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年轻人走出老远老远,文婷这才怔怔地收回目光,扯了扯胸前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好头发,正准备上岸回家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斜躺着一块耀眼的纸片。

文婷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名片的主人是莱市鹅岭化工科技公司总经理周子强,上面QQ号、MSN号、博客网址、公司网址及联系电话等资料一应俱全。

这张名片八成是刚才打架时从那年轻人身上掉出来的,难道他就是周子强?如果不是,肯定也是与周子强认识的人。先收着吧,说不定以后可以通过这张名片找到他。

于是,文婷揣着这张名片回了家。

莱市北部有两个重要的地方,一个是青龙镇,一个是月田乡。月田乡在河东,当地人叫东乡;青龙镇在河西,又叫西镇。东乡片片成岭,山岭脚下的小路弯弯曲曲串着几个稀落的村庄,绿树掩映、红砖青瓦。鹅岭沟从片片山岭中拔地而起,除了飞鸟流云,看不到人家。而西镇为三县交汇之处,也是周围三县交易的重要集市,自古以来就热闹繁华。镇内各类姓氏都有,是由各方流徙人口聚集而成。周围地带开阔,散布着一些低矮山头,山土贫瘠,木草稀落,裸露出大片的黄色泥土。如果把莱河比作一条丝带,东乡周边星罗棋布的村庄则是丝带上一颗颗的明珠,而西镇则是镶在上面的一块天然翠玉。

文婷家就在月田乡的月湄庄。

下午依旧没有弟弟的消息,晚上也没有,一家人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铃声把文婷从床上惊了起来。她趴在窗口一看,原来是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路按着铃铛往村长家去了……所有的信件、包裹及汇款单都是先交给村长,然后再转发给村民的。

见不是弟弟,文婷一阵失望,起床洗漱完毕,正盘算着是报案还是继续去河边打探消息时,门外传来村长的叫声:

“婷婷,你的信。”

文婷一呆,这年头会有谁给她写信?不过,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房门。

文婷接过信一看,收件人的名字是她,发信地址是莱市检察院。她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向村长道谢后,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脚忙乱了好一会儿,才把信封拆开。

当她展开里面的信纸一看,心脏像受到剧烈的撞击一般,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那是市检察院下达的通知,需要文扬家属到公安局签收有关文扬杀人一案的《逮捕通知书》。

弟弟出事了!亲爱的弟弟出事了!文婷只觉得脑袋嗡嗡乱响,双脚似灌满了铅般的沉重。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这件事该怎么对爸妈说呢?直接说弟弟杀人了,他们一定接受不了这种事;隐瞒不说吗?可这种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这可怎么办?

一个小时了,她躲在被子里抽泣着,房门被敲响了好久,才把她惊醒过来。

爸爸文轩祥在外面道:“婷儿,你怎么啦?你哭什么?”

文婷忙把信藏在被子下,揩净眼泪,强作笑颜打开了房门,“爸,没什么,是同学写给我了一封信,我在看呢。”

“同学写给你的信?”文轩祥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女儿,你不要骗我。你什么时候在家里接到过同学的来信?你不是说,现在流行用电脑发伊妹儿邮件吗?这年代谁还用纸写信?”

“爸,我们家不是没有电脑吗?”

“你不要欺负老爸没读过书。虽然我们家没有电脑,但离我们村子不远不是有个网吧吗?你说过只要上网就可以收到信,这与咱们家有没有电脑有啥关系?”

真是谎越圆越不灵。平时给爸爸灌输电脑知识,为的是以后家里买台电脑,爸爸多多少少先懂得一些为好。没想到,此时反被爸爸利用上了。

“爸,你不明白的。这是一封重要的信,从电脑上传过来,内容有可能被黑客盗取。只有用挂号信寄来才安全。”

“黑客?什么是黑客?”文轩祥迷惑不解了。

“爸,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回头我再给你解释。我那个写信的同学约我在莱市等我,我得马上走。”

“这么急?”文轩祥唠叨了一句,退出了房间。

文婷紧接着出了房门,到月田乡圩场叫了一部摩的,迅速赶往莱市公安局。

在公安局,文婷手捧着《逮捕通知书》嚎啕大哭。

《逮捕通知书》上写着:文扬因涉嫌故意杀人,经莱市人民检察院批准,于××××年二月二十二日被我局执行逮捕,现羁押于莱市五峰台看守所。

她从来没哭得这么痛心、这么伤心过。在警察的安慰之下,她才慢慢止住哭泣,颤抖着手在《逮捕通知书》的家属栏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钢笔字一向写得飘洒美丽,曾引得众口一致的称赞,但现在签下的名字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宛如两只大螃蟹横在那儿。

文婷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由于北方寒流的侵袭,气温很低。河边吹来湿冷的风,加速了人体热量散发的速度。室外的人,有的将衣领高高地翻了起来,遮住脖子上裸露的部分,有的披上了厚厚的棉织围巾。室内的人,大多手捧着热水杯,围坐在炉火旁。

弟弟,可怜的弟弟,此时正坐在冷冰冰的牢房内呢!现在他心里在想什么呢?在想姐姐吗?想着想着,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姐姐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村里十分安静,没人走动,甚至连狗都懒得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吠叫几声。几棵叫不出树种的野树,了无生气地立在村庄前的土地上,更增添了冬天的单调和枯寂。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以前在文婷眼里,这是一道风景,可此刻看来,像是血色的闪电从遥远的夜空中闪来,刺目之极。脚下这条本不长的路,变得好长好长,一直通往远处悄无声息的黑暗。

当她举起手要敲自家的门时,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有亮灯。而在平时,她家的灯比谁家开得都早,因为她喜欢看书,光线不好就开灯。

她将敲门的手缓缓放下,走到窗户边,依稀看见妈妈王锦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麻木地放在炉火边上,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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