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子当然不会跑到公安局门口等着,他们往一条叫做“小巴黎”的地方走,山羊说那里有许多铁铲“一辈子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铁铲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见识。我不想去。”

于是,走到一半两个人便很无趣地作罢了。山羊打着哈欠:“回府回府,还是去工棚睡觉吧。我说铁铲,你信不信,那两个破警察已经同意我的观点了。”

“什么观点?”

“嘿,就是关于你不是杀人凶手的观点呀!”山羊非常老练地挥着手,“你想想看吗,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那么放松你,就好象你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这证明他们接受了我的观点!”

铁铲哦了一声,蓦地“接受”了这个观点。对呀,哪有杀人凶手这么逍遥的——这个发现使他不愉快的心顿时愉快了,就好比被绳子捆了许久,终于放开一样!

没错,警察并没有把自己当凶手。这不是他们的愚蠢,恰恰是他们的聪明!

“山羊,你口袋里还有钱么?”

“不多了,干什么?”

“把钱拿出来,我请客!请你去吃一碗苏东坡凉粉。”

山羊险些笑死:“真是老土呀铁铲,你居然跟我借钱请我吃东西。是不是搞错了!还是我请你吧。我请你去喝伊丽莎白!”

于是铁铲领教了一碗又酸又冰的东西,淡黄色的,里边漂着些白果冻状的物质——伊丽莎白!

喝完伊丽莎白,两个人直接奔向老巢睡觉。刚进老巢,就被黑暗中跳出来的两条黑影按翻在地。这是两个粗壮高大的家伙,力大无比。他们一人摁住一个,摁得他们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其中一个问:“大哥,怎么办?”

“拍死,我一砖头就能要他们的命。”

“别,大哥。不值得,用编织袋装起来,编织袋在你身子底下。”

于是铁铲和山羊便被人不客气地塞进了两只塑料编织袋,像塞什么不值钱的破东西似的。袋口扎得很结实,然后一人挨了一脚,故事就结束了。

小关和小吴二人找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像那两个凶汉似地一人又给了一脚,这才把口袋解开。看到放出来的两个孩子,他们全惊住了。

“他妈的,这不是山羊吗?你们怎么钻到口袋里去了?这是孙悟空才有的本事呀!”

山羊拼命地喘气,然后大骂。两个警察很快也就弄清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算你们命大。”小吴道,“估计是碰上流窜犯了,没把你们弄死真是万幸。”

小关让大家“别动”,然后用手电仔细搜索着工棚。小吴用手机叫来几个警察。

“走吧,我们还是回居留所好了。”小关说,“这个地方留给他们勘察。铁铲,你有没有你妹妹的照片,最好是近照!”

铁铲双眼一下子就亮了:“有有,我带着呢!”

他手伸进怀里去摸,山羊叫了起来:“嗨,宋铁铲,你太不够朋友啦!我帮你找妹妹,你怎么不说有照片?”

铁铲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妹妹长得不好看,我怕你说难听的话。”

照片摸出来,用手电一照,小关道:“谁说不好看,这不是很好看吗!”

山羊嘘了一声:“好看什么呀,长得干巴巴的!其丑无比!”

“谁说其丑无比,女大十八变!”铁铲便扑上去和山羊厮打。

小吴说:“唉,早知如此,应该让他们继续睡在编织袋里抬回去!”

小关让大家不要闹了,收好小虾的照片,叫人轰燃了警车回城。

小关一路上想了好多事情,大脑像女人用的梳子似地梳理着全部线索。来找两个孩子之前已经把事情议论了一遍了,小吴的说法他基本同意。

一个红莲寺,一个青萍。这是他现在思考最多的内容。红莲寺有老李和小葛去,用不着告诉两个孩子。路上铁铲闹着要跟去,小关怒吼道:“你的嫌疑身份根本不可能去!”

再就是青萍。

自接触此案以来,他总的感觉青萍对铁铲一向是同情的,很友好的,有时甚至和胡伯一起“包庇”铁铲。可今晚的表现反常了,感觉上似乎在为黄六指洗刷什么。很不对呀,据女孩子对黄六指的厌恶,她不应该这样啊。莫非有其它目的?!

什么目的!

作为一种明显的反常,你必需抓住不放。这对一个警察来说是很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尽管小关现在还无法解释青萍这一现象,但他坚信——青萍是反常的!

“喂,宋铁铲。你是不是欺负青萍了?”小关谨慎地问道。

铁铲这时正沉浸在某种兴奋不安里,幻想着找到妹妹小虾。听小关问这话,口气显得很委屈:“没有哇,谁也没惹她呀!真怪,她怎么替黄六指说话?”小关道:“如果她说的是事实,应该表扬她,甚至奖励。所以我要再问你一句,你到底看没看清那个砸你的人!”

铁铲道:“脸我没看清是真的,但身子我看清了。确实是黄六指!”

“你觉得凭‘身子’能确认一个人么?”

铁铲似乎有些“动摇”。

山羊插嘴道:“不是黄六指就是黄六指花钱雇的人!”

小关心想:还是山羊思维宽阔,这恐怕和他的流浪经历有关。“雇的人”——已经很接近“同谋”了。

铁铲思索了一阵,还是说不清楚。但是说到青萍,铁铲无论如何总是想不通,这正应了小关的感觉——青萍反常。

回到公安局,小关没送他们去拘留室,让他们在会议室一人睡一张长沙发。一来舒服些,二来外边就是岗哨,也起个看守作用。

山羊强睁着眼说了在地道碰到贾一夫的那件事。小关和小吴很重视此事,可铁铲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铁铲,你觉得那个在城墙上逃走的人像不像贾一夫?”山羊强睁着眼皮问。

“不,我就是觉得像黄六指!”

是不是黄六指,水产公司的大麻子显然是关键了。小关小吴关了灯,离开。两个孩子便呼呼睡去。

铁铲想知道警察去哪里找妹妹,小关自然不能告诉他。这一夜,山羊又梦见了蟹黄流油那种上海大闸蟹,而铁铲梦见的依然是妹妹小虾。

他梦见妹妹在土坡上跑,两只手张着像要飞似的。跑着跑着竟真的飞起来了!天开始旋转,妹妹飞翔的姿势不太优美,她的衣襟下摆掖在裤腰带里,没掖好,有一角暗红色的春秋杉露在外边,十分难看……然后来了一只黑色的老鹰,轻飘飘地滑翔而来,轻飘飘地叼着小虾向极远极远的地方飞走了。

铁铲急得直喊,随后就从沙发上掉在地板上了。警卫冲进来时,他依然伏在地上发着梦呓。

翌日早上有人把醒来的两个孩子带去吃面条,依然是一人一只海大的碗。可就在他们大吃大喝的时候,老李和小葛上路了。他们是开着局里那辆“巡洋舰”走的,那是一辆特别不得了的越野吉普。

小关小吴送走了他们,马不停蹄地直奔水产公司。但是很可气,大麻子依然在处理他弟弟撞车的事情,说最快也得中午才能赶回来。

两个人很扫兴地离开,小关突然说:“你看小吴,青萍显然在说谎。你看,根据路线,出城的小巴根本就不经过水产公司。小巴经过铜锣街口倒是真的,但不走这条街!”

小吴望着来往的车辆,觉得小关说得有理。他们返回来,问水铲公司的人:出城的小巴经不经过这条街。对方的回答是:从来不走这条街。于是就怪了,小巴不走水产公司门前,却说看见黄六指在水产公司门前和大麻子打架。好象不对呀!他们联系公交公司,费了好大劲才弄清,不是小巴经过了水产公司,而是开小巴的司机倒班回家,路过了水产公司。目睹了打架。

唉,真是烦琐死了!但必须落实,谁让你是公安呢。

二人忙得饥肠碌碌,才想起没吃早饭。而这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在路边一个小排挡吃米粉的时候,小关用手机通指部下把铁铲带到铜锣街黄六指门前,然后催促小吴快吃:“快点,我们让宋铁铲找一找,看看黄六指的屋里有没有他妹妹的东西。”

赶到铜锣街时,见山羊也在,没办法,既然来了就进去吧。铁铲似乎有些紧张,进了门就往地上看。那些钮扣依然四散着。

带着孩子上了嘎嘎作响的楼梯,然后开门进屋,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这就是黄六指的“味”。

屋里很乱,似乎什么都有似的,但是正经东西也看不到什么。铁铲刚进来是有些胆怯,到是山羊老道,直奔抽屉。

“野山羊,你老实点儿好不好。铁铲,你怎么找都可以,看看有没有你妹妹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铁铲说这个他懂。

搜寻的结果不知应不应该高兴:没有。

铁铲从怀里摸出那枚黑钮扣,说:“还有这个——这东西都是一批一批的生产的,谁敢说是不是小虾的!”

小关惊讶地想:其实孩子的脑子很好使呀。于是他出奇不意地发问道:“宋铁铲,你口口声声说一钢钎打不死黄六指,那么我问你,你想没想过有可能是谁打死了黄六指!”

这个现象他和小吴早就发现了,发现山羊和铁铲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是两个单纯的孩子!

但是凶手毕竟不可能是黄六指自己!

是谁呢?想一想吧,单纯地面对眼前的世界,固然给人一种美丽的意味。但是此时此刻你们必须想一想生活中丑陋的那一面了,因为它存在着!

“想想,宋铁铲。”小关很认真地看着铁铲的脸,“你从进入公园那时开始想,认真回忆一下所有能记起来的内容。不着急,时间有的是。”

……那天下午不阴不晴,感觉略有些湿湿的凉意……自己先是沿着鸳鸯湖走,看那些孩子用弹弓一下又一下地打水中的鸭子(铁铲第一眼就看出那是鸭子而不是鸳鸯)……有一个家伙朝他打了一弹,打在脚边,然后就离开了湖岸往北边走……灌木中有一男一女在拥抱,很亲热地亲嘴……然后呢,哦,对了!树间的一群什么鸟被惊飞了,足有十多只吧……自己斜着从一条踏出来的土路穿过了林子,前头就是那坐小山包似的墓。自己迎着一面墙似的墓碑走过去,试着辨认碑上的字……然后呢,对,然后就在碑的下边坐下来。噢,好象朝碑的上方看了一眼,因为想起来在南城险些被砸死的那一幕,还好,墓碑的上方没人……靠着墓碑喘息,摸出口袋里的零碎钱数了数,感到经济上很不妙。钱放好时,手指碰到了那之原子(珠)笔,自己这时想起来在南城写的那封“情书”,当然早就没了……那是一个很无聊的时刻,略微有些困,但自己的大脑还是很活跃的,摸出张纸,开始构思文章……“一条大狗摇摇摆摆朝前走,后边跟着一群小狗,也摇摇摆摆朝前走”……写得不好,撕掉……哦,忽然听见了脚步声——黄六指……慢,铁铲突然想起一个细节,禁不住叫了出来。

“我忘了那个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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