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早,达尔齐尔在疲惫和烦躁中醒来。他过于指望斯特兰拉尔那个年轻人就是凶手。周二午饭时分接到报案,第二天六点三十分就抓捕到凶手,他以为自己完成了一项杰作。而现在,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从科尔库布里郡传来的那份长篇累牍、自相矛盾、令人迷惑的报告也让他十分焦急。格文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也不让人满意,他和他的自行车必须继续追查。电话里所交代的事情,办事效率总不能让人满意。不用说,他想,必须亲自跑一趟了。他恼怒地嘀咕着,把自己塞进那辆破旧的小汽车里,捎带上治安官罗斯充当副手,继续调查工作。

先从安沃斯旅馆开始。他成功地拜访了因为丢失自行车而愤怒的车主,获得许多有用的信息。他要寻找的是一辆已经购买六年的罗利牌自行车,新装了一副邓洛普轮胎,整体车架是黑色的,其中一个把手有轻微损坏,车铃已经消失不见,车闸也失灵了。车里有一个装满全套修理工具的工作包,横梁上放着一个打气筒,后座装有一个行李架。警官将这些细节全部记录下来,答应会尽力帮他找回,然后继续调查下一家。

在沃特斯的小屋,他的工作遇到了困难。麦克劳德夫人周复一周地看着自行车放在前廊,但是,就像所有她这个年龄、这个性别的人一样,麦克劳德夫人对它的外形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它是“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具有“普通的颜色”,而关于它的配置她“记不住了”,好像有,或者曾经有一盏灯,因为她好像抱怨过灯上漏下了什么东西。至于自行车是什么牌子的,她完全没有在意过。

她的小儿子则证明自己更具有观察力。他宣称这是一辆老旧的亨伯牌自行车,锈迹斑斑,既没有车铃也没有车灯也没有打气筒。“但是上面有写着沃特斯名字的行李条。”他加了一句,很高兴自己能提供有帮助的线索。

“是的,但是我怀疑标签现在已经不在了。”警官说。

接下来是法伦夫人。最初毫无成果。法伦夫人对她丈夫的自行车“完全没有概念”。她很抱歉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给警官留下一个印象就是艺术家们都不屑于记忆这些细节。

“我敢肯定,”她抱歉地加了一句,“我甚至描述不出来自己自行车的样式。”

“哦……”警官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自行车吗,夫人?”

“哦,当然。”她领路来到外屋,指给他一辆非常洁净、完好的阳光牌自行车。车子不是很新,但是保养得很好,上油也很细致,各部位零件都完好无损。

“你把它保养得很好,夫人。”达尔齐尔赞赏地说。

“我喜欢一切事物都井然有序而且干干净净。”法伦夫人说,“干净而体面就会显得很漂亮,如果被保养得很好,物也能焕发出可爱的气息。你不这样认为吗?”

“毫无疑问。法伦夫人,毫无疑问。夫人,是同时买的吗?”

“哦,不是——他的比这辆新。”

“……嗯。”达尔齐尔失望地说,“哦,毫无疑问,法伦先生肯定不久就会回家了。我想你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吧?”

“没有,但这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他有时就会这样,一连几天没有消息。你知道男人都会这样——特别是艺术家和渔夫。”

“哦,是的,”达尔齐尔安慰她说,“如果我们在任何地方遇到他,一定会告诉他你在等他回家。我能跟女佣说两句话吗?她或许知道自行车是什么样子的。”

“珍妮?哦,当然——尽管我很怀疑她能告诉你些什么。我总是告诉她要多些观察力——尽管我想我自己可能是一个坏榜样。警官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停了下来,将手放在喉咙上,仿佛说不出话来,又好像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这个问题,但是又很不情愿听到答案。

“什么为什么?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丈夫的自行车打听得这么详细?”

警官使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眼睛转开,佯装愉快地回答:

“哦,这没什么。只不过最近有几辆自行车丢了,而我们在道格拉斯城堡发现一个经销商有两三辆车子说不清来源。所以我们要彻底调查一下这个区,看是否能得到确认。你确定法伦先生是骑着自行车出去的吗?”

“就我所知,是的。为什么这么问?他——骑着车出去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也有可能将车子丢在某个地方——我怎么能知道呢?也有可能从周一之后车子就被偷了,在任何地方,被任何人偷走。我——你们在某个地方发现它了吗?”

在达尔齐尔坚如磐石的目光下,她有些笨嘴拙舌,说话口吃起来。

“我相信,”达尔齐尔对自己说,“她肯定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自行车有关,而且她不知道应该说她男人骑走了还是没骑走。谁告诉她的?不是温西勋爵,他很聪明,不会乱说;也不是麦克弗森,他是个闷葫芦,一个字都不会说。肯定有个人希望那辆自行车在某个奇怪的地方被找到。”

珍妮就像法伦夫人所说的那样,对这辆车知之甚少。她只知道法伦先生习惯自己清洗两辆自行车,而且车子有“一些小问题”。尽管他是个画家,但还是会照管自己的出行工具,尤其在某些事情上很挑剔。

镇里的一家自行车铺却提供了一些有帮助的信息。这是一辆罗利牌自行车,不是全新的,但车况良好。车身为黑色,车把被电镀过。几周之前车铺还给后轮安装了新的邓洛普轮胎,前胎是同一牌子,六个月前换的。车铃、车闸、车灯还有托架功能完好。

有了这些细节,警官动身前往格文火车站。在这里,他找到当时的行李搬运工,一位叫做麦克斯金明的中年男人。他已经将相关情节报告给了站长,现在又向警官详细复述了一遍。

来自斯特兰拉尔的车应该在一点零六分到达,周二是正点。就在它刚刚进站的时候,一位先生骑着自行车匆忙赶来。他喊来麦克斯金明——他注意到这位先生有明显的英格兰口音——要求把自行车贴签运往艾尔,于是搬运工骑着自行车来到装有行李标签的小箱子处。在他贴签的时候,这位先生从行李架上解下一个小皮箱,说要随身带着。因为时间很紧,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麦克斯金明,让他帮忙买一张三等车厢的车票和一张去艾尔的自行车票。当他带着这些东西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正站在三等吸烟车厢门边。麦克斯金明赶忙把车票递给他,接过他给的小费,然后将自行车放到后面的货车厢。几乎在同时,火车就启动了。

不,他没有仔细看那位先生的脸。他穿着灰色法兰绒外套,戴着格子布帽,还时不时拿出手帕擦脸,好像是在太阳底下骑车流了很多汗。给小费的时候,他说非常高兴能赶上这趟车,从巴兰特里赶过来非常费劲。他戴了一副深色眼镜——避免阳光照射眼睛的那种。下巴如果不是刮得干干净净,那就是蓄着小胡子。麦克斯金明没有精力去注意细节,因为当时他胃部十分不舒服,而且今天更糟了,他认为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搬运重行李对人完全没有好处。

警官表达了自己的同情,然后问他,当他再一次遇到那个人和那辆自行车的时候能否认出他们来。

搬运工也不是特别确定——他想应该不能。自行车很老很旧而且长满铁锈。他没有注意到车的牌子,这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是要给它贴上运往艾尔的标签,把标签贴好,把它放进货厢里,他的工作就完成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这辆自行车有一个行李架,不过,许多自行车都有行李架。它看起来很老旧,那么就不大可能是法伦的,但是有可能是另外两辆中的任何一辆。毫无疑问,那个乘客和那辆自行车,不管他是谁,它是谁的,他们都乘坐火车在一点十一分安全抵达了艾尔。

达尔齐尔谢过搬运工,然后回到自己的车里。他看了看列车表,看到这趟车在到达艾尔之前只经停一站——梅博尔站。有必要去那里探查一下,那个乘客放弃去往艾尔而改在那里下车也是有可能的。

他拜访了梅博尔的站长,得知周二只有两个人从来自斯特兰拉尔的列车上下车。两个人都是女人,而且没有携带自行车——这正是警官期望的。站长还说前往艾尔的这趟列车上的乘客的车票将会在梅博尔被收集。共收集了八张三等厢车票——与售票员反馈的信息一致——包括一张在格文售出的三等厢车票。任何在售出车票数量和所收集车票数量之间的差异,都可以在格拉斯哥的进款检查室核查,三天之内就会有报告;因此如果这些车票有什么问题,他们第二天就可以得到消息。而乘客的自行车票则不会在梅博尔收集,他会保留到艾尔,直到他要求取回自行车。

达尔齐尔留下指示,如果车票有问题立刻通知他,然后两位警察就赶往艾尔了。

艾尔是个大型车站,多条交通干线会聚于此。从斯特兰拉尔开往格拉斯哥的列车直接经过这里。铁路干线东侧是主站台,包括售票大厅、书报摊和车站人口,还有几条支线的分隔间。

在这里,达尔齐尔首先问了关于自行车票的问题。记录表明,那张票在格文售出,全部行程二十五英里,这张车票在到达艾尔的时候已经准时交还了。接下来的问题是,这张车票交给了谁,因为所有的乘客车票在梅博尔已经全部收回了,在这种情况下,出口处应该不会再设置出站检票口。所以,车票应该是交给将自行车从货车厢里搬出来的工人。

达尔齐尔和罗斯接下来依次调查了所有的搬运工,但他们都十分肯定周二没有从来自斯特兰拉尔的列车上取下任何自行车。不过,他们中的一个人还是记起一点关于车票的事情。在看到大部分旅客离开火车之后,他就到后面货厢处理行李。警卫递给他一张自行车票,说一位先生已经自己把自行车取出来骑走了。搬运工开始还以为是逃避给小费的恶作剧,后来又想可能是有急事,因为警卫看着他匆忙骑车驶向出口。这时候那个乘客应该已经离开火车站了。人们总是吝啬给小费,骑自行车的人尤其如此。日子如此艰难而财力如此紧张,以前能得到六便士或者一先令,而现在你连两便士都得不到。还说什么社会主义政府,对一个工人来说生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艰难,就像吉米·托马斯,他将自己完全卖给资本家。如果他得到自己应有的待遇,那他早就不是一个普通搬运工了,但那时候每个人都会马上指责他——

达尔齐尔打断他的悲叹,问他那个警卫今天下午是不是在车站巡逻。搬运工说是的,然后达尔齐尔决定在这里等他回来,以便问他一些问题。同时他想,他和罗斯也应该吃点午饭了,之后他们还要去调查是否有人曾经见过骑车人离开车站。

在小吃店草草吃过午饭,两位警察讨论了一下调查计划。寻找他们的追捕目标在离开艾尔车站之后的踪迹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而达尔齐尔最好能尽早赶回牛顿一斯图尔特,与麦克弗森会合。在格拉斯哥也需要做一些例行问讯,而且,他认为最好拿到目前所有嫌疑人的照片,这样骑车人的身份或许就能够被辨别出来。因为这些人都是众所周知的艺术家,似乎到格拉斯哥的主要新闻通讯社寻找他们的照片比在门城和科尔库布里郡直接向他们要照片方便得多,也不会引起嫌疑人的警觉。因此他们决定,达尔齐尔乘坐来自斯特兰拉尔的列车直接前往格拉斯哥,顺便询问一下那个警卫。而罗斯开车沿路追查线索,并随时向牛顿一斯图尔特汇报。如果获得骑车人的踪迹就沿途追踪,如果看到他,有必要的话就实施扣留。

一点四十八分,火车进站。达尔齐尔上了车,确定车上的警卫确实就是周二执勤的警卫。当火车驶离艾尔的时候,警官看到罗斯正与报摊售货员谈话。罗斯是个精力充沛、热情洋溢的人,达尔齐尔确信他不会在追查过程中有所懈怠。他也希望劝服自己,接受这个更加冒险更加有趣的调查是正确的,但是细想起来,他又觉得这个行踪不定的骑车人未必与整个案件有关,他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有可能全无用处的调查上。他顺着车厢走向警卫室。

警卫对自行车的事情记忆犹新。那天,火车还没停稳,一位乘客——年轻人,戴着格子布帼,穿着灰色法兰绒外套,戴着克鲁克斯眼镜——就跳下火车沿站台跑向货车车厢。他向警卫致意,并且说他想立刻将自己的自行车拿出来,因为他很着急。搬运工都在前面,警卫只好自己将货车厢打开,将自行车取出来,扫了一眼标签,确定就是他要的那一辆。标签上注明是送往艾尔的,而且他记得货物是在格文上车的。这位先生将车票塞到他手里,同时给了他一先令的小费,然后立刻骑上自行车朝着出口处去了。警卫还记得那位乘客带着一个小手提箱。他没有目视他离开车站,因为他必须把餐车挂接上去——这项工作要在艾尔完成。在离开车站之前,他将自行车票递给一个搬运工。让他按照正常程序交给总部

达尔齐尔请他对这个人的外貌特征作一下详细描述。这可不大好办,警卫仅仅看到他半分钟。他想这个人应该是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中等身材,要么没有胡子要么蓄着普通的小胡子。不是黑色的胡子——警卫说这一点他很确信。他的头发几乎都包在帽子里,警卫对他的大致印象是健康体面。肤色应该是鼠灰色的或者是黄棕色的。他戴着眼镜,眼睛不是黑色的——有可能是蓝色、灰色或者淡褐色。就像格文的搬运工一样,警卫对那个人浓重的英格兰口音也是记忆深刻。他想如果有照片的话,他应该能够辨别出来,但是他也不十分确定。除了口音和眼镜,警卫对这个人的其他描述几乎没有多大用处。自行车的款式很旧。警卫没有注意到车子的品牌,但是他注意到,轮胎几乎是全新的。

达尔齐尔点点头。他知道不能期望一个在火车站忙碌的工作人员详细描述出一位他仅见过几秒钟的戴着帽子和眼镜的乘客的相貌特征。他走回自己的车厢,剩余的时间都在记录这个案件的详细情况,火车在佩斯利、吉尔默尔大街短暂停留之后驶向圣。伊诺克车站。现在他的工作是调查周二收集的火车票是否已经被送往进款检查室。如果确认车票已经送去了,他就去那里和总站长详谈。

他在这里的工作完全是例行公事,就是核对一下周二从门城到圣·伊诺克,从科尔库布里郡到圣·伊诺克的列车,售出的车票与收集到的车票数目是否一致。他发现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了,而且数字完全吻合。温西提出的沃特斯买了格拉斯哥的车票从科尔库布里郡出发,然后在中途消失的说法显然是不正确的。如果他既没有被工作人员看到也没有被塞尔比小姐和科克伦小姐看到,而且他又确实是八点四十五分从科尔库布里郡出发,那么他肯定是买的中间站的票。但是这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必要假设他是搭乘火车出发的——沃特斯只是骑着行车消失了。那么这辆自行车是运往艾尔的那辆自行车吗?警官记得小安德鲁不久前才装了新轮胎,那么看起来这个自行车应该是安沃斯旅馆的那辆,但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沃特斯的轮胎是什么情况。

他要求检查弗格森的车票,他的车票很快就被确认了,因为这是那天售出的唯一一张从门城去往格拉斯哥的头等厢车票。他的车票在门城与邓弗里斯之间的马克斯韦尔敦打过一次孔;在邓弗里斯与圣·伊诺克之间的赫尔福德和莫赫林又打了孔,这就毋庸置疑地证明了弗格森像他说的那样完成了自己的全部旅程。

达尔齐尔对这个结果并不是特别满意,他要求检查一下周二售出的牛顿一斯图尔特五十英里范围内的所有车票,以防某个地方出现差异,然后出发前往格拉斯哥中央警察局。

现在,他着手询问是否有人在周二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十一分之间看到有人骑车经过巴格勒南和格文,周二下午是否有人在艾尔周边看到骑车人,周二下午或周三是否看到有人骑车离开艾尔车站或者附近车站。因为他刚想到,这个骑车人有可能将外表稍做伪装,然后从艾尔骑车去往附近车站,在那里再订票。然后他又想到很可能连凶手的自行车也被随手扔在某个地方,所以他又打电话让他们仔细搜查车站行李暂存处是否有未被领取的自行车,并且说如果在艾尔及其附近区域发现被遗弃的自行车要及时汇报。他对三辆自行车作了大体描述,然后又说明,报告不限于这两个品牌的自行车,只要在指定区域内发现有被遗弃的自行车都要汇报。

让警察机关展开有序的工作之后,他开始着手寻找照片。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在市报社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六点钟的时候他收集到了六位艺术家的清晰照片。然后他发现自己错过了回牛顿一斯图尔特的最后一班火车,现在他仅有的希望就是前往格文或者洛克比,然后驱车回家。

他自己的车当然是在艾尔。疲惫万分的警官找到电话,打到艾尔警察局询问罗斯治安官是否还在镇上,但是幸运之神似乎抛弃了他。罗斯确实去过那里,留下信息说他沿着基尔马诺克方向追踪一条线索,有情况会再来汇报。

达尔齐尔诅咒了自己的坏运气——尽管线索这两个字多少让他感到一丝兴奋——他给科尔库布里郡打了一个电话。麦克弗森巡官接了电话。是的,他们今天又得到了大量新证据。是的,巡官认为如果可能的话他最好今天晚上赶回去。很可惜他刚刚错过了六点二十分去往格文的火车。(达尔齐尔警官气得咬了咬牙。)可是没办法。巡官让他乘坐七点三十分出发,九点五十一分到达的那趟车。他会派车去接他。

警官愉快地回答说九点五十一分的车只有周六有,九点五十六的车只有周三有,而今天是周四,他们不得不在八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到艾尔去接他。巡官反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最好在艾尔自己租车回来。发现一切都毫无帮助之后,达尔齐尔警官放弃了在洛拉斯哥享受一顿舒适晚餐、欣赏一部有声电影和一张温暖床铺的所有希望,非常不情愿地去小吃店草草吃了一顿,准备搭乘七点半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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