查着支票本,看到在过去的两年间,她替尤丽付出这么多,真有点心疼。她暗自思忖,该和储蓄告别了,今年没必要把钱存入个人退休金帐户上。她又算了萨姆为了开那家当铺向她借的钱,这笔钱是要不回来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用钢笔敲着电话号码,给伊夫格林法官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路易丝吗?我是拉萝·桑德斯通。他在吗?”

“桑德斯通法官,请稍候。”

话筒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拉萝,我刚才还在想你呢,你到我这里来一趟,好吗?”

拉萝轻轻地说:“噢,利奥,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候一声,我听说,上周你感冒,没来上班。”

利奥说:“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到我办公室来,我要和你谈谈。”

她刚想说,再过几分钟她就要回法庭,利奥已挂上了电话。她抓起一叠下午开庭要用的文件,就疾步走出办公室。

菲利浦说:“等等,把这些文件给我,我用手推车把它们送下去。”

“不,”

拉萝告诉菲利浦,“我还要审阅。”

她像变魔法似地双手托着笨重的文件,打开其中的一份,一边走一边看了起来。

虽然,在法院后面的大厅里,地方检察官、公设辩护人及书记官在游来荡去,但是其他人是不许到这里来的。这块地方由闭路电视监控,而且每道锁着的门后都有保安人员在警卫,因为已数次发生被告带着上了膛的手枪发疯般地追杀法官的事件。拉萝一路走一路看着文件,来到利奥的办公室。伊夫格林的秘书冲她点点头,拉萝走进利奥的办公室。

利奥已六十七岁了,但保养得非常好,很显然,他在这方面花了不少精力。他染了发,别管他想染成什么颜色,他的头发已成了一种可笑的不自然的红颜色。是血红色,但又不是那种新鲜的血红色。他的脸显得丰满、柔软,胡子刮得铁青,有几处皮肤泛着亮光,好像他每天早上都用昂贵的去皱霜擦脸。

利奥的嘴唇很丰满,一双小眼睛分得很开。

在这双眼睛后面埋藏着一颗伟大的法律大脑,这正是拉萝所渴望得到的。

伊夫格林并没站起来,而只是把高背椅一转,面对着拉萝说:“你怎样处理亚当斯的案子?这个案子很重要,新闻界已炒得沸沸扬扬了。”

拉萝说:“又是新闻界,我这一辈子已被它烦透了。”

她想,伊夫格林一定已看过那篇无聊的文章,可是她并不想深谈下去。“没人

请求诉讼延期,想必是能按计划结束。”

当一名首席法官,要做大量的协调、组织工作,这就需要技巧。因为律师总是非常拖沓,而这种拖沓就像堵住抽水马桶的一卷卫生纸,会妨碍法律体制的运转。

拉萝看了一下手表:她该马上返回法庭。“我现在正在做准备。我想在下周开庭前再和你一起审议一遍。什么时候合适?”

他们定好时间后,拉萝抬脚想走,利奥又叫住了她:“在你的案件日程表上,今天下午有个案件。等一会儿!”

他在桌上找了一下,有关的文件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一角。

和拉萝不一样,谁都能看到伊夫格林的桌子总是那么整洁、擦得发亮。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每样东西都有个合理的地方。据菲利浦说,他不让秘书碰他桌上任何东西。他甚至亲自动手打扫,擦拭桌上的物品。

伊夫格林说:“我来校对一下名字:帕克·卡明斯,被指控私藏武器。”

拉萝说:“是的。”

心里却暗自好笑,老帕克的父母一定是在汽车后座上怀有他的,否则,他不会有这么个名字。她在来伊夫格林办公室的路上看了他的卷宗,只是没细读。

利奥继续用他特有的单调声音说着,他说得那么轻,拉萝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楚。他故意说得这么轻,只是不想让拉萝太放松,不得不听得仔细些。“当地一个执法机构就此人和我们联系过。他们通报我们,在一桩大毒品案中,此人替他们工作,是他们一位值得信赖的眼线。他们暗示,这也许是他被捕的原因。如果我没弄错,他会得到复审保释的机会。基于此,他们请我们放了他,由他自己出保释金。”

拉萝把其他文件放在地上,坐进椅子里,手中拿着那份文件说:“利奥,等等。我这里就有他的卷宗。”

她飞快地翻过头几页,停在那张用电脑打印的犯罪记录上。她粗略地看了一遍,抬起头对利奥说:“天啊!利奥,这个人的犯罪记录有整整五页,都是极重的罪。两次因为强奸被判刑,一次被怀疑刺杀同狱犯人。更有甚者,他是凭誓获释的。地方检察官在文件上批了一个注:他们准备以职业罪犯的罪名指控他。他是‘雅利人兄弟会’的一个成员。”

“雅利人兄弟会”是个推崇白人至上主义的监狱团体,从根本上来讲,是个主张极端暴力的新纳粹组织。“即使他替美国中央情报局卖命,我们也不能让他保释出去。”

“当然,这是你的决定,但是,我们总是尽量与执法机构配合的。”

拉萝用力地咬着嘴角。今天,她来见利奥的目的就是争取独立地判决,做她认为公平合理的判决。她正想反驳,可是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如果亚当斯的案子不能及时了结,她在那个“动物园”里又多了一道限制。所以。她非常勉强地说:“好吧,我就让他保释出去吧!”

“很好,那么,”

他的思路又转到拉萝正为之烦恼的事上来。“拉萝,你在处理韩德森案件中表现很好,起诉案进展如何?”

“利奥,不怎么样,可以说糟透了!不过我会随时向你汇报的。”

拉萝抓起地上的文件,穿过走廊。她想,她也许对卡明斯过于严厉了。

她总是这样,像个顽固不化的死硬分子。保释卡明斯的代理人应该继续对他负责,所以,这次的保释金就可以免了。

拉萝埋头思考问题,不提防撞到了菲利浦身上。文件哗地掉了下来,撒得满地都是。

拉萝看着一团糟的文件,又看看手表说:“对不起。”

她弯腰捡起几份文件,塞到手推车上。她盯着看了菲利浦一会儿,发现他温柔的双眼下有黑晕,而且他显得特别紧张。当他在捡地上的文件时,拉萝见他的双手在哆嗦。

拉萝担心他也染上了感冒,就问道:“菲利浦,你怎么了?”

菲利浦直起身,回答道:“没什么,我很好。你干嘛这么问?”

在过去的两年里,拉萝曾竭力去了解这位年轻人,但总是徒劳无获。“我想……我是说,你好像很疲劳。”

“是因为在法律学院读书的缘故,”

菲利浦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说:“一边读书,一边做一份全职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拉萝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坚持住!”

拉萝跟着菲利浦走过大厅,解开紧扣脖子的领带,拽出头发,重新用发夹夹好。她必须打入利奥的A名单,成为统治奥兰治郡的法官内部小圈子中的一员。许多年前,艾琳组建了这个小圈子,她和伊夫格林是密友;但是,拉萝仍被排斥在外。拉萝想,只有到了那时,她才能独立自主地做各种判决。

萨姆在起居室里吼叫着:“小鬼,把啤酒给我拿过来,把我的电视晚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乔希在厨房里大声回敬道:“你自己拿!你以为我是你的奴隶?”

乔希的晚餐正在微波炉里加热。

“你这没用的小鬼,你这个瘦鬼!小子,把啤酒拿来,晚饭准备好!要不,看我揍扁了你!”

萨姆从摆在电视机前的一个宽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醉醺醺的,怒气冲冲地向乔希走来。乔希说:“来啊,来打我啊!”

萨姆一拳打在乔希脸上,退后几步,又朝着乔希的脸上、额头、脖子上打了几拳,打得乔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萨姆忽然住手,看着乔希,他知道要适可而止。校方要是发现了乔希的伤,就会报告政府部门,他并不想让这件事发生。萨姆自有别的办法来惩罚乔希。

他强迫乔希坐在桌边,吃那份他自己已热好的晚饭。“好小子,你竟然不愿意给父亲做点吃的东西,那好,我让你把这些都吃光,连碟子也吃了。”

血从乔希的鼻子里流了出来,那是萨姆打的。听到萨姆这么说,乔希脱口而出:“别自称你是我父亲,我的父亲已死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叫化子、失败者、教唆犯。”

萨姆狞笑着,抓起乔希的头发,把他按进饭里:“吃了它!吃了碟子!”

乔希的脸上沾满马铃薯泥和肉汁,愤怒和羞辱使他全身战栗。“我不能吃那个箔碟子,吃了它,会要我命的。求求你,对不起!萨姆。”

“你这不是真的后悔。你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个妈妈的小心肝。”

萨姆声嘶力竭地吼着:“吃了这个箔碟子!没吃完就不准站起来!”

乔希开始吃起来。

他把箔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塞进嘴里,和着饭,大口大口地吞下去,泪水止不住滚下来。他要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他非常想念生身父亲。自从母亲和萨姆·帕金斯结合后,他们的生活就成了一场充满羞辱的恶梦。乔希觉得这一切太可怕了,连最亲近的朋友也没说。

萨姆又坐到起居室的大椅子上,对着乔希喊:“如果我进来发现还有一点箔纸的话,我要割了你的嘴,把它扔进垃圾箱。”

乔希又撕下一片箔纸,放进嘴里,萨姆在起居室里狞笑着。乔希紧盯着萨姆的背脊,双手抓起剩下的箔纸,塞进牛仔裤的裤腰里,等会儿再扔了。

从他记事以来,这里就是他的家了。如果他逃跑,他能去哪里呢?他怎么能活下去呢?父亲还健在时,这所房子总是充满了笑声和母亲烹煮食物的香味。可是这两年,她再也不下厨做饭了,也不打扫房间。现在,这所房子脏得就像一个猪圈,到处是啤酒罐、报纸,碗碟就堆在洗涤槽里。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出门。出门前,总是跟乔希说要去参加一个俱乐部聚会,陪一位生病的朋友等之类的话。今晚,她又说要去乔希学校参加家长教师联谊会活动。

今天是星期二,乔希知道家长教师联谊会活动是在下周三,而且,母亲从未参加过。

一夜又一夜,她扔下他不管,任他和萨姆呆在家里,吃电视晚餐。她还把他当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可是,她错了。

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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