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依小姐发现主持牧师独自坐在藏书室里,因为父女俩下午便要回特肯伯里了,贝拉整个早晨都在逛商店。

“阿尔杰农,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往往给人带来了最多的伤害,”莱依小姐坐下评论道,“坏人在作恶之后即收手,反倒将恶行的危害降低,而且常识也使他们丧失了疼痛感这种缺点;但对于一个意识到自己的正直的人,就没有道理可言了。”

“这可是个颇富颠覆性的学说。”主持牧师笑着回应道。

“邪恶的人犯下罪行后,经验教会了他们要适可而止,于是,产生的伤害反倒更小。但有道德的人一旦从狭窄的小道上失足,他们便会陷入绝望的挣扎,借由美德的名义试图进行弥补,继而接二连三地犯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对相关的人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十足的恶人要大很多,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其他的准则也可以行得通。”

“请告诉我你进行这番高谈阔论的理由吧。”

“我有一个年轻的朋友做了一件蠢事,然后试图再做一件蠢事进行弥补。就在刚才,他表面上是来向我征求意见,然而事实上可能是想要我为他的高尚行为鼓掌。”

莱依小姐告诉他巴兹尔的故事,但并未点出相关人物的姓名。

“我第一次担任副牧师职务是在朴次茅斯,”在莱依小姐叙述完毕之后,主持牧师说道,“那时,我根本无法容忍恶行,总是试图去矫正错误。我记得当时我的一个信徒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为了那个孩子,也为了那个女人,我坚持认为这个男人应该娶那名女子为妻。我事实上是拽着他们的头发将他们拖向了神坛,当这女人终于得到了合法的地位时,我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然而六个月后,这名男子割断了妻子的喉咙,当然,他也因此被依法执行了绞刑。我想,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管闲事,这两个生命也许就不会因此逝去。”

“格伦迪夫人有着出色的理解力,她本不该有现在这样糟糕的名声。她不介意男人是否稍有些疯狂,或是否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但由于她有着令人钦佩的聪颖,她认识到女人需要有些直接的规则:如果格伦迪夫人犯下什么错误,她一定会毫无顾虑地对其进行弥补。社会是个冷酷的怪兽,具有明显的催眠效果,因此,你觉得你可以自由;但这怪兽却一直在注视着你,狡猾地注视着你,并且在你出其不意的时候,伸出它的铁爪将你碾碎。”

“我希望贝拉不会回来太晚,”主持牧师说道,“午饭后,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富余时间,我们要去赶火车。”

“社会制定了自己的十诫,一个只适合普通百姓的准则,他们并不是很好,也没有很坏;但奇怪之处在于,不管你的行为是超越还是滞后于这一准则,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有时候,当你死后,人们可能会觉得你是个神。”

“但是,阿尔杰农,这样的话,你活着的时候会非常痛苦。”

很快,贝拉进来了,在主持牧师上楼之后,贝拉告诉莱依小姐,根据书商的建议,她为赫伯特·菲尔德买了道登所著的两套有名的大部头著作《雪莱的生活》。

“我希望他很快便能写出可以凑足一个册子的诗,”贝拉说,“那时,我便可以问问他,是否能让我安排这些诗的出版事宜。不知道肯特先生能不能帮我找到一个出版商。”

“亲爱的,你将会为你最好的朋友找到一家银行来支持他的。”莱依小姐回答说。

巴兹尔向他的事务律师宣布了自己将要结婚一事,因为他那笔小财产还由别人托管着,并且需要他母亲在各式文件上签字。一两天后,他收到了这么一封信:

亲爱的孩子,

听说你要结婚了,我想要给你作为母亲的祝福。明天你到我家里来喝茶吧,以正式的形式。你已经生我气很长时间了,男人生气有点荒谬可笑。假如你忘记了,那我鼓起勇气告诉你,我仍是你的母亲。

挚爱你的

玛格丽特·维扎德

附言——这是上天的讽刺之一:尽管一个男人的父亲是个流氓,但他会安慰自己说这关系总是有些不确定,然而对于母亲,他却没法用这类动听的安慰话来欺骗自己。

维扎德夫人很聪明,她早已预言道,由于她的美貌、财富及地位,几年后她必将恢复往日的荣耀。她心里最清楚,那次审判之后,她的地位是摇摇欲坠,若要避开一些陷阱,机智是必要的。她明白,通往社会顶端的两个最好的垫脚石是慈爱和罗马公教,然而这个机敏的人并不会认为她的状态绝望到需要改变信仰,而只要在对慈善的追求中勤奋点儿就够了。于是维扎德夫人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乏味的老夫人,因为这位老夫人的地位和财富使她极具声望,而她的仁慈又使她成为一个易操纵的工具。爱德华·斯金格尔夫人是个矮小的老妇人,她戴着假牙和鲜艳的栗色假发,假发总是歪斜地梳向一边;并且,尽管她为人沉闷,却能成功将全伦敦所有真正重要的人物都召集至自己的客厅里。她是维扎德勋爵的一个亲戚,并曾与他发生过绝望的争吵,因此,勋爵夫人便很自然地成了爱德华·斯金格尔夫人唠叨的对象。现在,维扎德夫人选择了一种令人很难抗拒又讨人欢喜的方式:她有着极好的口才,并且记忆力极佳,总是能准确记住自己曾经讲过的假话,因此,她从未被拆穿过;她极尽所能地以悲惨的口吻向爱德华夫人讲述了自己不幸的婚姻,而后者也因此深受触动,并承诺愿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她时常出现在这老妇人的派对中,并且,在所有的时尚聚集地,人们也能看到她和老妇人一同露面的身影;不久,人们开始接纳这位不缺钱花的有趣的女人。

当巴兹尔顺从地来看她时,他发现母亲以她最爱的肖像画中的姿态坐着;画中的用色很大胆,它就这么挂在她身后的墙上,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十年来,这个聪明的女人并未改变太多。在她旁边放着的,依然是香烟和嗅盐,以及一本最近激起了一场诉讼的法国小说。

高高的她有着清晰的轮廓;她穿着极具炫富色彩的长袍,但不像大多数的农村妇女那样,长袍的边角剪裁并不马虎。她并不想隐藏男人们看来极为富有曲线美的身段,穿着极为大胆暴露的性感服饰,想要引起人们对她身体的特别注意,而并不想掩藏什么。对于各类错综复杂的化妆品,她也并不陌生:一般来讲,那些化过妆的英国女性往往都将自己的脸化得极为糟糕——这就让人感觉是来到了地狱的入口。维扎德夫人无法摆脱化妆让人显得有些邪恶、庸俗的看法,她那缤纷的胭脂盒里隐藏着一个长着小蹄子和尾巴的小小恶魔。因此,一旦陷入其中,为了消除自己的疑虑,她又将这几乎发挥到极致。维扎德夫人用上了聪明人所知道的所有的诡计,得益于她的机智,结果非常令人满意:甚至是她的头发,这个大多数女人都未打理好的地方,也被染成了完全与其眼睛和肤色一致的颜色,这样,大部分的男性往往会在维扎德夫人面前失去其智慧。她的眉毛打理得非常完美,睫毛之上的眼线让她那扑闪扑闪的眼睛看起来更具魅力;而唇上的装饰则出自一个艺术家之手,并且,维扎德夫人的嘴唇并不逊色于丘比特的弓箭。

维扎德夫人已经五年没有见到儿子了,她注意到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对此颇有兴趣,但却不带丝毫感情。

“我给你泡点茶吧,”她说,“对了,你从好望角回来后,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忘了,你命令米勒不要再接待我的。”

“你真不该把那当回事;每当女仆把我的头发弄得很糟糕时,我就会解雇她,但她还是跟了我很多年了。那次之后一周,我便原谅你了。”

四目相对,他们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未曾改变。维扎德夫人耸了耸肩。

“我今天让你过来,是因为我认为经过这五年的时间,你也许变得更宽容了。但很明显,你是那种永远也没有进步的男人。”

要是在一年前,巴兹尔一定会回答,他绝不会宽容不名誉的事情,然而现在,由于自己也深感惭愧,巴兹尔选择了默不作声。他想将气氛维持在礼貌又冷漠的状态,就像她母亲惯常的那样。巴兹尔预见到了她的下一个问题,想到他必须将自己的秘密部分地告诉这个蔑视他的女人,就感觉自己正遭受巨大的煎熬。然而,正因为这是如此令人不快,他决定毫不隐瞒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将要娶的人是谁啊?”

“是个你从前没有听说过的人。”他笑着回答说。

“你是想要将这幸运儿的姓名保密吗?”

“布什小姐。”

“听起来不是很有名,是吧?她的父亲是谁?”

“他就在这座城里。”

“她家富有吗?”

“很穷。”

维扎德夫人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接着,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探身过去。

“冒昧地问一句,她是你那令人厌烦的奶奶称为淑女的人吗?”

“她是弗利特街的一个酒吧服务员。”他大胆地回答说。

第二个问题不出所料地跟着来了,并且是以极高的音调。

“那么,什么时候分娩?”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还是沉重地打击了巴兹尔,令他惊得不能再惊了。他感到浑身血液一下冲到脸上,腿也开始打战。她则轻蔑地看着他。由于被母亲极强的洞察力揭开了伤疤,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猜对了,是吧?很明显,高尚的人也沦陷了。啊,亲爱的,我还未忘记五年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迷人的语句。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你在谈到贞洁和荣誉时的那番措辞吗?并且你还给我起了名字——一个有教养的儿子通常不会应用到自己母亲身上的名字;但我猜,你老婆可能更是不止于此?”

“如果我的血液里有色欲,那是因为我非常不幸地成了你的儿子!”他狠狠地叫道。

“当我想起你假装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时,我总忍不住要崇拜你,你一直都在玩你的小游戏。但是,坦率地讲,你的那些小把戏让我觉得很恶心。我可不喜欢与酒吧服务员的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正准备做出补偿。”

“蠢蛋!圣人让我远离那些忏悔的蠢蛋。如果你不能像个绅士那样犯错,你最好做个有德行的人。一个绅士不会因为诱奸了一个酒吧女服务员就会娶她——除非他有个商店售货员的灵魂。你还敢来对我进行厚颜无耻的说教!”

她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一边扑闪着眼睛;她站在巴兹尔身旁,像是个愤怒、暴戾的女神。

“你知道什么是生活吗?你知道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炙热的激情吗?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魔鬼在撕扯我的胸膛。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我每一天都过得很愉快,并且以后还会是;并且,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不是个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你便能看到,我比绝大多数的女人要好得多,因为我绝不会抛弃倒霉的朋友,或是攻击倒霉中的敌人。”

她言辞激烈地说出了这一切,非常流利,就像是她常常这么自言自语,而现在总算找到了派上用场的机会一样。然而很快,她又恢复了她深知的更为有效的尖酸刻薄。

“等我老了,我会去天主教堂过圣洁的日子,并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巴兹尔冷冷地问道。

“没有了,”她回答说,并耸了耸肩,“你真是个天生的蠢蛋。你是那种注定的平庸之才,因为你无法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撒旦。你走吧,去娶你的酒吧服务生吧!告诉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愤怒地紧握拳头,转向门口,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门口,管家便通知说德卡皮特勋爵到了,接着一个又高又英俊的年轻人便走进门来。巴兹尔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很容易猜到母亲同这位富有的年轻人间的关系。德卡皮特勋爵则很惊讶地目送他离去。

“这位和蔼可亲的人是谁啊?”他问。

维扎德夫人恼怒地笑了笑。“一个蠢货。我对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是我的前任之一吗?”

“不,当然不是。”维扎德夫人回答说——她被这话逗乐了,“给我一个吻吧,孩子。”

极度失望的巴兹尔回到了坦普尔,他走到自己门前时,珍妮给他开了门。于是他才想起来,她说过那天下午会过来听他关于婚礼的最终安排,他们将在一个登记处举行婚礼。

“巴兹尔,我在海滨遇到我的哥哥吉米了,”她说,“于是我把他带来,想让你们见个面。”

进门之后,他看见桌边坐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两腿悬在空中。他的头发呈黄棕色,尖尖的脸上打理得很干净,双眼看起来很是空洞。他看起来比珍妮更为普通,说话带着伦敦腔,而当他笑起来时,会露出小小的已变色的牙齿,表情十分狡猾可憎。他穿得很时尚——一副城市运动员装扮,带着卷檐的圆顶硬毡帽,一身带方格的套装,以及一件色彩鲜艳的紫罗兰衬衣;他还挥舞着一根细细的竹手杖。

“你好。”他说,并冲巴兹尔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必抱歉,”布什先生愉快地回答说,“我不能待太久,因为我是个商人,但我想,我最好还是顺便过来看看,并给我未来的妹夫问个好。我是个诚恳的人。”

“你真是太好了。”巴兹尔客气地说。

“亲爱的巴兹尔,当他听说我们将要结婚时,他非常吃惊。”珍妮高兴地叫道。

“那么现在,你可别介意,”詹姆斯说。“老兄,我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没有关系,吉米,你可真谨慎!”

“我知道你会觉得难为情。好吧,我该走了。”

“你不喝杯茶吗?”巴兹尔问。

“我祝福你们,不过我可不想打扰你们这对金丝雀。并且我也不是很爱喝茶;我觉得那是女人们爱做的事。我喜欢一些更有力量的事情。”

“吉米就是这样。”珍妮高兴地叫道。

“布什先生,我有一些威士忌。”巴兹尔说着,扬起了自己的眉毛。

“啊,可别这么叫了。你就叫我吉米吧。我受不了这么正式的称呼。我们都是绅士。请注意,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樵夫,但我敢这么说——我是个绅士。这不是自封的,是吧?”

“亲爱的,这不是。这只是对事实的陈述。”

“这是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因此,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呢?如果我在俱乐部里遇见一个小伙子,而他想请我喝杯酒,我不会问他是不是个贵族。”

“你只是喝酒就是了。”

“你也会这样做的,是吧?”

“我想也是这样。现在,我可以请你喝点儿威士忌吗?”

“既然你如此恳切,那我就来点儿吧。我的座右铭是:绝不拒绝酒水。因为酒对牙有好处。”

巴兹尔倒上了酒。

“握紧了,兄弟,”詹姆斯叫道,“你不必加入太多苏打水。我的运气可真好。”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并咂了咂嘴。

“我想说,这真是太好了。现在,我得走了。”

巴兹尔并没力劝他留下来,他给这位即将离开的客人递上了一支雪茄。詹姆斯接过后仔细看了一番。

“Villar y Villar!”他惊呼,“好极了。你是花多少钱买的啊?”

“我不知道它们值多少钱。这是别人送我的。”巴兹尔点燃了一根火柴,“你不把标签拿掉吗?”

“如果我知道这是什么,我就不拿掉了,”詹姆斯说,“我并不是每天都能抽Villar y Villar的,所以在我抽这种烟的时候,我会让标签留在上面……好吧,再见了,后会有期,我的老朋友。”

他走后,珍妮转向了她的爱人。

“你吻我吧……这里!现在,我可以静静地坐下来跟你说话了。你喜欢我哥哥吗?”

“我还不怎么了解他。”巴兹尔谨慎地回答说。

“他不是个坏人,并且还很会逗乐。他就跟我母亲一样。”

“是吗?”巴兹尔快活地叫道,“你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吗?”

“那个,你知道,我父亲受的教育不及吉米。吉米是在马尔盖特上的寄宿学校。你也是在寄宿学校念的书,对吧?”

“是的,我是在哈罗。”

“哈罗的空气不如马尔盖特好吧?”

“是的。”巴兹尔回答说。

“亲爱的,坐到我旁边来吧……真高兴我们可以单独在一起了。我真希望一辈子都和你单独在一起。你确定你是爱我的,对吧?”

“是的。”

“很爱吗?”

“是的。”他微笑着重复道。

她仔细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变得两眼无光。她将眼睛望到别处。

“巴兹尔,我有话要对你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怎么了,亲爱的?”

他将手放到珍妮的腰间,把她抱到了自己身前。

“不,别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躲开了,“请你原地待着别动。如果让我看着你,我就开不了口了。”

他犹豫了一下,猜测珍妮想要告诉他什么。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在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

“巴兹尔,你确定你是爱我的,是吧?”

“我很确定。”他回答说,一边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

“因为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可怜我或是类似的原因才同我结婚。如果你仅仅是认为你必须这么做才愿意同我结婚,那么我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珍妮,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我已经考虑了很久。那天你提出要跟我结婚时,我太高兴了,因此没有去细想。但是,我太爱你了,所以我看出从那以后,事情便很不一样了。我不想伤害你。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应该娶的那类女人,我也无法帮助你出人头地。”

她的声音很颤抖,但却强迫自己继续往下说,而巴兹尔则一直默默地听她说着。他看不到她的脸。

“巴兹尔,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很在乎我。如果不是,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们可以就此分手。毕竟,我并不是第一个陷入这种麻烦中的女孩,你知道,我可以很容易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犹豫了片刻,感觉心很痛。莱依小姐无情的建议以及母亲的嘲讽都再次涌上心头:现在,这女孩自己给他提出了这么个机会,究竟是不是应该抓住它呢?

他终于可以获得自由了,他感到欢欣鼓舞;几个简单的词语便可以击碎那可怕的噩梦,他可以更明智地、更好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珍妮转了过来,巴兹尔在她那美丽而充满哀愁的眼睛里看到了焦虑;在她那令人震惊的痛苦期待中,她几乎已经不能呼吸。看到这里,巴兹尔失掉了自己的勇气。

“珍妮,不要折磨自己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这也是在折磨我。你知道我爱你,我想要同你结婚。”

“真的?”

“是的。”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两行泪即刻涌了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儿。

“巴兹尔,你救了我的命,”她终于说道,“我已下定决心,如果你不想娶我,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是说真的。我无法面对那样的结局。我都已经想好了——我会一直等到天黑,然后,走到桥上去。”

“珍妮,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他说。

然而当珍妮离开后,巴兹尔却几乎垮了,一阵无法控制的绝望席卷了他。他想起了莱依小姐将人生比作下一盘棋,他痛苦地回忆起自己走错的路:结果一次一次地挂在天平上,因此,只要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一切便能重回正轨;然而每一次的选择看起来关系都不大,直到最后,他才看见了宿命性的结果。每一步都是无可挽回的,但在选择的当时却显得不那么重要;人生并不是一个公平游戏,因为问题总是掩藏在微不足道的面具背后。而现在,于他而言,他已经没的选择;他感到了自己在命运面前的无助,仿佛一切在冥冥中早有了安排,而他不过是个傀儡。现在,生活对他而言已是黯淡无光,并且即使是被他视为最大支柱的孩子,也无法给予他丝毫安慰。

“啊,我究竟应该怎么做?”他悲叹道,“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想到珍妮要去自杀的威胁,他就感到浑身发抖,并且,他明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了他,他似乎找到了解决所有疑惑和不幸的方法。这时,他咬紧牙关,并跳起来。

“我不会这么懦弱的,”他疯狂地叫道,“不管怎样,我已经为自己铺好了床,我就必须要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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