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放下食物就往前找去,湿腻腻的不知踩了一脚什么东西。他很聪明,没喊。他当然也很紧张,非常想喊。

铁铲到底来自乡下,碰上事情不会应付。画个箭头好歹算他聪明。山羊是老油条,穿行这样的地道很有经验的,因此当他蓦然撞在一个人的后背上时,马上认定这就是铁铲。

铁铲似乎低低的叫了半声,随即咽了回去,显然他也知道跟上来的是谁了。他将山羊拦在身后,眼睛死盯住前头的暗处。

“发现什么了?”山羊帖在他耳朵上问。

铁铲摆摆手,不敢吭声。他指指前头,意思是“等着,目标就在前头”。山羊觉得前头是个岔道,便又一次帖近铁铲的耳朵。

“笨蛋,你要等多久?就是只乌龟也爬到喜马拉雅山啦!”

估计是这句话说服了铁铲,他放山羊走了过去,自己紧跟在后。四周十分昏暗,但能看出前边确实是个岔道。两个人加快步子迅速奔到那岔道的拐角,然后慢慢地伸长脖子往里看……

嗷的一声怪叫,一张脸探了出来。两个孩子同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眼前站着的居然是贾一夫。

没错,正是那个搞电脑的。那张阴森的脸走到哪里都好认。由呼吸的急促上分析,姓贾的同样也很紧张。但是他显然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孩子。这分明使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六只眼睛相对,无人说话。

贾一夫的脸半明半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在山羊脸上的目光停留的比较短暂,接着便死死地盯住了铁铲。

“你,打死了黄六指!”贾一夫的白白的手指对准了铁铲的鼻子,“我亲眼所见!”

说不清因为什么,铁铲的心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当然不太了解眼前这个人,只听胡伯讲过此人如何如何,总归不是太好的评价。在山羊随六合走了以后,他主要的目标是黄六指而不是贾一夫。所以没有时间琢磨此人。但是很奇怪,此刻面对着贾某,他居然感到双方并不陌生,似乎一直有这个人的影子在眼前晃。

对,这个感觉很突出。数天来此人一直若隐若现的。就像此时此刻!

他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铁铲记得,贾一夫是在山羊刚刚出去后闪出来的,那身子轻捷得像一只猫。铁铲躲在暗处,紧张地看着贾某从眼前走过。他的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随后在地上给山羊画了个符号,便跟了上来。

现在六目相对。

山羊老练地看贾某的双手,没见有武器。胆子便粗壮了一些:“喂,你听好!人不是他打死的!”

贾一夫的白手指轻轻移动,指向山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多嘴!”

挺大胆的山羊居然也有些怕,因为眼前这人实在太阴。

“告诉你,”他再次面对铁铲,“你打死黄六指的情况我已经对公安局的人说了,他们很重视。我知道他们已经捉了你,现在你们出现在这个地洞里,肯定是逃跑出来的!是不是!”

山羊利用弯腰系鞋带的机会摸到了一块半截砖,站起来时胆子再次壮了:“这不归你管,没事走你的路!”

贾一夫根本不理山羊,依然凝视着铁铲:“还是老实一些有好处。你打死黄六指的场面我看见了,否认是否认不了的,但是考虑你当时过于冲动,也不至于惩罚得太严重。但逃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铁铲突然爆发了,爆发得连山羊都吓了一跳:“人不是我打死的。我只打了一钢钎,他不会死!我只打了一下!我打你一下你会死么……”

铁铲被姓贾的反复指认,精神显得受不了啦。他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这家伙的嘴!贾一夫见这孩子有些歇斯底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紧张了,他咕噜了什么,不容分说地推开山羊,倒退着走了几步,一转身,逃之夭夭。

山羊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铁铲弄平静。两个人返了回来,拍掉面包上遍布的蚂蚁,开始吃东西。

“天黑时我们去找胡老鬼,想想办法。”山羊说,“另外我们得换个地方,走,这就走!”

走是没有走出多远的,吃了东西人就困了,他们找了个稍稍干燥些的地方睡觉,一觉就睡到天黑。

山羊醒来说他梦见在吃上海运来的大闸蟹,是蟹黄流油的那一种。

铁铲说:“我梦见的是小虾!”

山羊刚想取笑铁铲,猛地想起铁铲这里说的根本不是水产品小虾,而是他妹妹,便没敢再说什么。

两个人老鼠似地摸出地洞,找暗处行走,很快也就来到了胡伯家的房后。山羊张口闭口胡老鬼,说得铁铲直想打他。后来山羊说:“我担心他容不下我,他把我赶走,咱们俩就人在天涯了!”

“他赶你走我也走,不会人在天涯。嘿,小心,水!”

铁铲惊呼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躲了,一盆洗脚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山羊的头顶上。

山羊哇哇地要骂人,却看见上边的窗口上露出了一个女孩子的脸。

青萍!

双方没话可说,能说什么呢,是青萍干的。青萍本是吃惊的样子,后来竟笑了,哧哧的笑。山羊问青萍洗了几双臭袜子!青萍一缩,不见了。

再有人头探出来时,已变成了胡伯。他先是朝左右警惕地看看,然后拼命的勾手:“进来,两个都进来!”

两个孩子便这样摸进了胡家。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小关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他们会到这儿来的,此刻正朝这里走呢。

胡伯给山羊找了件破汗衫穿上,又一人给他们弄了碗醪糟吃。山羊便不叫胡老鬼而改口叫胡老伯了。但是胡老伯对他还是不太看得上。醪糟吃完,两个警察也堵在了门口。弄得所有人都很尴尬。

“胡伯,我准备以窝藏逃犯罪把你带走。”小吴道。胡伯倒也痛快,点点头:“你把我铐起来我也没有话讲。青萍,你有没有本事把家看好?”

小关说算了算了,把大家赶进屋里,反身关上了门。然后把铁铲那张留言一抖,道:“我有这个还怕什么,宋铁铲的住址包括邮政编码都写在上边了。对了宋铁铲,我已经和你们乡联系了,让他们通知你父母,说你在我这里,不用着急。当然了,我没提你打死人的事!”

铁铲的脸变得比白纸还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警察还是警察呀,办法有的是,头脑也永远够用。

“这么说,你们还是觉得黄六指是他打死的?”山羊问道。

小吴给了山羊一巴掌,然后请胡伯弄几个凳子来。他让小关坐椅子,说小关有话要问铁铲。青萍冲进里屋拿来两只凳子。

山羊还要纠缠人不是铁铲打死的,小关让他闭嘴,指出:“人不是他打死的难道是你打死的!告诉你,事实具在,无法抵赖。我们之所以不急于抓人,是因为手里掌握了这张留言条,他飞不上天的。都听着,我们现在来,完全是因为料定你们现在会碰头。这样正好,有些必须弄清的问题就在这里弄清好啦!胡伯,希望你从现在起不要再从中作梗!”

胡伯抠着脚道:“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小关。我斗不过你!”

小关没理胡伯,探头向铁铲:“宋铁铲,我现在想知道你和黄六指是怎么斗争的,他好象有两次向你下毒手,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当然有,你们不信?”

小关用指头哚哚地敲击着桌面:“现在就请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一丝一毫也不要隐瞒。注意听清——一丝一毫也不要隐瞒!”

山羊跟六合那些人走后,铁铲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张。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城的那几天,不知怎么办才好。加上那段日子天总事半阴半晴的,情绪很糟糕。

他始终不愿牵连胡伯,因为胡伯和黄六指住在一条街上,将来还要相处的。

听到这里小吴插嘴道:“表现得还挺懂事。”

小关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问:“真这么想?”

铁铲强调这是真的。小关心里点头:嗯,这证明男孩子并没有打死黄六指的念头。

铁铲说山羊他们走后的大半天他是在工棚里想事情加上睡觉,直到下午天快黑了,才起身去铜锣街。他决定和黄六指摊牌,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明白,用报告政府来威胁黄六指。不行的话再想其他办法。

“所谓其它办法是什么?”小关问。

“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好,继续——”

铁铲说他赶到黄六指那里时,黄六指家的大门半掩着。

他当时有些拿不准,心情自然无比紧张。事实上,这才是他和黄六指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输嬴难料。

他凑近破木门听了听,听不见什么动静。于是他轻轻将破门拨开些,头探了进去。

万万想不到,破门后竟有人躲着。他的头刚刚探进去,就被那人一把掐住后脖梗弄进了院子。门咣地一声关上了,他被抵在了门和墙的死角。

黄六指那几根细长的手指不知怎么就从后脖梗移到了前边,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子,我刚才在窗口就看见你过来了,使个小计策,果然入了套子。说,小子,你这些天总在转来转去的,要干什么!是不是要偷东西!说!”

铁铲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已经被掐得眼冒金星,口鼻大张了。

黄六指狞笑着把手指松了松,厉声喝问:“快说,你到底是谁!”

铁铲咬着牙齿一言不发,他想朝黄六指的裤裆踢一脚,又怕使不上力量自己吃亏。要知道,黄六指那几根细长的手指真像是为了掐人的脖子而生的,只要他手上用力,自己就完了。

黄六指见他不说话,抬起左膝盖顶住了铁铲的小肚子。铁铲“呕”地恶心了一下,。黄六指手上加了些力,声音越发凶恶:“看来你真想打我的算盘,是不是!听着小子,你要害我还差点功夫,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停停!”小关抬起手,“想一想,当时他真是这么说的?”铁铲说就是那么说的。

小关于是料定,那时的黄六指已经有所觉察了,否则他没有必要对一个孩子如此凶狠。

“给些水喝胡伯,你——继续说。”

铁铲于是继续。他说他当时的喘气已经很吃力了。于是开始挣扎。黄六指的手脚很敏捷,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顶着他小肚子那条腿叉开些,把他的头朝墙上用力顶去。

铁铲预感到自己恐怕要死了,便不顾一切地朝他裤裆处踢了一脚。果真踢空了。

黄六指嘿嘿一笑,看看逐渐变暗的天色,呸地吐了一口,凶恶地说:“小子,我现在弄死你,连鬼都不知道!然后把你弄到货场扔进车皮里,等发现你的尸体时,你他妈的已经到长沙啦!”

说到这里,铁铲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又进入了那个可怕的情景。青萍递给他一杯冰糖水,水上浮着片薄荷叶。铁铲接过去开始喝,胡伯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后没说。小吴道:“后来呢?”

铁铲说:“我觉得我肯定要死了,就不顾一切地反抗。就在这个时候,黄六指那破院门被拍响了。拍得山响。黄六指一听见这声音,马上就象老鼠听见猫叫一样不行了。他紧张地捂着我的嘴不让我放出声音,一直到拍门声消失。”

“什么人拍的?”

“女疯子。”

两个警察点点头,表示知道。让铁铲接着说。铁铲告诉他们,等雪姑拍门的声音不见了,黄六指迅速地拉开门,一脚就把他踢了出去!这就是险些没了命的第一次。

家嘘了一声,如同走出恶梦一般。

“第二次呢?”小吴问。

“第二次就更险了,黄六指差一寸就把我砸死了!”铁铲的声音变得极其惊恐,“我为什么要打他一钢钎呀,就是因为黄六指真的下狠手了!他要置我于死地!”

“别急,别激动,慢慢说。”胡伯拍拍铁铲的后背,起身去厨房灌开水。

“他用什么砸你?”小吴盯着问。

“用墙砖,巨大的墙砖!”铁铲比划着。

“哦,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饲马台呀,城南饲马台的城墙下!”

“时间?”

“第一次下手的第二天!”

“别急,慢慢说,仔细说。”小关望着铁铲那冲动的脸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听的青萍突然开口了:“你撒谎,铁铲,你在胡说!”

人们的目光同时投向那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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