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季晴川的电话忽然响起来。这绝对是不常见的事情,不管是接受治疗的一年多,还是复出之后的大半年,他都已经不再接手任何案子,也很少与昔日的朋友碰头叙旧,他只是独来独往,保持着异常简单的单身生活。但不愿接触外界并不等于没有需求,此刻,他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似乎有些预感一般,起身将伏在自己肩头的孩子交给护士,走到外廊去,接了起来。

“……季律师,您能不能马上过来一趟詹姆斯·霍鲁德先生的府邸?就在刚刚,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了他本人的尸体,就初步的情况判断应该已经死亡一天左右,有极大的他杀可能……”

季晴川的眉头皱起来,不等对方说完,已被他打断:“细节等我到了再说。”

说完他挂断电话,对着房间里的护士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莉莉,我下个月再来”,便匆匆走向泊在庭院处的保时捷。

詹姆斯·霍鲁德,前任联邦政府司法部长,亦是两年前亲自出面规劝季桑二人就此罢手的人。他曾主张除掉欧阳绯领导的调查小组从而一了百了,却没料到欧阳绯并没有让任何成员出庭作证,而他本人也在结案之后全身而退,没有任何纠缠。因此虽然詹姆斯本人并不放心,但组织内部似乎也有诸多不想再在此事上节外生枝的声音,于是大家各退一步,就此各不相干。

那时,已是詹姆斯在任期之内的最后一年。

以最快速度到达府邸,季晴川接过调查人员递来的塑胶手套戴上,穿过黄色警戒线走了进去。案发第一现场就在詹姆斯的自宅客厅里,他以仰面向上的姿态倒在地上,没有外伤却呈现出全身性紫绀,右手臂有极为细小的针孔痕迹,拨开死者的眼皮,可以看到已经呈扩散性放大的瞳孔。

“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他眼皮没抬,问向身后的人。

“先生,您应该是最了解程序的,三到十四天,不会再快了。”对方的回答很简短,而季晴川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这件案子为什么不是Allen负责?”

“第一时间的确是纽约警署接到了匿名电话报案,但柯警官抵达现场之后,马上通知了FBI,我们认为他的判断快速准确,所以才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季律师您,根据上级指示,这个案子一直是您作为检控官来侦办的,我们的工作只是协助。”年轻的FBI伸手示意对面的桌子,季晴川侧目去望,一朵白花和一枚子弹正安静摆在那里。

白花,是一朵已经枯萎多时的百合花,而子弹,则是一颗雕刻着花体“F”字母的银色子弹——原来是这样,所谓极大的他杀可能,不过是凶手留下了足以指证自己的证据罢了。

季晴川缓缓站起身来,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忽然划过他的嘴角。

他回来了,终于!

“没错,只有这个人,我必须亲手逮捕!”不容分说一般,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詹姆斯一直独居于此,正常情况下,小时女工三天才会出现一次,除此之外,极少有人会来这里,想要警方在凶手希望的时间发现尸体,的确只能依靠匿名电话。更有甚者,凶手似乎比警方还要担心他们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留下了杀手弗兰西斯特有的标记物作为提示。季晴川绝对相信这起案件的凶手就是秦枳本人,因为他不但留下了子弹,还有那朵花,而百合花所代表的含义,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东西。

很快,他在书房找到了一瓶巴黎之花香槟,外观上看已经有些年头,当他将瓶子翻转到年份标记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这居然是一瓶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认定为世界现存年份最老的1825年份香槟,目前世上仅存两瓶。而2009年时,曾经打开一瓶让12名知名酒评家品尝,证实瓶内香槟仍可饮用,并带有松露及焦糖的芳香。也就是说,这已是现如今仅存的一瓶最古老香槟,在好酒之人眼中几乎是难以估量的珍宝。

季晴川抖抖手腕,看了下手表上的日期,陷入沉思。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酒,是因为他了解詹姆斯是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人,而用到“几乎”这个词,则是因为每一年只有唯一一天他会破例,这一天,就是11月16号,令詹姆斯·霍鲁德骄傲终身的正式成为律师的纪念日。

这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他会为自己精挑细选一瓶好酒,不应酬、不交际,而是独自在家自斟自饮。这个习惯四十年不曾打破,而除此之外,无论是何种场合,他都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摄入一丁点的酒精。

今天是11月18号,也就是说,如果酒还在,那么詹姆斯理应最晚死于17号的凌晨之前,与初步判定的死亡时间并不相符。

“通知法医官,如果尸检报告不能在我要求的时间完成,至少给我他的血液含酒精浓度,这件事应该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搞定吧。”他回到大厅,再次叮嘱年轻的FBI助手,而助手刚刚放下电话,十分迷惑的眼神盯住了季晴川。

“季律师,刚刚我们已经展开初步调查,因为那颗子弹的拥有者弗兰西斯隶属于FBI的A极档案,当局也曾经发出过协助通缉令给其他国家,所以是首要关注的内容,但在过程中,我们似乎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长话短说。”季晴川皱了眉头,此时此刻,他并不想为了任何其他事而分心。

“日本东京警视厅18小时前在官网发布消息寻找目击证人,图片上所示正是与本案完全相同的子弹与百合花,与此同时,3小时前法国巴黎警方也重金悬赏与这枚奇异子弹有关的知情人士,”助手停顿片刻,咽了下口水,“我们派专人沟通后的结果,是在这两地分别发生了类似的杀人案,凶手都留下了子弹和百合花,而更重要的是,另外两宗案子初步判定的死亡时间,都是11月16号。”

季晴川扶住太阳穴的手,忽然轻轻地滞了一下:“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已经确认过,两人均为华裔,而且巧的是都是从纽约移民过去,都是死于自宅,都是通过匿名电话报案,”助手一面上下翻看手机邮箱中刚刚收到的资料,一面回答,“东京的死者名叫江皓宇,男性,33岁,而巴黎的死者叫做宋懋平,女性,65岁。”

说完这句话,季晴川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连表情都没有,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干得真不错,一天之内跨越三个国家的谋杀么?”

助手有些畏惧对面男人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又本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鼓起勇气道:“季律师,我在大学的专业是CriminalPsychology(犯罪心理学),主修Profile(侧写),如果根据Crimetwopoints(犯罪两分法)给凶手绘制心理肖像的话,我认为他存在反社会型人格,杀人动机很有可能是为了挑战警方,所以凶手现如今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是机场。我认为目前应该同时封锁纽约、东京和巴黎的机场,协同当地警方逐一排查。”

“同时封锁三个国际机场?”季晴川冷笑,“如果查不到,你要怎么跟两国的外交部解释?”

“我……”小助手忽然有些打结。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在一天之内,把范围缩小到一个机场,”季晴川走过助手身边,“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在了解疑犯的性格与生平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做出任何结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对手。”

“把所有资料收集好发到我的邮箱,给你半小时。”他走向大门外的时候,停顿片刻,又回头看了看年轻的FBI,“你叫什么名字?”

“布瑞音·戳撤尔,先生。”年轻人挺直腰身,恭敬向季晴川颔首致意,并不忘补充道,“非常高兴能够与您共事,您是我在学生时代起就致力追赶的奋斗目标。”

而季晴川闻言,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驶回公寓的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一方面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而另一方面,他对这种无法完全掌控的局面又感到了隐隐的担忧。忽然,他像是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打转方向盘,向着关押乔格·特拉亨·伯格的地点一路飞驰而去。

而始终守候在詹姆斯别墅外面的柯景伦拨通电话,轻声低语:“目标已经开始行动,一切照计划。”

“罗杰。”对方的回答更加简洁,轻叹一声,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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