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隔天中午。

“勇造打电话来?”

“是呀,他说等一下会过来。”蓝子转述给勘一听。

“啥事?干嘛专程打了电话以后再来哩?”

家里的午饭照例是轮流吃的。现下在客厅里吃饭的是勘一、我南人、蓝子和阿青。亚美和铃美则在看店。

最近阿青和旅行社刚签了新契约,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了。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继承家业了。当然,目前还没完全辞掉导游的工作。

打从一开始,我南人压根就没想接下这家店,所以,勘一死了以后要由谁来继承的话题,已经在家里谈了好些年了。尽管大家都认为,总不能让这家传承数代的“东京BANDWAGON”歇业,无奈身为长孙的阿绀,似乎不大想站在第一线接掌店主之职。“我的个性适合待在幕后”——阿绀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还说,如果阿青愿意继承,他很乐意从旁协助。眼下阿青似乎真动了这个念头,阿绀相当高兴。

“该不会是送去的书,出了什么问题吧?”阿青猜想。

勘一也想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头绪。

“打扰了!”

哟,这声音可不是……

“您好,正在用餐吗?”

是嘛,可不是茅野先生!今天他身穿格纹西装外套,搭了条阿斯科特领巾,帅气十足。

真不知他怎能总是一派潇洒地出现呢?刑警一般不都是不修边幅的呀。这,该不会是我的成见吧?

“早吃完收拾好啦。今天没出动?”

“对,而且太太还跟朋友去旅行了。”

“所以可以来古书店逛个过瘾喽?”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哎,茅野太太偶尔也得去散散心,否则嫁了个刑警外带旧书搜集狂,谁吃得消哪。

“是小狗的叫声。”茅野先生说道。

嗯,上回跟他提过家里养了狗的事。四只猫和两只狗,现在都能和平共处了,让人松了口气。不过,有件事挺伤脑筋的。玉三郎是只母猫,她好像把小幸和小秋当成自己的孩子,只要有人抱起这两只小狗,玉三郎就会竖起尾巴生气。或许等小幸和小秋长大些,情况就会改善。现在这两只小狗还让它们待在笼子里,由花阳和研人拼命训练中。

“打扰喽。”

哟,才说着,勇造兄就到了,还带了位穿西装的年轻人一道来。

“不知去向?”

“今天早上离开的?”

勇遥兄和那位年轻人一起点头。年轻人是安养院的职员,叫做和泉先生。一听到“不知去向”这四个字,正在埋首书堆的茅野先生反射性地抬头望向这边。

“喔,别担心,这位是店里的老主顾,还是位刑警先生。不过,他负责的好像不是寻人就是了。”

得知茅野先生是警察,勇造兄点着头说声原来如此。

“不过,这事听着就教人不放心哩。大家都到客厅来说吧。”

除了勘一之外,阿青和铃美也陪着听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阿青仍是坐在帐台那边兼着看店。勘一也邀了茅野先生一起旁听。真不好意思哪,三番两次麻烦茅野先生。

“安养院有位松谷峰子女士,今天早上向职员登记外出后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儿子家。没想到隔没多久,她儿子居然来到安养院想要探望母亲。”

“这么说……”

勇造兄点头表示勘一猜得没错,“她说要去儿子家是骗人的。这么一来,她到底上哪去了?这下大家开始慌了,实在想不出她会去哪里呀。”

“不好意思,这么说或许不太礼貌:……”铃美开口问说,“会不会是因为失智而走失了?”

勇造兄跟和泉先生同时扬起手来摇个不停。

“峰子女士还没上七十,身体跟脑筋也都还很灵光,不可能是那个原因。”

“这样啊。”勘一点头表示明白了,旋又换上了纳闷的表情: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来店里商量呢?

“所以呢,老勘……”

“怎样?”

“我们来这里,是因为峰子女士带着老勘这里的书出门去了。”

“书?”

“我们店里的?”

勇造兄拿出一张纪录,一面解释:“我做了一张借阅表,这样才知道谁借了哪本书。峰子女士昨天就先借走了一本。之前几乎没瞧过她看书。”

“哦?”

“后来,我们去查看她房里的私人物品,除了她随身的小提包外,其他东西都在,但是找不到那本书。”

勘一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地点点头。

“会不会是正好读到一半,所以随手带出门呢?”阿青问说。

勇造兄摇头说道…“我们也想过。如果是口袋书还有可能,但那本可是精装书。她的提包就那么小小一个,再怎么想都是特地带走的。”

“那,书是哪一本?”

勇造兄看着借阅表念出来:“小坂红叶的《ABC小径》。”

“这本哦……”

勘一和茅野先生同时说了这句,其他人则歪着脑袋想。嗯,这个人名和书名,我也都没听过。

“谁啊?”阿青问说。

“不好意思,”铃美举起手来,“是不是那位从车站月台跳下去自尽的女作家?”

“嘿,没错没错!铃美,你居然知道!”

“我也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很有名吗?”阿青再问。

“现在应该没人知道她了吧。”茅野先生说道。勘一也点头附和。

“当时还曾经风传,她可能会得芥川奖呢。”

“是啊。那本书,应该算是散文集吧。当时,她成天窝在银座一家咖啡厅的窗座,边想边写,完成这本书交给编辑以后,当天就自杀了。”

“为什么要把那种书送去安养院啊?”阿青不敢置信地问说。是呀,我和阿青的想法一样呢。

勘一抓着头辩解:“我想说,顶多只有她的书迷和颇有钻研的爱书人,才会知道那件事嘛。这书本身写得挺好的咧。里面提到了当时流行的东西啦、外国的事情啦,不管是装帧还是讲的内容,全都充满浓浓的昭和氛围。我想,现在刚好流行复古风,挑这本应该不错吧。”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书?”

“我记得是昭和三十年左右。”

听完,大家茅塞顿开地点着头。这时,勇造兄开口了:

“说不定她差不多快回来了。假如到了晚上还没回去的话,到时候再报警请求协寻。在那之前,我们想先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所以才会来问问那本书的相关资料。”说完,他看向茅野先生。

茅野先生使劲地点头赞许:“这样做很好。”

话虽这么说,可勘一根本毫无头绪。

“请问……”和泉先生采出了身子,“您刚说,那本书是在银座的咖啡厅里写的?”

“是啊。”

“我记得峰子女士的娘家以前是在银座做生意的。很久以前好像曾听她提起。”

“是喔,”勘一说道,“这么说,书里有可能写了有关她家的事罗?”

“所以,那本书也许就是她行踪不明的原因了。”铃美说。

“有可能。爷爷,还有同一本书吗?”

勘一摇头说道:“没了啦。不过,别家店总该找得到一两本。阿青,你上网查查看吧!”

“得令!”

我想,您或许知道,旧书店共同成立了库存的网路平台,方便同业们上网搜寻图书。

当然,不是每本现有藏书都登录在里头。

阿青在店里上网查询,其他人在客厅里随意聊聊,等待他的结果。

“找到厂!”阿青的呼声从店里传来。

“在哪?”

“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神保町的‘雄山堂’信哦,标价是四千圆耶。”

书价挺高的呢。

“爷爷,这么贵的书您还借给安养院啊?”

阿青才说完,勘一的脸色倏然有些愠怒,“混帐!管它多少钱!只要让在那里安养天年的人都能读到好书,我就开心啦。先别讲那些了,阿青,你快骑摩托车去买。我会打电话请雄山堂留下来。”

“知道了。”

“骑车小心。”铃美到门口目送阿青出发。

“你叫和泉先生来着?去问个清楚,那位峰子女士的娘家是在银座的哪一带?”

大伙一下子都忙起来了。要是那位峰子女士过一下子就回来,那就一切平安喽。不过,她到底上哪去了呢?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了。

阿青从神保町的“雄山堂”买回那本散文集后,大家立刻着手从书里寻找线索。端坐正中的勘一揭开书页,左右两旁各是勇造兄和阿青一同帮着查看,阿青也把笔记型电脑搬来桌上,一旦发现具有参考价值的内文段落,便劈哩啪啦地敲起键盘,输入电脑里面。

大家讨论以后认为,如果文章中的某些字句促使峰子女士离开安养院,那么,书里出现的地点和场所,就成为关键的线索了。而且先摘要下来,也方便大家稍后分头找人,所以阿青才会把相关资料全部建档。瞧他的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飞舞着,仿佛变魔术一般,真不愧是盲打高手哪!

和泉先生刚才打听到峰子女士娘家的消息了,正在餐桌前写下来。

哎呀,原来她是“鸭居堂”的干金?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可我还记得呢。我去银座的时候,曾上门光顾过几回。如果记得没错,应该是一家专卖和服配件的店家。说起来,还真没留意过那家店是几时歇业的。

“我说,铃美啊。”

“我在这!”

“你可以帮忙找找,昭和三十几年的银座详细地图或是导览图之类的吗?我好像在店里瞧见过。”

“啊,老板,那方面我在行!”

说话的人是茅野先生。我想起来了,他也喜欢搜集老地图。于是,茅野先生陪着铃美一起到书架那边找起来了。

这正是古书店发挥真功夫的时刻!很快地,能够看出银座当时面貌的物件,全都找来了。大家纷纷聚到餐桌边浏览地图。

“照这么看来,”勘一看着阿青缮打后列印出来的纸面,说道,“峰子女士有可能认识这位小坂红叶。”

茅野先生点头附议:“看来是这样没错。那时候,小圾是二十二岁,峰子女士是十五岁。”

小坂红叶是在她叔父经营的咖啡厅“巴西”,写完最后那本散文集的。在书里和相关资料中都曾提到,她经常一整天泡在那里。对照当时的地图即可发现,峰子女士的娘家“鸭居堂”就在“巴西”咖啡厅的不远处。

再来,翻到小圾红叶那本《ABC小径》的目录。如同书名所示,篇名是依照英文字母顺序,由A一路列到Z的。A是〈我这个女人〉,B是〈布尔乔亚的乐趣〉,C是〈血和珠宝和少女〉

而且,文章里除了作家本身,其他的人物或建筑等各种名称,都以英文字母代称,看起来很有可能都是真实的人事物。举个段落做例子:“S出版社的编辑K·C小姐总是抬头挺胸,黑色的高跟鞋蹬着清脆的声响,英姿飒爽地走在G的街头。我坐在B的老位子上,每回瞧见她那抖擞的身影,总是……”。依照上面这段叙述来看,G应该是指银座,而B则是坐落在那里的“巴西”咖啡厅吧。

“好啦,大家有什么看法?茅野先生,您是专家。”

茅野先生思忖了片刻才开口:“假设峰子女士就是读了这本散文集里的片段,以致于下落不明……”

“嗯。”勇造兄跟和泉先生都点头同意。

“如果这里面也写了峰子女士的事,应该也是用英文字母的代称。峰子女士,婚前的娘家姓氏是鸭居,而鸭居峰子的缩写不是K·M就是M·K,但是书里都没找到。这么一来,很可能是M妹或是K小姐吧。有出现M妹这个字眼的散文,只有这篇。”

阿青于是翻到那一页——“C〈血和珠宝和少女〉”。

这个标题真不祥哪。不过,起头的部分,瞧着倒是挺有牧歌的氛围:“假日的一天,我爬上了树……”。我原以为,一个女人家写自己爬到树上,大抵是回忆童年的时光,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根据文中的描述,这个M妹生日时,收到了一位男性友人致赠的礼物,是一只嵌有耀眼宝石的胸针,而且是那位男性友人祖传的珠宝。作者红叶小姐非常喜欢那只胸针,很嫉妒还是个孩子的M妹竟能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也对于M妹是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很是恼恨……。文章就是以淡淡的口吻,剖析她自己当时的心境。

这位红叶小姐似乎是个情感起伏相当激烈的人。当时,那位M妹是红叶小姐的手帕

交。正月年节,她和M妹相偕去神社做新年初次参拜。挨屑擦膀的人潮,把M妹别在衣服上的那只胸针给挤掉了。红叶小姐眼尖瞥见,赶忙捡舍起来,原想收进怀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朝眼前一棵神杜里的大树用力扔过去了。

“‘那只胸针落在枝桠间,隐隐发亮,看得我心乱如麻……’唔,还真是任性脾气。后来,这位红叶小姐做了反省,想把那只胸针还给M妹,便趁着假日爬上那棵树寻找。”

“那么,标题里的‘血’字是指?”

勘一没好气地笑着说:“爬是爬上去啦,可却掉了下来,大腿被树枝刺中,流了很多血——书上是这样写的。”

“胸针呢?”

“她跌下来后住了院,好一阵子腿脚都不能动弹,到她写这篇文章时都还没找着。最后写了这么一段:‘就在刚刚,M妹才经过窗前,朝我开心地挥着手。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使我下定了决心,明天非得爬上树去找找!’”

“依这么看来……”勘一寻思片刻,接着说,“假如这个M妹就是峰子女士的话,她应该一看就明白,那只胸针是她的。所以,才想出门去找。”

“可是,”阿青开口说,“呃,这本书是昭和三十四年出版的耶?算起来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找得到啊。”

“女人心就是那么回事嘛!铃美,你说对吧?”

铃美用力点了头,“要是我,一定会去找找看!”

这要换做我,也会去找呢。就算明知早没了,还是想去试一试。再说,神社那地方,就算过了四、五十年,多半还是老样子的。

“如果真是去找东西,跟职员坦白直说就行了,为何要捏造去处呢?”

听了勇造兄的疑问,大家也觉得有道理,纷纷抱胸思索。是呀,这点真教人费解。

“唔,总之,从这本书里能找着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一条了。她们新年参拜去的神社是哪间?”

“这个嘛……”茅野先生搔搔头说,“神社的部分,上头只写着神社而已。”

众人又开始苦思起来了。

“也许她觉得在神社冠上英文字母不大好,又或者,当时在银座一带提起神社,大家都知道是指那一间。”

“也不一定只限于银座一带呀。还有其他新年参拜的知名神社,比方明治神宫啦、神田明神啦、浅草寺啦。”

“浅草寺是寺院!”

“不好意思,”铃美插进来说,“不如问问那位峰子女士的儿子?也许他们家一直都是去同一间神社做新年参拜,要不,也可能听母亲提过从前是上哪参拜的。”

一时间,大伙你看我,我看你。

“有道理。”

和泉先生赶紧冲去打电话。于此同时,门口传来阿绀的声音:“我回来了。”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喔,辛苦啦。”

听到勘一的慰劳,阿绀点了头,表情却不大对劲。他叹着气,走进客厅,沮丧地跌坐下来。

“茅野先生,还有勇造爷爷,您们都来了。”

阿绀狐疑地看了一圈,大抵不解这些人怎会凑到一起的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有点状况。怎么?累啦?”

阿青和铃美也觉得奇怪地看着阿绀。阿绀看起来身心俱疲,简直和失了魂没两样。听见勘一问他,先是点头含糊地应了声,接着说:“您们好像正在谈事情,先忙吧。”

“还好,”勇造兄开口说道,“这边暂时只能等着。”

“出了什么事,讲来听听。搞砸了?”

瞧见阿绀一脸疲倦,亚美去沏了茶给他。阿绀轻轻点头谢过,香甜地喝了一口。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嗄?”

阿绀皱起眉头说道:“我昨天的确把书都估价完毕了,到了今天早上一看,所有的书全都消失无踪,连老板也不见人影了。”

“你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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