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黄江水就起来了。他洗了澡,穿好衣服,连早餐吃的都是素。他像一个虔诚的道教徒,按部就班地举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出了宾馆,他站在马路上拦车。接连拦了好几辆计程车,司机都不想拉他,一听他要去阎王庙都纷纷摇头。

大家都不愿去那个地方,觉得那地方很邪。

司机们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自从阎王庙迁到二环路边上后,很多去阎王庙祭拜的车子都在那条路上出过事故,事故不大,目前还没有严重伤亡记录,大都是突然抛锚,或轻度追尾等等。具体原因,大概是因为路段地形所致。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人们有时宁肯相信道听途说的离奇故事,也不相信事实。因此,好多出租车司机都尽量避免去招惹那个路段,他们都觉得那条路通往阎王殿。

真正的阎王殿。

拦不到出租车,黄江水只好选择公交车。出了宾馆就有公车站,36路的终点站就是西二环,但并不直达阎王庙。到站之后,需要徒步走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到香火缭绕中的庙宇。没有办法,黄江水上了公交车。

这个时间公交车上的乘客很少,去西二环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36路公交车上仅有三、四个人。黄江水上车后坐到了车尾宽敞的排椅上。其余人都坐在他前面,没人说话,很静。只有一个年轻人孤立无援地站在车门旁边,目光呆滞地望着车门外的世界。

黄江水也望向了窗外。

今天的天气很古怪,一大早起来太阳就明晃晃地,照得大地金灿灿地。昨晚天气预报很准,说今天晴朗无云,是个适宜出游的好日子。可这种天气并没有维持多久,公交车转入二环路口时,天气忽悠一下就阴了。

太阳躲进了云层了,整个世界一下就显得阴气森森的。

老天爷真的是说变脸就变脸。

从市区到阎王庙大概要半个多小时,途中要经过十几个站牌。经过几个站牌之后,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并不显拥挤。出了市区后就上得少下得多了。进入二环路,车上的人就更少了,很是冷清。

天空依旧阴霾,像一个生气的婴儿。不知何时,风也大了起来。稍稍打开车窗,露出一条缝隙,就能感到冷冽的风一股一股地钻进来。

在二环路上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公交车转进了一条小道。这是一条上坡路,公路虽然建设得很规整,水泥路面也非常坚实,但坡度很大。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地。司机是老手,车子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他利落地换着档位,动作非常潇洒。

黄江水被起起伏伏地车子搞得很不舒服,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此时车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其他人好像并没有晕车的反应,看穿戴,应该是住在附近村里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段起伏不定的坡路。

黄江水却越来越受不了这种颠簸,他几次捂住嘴巴,险些呕起来。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很急地刹住了。他一个没留神,差一点飞出去。等他重新坐好之后,车上的乘客们都离开了座位,大家站在窗子旁边好奇地观望着什么。

黄江水也望了过去,他看到了一个警察。

警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得很挺拔。蹙起他的剑眉,伸出一只手,横档在汽车前方,很严厉地喝道:“这里暂时不能通过。”

车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司机也很无奈,他打开窗户,对警察敬了个礼,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前面出交通事故了。”小警察不耐烦地回答,“行了,你们赶紧掉头吧。”

司机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这条路本来就经常出事,何况,身为司机哪个没见过几次交通事故,就好似医生经常碰到死人,电视主持人经常面对明星一样普通。但这次他好像很好奇,继续问道:“严重吗?以前出事后,也让过车的啊。这次怎么连车都不让过了?”

“这次很严重,前面三辆车追尾了,一辆翻到了路沟里。”小警察只好解释,“行了,赶紧走吧。”

司机缩回脑袋来,回头望着车上的乘客无奈地说:“怎么着,你们要不在这下吧。”

几个乘客面面相觑,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无奈摇头,不约而同地走到了车门旁。司机打开车门,大家鱼贯而下。黄江水却没有动,刚才司机和警察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他的疑心病又犯了,他觉得这场车祸来得很凑巧、很诡异。

见黄江水站在车厢里发愣,司机提高嗓门喊道:“喂,小伙子,你下不下车?”

黄江水一愣,赶紧说:“下!”

公交车车门“噗”一声打开了,又“噗”一声关上了。黄江水下了车,站在路旁有些无助。刚才下车的三个乘客已经向东南西三个不同的方向前进了,片刻功夫便成了影子。公交车再次发动掉转方向,也开走了。

那个小警察走了过来,打量了黄江水一眼,问他:“先生,你要去哪啊?”

黄江水本能地紧张起来:“我去庙里,烧香的……”

警察点了点头,往路边让了让,示意黄江水可以过去。黄江水谦卑地对警察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又被小警察叫住了,隔着几十米远,那个小警察对他喊道:“先生,注意安全啊!”他笑而不语地点头示意。

黄江水觉得,那个小警察对他说“注意安全”时表情很古怪,好像让他注意的并不仅仅只是安全。

这里已经算郊区了,路虽然修得很好,但并不宽阔,路上很难看到有人。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地像个林子,阻挡了人的视线。走在路上,给人的感觉如同走在荒山野岭的山涧之中一般。很压抑,很荒凉。

树是梧桐树,树身上长着很多双“眼睛”,呆板而诡谲。它们都很粗了,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它们在这条公路两旁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一切,这里经过的人和动物,这里发生的每一场车祸,这里的活人和死人。如果你仔细看,你就会发觉,那一双双眼睛充满了妖气。

黄江水很不适应这种气氛,他走得越来越快了。没走多久,他终于碰到了人。还是警察,两个警察,路旁停着一辆警车,警车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和一辆拖拉机,那两只机械怪物都撞得很惨,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引擎部位已严重变形,和拖拉机紧紧咬合在一起。

地上还趴着一个人,看穿戴应该是个中年男人,看不见脸,只能看见身体下氤氲着一圈血迹。想也想得到,一定是两车相撞瞬间从驾驶位置飞了出去。路旁的沟渠里,果真还有一辆车,侧卧在沟里,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看样子,这三辆车里的人无一幸免。

两个警察在旁边指指点点、写写画画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不时拿起手机说两句话。旁边除了那辆警车以外,连个救护车都看不到。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下的血迹早就干涸了。

黄江水本不想停下来,但他的双脚似乎脱离了大脑控制,就是不肯前进。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目光转移到汽车里面。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他看到驾驶位置和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一男一女。那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那个女人的脑袋横在侧窗外,脖子好像变成面条,又长又软。

好像真的没有一个活人。

黄江水突然想到一个很恐怖的问题,人都死了,那是谁报的警?

四周的风忽然刮得更厉害了,似乎有一双手偷偷出现在黄江水背后,一下一下往前推着他。他瑟瑟地打了个冷颤,刚要回头时猛地睁大了眼。对面汽车侧门碎裂的车窗玻璃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子。那是一个女人,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长发,像没有调好焦距的一张照片。

黄江水愣了半天,才下意识地扭回头去,很明显,那面玻璃对准的方位,正是他身后的树林子。

可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别说人,连只鸟都看不见。

这个时候,一个警察注意到了黄江水。他隔着老远喊起来:“喂!喂喂!”

黄江水如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警察:“啊?叫我?”

“对!就是你!”警察用手指着黄江水,“你是干什么的?”

“去庙里烧香的。”

警察没有说什么,只摆了摆手,意思已很明白,让黄江水赶紧离开这里。黄江水点头哈腰,一步三回头地继续向前走去。一阵风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很凉很鬼气。他向两旁的林子看了看,蓦然觉得,这地方并非像人们传说的那样邪,而是非常邪!

黄江水撒开两腿,跑了起来。

又走了不远,路面上渐渐有了些人气,虽然这里很邪,但偶尔也能够碰上几个从庙里出来的老人。往远处看,可以看见道家特有的庙宇屋脊,仔细闻一下,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香烛味道。

这是正面力量的味道,它让黄江水的心又一点一点结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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