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枳似乎多年不见地发了一场令他感觉异常真切的梦。

在梦里似乎存在着所有知觉,却唯一感觉不到时间。

起初只有一片空洞漫长的黑暗,他不断走、不断地走,仿佛已经过去很多年,又很多年。他并不觉得疲惫,只是异常不安,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起初是很平坦的原野,然后跨过了河流,比较吃力的地方也许是山川,又似乎坐上一班老旧的列车,晃晃悠悠地前行。途中遇到许多的三岔路口,仅凭本能做出了选择,过程相当沉闷和平凡,但他十分清楚,那些过眼云烟般的瞬间,都是命运的巨变。

何时开始隐约感觉到光,由微弱到强烈,最终有些刺眼。

抬起手遮住光,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苍白到失去任何血色的手,很小,像个孩子。脑海中一些压抑着模糊的部分忽然清晰,他恍然大悟,仿佛人生是有轮回一般,他终于又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十六年前,他还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少年,站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心,呼吸艰难。至今他仍记得那天下雨,刺骨的寒冷让他颤抖、蜷缩,之后的人生似乎再没有那样的时刻,那么冷,让人恐惧。

在葬礼的中途他狂奔着企图逃离,他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哪里都好,只要再没有伤心,再没有怨恨,再没有人会觉得仅仅只是他的存在,都是屈辱。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将他唤住,他回头,一个身穿白裙的年轻女人撑着一柄伞,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弧线完美的下巴,带着微笑的嘴角,然后,伞尖扬起来,渐渐露出一张完整的脸,他的内心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攫起,因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二十八岁的桑荞。

再没有末日般的绝望,那一刻所有的寒冷恐惧都退潮,阳光就在她的身后,背景纯白,像是她在发光。

她的眼神真挚而纯净,只是微笑凝望着他:“找了你好久,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他有些吃惊,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和手掌,分明已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于是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那一刻似乎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不知该要如何说起,只能语无伦次地开口:“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好像在寻找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然后迷了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很急躁,迫切想要握住她的手,那种真实的、温暖的感觉。

她笑了,像是说着不要紧、没关系,然后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就在她即将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刻,忽然身后一个澄澈清和的声音响起——

“夏琳,我们该回去了哦!”

她显见地有些迷惑起来,回过头去,却看到三十一岁的庭恩正在那里,就像十六年前一样,对着她伸出手来,像是非常耐心地等待她做出某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桑荞的步子,停了下来。

那一刻秦枳忽然感觉到绝望。尽管他非常清楚自己该要阻止,必须阻止,然而就在那个瞬间里,他像是忽然成为一个旁观者、一个脱离躯壳的灵体,不断告诫那个名叫秦枳的男人应该冲上去、抱紧她,然而那人就是一动也不动,这种感觉令他焦灼、又无能为力。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完全静止的姿态,直到许久之后,她再度抬起头来,眼泪忽然缓慢地跌出她的眼眶,像个长长的慢镜头。然后,她抱歉地苦笑起来:“真糟糕,我忘了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去了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仿佛带着非常遗憾的表情,她恋恋不舍地对他挥起手,眼前的光景开始飞速旋转,时间的黑洞刹那间打开闸门,疯狂地吞噬着一切,风景、回忆,全部都绞成碎片一般,两人的身形在彼此眼中急速地支离破碎,他想要冲破那股屏障回到她的边,却清楚知道自己再也无能为力……

秦枳忽然全身一震,豁然转醒。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哭得像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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