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和五井建设的间部不是约在他公司,对方指定上午九点在赤坂见附的新大谷花园咖啡厅见面。他坐在可以眺望宽敞日本庭园的靠窗座位,把作为标记的信封放在桌子上。一个穿着考究的微老男人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匆匆赶来。他额头的发际已经相当退后,身体发福,一看就知道是股票上市公司的高级主管。

秋生像往常一样清晨六点起床,洗完热水澡,让宿醉的脑袋清醒一下,然后调查了五井建设。那是一家旧财团旗下的建设公司,在泡沫经济时期,因为过度投资而大伤元气,即使接受了债权放弃,仍然有超过2,500亿日元的有息负债。股本为385亿日元,合并盈余为负370亿日元,债务即将大于资产。虽然向关系集团申请第三者分摊增资,但股价已经跌破面值的50日元,根本无能为力。以前,一年的营业额超过5,000亿,如今也跌破了4,000亿。2001年9月结算时,发现中期要达到1,500亿都相当困难。这家公司已经随时可能倒闭。

“不好意思,早晨的会议有点耽误了。不景气真是让人伤透脑筋。”他发出爽朗的笑声,眼睛却没有笑,观察着秋生。也许是秋生的轻松打扮令他感到意外,但他似乎决定相信仓田老人的介绍,开始说明他的委托内容。

秋生原本猜想间部可能是因为股东代表诉讼的关系,想要隐匿资产。因为,一旦成为股票上市公司的高级主管,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代表诉讼的被告。尤其是大型的工程承包公司,只要揭开泡沫经济时期的旧疮疤,就可以找到太多问题。一旦败诉,不仅领不到退休金,甚至如数缴出全部财产也不得有半句埋怨。所以,凡是曾经做过一些不正当行为的高级主管,都很流行把不动产这类无法隐瞒的资产脱手,变成金融资产后,再带到国外。秋生以前也曾经协助几个人处理过类似的案件,一旦资金汇出国外,根本无法追踪。即使在股东代表诉讼中败诉,也可以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反正这种诉讼只是一场由公司支付赔偿金,律师大捞一票的闹剧,所以,秋生认为这也是在帮助他人。

果然不出所料,五井建设有不少可能被股东代表诉讼控告的不当融资案件,间部是其中几件的负责主管,盖了核准的章。其中一件已经收到了要求对监察役(监事)提起诉讼的内容证明,是一桩处于刻不容缓状态的案子。于是,他找仓田老人商量,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财产,仓田老人就把秋生介绍给他。

“2002年4月的《商法修正案》几乎已经决定,即使遇到股东代表诉讼,董事支付的赔偿金上限最多不得超过年收入的四倍。只要等6月的股东大会改变公司的章程就行。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秋生问道。之前大和银行纽约分行的债券交易员造成了11亿美元亏损的表外债务事件中,地方法院判决当时的负责人赔偿总计900亿日元的损失,使日本经济界为之哗然。因此,迫切需要确定赔偿额上限的《商法修正案》。那位交易员针对大和银行的事件发表了手记,秋生看了那份手记后,认为当时大和银行干部的确无能之至,900亿日元的赔偿额恰如其分。

“政府做的事怎么能够相信。万一《商法修正案》没有通过怎么办?”间部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而且,明年6月股东大会时,没有人能够保证这家公司还存在。即使公司倒闭了,我仍然有赔偿义务,到时候就措手不及了。”

原来如此,秋生心想。间部的确言之有理。

“股东代表诉讼无法插手他人的财产,你的财产不能转换名义吗?比方说,你可以和你太太离婚,以赡养费的名义转移财产,问题就简单多了。”

间部问秋生有没有什么好方法,他如此回答说。如果以后还要继续在日本生活,把资金汇到国外,也会造成很多不方便。

“在这个业界,即使是我这种人,以前多少也玩过一两个女人。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如果这么做,我老婆会趁机把所有财产都带走。”

间部笑着说。

一旦提起诉讼后,资金转移就会格外引人注目。所以,他已经将股票和别墅等住家以外的资产变卖了,换成1亿多日元的现金。他希望至少有一半可以转移到国外,另一半则藏在国内。

“我的房子也有我老婆和孩子的名字,我只持有四成左右。如果打官司输了,就不指望房子和退休金了。总共有8,000万日元左右,但总比如数被拿走好。当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领到退休金呢。”

间部一脸爽快地说道。

他以前没有在海外的金融机构开过户。既然他希望尽快把资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就必须让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许会有一些损失。当然,他不可能使用像仓田老人那种优雅的方法。私人银行也只提供给超级贵宾这种服务。

“可不可以请你把现金提出来,购买折扣金融债券?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买日本兴业银行的‘割兴’等比较有名的债券。”

间部说,以前他曾经买过几次,应该没有问题。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客户曾经委托他买过。

“只要每次不超过3,000万日元,就可以用无记名的方法,所以,只要把5,000万分两个地方买就没问题了。事先用电话联络,对方就会准备好。到时候,请你去香港跑一趟,在当地的证券公司开一个账户存进去。然后,再卖掉,变成现金,汇到境外银行。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长期信用银行为了调度资金所发行的金融债中,折扣金融债可以享受无限的恃权,既可以在柜台用现金以无记名的方式购买,如果一直持有到债券到期日,同样可以用无记名的方式赎回换成现金。这是专门为政治家及其周围的权贵人士偷漏税所设计的金融商品,右翼大佬玉誉士夫、被称为“东北政商”的小针历二、前自民党总裁金丸信都曾经用这种折扣金融债券隐匿财产。已经破产的前日债银(日本债券信用银行)把大量的折扣金融债卖给政治家、政党调停人、右翼和黑道头目,被称为“政界的痰盂”。由于金融债是洗钱的最佳工具,随着最近加强对洗钱的规范,金融局已经将无记名买卖的上限降低到200万日元左右。

“即使使用折扣金融债,如果中途出售换成现金,不是会出现名字吗?这样不太好吧?”

间部偏着头问。他不愧是大企业的高级主管,脑筋相当灵活。

“当然。但到时候是以香港金融机构的名义出售折扣金融债,不会出现个人的名宇。日本国税局对香港的金融机构没有调查权,如果只有5,000万日元左右,即使在未到期的情况下出售,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相反的,如果等到满期时,必须去柜台取现金,处理起来反而更麻烦。”

间部想了一下说:“这种方法还是不可行。首先,如果我去香港,等于在昭告大众,我要隐匿财产。而且,谁能够保证香港的金融机构绝对会保密?”

秋生苦笑起来,每个客户都会质疑香港金融机构的保密程度。日本人都曾经听说,一旦在香港的银行开设账户,就会立刻被日本的国税局知道。

事实上,日本国税局只有对日资金融机构的账户内容才能够确实掌握。香港的金融机构属于中国金融部门管辖,表面上,日本国税局并没有调查权。但大型金融机构通常会同时在日本推动业务,因此,如果国税局以此为要挟,逼迫香港的金融机构提供相关资料时,香港方面会采取怎样的对应,就显得很微妙。不过,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儿。

在香港,只要在金融机构有内线,想要了解账户内容并非难事。就连秋生这个外国人,也可以打一通电话,查到第三者在特定几家银行的交易和资产内容。在香港派驻职员的日本税务当局不可能没有相同的关系网。因此,就像间部所说的,无法期待香港的金融机构完全保密。不过,日本税务当局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账户的内容,最多只是针对已经锁定的偷漏税大户而已。而且,如果使用只会说广东话的香港当地金融机构,这种风险就可以大为降低。

“既然这样,你只能相信我了。”在简单说明情况后,秋生对间部说,“由我负责帮你把折扣金融债带到香港,存入自己的账户,换成现金。由于我在日本属于非居住者,即使账户被调查,国税局也拿我无可奈何。在这段肘间内,你在欧洲或是加勒比海的境外市场开一个银行账户。我会把换好的钱先汇到我在境外市场的账户,再转入你的账户。这么一来,即使日本国税局调查香港的金融机构,也完全查不出任何证据。只不过,你必须冒被我卷款逃跑的风险。”

间部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问题。反正留在日本,也是会被法院判决没收的钱,如果你是骗子,我也只能认栽了。这只是开玩笑啦。既然是仓田先生介绍的,我怎么可能怀疑。”

“那要不要麻烦仓田先生写保证书?”

“这成何体统。”间部夸张地挥着手,“如果我这么做,会遭到天谴的。既然是仓田先生介绍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会负责。如果我连这一点也不相信他,他根本不可能帮我。”

虽然属于紧急状况,但很明显,这个人很有魄力。间部对着几乎和他儿子差不多年龄的秋生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打听一下。”

谈完正事后,秋生问及他关心的事。

“你认不认识菱友不动产的高级主管?我有一位顾客,差不多一年多前,在那里担任董事秘书,最近惹上了一点麻烦。”

“我和菱友很熟,但对董事的秘书就不太了解了。”间部偏着头说,“对了,那家公司有一个普通董事引发了曾经轰动一时的大丑闻。”

“丑闻?”

“对。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他曾经四处向朋友推销年利率有10%的日元保本金融商品,募集了不少钱,结果根本是一场骗局。不过,因为是用个人的钱投资,和公司方面没有关系,但听说他也向公司的客户募集资金。这种行业,各种人都有。结果,有人冲到公司大叫‘还钱’,连右翼的街头宣传车也出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两三个星期前吧。”

那就对了。秋生心想。这和丽子把50亿日元卷款逃跑的时间刚好吻合。

“可不可能请你告诉我有关这件事的详情?”

“我也只知道这一些。那个普通董事好像叫山本,在业界聚会时,曾经见过几次面,感觉很不起眼。我会向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打听一下。”

“拜托你了。”秋生说,并补充道,如果可以掌握基金的相关数据,也希望可以看一下。

走出咖啡厅,秋生向饭店商务中心借了计算机上网,从境外银行的网站上打印了开设账户申请书后,向间部简单说明了填写方法。

“欧洲的金融机构和香港不同,日本的国税局手伸不到那里,万一你遭到调查,也不必担心。最容易发生问题的,就是被国税局掌握了月结单,到时候,就百口莫辩了。其次就是从国内的金融机构汇款,就可以从汇款单上查出金融机构和账户号码。只要注意这两个问题就不必担心了。

“如果你想要月结单,可以寄到香港的信箱。如今,只要从网络上就可以查到账户余额,即使手上没有月结单也没有问题。当然,也可以等收到好几封时,统一转寄到日本。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留下证据。”

听完秋生的说明后,间部说:“那就烦你帮我申请一个信箱。”他脸上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秋生把陈先生公司的地址告诉间部,请他在一星期以内,用电汇或是现金支票支付三个月的租金。

“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到了这把年纪身无分文,等于要我的命。”

他神情严肃地说完后问秋生:“对了,酬金该怎么算?”

“通常这种案件,我会收汇款金额的2%,但这次因为我也有事麻烦你,所以,只收1%就好,但不包括实际花费的费用。”

间部一脸惊讶地问:“这么便宜吗?”他似乎以为要付贵得吓人的手续费。的确,有些同行会利用顾客的弱点赚取暴利,但这次只是协助客户把已经缴税的正当资金汇到国外,秋生所冒的风险也不大。

况且,目前间部还没有成为股东代表诉讼的被告。秋生只是违反了《外汇法》这么一点小罪,为他提供了一点方便而已。如果是面值100万日元的折扣金融债,5,000万日元只有50张而已。秋生只是把这50张金融债带到香港,比一本书还轻。

间部似乎经常接触这些英文合约,拿出钢笔,当场填写起来。“你有熟识的律师或是会计师吗?”

“有,认识好几个。”

“那你请他把你的护照认证一下。”

秋生说完,从他带来的数据中出示了模板。

“认证时,一定要用英文的信笺,否则,无法取信于对方。”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间部不安地说。

“如果没有,自己用文字处理机打一张就行,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听秋生这么说。间部露出纳闷的表情问:“这么随便吗?”对境外银行来说,只要交给金融当局的数据齐全就行,根本不会细细追究。境外市场的金融当局也只要对美国表示他们确实在执行洗钱防治对策就好。听完秋生的解释,间部才点头说:“原来如此。”

“把账户申请书、经过认证的护照和英文地址证明寄过去后,通常一星期就可以开户。英文地址证明要请交易银行出具。如果你在花旗银行有账户,只要一通电话,他们就会办理。我还会在日本多住几天,等你准备好折扣债券时,再和我联络。只要我在回香港前拿到。回香港后,大约十天左右就可以汇款。”

秋生告诉他手机号码和住宿的饭店,拜托他一旦得知菱友不动产山本的事,就立刻和他联络。间部说:“我一回公司,就先处理这件事。”然后,和来时一样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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