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又是深秋,天高云淡。

空旷寂静的墓园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孤单伫立在一座墓碑之前,白色衬衫,打了温莎结的紫罗兰色领带,深灰色呢质西装马甲、长裤与同色的长款大衣,黑色皮质手套,手上捧着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他俯下身去,将那束花悉心安置在墓碑之前,然后半蹲下来,摘下手套,轻轻拂落碑上薄薄的一层尘土,过程中手指触到上面的照片,然后是字迹,一笔一划,异常温柔,像是抚摸着恋人的脸颊。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没有一丝瑕疵,无名指上一枚简单的白金戒指,而戒圈的内壁上,镌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长眠于此,已经两年。

两年前的翡翠山庄一役中,欧阳绯一众人等姗姗来迟,他们逮捕了重伤昏厥的秦枳,三个月后,生命垂危的他消失在封锁重重的ICU病房,在十四个FBI精锐力量的眼皮底下,从此音讯全无。

对于特拉亨·伯格家族一案的调查正式落下帷幕,以老头子为首的主要涉案人员开始服刑,当然,无法见光的那一小部分人最终侥幸逃脱,或者该说,是国家荣誉挽救了他们。也许还有潜在的一股很小的暗势力仍旧在坚持不懈地进行着调查,但现如今,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该封存的都已经封存,这个案子从此成为一道水中映月,再也不可触及。

至于故事里的那些正义军团,柯景伦的能力得到认可,如今已是纽约警署重案一组的组长,而欧阳绯在调查结束之后正式辞职,联邦调查局长出面挽留,他只说,离开是出于个人原因,态度坚决。

季晴川过上了半隐退的生活,据道听途说的小报记者报道,当日他在FBI赶到现场之后,曾经失控要开枪射杀秦枳却被阻止,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得不借助心理医生的帮助来恢复心智,因为就是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女人。

司法部长詹姆斯·霍鲁德对问起他近况的那些人这样形容:“我见过阴郁的人、颓废的人,却从未见过那样死气沉沉的人。如果你看不到他胸口缓慢的起伏,你只能以为,那是一个死人。”

他一度成为风头无两的热门话题,代表正义、英俊又痴情,简直就是小说电影里才有的范本。人们兴奋地谈论他的故事、他的感情历程、他卧底敌对组织的精彩人生,但没有人关心他所患上的严重心理疾病,与之后那些痛苦与自己对抗的日日夜夜。当他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已是一年零三个月以后的事,他的左手戴起婚戒,眼神坚韧而不可捉摸,一如当初。而成对的另一枚戒指,被他掩埋在那座墓碑之下的一黄土之中。

他说我人生之中最大的遗憾,也许就是没能亲耳听到她说我愿意。

他开始不定期地前往墓园,自说自话,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今天有些特别,他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那是一座不大的独栋洋房,就坐落在墓园之后的半山腰上。整座房子没有除了纯白之外的第二种颜色,所以常常给人一种很空旷的印象。进门的房间没有关窗,纱帘随风轻舞,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淡淡香气,那是来自于窗台和角落里散落着的白色的花。清晨摘来时还挂满露珠的花瓣此刻已有些泛黄,褶皱的边缘难堪地蜷缩起来,像是一道道结痂的伤疤。

一个女人,一身白衣,端坐在窗前的轮椅上,似乎是睡着了,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季晴川走进来,坐在她侧后方的一把椅子上。这些日子里,她都很喜欢坐在那里,他也很喜欢坐在这里。常常就像这样,他可以目不转睛地望她很久,因为在这个角度看过去的话,那两个人真的是很像。

也许是在梦中惊醒,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了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左边额头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像一只蜈蚣一般盘踞在她本来年轻美好的脸上,正是当年车祸酿成的后果。然而不止如此,她的双腿也在那场灾难中彻底失去意识,日常活动只能依靠护士的帮助。但季晴川认为这样也不错,至少,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制造麻烦。

看到他,她便竭尽全力地绽放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尽管在他看来依旧很生硬。然后,他也回报了一个相似的微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轻轻地开口:“不要笑,你笑起来就不像她了。”

桑荷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然后,眼泪在她的眼眶中开始缓慢地汇聚,她干笑了两声,停顿,忽然用一种极度低沉而又诡异的声线嘶哑着尖叫起来,双拳牢牢地握至泛白,不受控制般不断捶打着一切双手可及的东西,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女人急匆匆冲了进来,看制服应该是负责日常看顾的私人护士。她将孩子塞进季晴川的怀中,手忙脚乱地将镇定剂注入桑荷如今已然十分干瘪的手臂。

然后,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下头去,再一次陷入睡眠。

护士有些抱怨地看着季晴川,摇了摇头:“我真不懂,花费这么高昂的费用来治疗她,却在每次我们稍有进步时就去刺激她,季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而季晴川却仿佛毫不在意,怀抱着年仅一岁的小女孩,冷冷开口:“让她活着,就是你的全部职责,其余的,你都不需要知道。”

护士几次欲言又止,却仍旧叹了口气,摇头走开。

而季晴川显然也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意图,他只是抱起小孩,走向外面阳光正好的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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