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黄江水来到了庙门前,这是他第一次去庙堂,没有想到的是,庙宇居然也像旅游景点一般收门票,他只好买了门票,一个人闷闷地继续往前走。进了庙门,人真的多了起来,虽然难得看见个道士,但正殿前的巨型香炉里积满了香灰、插满了粗壮的香烛。

有些人跪在香炉前,虔诚地祈求着什么。一派香火缭绕的景象。

黄江水照猫画虎,从包里拿出香烛也插在香炉里,跪在地上拜了一拜。然后,庄重地整了整衣服,走进了大殿里。迎面而见的就是一尊神像,应该是阎王老爷吧,吊眉虎眼,三缕长髯,穿着五颜六色、团花绣蟒的袍子,脚底下还踩满了魑魅魍魉,很气派,很正气。

人都容易受环境影响,到了某个地方,便会努力去适应。

到了这种地方,即使不信神佛的人,也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黄江水觉得这尊神像建得很威严、很生动、很强大,他内心的软弱一瞬间就被征服了,他再一次把香烛插在香炉内,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一拜再拜,之后,又往旁边的募捐箱里塞了些钱,这才毕恭毕敬地退出来。

没有想到的是,这座阎王庙很大。除了正殿之外,还有好几座殿,供奉各种神明。

黄江水想,既然都来了,那就一次都拜完。

这座庙是山形的,大凡去过庙宇的人应该都清楚,有很多庙宇都是这种坡路形建设,要一直费力地往上走,才能进入其他大殿膜拜。一来是检验朝拜者的毅力和恒心,二来也是因着神明的不同地位而建。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一丝不苟。

黄江水没想到有这么多庙宇,等他逐一膜拜之后,已经到了中午。

按照道教理论来说,这个时间是一天中阳气最旺盛的时刻,可天空依旧阴气沉沉的,而且,比黄江水下车时还要阴,大团大团的乌云积聚在天空中,黑沉沉地像一块没有缝隙的黑布。

空气中带着一丝浓重的雨腥味。果然,就在黄江水往下走的时候,下起了雨。

是倾盆大雨,“哗啦哗啦”就像从天上往下倒水,不一会儿路面上就积了一层雨水,顺着坡路由上而下,像一条小河似的。雨太大了,天边不时还滚过一道惊雷,在云层里闪着神秘的电光。人们只好暂时躲在了庙里。

因为昨晚天气预报的原因,黄江水根本没想到今天会下雨,他没有带任何雨具。

大家好像并不着急,这种雷声滚滚的雨,多半都是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安安稳稳地躲在庙里。和黄江水一起避雨的都是一些老人,看样子,还是认识的,几个老太太和老头坐在庙里的蒲团上,唠起了家常。

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应该就是这附近郊区的村民,家离这里不远。

黄江水和老人们说不到一块,他一个人站在庙檐看天。大概半个多小时后雨还是不停,不仅不停,反而更大了,云层也愈加浓厚,像是藏着一股浓浓的妖气。这阵雷阵雨竟然转成了大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几个闲聊的老太太和老头也焦急起来,纷纷站在庙檐下看天。

有个老头掏出手机,对身后的老太太说:“别急,我让我闺女给咱们送伞来。”

老头打了电话,又和老太太们坐在蒲团上闲聊去了。

黄江水看了看他们,也掏出了手机,他想给林林打个电话,让她给自己送伞,可转念一想似乎不大可能,林林住得太远了,况且,她未必愿意来。即使打过去,也是搪塞自己等雨停了再走就是。想到这里,他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女子就抱着一堆雨伞风风火火地来了。老人们见状,分发了雨伞,各自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临走时他们谁也没理黄江水,完全当他是个透明人。

人去楼空,人走庙空。

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了黄江水一个人。刚才,他还觉得这大殿有些拥挤,现在,他反而觉得这大殿太大了,太空旷了,空旷得让人有些畏惧。他一个人继续等,希望这雨一会儿就能停。可是又等了将近两三个钟头,雨依旧是倾盆如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由于阴天,本来只是四点多,却像到了六、七点的光景。

黄江水有点坐不住了,他有点后悔,刚才应该主动像老头求援的,让他女儿多带一把伞来,哪怕是他高价买下来也好,或者,和老人们商量商量,可不可以共打一把伞离开。可已经晚了,他一个人呆在庙里,开始心慌起来。

以前,黄江水喜欢黑夜,现在,他讨厌黑夜、恐惧黑夜。

黄江水决定不等了,打算冒雨回家。他把衣服顶在脑袋顶飞快地冲出了大殿。一路小跑着冲到了公路上。刚才在庙里,还不觉得风大,来到公路上,也许是因为没有围墙的关系吧,风忽然大了起来。

是乱搅风,没有方位、毫无预兆地乱吹。

而且,格外地起劲,雨柱被吹成了斜的,路旁的梧桐树也被吹得哗哗作响,树冠东摇西摆,像随时要倒下来。黄江水扎着脑袋一路猛冲,虽然是下坡路,但狂风作祟并不好走。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天也越来越暗了,这条道便显得更邪了。

黄江水心里越来越急,走了不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可以准确地判断,那不是人的脚步声,也不是雨声,也不是那些树叶婆娑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听不出是什么东西。黄江水猛地警惕起来,他又想起了那场惨烈的车祸,想起了那些出租司机口耳相传的恐怖传说。

在这条路上,在这个大雨倾盆的时刻,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怪事。但无论如何还要继续前进,总不能在这傻呆着吧。

黄江水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速度明显减缓了许多,他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远处有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地上来回打着转儿,东一下,西一下,在风雨中灵动地跳跃着——是一把伞。

一把红色的雨伞。

那把伞在乱搅风的作用下像活了一般。它是撑开着的,风大的时候,它甚至能借着风势飞起一米多高,然后又重重地砸在地上。它就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像要逃脱某种力量的束缚。无疑,它的出现让黄江水大喜。

虽然身上已经浇透了,但黄江水还是紧跑几步抓住了那只红伞。他想,也许这是那几个老头老太太不小心丢掉的,或者是别人丢掉的。总之,这把伞出现的很是时候。他把伞举起来,挡在头顶上,毛细孔都有了一些安全感。

冰凉的雨水不再直接击打在脸上,黄江水舒服了不少。但这把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控制,主要还是风的原因,没有撑伞时,他只觉得这风很劲道,撑起伞后,他才发觉这风真的很邪门。由于伞兜风的缘故,四周的风好似变成了一双大手,掌控着雨伞忽左忽右。

行走,反而变得更艰难了。

但有伞总比没伞好,黄江水艰难地向36路车站前进。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公路两旁的树林子里幽幽地散发着森森阴气。黄江水又走到了出车祸的路段,那两辆汽车和一辆拖拉机已经被拖走了,地面上的血迹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黄江水停了下来,他望了望四周,黑夜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张牙舞爪的树影子。这时,前方突然射来一道光线,伴随而来的是汽车的轰鸣声,一辆轿车由远及近地驶了过来,大雨路滑,司机开得很慢。

汽车大灯的光线如同两束照明灯,顷刻间照亮了公路,也照出了一个人影子。

分辨不出是个女人还是个男人,车灯的光线只是一扫而过,那个人影子也稍瞬即逝。黄江水再一次停了下来,他不怕那辆汽车,他害怕那个人。刚才,汽车车灯扫过的一刹,他清晰地看到那个黑糊糊的人影站在路旁一动不动。

没有打伞,没有穿雨衣,像尊石像一般傻傻地站在风雨中一动不动。他对那个人影子的突然出现很介意——他觉得他出现得很鬼魅。

汽车飞快地从黄江水身边驶了过去,他继续向前走。他来到了刚刚人影出现的地方,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他再一次停下来,谨慎地环视四周,依旧空无一人。他感到头皮有些发麻,突然觉得不该继续往前走了。

与此同时,一阵极为强劲的冷风从黄江水身后猛地刮了过来,风兜着伞,伞拽着他,吹得他一个趔趄。他闻到风中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你看到我丢的伞了吗?”

黄江水像被雷劈了一般,猛地转过身去。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她像一个水人似的,树桩子一般站在公路上,长长的头发披在脸前,不住地往下淌水。没有等黄江水反应过来,她再一次开口了,还是那句话,冷冷地,冰冰地:“先生,你看到我丢的伞了吗?”

黄江水一下就想起了城中村胡同里那个鬼一般的女子。他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再次出现,他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女人向前迈了一步,继续问:“先生,你看到我丢的伞了吗?”黄江水的脑袋一片空白。

这时,女人微微歪了歪脑袋,目光锁定在黄江水左手紧紧攥着的红伞上,她愣了愣,忽然伸出一只白漆漆的手臂,指着那把伞吼道:“还给我!”

黄江水狠狠打了个哆嗦,依旧没动。

女人愤怒了,再一次吼起来:“还给我!那是我的!我要去庙里接我老公!”

这一次,黄江水乖乖地松开了手,当然,他没有勇气把伞亲自还给女人。那把伞脱离了人类的掌控,在风中转了几个圈子,长了腿一般很听话地滚到了女子脚旁。女子俯下身来,轻轻捡起雨伞,撑在头顶。

白衣红伞对比鲜艳,更透出一股鬼气。

女人拿回伞后,转身着伞向庙里走去。黄江水还瘫在地上,直到女人走远了一些,才双腿发颤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稳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慢慢地向后倒退。一直到女人从他视线中消失不见,才转过身去,疯了一般地狂奔起来。

黄江水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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