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西突然站起来,抢过我手里的照片,两大步穿过房间,将照片拿到阿黛尔面前挥动了几下。

“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尖声喊道,“非得要我替你说出口吗?阿黛尔,什么狗屁中情局文件?那根本不存在。这不是什么高尚的学术研究,杰克是在搞他的精神控制实验,他利用酷刑来折磨那些女孩,”她顿了一下,“还有我们。”

特雷西憎恶地将照片甩到阿黛尔面前的地板上。大家一言不发——只是听着照片滑落木地板的声音。然后,特雷西退回原处,怒视着阿黛尔,以稍微镇定的语气说道:“看来,杰克想把你改造成一个与众不同的徒弟,一个与你所想的完全不同的人。”

阿黛尔凝视着散落在脚边的照片,弯下去捡起一张,查看背面的字迹。原来她毕生的研究竟起源于一个疯子对被他诱拐的女孩做的实验。更可怕的是,她无形中可能已慢慢走进这个疯子的圈套,成为他的共犯,参与了某种可怕的研究,以折磨和羞辱他人为成就。

“我想……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待几分钟。”阿黛尔缓缓转身,如行尸走肉般直视着前方,走出房间。

“我们该放她走吗?”特雷西问道。显然,阿黛尔不会立刻回来。

“随她吧,她一定受了不小的刺激,知道自己被骗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善于摆布他人的高手,结果却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是又一个深受杰克毒害的人,形式不同,本质却一样。”我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特雷西垂下脑袋,再次看向那些笔记本,“呃,或许我也可以独处一会儿,或者再来个十年的心理治疗,或者豪饮一大杯伏特加。”

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用手指描着照片上的图像,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们也只是这些……这些实验的一部分吗?”

我在她身边坐下,捡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浅黑肤色的女孩,留着在家用廉价药水烫出来的鬈发。她一脸警戒地盯着照相机镜头,受试者S-5,我猜测这照片拍摄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克里斯汀已经回到窗座上,雷则搓着双手来回踱步,每个人都感到惶惶不安。

“这就是吉姆名单上的另外五十四名女孩吗?她们中间有没有还活着的人?如果有,她们此刻是否还在跟着诺亚·菲尔宾外逃呢?”我问。

特雷西缓缓地摇摇头,说道:“我很好奇,诺亚是否也是位‘严谨认真’的学者。”

“我觉得不是。”我回应道,同时心不在焉地将照片叠好,“杰克似乎喜好折磨人,诺亚则在赚钱。他们找到了二者兼得的方法。尽管杰克现在无法亲身体验,但我想他一定很爱听他所开启的变态世界里的故事,或许他仍在远处控制着局势。”

“又或者是西尔维娅在掌控一切。”我想到眼前的情势,“别忘了,是她为我们设了这个陷阱,她现在可能是杰克的狗腿子。”

“就像你以前那样吗,萨拉?”特雷西平静地说。

我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看看你是如何背叛我们的吧。你当时与西尔维娅没什么两样,要不是上帝仁慈——”

“我一点都不像西尔维娅。你怎么能那么说?”

特雷西起身走到我面前,与我保持着她知道会令我不安的距离。在那一刻,我好痛恨自己的身体在她面前畏缩的样子,“萨拉,你是被洗脑了,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记得最后几个月在地窖里的情况吗?在你……在你……倒戈相向的时候。”

我摇头说:“我没有,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你没有吗?那你如何解释你在那时候搬上楼这件事?为何我们会被绑在刑架上,你却在那儿面带笑容地帮他递各种刑具来折磨我们?我想杰克的技巧毕竟还是在你身上起作用了。”特雷西对我吼道。

我的思绪开始翻腾,片段的回忆、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重现。我使劲摇头,好像这样也许能扫去特雷西的话翻出的那些画面。我闭上眼睛,更使劲地摇头,用力咬着嘴唇,想忍住泪水。我不想在此时失控,我要坚强。

我收起情绪,坐起来,首先看到的是雷惊惧的表情。他被特雷西的话吓坏了,来回看着我和特雷西。

“我不记得了,根本没那回事。”我终于说道,与回忆的激烈挣扎已让我精疲力竭。

克里斯汀从她的窗座上起身,慢慢向我靠近,“有那么回事,萨拉,确实有。”

“而且那还不是最糟的,萨拉。”特雷西再度开口,“那件事我还能勉强原谅你,我们当时都吃不饱穿不暖,脑子都不清醒。但是我想,我们在地窖里有一定的规矩,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相守相护,可你却破坏了这个规矩,给我们带来的伤害比杰克对我们的伤害更深远。”

我摇着头,仍不停地重复说:“我没有,我没有。”

“萨拉,你做过。”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接着,特雷西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你对他说了我弟弟的事,说了本自杀的事。”她刻意将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楚。

特雷西说完这句话之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开始哭起来,切实地在掉眼泪。我惊愕地盯着她,这样的她前所未见。那些年在地窖里,特雷西一直都非常坚强,从不让我们看到她哭。而现在,她却因为我而非杰克做过的事,在哭泣……

“为什么?”她逼问道,“杰克并不需要知道那件事。我能理解你帮他递刑具能得到什么,也知道你试图讨他的欢心,好让他足够信任你,放你去外面看看。我都能理解。

“你明知道他会利用本的事来对付我,却还告诉他。其他什么事我都能忍,被捆绑、塞嘴、施电刑、殴打……什么都能忍。但是,我不想听到他说出本的名字。他一旦知道本的事,便会借此控制我的心智,让我相信本的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特雷西突然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眯眼盯着我。

“呃,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萨拉。我知道你以为自己是这里唯一受苦受难的人。不过让我告诉你吧,在逃离地窖后的头几年,我也很不好过,原本不必那样的,但都是拜你所赐,我忍不住会一直想杰克在那栋房子里对我说过的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着眼睛说:“事实上,我难过到有两次都想随本一起沉到那个湖底。显然,倘若我沉到了湖底,此时此刻会好过不少。”

大家都没有说话。我盯着地板,不敢直视特雷西的眼睛。我不敢相信。特雷西看似那么坚强,是我们四个中性子最硬的,难道这场经历也几乎摧毁了她?

或者说,是我差点毁了她?

她们说得对,我并不需要对杰克吐露特雷西的秘密。我为什么那么做呢?我对那段时间的记忆盘根错节,痛苦而模糊。或许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我的心智被他彻底翻转,以为与杰克在一起,帮助他,是我这辈子应该走的方向。我已经相信他扭曲的世界观,我的心智已经有那么一小部分归顺于他,准备陪他度过余生,助纣为虐,满足他病态的需求。当时我需要相信他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需要一点点相信,才能获得他的信任。可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难道我逾越了界限?难道我在他病态的研究中是个成功案例?

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对不起……我——”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从房前传来的另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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