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里有顶篷,他一头冲进篷子里瘫坐在椅子上。刚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现在,他更加确定这是一个充满灵异的世界了。他知道,她真的从那个世界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穿上了他烧给她的那条白裙子,她变得活生生了。

车站里只有黄江水一个人,他抬头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那条横亘在面前的坡路幽深狭长。

黄江水回过头来,认识到一个错误,他不该来,也许,这条道,那座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他刚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一步踏入了那个世界,又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世界。

人们不是说,所有事物都有两面性嘛,是好就是坏,是阴就是阳。

四周阴风阵阵,黄江水被吹得汗毛竖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冷很冷。他缩紧身体,茫然地向远处望去,希望36路赶紧出现。远处,终于出现了光芒,是车灯的光线。晃晃悠悠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黄江水兴奋地站了起来,等看清楚之后,又失落地坐了回去——那不是36路。

远处的坡路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辆轿车。

就在黄江水刚刚坐下之后,他后背的肌肉猛地绷紧起来,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轻微如同呓语:“你不要我了吗……”

黄江水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转过头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四肢飞快地挪动着,退出了车站。是那个女人,是刚刚那个白衣女人。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车站里,依旧撑着那把红伞,微微垂着脑袋,那脑袋被一团黑发包裹着。

黄江水都快疯了。

女人保持静止。空气中除了哗哗的雨声和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黄江水的眼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红肿起来,但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伞下的女人,不敢轻举妄动。透过朦胧的水帘,女人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忽然,女人打破这可怕的寂静,她轻轻地呢喃着:“你不要我了吗?真的不要我了吗?那把东西还给我吧……”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把我的嫁妆还给我吧……”

“把我的镯子还给我吧……”

……

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女人机械地重复着这几句话,音调一次比一次高,语气一次比一次骇人,到了最后,几乎变成歇斯底里地呐喊。黄江水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裂开了,他尖叫一声,飞快地站起来,夺路而逃。

黄江水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他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并没有追上来,倒是看见刚才那辆汽车出现了,它风驰电射般从黄江水身边驶过,开过一段路后,又倒了回来。

车子靠在了黄江水身边停了下来,车窗徐徐降下,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中年男人在驾驶位上扫了黄江水一眼:“喂!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黄江水点头如捣蒜:“大哥,你能送我一路吗?进了城就好。”

司机犹豫了片刻,似乎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但还是答应了黄江水:“上来吧。”

黄江水一个纵身打开了后车门,没等坐好,就“嘭”的一声关紧了车门。司机反倒并急着开车,扭着脖子问他:“你这是怎么了?遇上坏人了?”

“没……没有……”黄江水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遭遇,他怕说出来也没人信。

司机非常好心地抽出一叠纸巾递给黄江水:“给,擦擦脸上的水。”

黄江水接过纸巾,脑袋却一直扭着,视线穿过后车窗玻璃死死盯着外面的世界。他害怕那个女人再追上来。司机见状,也伸着脖子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望过去。公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从车里望出去,好像雨也没有那么大了,风也没有那么劲了。

黄江水的心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他瑟瑟发抖地擦了擦脸上的水。

司机也回过头去,启动了车子。

汽车在公路上缓缓前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黄江水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车子外面的世界,而那个司机不时从后照镜里偷偷瞥一眼黄江水,他也害怕,他害怕半路自己好心办坏事,一不小心碰上个车匪路霸什么的。

这辆车的性能非常好,很平很稳,很静。

许久,司机才开口:“兄弟,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慌张的样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黄江水想了想,还是大胆地说了出来,“大哥,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

司机的身子抖了一下:“我害怕什么?”

“我刚才……撞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黄江水的话吓住了,司机不小心踩了一下油门,车子猛的顿了一下,与此同时,司机回头惊愕地看了黄江水一眼,迅速回头,加快速度,继续行驶。半晌,他才一边开一边怀疑地说:“你可别瞎说。”

“我没有!真的!我刚才在路上捡了一把雨伞,然后突然碰见一个在公路上找伞的女人……”

“行了。”司机大声制止了黄江水,他好像挺忌讳这些的,“大晚上的,别说了。”

忌讳神鬼的人,一般都信鬼神。黄江水看得出来,司机相信他的话,他乖乖地闭上了嘴,再次将目光锁定在窗外的。车窗外,梧桐树林飞速掠去,雨好像也小了不少。车窗玻璃上,刚才还如瀑布一般的水帘,此时,小了很多。

朦胧的世界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司机没有再和黄江水说什么,他打开了音响,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曲。是根据雨果小说《悲惨世界》改编的同名音乐剧中最经典的一首插曲《我曾有梦》。歌曲很好听,是伊莲佩姬的原声带,沁人心脾、格外感人。

音乐是神奇的,它可以平复人的心情,使人放松下来。

司机应该是个很享受生活乐趣的知识分子,对歌剧很有研究,他逐渐忘掉了黄江水的故事,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黄江水聊起了这首歌:“兄弟,听过这首歌吗?雨果的《悲惨世界》改编的歌剧,讲的是女主角芳汀的一生。”

黄江水没有这个欣赏水平,他敷衍地答道:“噢,挺好听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车外。

雨是真的小了许多,开出一段路程之后,车窗上干净了许多,偶尔有一两滴雨水打在上面,似乎已经停了。远处,已经依稀可见灯火辉煌的临江市区,车子转了一个弯,就进了二环路,偶尔能看到一两辆车子了。

有了人气,黄江水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吁了一口长气,将身子缓缓陷入柔软的真皮坐垫里。可就在他闭上双眼的一刹,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就是从车子里传出来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给我!”黄江水像被人电了一下似的,猛地睁开眼,大叫了一声。

司机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你听到没有?”黄江水神经质地四下望着,精神高度紧张,“她刚才又说话了!”

“谁?”司机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就在这时,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把我的镯子还给我!”

黄江水几乎要跳起来了,他一把抓住司机的肩膀:“她在车里!她在车里!”

“谁?”司机谨慎地望了望车里,什么都没发现,“你别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黄江水缩回了手,他确信刚才的声音绝不是幻听。那个女人确实就在车里,只是,她隐形了,她藏了起来,谁也看不见她。他从生下来起,从没有像今晚这样无助、这样害怕。他紧紧贴在车门上,将身体缩成一个球体。

他有预感,她要再一次出现了。

也许,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副驾驶位置上;也许,会像小说里写的一样,突然趴在挡风玻璃上;也许,会像梦里一般,司机会突然变出一张可怕的女人脸,扭回头,对他微微笑……

但黄江水的所有猜测在下一秒都被彻底否决了。那个女人的确又出现了,但不是在车里,是车外——她在天上!她在天上飞!

黄江水是从汽车倒车镜中看到的这一幕。

那个女人就飘飞在车尾的天空上,高高地融进夜色之中。

黄江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过身去,趴在车座上,从车后窗的玻璃里望了出去。他没有看错,倒车镜里的一幕是真实的。天空中,那个女人像没有翅膀的鸟一样飘在空中,紧紧尾随着车子飞行。她飞得挺高,白色的衣裙在风中翻转飘舞。

幽灵一般。

虽然女人飘在半空之中,但黄江水依然看得清楚。此时,女人面前的黑发完全被风吹开了,一张涂了白粉一般毫无血色的脸裸露出来。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尖尖的下巴……

和照片中的张美丽一模一样。

她好像在笑,又好似在哭,表情呆滞而无神,无神中又透着一股浓重的怨气。

这时,黄江水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如同厉声大喝一般:“把我的镯子还给我!”

黄江水膝盖一软,从车座上跌了下来,他飞快地爬起来,在车里疯了似的大喊起来:“鬼!有鬼!”

“鬼?”司机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哪里?在哪里?”

黄江水恐惧到了极点,他疯狂地拍打着车窗玻璃:“她在我们后面!她在车后面!”

司机紧张地望了望倒车镜,一脸诧异:“你没事吧,什么也没有啊。”

“让我下车!我要下车!”黄江水将车窗拍打得“嘭嘭”作响,几乎要碎掉了。

“你发什么疯?”司机终于怒了,“这不让停车。”

“我要下车!”黄江水不管不顾地叫嚷着。

没办法,司机只好加快车速,他想绕到小道上找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赶紧把这个疯子放下去。终于,他发现了允许停车的路标,飞快地开过去后,一脚踩住刹车。黄江水连招呼都没打,推开车门,一闪就蹿了出去。

下了车,黄江水沿路狂奔,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那个司机望着飞奔而去的黄江水,默默骂了句“疯子”,启动车子,也开走了。在他的车后,什么都没有。没有白裙子,没有黑头发,没有女人,只有漆黑的夜空。

黄江水下车之后,一直跑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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