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青萍的小脸躲在灯照不到的地方,两眼圆圆地盯着铁铲,神色像一只诡异的小狐狸。

山羊用又黑又脏的指头对准青萍,表示出一种无言的愤怒。而两个警察,说实话的确没有想到凭空会有人杀出一板斧。到底谁在胡说?

铁铲,还是青萍?!

饲马台城墙位于城市的南端,大约等于和松林公园相对应的位置。铁铲这样的半流浪儿,转悠到那里是很正常的。

加上山羊走了,头一天又受了惊吓。是的,他转悠到那里很好理解。

难道说假话的是青萍么——问题在于,青萍什么也没说呢!

铁铲不解地望着青萍,好像望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后他给了山羊屁股一脚,因为山羊还在一言不发地指着青萍。

这一切都被小关看在了眼里,感觉告诉他,这细微的小情节,很有戏,很值得琢磨。

“青萍,你根据什么说他在撒谎!”小关漫声问,“能不能把理由讲出来。”

青萍那对狐狸似的小眼暗淡了些,目光移向穿着木拖鞋的脚趾:“他,就是撒谎!他说黄六指用城墙转砸他。可是我知道,黄六指那天坐着小巴去外边做活了!”

“真的?”小吴急问。因为这太重要了,黄六指如果真出了城,事情就不可能是他干的。

“你们不信也可以,反正铁铲在撒谎!”青萍眼皮翻向天花板。

“你放屁!”铁铲终于爆发了,似乎要扑上去打青萍。

青萍发出一声踩了死老鼠般的尖叫。胡伯冲了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胡伯。”小关示意胡伯不要紧张,目光却依然注视着青萍。“青萍,你说黄六指那天坐小巴到外边做活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看见的?”

青萍的眼睛警惕地注意着铁铲的动静,说道:“就在铜锣街的出口,那里一天到晚都有小巴。”

“什么时间?”

“早上上学的时候。”

“出南城还是出北城的车?”

“是往北开的那条线。”

小关心想:这小姑娘恐怕早就想过了,因为她避开了“南城”那条线——上学的时候,黄六指乘上往北开的那条线的小巴,去外边做活了……

“铁铲,”小关转向男孩子,“你说黄六指用城墙砖砸你,时间是在那天的什么时候?”

“不到吃中饭的时候,大约十一点左右。”铁铲气呼呼地怒视着青萍。

十一点左右,一般来说,那个时候出北城的黄六指是赶不回来的。出外做活少说要打出一天的时间。

“青萍,你怎么敢认为黄六指是去做活?对不起胡伯,你注意好这头山羊,不许他胡来。青萍,我问你呢!”

青萍道:“你问我什么?”

小关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青萍道:“那谁不知道呀,黄六指是拎着他那只蓝帆布的手提包走的,他出外做活都拎那只提包。”

这倒是真的,勘察死者房间时,那只蓝提包很显眼。照此说来,黄六指真的出城了?真那样的话,又是谁砸的城墙砖呢?

“铁铲,你说说当时出险的情况——”

铁铲当然不好说那天的上午他正在成墙下写一封内容缠绵无比的信,很像一封“情书”。他还是第一次把一种极其特殊的心情写在纸上。所以他写得全神灌注。

女老师袅娜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隐现着,就如同隔了一层雾似的。她走呀走呀,始终那样走着。犹如哪里吹来的清风,将她的裙子吹成一种飘荡的感觉,那实在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感觉。

铁铲说不清这心情是不是来自头天险些被黄六指掐死的那件事,他只是觉得写那封信时,女老师真的仿佛越走越远了。

真的,那感觉十分忧伤。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那块恐怖的城墙砖从头顶上砸下来。砖,连同着灰土的碎屑从天而降。当然是命不该死,那砖砸在了距离铁铲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把地上砸出个土坑。碎屑灌进了铁铲的脖子里。铁铲是后来才开始害怕的,当时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往城墙上看,看见了荒草中一个身影野兔子般闪动了几下便不见了……

“宋铁铲,”小关的头探了过来,近距离地盯着铁铲的鼻子,“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清那是谁!对么?”

“就是黄六指。就是他!”铁铲至今不认为自己没看清,“我已经盯着他那么多天了,还险些死在他手里,我难道会看错人么?”

小关知道,这是人的一种特定心理,主观上思虑太多造成的。事实上铁铲的确不可能看清对方。同谋——这个名词再次跳进他的脑海。

“铁铲,咱们面对的是一起杀人案,每一个细节都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铁铲,我对那段残破的饲马台破城墙很熟悉,它高约13米,又生着许多野草……宋铁铲,你再仔细想想!”

铁铲眯起了眼睛……不错,他自然是没看见那人的脸。看见的是衣服和跳动的姿势。但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要朝自己下毒手。他记得很清楚,巨大的恐惧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明白了那是黄六指要砸死自己!

冷汗顺着脑门儿淌了下来,双腿一软,他跪在了地上。一个成语跳了出来:你死我活!

黄六指确实要弄死自己。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就是卖掉妹妹的人贩子!

铁铲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块城墙转,那家伙少说也有几十斤重,歪歪地立着,下边的那个角在地上砸出个有棱有角的坑。砖的一面生着些绿藓,说明是从阴出搬来的。它要是砸在自己的身上,还不像用锄头砸烂一只老鼠似的!

是的,你死我活。自己用钢钎朝黄六指打下去的时候,实在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求生本能哇!

“就是黄六指。就是!”铁铲双目像老鹰似地盯着不远处的青萍,寸土不让。

小关和小吴对视了一眼,觉得所谓的“两次下手”基本上等于说清了。小关现在不打算追问铁铲是否看清凶手的事情,他更感兴趣的依然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青萍!

她为什么跳出来呢?

有必要去交通公司了解一下,落实那天上午黄六指确实的去向。

“青萍,”小关扭头问小姑娘,“那是一辆什么样的小巴,我指的是黄六指出城那辆。”

“一般般的!”青萍道,“又破又脏!”

两个警察告辞出来时,两个孩子也“告辞”出来了。山羊骂出很多听上去很野的话,都是骂青萍的。

青萍一言不发,静静地伏在窗口看着他们离去。小关看看天上,又看看两个孩子。心中竟萌生出一丝遗憾。这个结果是出乎他的预料的,他原以为铁铲“越狱”后的第一夜定会在胡伯家度过呢。

“喂,小吴!”山羊在街那边喊,“我还是觉得黄六指不是铁铲打死的!怎么可能呢对不对?”

“‘小吴’你也敢叫!”

“一下子不可能打死呀。小吴!”山羊故意提高声音。小吴作威胁状,山羊窜出半条街。默默不语的铁铲反倒开口了:“你们还是把我关起来吧!”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小关不想更多地纠缠下去,他要去公交公司,“你们到公安局门口等着我们回来,我们还要工作!”

“你们去干什么?”山羊又摸了回来。

“小吴,收拾他!”

山羊于是又窜跑了。

公交公司说他们跑北线的小巴有九辆,都是“又破又脏”的旧车。依次联络了那九辆车的司机和售票员,有八个十分肯定地说“没有在那天上午见过黄六指”,绝对没有!还有一个回答说“见过黄六指,那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他在水产公司门口和人打架”。

和人打架?这么说他没有乘坐小巴出城。回答说绝对没有。问他和谁打架,说是和水产公司的一个大麻子打架。

谢过公交公司的,小关小吴出来。小关说:“走,马不停蹄,去水产公司!”

大约晚上十一点,他们很失望地获悉,那个大麻子确实是水产公司的,但人不在,无法落实“打架”的事。问大麻子去那儿了,回答说去处理他弟弟撞车的事情,明天才能回来。

很显然,调查的结果越发的和最初的分析拉大了距离。

当初只认为宋铁铲出于冲动打死了黄六指,而现在,宋铁铲打死人的可能差不多等于解除了,黄六指贩卖人口的问题反倒越发突出。那么,他有一个同谋者就显得很自然了。

“头儿。”小吴一直沉默地在走,这时开口了,“可不可以这么想。黄六指在掐着脖子险些把铁铲掐死的那一次,他已经基本上认出了铁铲是从乡下来找妹妹的。所以才下了狠手。”

小关表示同意:“这样分析没有疑义。”

“那我可大胆说了。”小吴道,“能不能这样认为,黄六指没有掐死铁铲,一来是胆怯,二来也不想担那个杀人的罪名,所以叫来了他的那个同谋,于第二天上午跟踪到城墙那里,朝铁铲抛下了那块城砖。而在同一时刻,黄六指则在水产公司门口和大麻子打架。以便引起人们的某种印象。噢,当然了,现在还没有完全落实。”

“明天一定要找到这个大麻子!这一点太重要了。不管黄六指坐小巴出了城北,还是没出城北而是在水产公司门口和大麻子打架,都决定了他不可能到城南饲马台去朝宋铁铲扔城砖!如果得到落实,你刚才的分析就可以成立了。”

小吴很欣快:“OK,咱们两个思路一样了。我能不能继续说?”

“有什么说什么。”

“听着,我是这么想的。黄六指把害掉宋铁铲的任务交给了那个同谋者,这才演出了城南害人未遂那件事。然后那同谋于第二天向黄六指去说明害人失败的情况。于是两个急了眼的家伙便打起来了。这一切又恰恰被躲在墙豁子后边的贾一夫听见了。然后那同谋者逃走了,贾一夫没看清是何许人。”

小关望着天,走得很慢:“那,红莲寺这个地名呢?”

小吴道:“我估计那个同谋者就是那里的人!头儿,老李和小葛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应该有一张铁铲他妹妹的照片才好。”

小关大叫:“对呀,快去找铁铲!我们怎么笨得跟猪似的。这张照片必须要有!”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第一时间更新《消逝的黑纽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