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库布里郡巡官麦克弗森属于埋头苦干但缺乏想象力的人,他认为任何假设都值得花力气探查到底。他喜欢看得见的物质线索,而不关心那些琐碎复杂的心理问题。警察局局长告诉他的关于坎贝尔死亡的事实,以及凶手应该是某个画家的事实是他所喜欢的,而其中坎贝尔的尸检报告是他最喜欢的,清晰、直白,尸僵时间和消化道一目了然。火车和火车时间表也让他很喜欢,因为它们可以被列成实实在在的表格并且能够得到确认。不过那幅画是让他比较头疼的地方,他没有专业的鉴赏力;但他思想开放,遇到相关问题会接受专家的观点。例如他会接受表哥汤姆关于电学方面的建议和姐姐艾莉森关于女士内衣方面的观点,而温西了解那些画家和他们的随身画具,所以他不会拒绝温西的帮助。

因此,按照他的观点,他认为所有的画家都有嫌疑,不管他是贫是富,是受人尊敬、与人和善,还是与坎贝尔发生过口角。科尔库布里郡是他的管辖范围,而他的工作就是去收集科尔库布里郡每一位艺术家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和他们的个人信息,不管他是年轻还是老迈,男人还是女人,善良还是刻毒,都一视同仁。他本着负责而谨慎的态度处理这件事情,甚至不会忽略掉久病在床的马库斯·麦克唐纳,刚刚迁入科尔库布里郡的海伦·钱伯斯夫人,已经九十二岁的约翰·彼得森,或者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带回了一根义肢的沃尔特·弗拉纳根。他注明沃特斯和法伦外出,虽然没有像温西勋爵那样从法伦夫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下午时分他来到高恩门前,眉毛笔直,手里拿着笔记本。他将高恩放到最后,是因为众所周知,高恩先生会从早上一直工作到午饭时分,而且他最憎恨有人在工作期间打扰他。麦克弗森不认为自己的待遇会与众不同。

英格兰男管家开了门,并对巡官的询问作了简短的回答:

“高恩先生不在家。”

巡官解释说这是公务,然后再一次希望能够与高恩先生见面。

管家傲慢地回答:

“高恩先生出去了。”

巡官再次开口询问高恩先生什么时候会回来。

管家屈尊又解释了一遍:

“高恩先生外出了。”

对这个苏格兰人来说,英格兰人的这种表达方式没有任何不同。巡官只好变换询问方式,问他高恩先生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管家这回泰然、毫不含糊地回答:

“高恩先生去伦敦了。”

“是吗?”巡官对自己感到很恼火,他不应该把对高恩的访问推迟这么久,“他什么时候去的?”

管家似乎认为这样追根究底的盘问是不礼貌的,但他仍然作了回答:

“高恩先生周一晚上去了伦敦。”

巡官听到这个答案大吃一惊。

“周一晚上什么时候?”

管家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后他仍然克制地作了回答:

“高恩先生从邓弗里斯乘坐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

巡官沉思片刻。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高恩先生也被排除了,但这必须经过验证。

“我想,”他说,“我需要进去看一下。”

管家明显开始犹豫,但他看到一些村民从巷子另一头探头探脑地盯着自己和巡官,只好站到一边,让麦克弗森先生进入用格板装饰的漂亮门廊。

“我正在调查,”巡官说,“坎贝尔先生的死亡案件。”

管家沉默地点点头。

“我实话实说,现在有很多疑点表明那位可怜的先生是被谋杀的。”

“哦,”管家说,“我明白了。”

“这很重要,你知道,”麦克弗森先生继续解释,“我们必须要从与坎贝尔生前有过接触的人那里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

“十分正确。”

“而且作为例行公事,你知道,我们应该查明在这不幸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去了哪里。”

“确实。”管家赞同。

“毫无疑问,”巡官继续,“如果高恩先生在家,他也会积极为我们提供帮助的。”

管家很确信高恩先生不会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巡官打开他的笔记本。

“你的名字是哈尔科克国。是吗?”他开始问道。

管家纠正他。

“是阿尔科克。”他用责备的语气回答。

“H.a.两个l?”巡官继续猜测。

“名字中没有H这个字母,年青人,H只是一个发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请原谅。”巡官头疼欲裂地抱歉道。

“没关系。”阿尔科克先生回答。

“那么,阿尔科克先生,这只是一个形式,请您理解,周一晚上高恩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科尔库布里郡的?”

“大约是八点过后一点儿。”

“谁载他去的?”

“司机哈蒙德。”

“阿蒙德?”巡官认为还是确认一遍比较好。

“哈蒙德,”管家庄严地说,“他叫艾伯特·哈蒙德,带有字母H的。”

“请原谅。”巡官再次道歉。

“我想,”阿尔科克先生说,“或许你会想与哈蒙德聊一下。”

“现在,”巡官继续,“你能告诉我,周一高恩先生见过坎贝尔先生吗?”

“这个我不知道。”

“坎贝尔先生最近拜访过这里吗?”

“就我所知,坎贝尔先生从没有来过。”

“真的吗?唔。”其实巡官和阿尔科克先生一样,知道高恩先生与其他艺术家们的关系并不热络,除了偶尔请人来打桥牌之外,很少会有人拜访,不过他认为自己有责任要问到这个官方例行问题。他是一个很尽责的人。

“我只是跟你核实一下这个问题,你知道,他也算是坎贝尔先生的一个熟人。你能告诉我高恩先生周一都做了什么吗?”

“高恩先生像平常一样九点钟起床,九点半吃完早餐,在花园转了一圈之后就像平常一样到画室工作。跟平常一样,在下午一点半享用了他的午餐。午饭之后,继续他的艺术创作,直到四点钟,他在书房享用了下午茶。”

管家停顿了一会。

“然后呢?”巡官鼓励地说。

“下午茶之后,”管家继续,只是语速变缓,“他开着两座车出去兜风。”

“哈蒙德载着他吗?”

“不,当高恩先生选择两座车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自己开车的。”

“啊?这样啊,他去了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约七点钟。”

“然后呢?”

“高恩先生说他晚上要去城里。”

“他早些时候没有提过这件事吗?”

“没有,高恩先生总是突然决定要去城里。”

“不会预先通知吗?”

管家点点头。

“与平常相比完全没有不寻常的地方吗?”

“完全没有。”

“好的,他离开之前吃晚饭了吗?”

“没有,我想高恩先生说他会在火车上吃晚餐。”

“在火车上?你说他从邓弗里斯乘坐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

“我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并不直达伦敦吗?它九点五十九分才到达第一停车站卡莱尔,这时候吃晚餐就太晚了,而从这之后直到十二点过五分才有去伦敦的火车。他为什么不吃完晚餐,再去邓弗里斯乘坐十一点零八分的火车?”

“这我不知道,高恩先生没有告诉我。或许他在卡莱尔那里有事情要处理。”

巡官盯着阿尔科克先生宽阔白皙、沉着冷静的脸庞。

“啊,有可能。高恩先生说过他要出去多长时间吗?”

“高恩先生提过,他有可能在外面待一周或十天。”

“他给你在伦敦的地址了吗?”

“他说如果有信件的话送到他的俱乐部去。”

“在哪里?”

“马尔斯迪克,在皮卡迪利大街。”

巡官仔细记下地址,然后问道:

“高恩先生离开之后你接到过他的来信吗?”

管家抬了抬眼。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的冷淡减少了些,“除非有特别重要的指示,否则高恩先生一般都不会写信来的。”

“是这样啊,也就是说就你目前所知,高恩先生现在在伦敦。”

“就我所知,是的。”

“我明白了。那么现在——我想与哈蒙德先生聊一下。”

“很好。”阿尔科克先生打了铃,一个十分年轻可爱的姑娘前来应答。

“贝蒂,”阿尔科克先生说,“请告诉哈蒙德,巡官想要见他。”

“请等一下,”麦克弗森先生叫住她,“贝蒂,我想问一下,高恩先生周一晚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约八点,先生。”女孩瞥了一眼男管家后很快地回答。

“他去之前吃过晚饭吗?”

“我——我记不住了先生。”

“过来,姑娘,”阿尔科克官气十足地说,“你应该能记得,没有什么害怕的。”

“没、没、没有,阿尔科克先生。”

“没有,”阿尔科克先生说,“你确定一下,高恩先生周一没有在家吃晚饭吗?”

“没有。”

阿尔科克先生点点头。

“去找哈蒙德,把我的话告诉他——或者治安官先生还想问你其他的问题?”

“没有了。”麦克弗森先生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贝蒂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管家回答,“治安官只是做一些日常问话,你现在去告诉哈蒙德巡官要见他,不要停留,不要聊天,巡官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和我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是的——我的意思是不会的,阿尔科克先生。”

“一个好姑娘,”管家在贝蒂离开的时候说,“就是领会问题慢点。”

“……嗯。”巡官麦克弗森先生说。

司机哈蒙德是一个矮小活泼的人,口音含混,带有明显的伦敦腔。巡官先问了一些日常问题,然后回到重点。

“周一晚上你载高恩先生出去了?”

“是的,载他去了邓弗里斯。”

“什么时候?”

“八点过去赶乘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

“用两座车吗?”

“不是,是轿车。”

“高恩先生什么时候开着两座车回来的?”

“大约七点一刻,或者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我七点半吃晚饭,在我回来的时候莱利已经在车库里了。”

“高恩先生带行李了吗?”

“好像有一个包,或者是一个箱子一大约这么长。”

他伸手比画了大约两英尺。

“嗯,你看见他上火车了吗?”

“没有,他让我回家,自己走进车站的。”

“什么时候?”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八点三十五分。”

“然后你直接回到科尔库布里郡了吗?”

“是的。不,等一会儿,我带了一个包裹回来。”

“啊?是什么东西?”

“给高恩先生的两幅画,是邓弗里斯的一位先生画的,老板不喜欢火车托运,所以我顺便去那里带它们回来。画已经画好了,只等拿走了。”

“你在火车站离开高恩先生之后就直接去了那个人家里吗?”

“是的,那位先生的名字是菲利普斯,需要他的地址吗?”

“如果能给我那最好不过。”

司机把地址给了他。

“高恩先生提过他要去哪里了吗?”

“他只是说他要乘车去卡莱尔。”

“卡莱尔?”

“是的。”

“他没有说要去伦敦吗?”

“没有跟我说,他只是说要乘车去卡莱尔。”

“那么——他最初是什么时候告诉你他要去卡莱尔的?”

“在我吃晚饭的时候,阿尔科克先生下来告诉我高恩先生八点要用车,去邓弗里斯,我回答:‘好的!’我还说:‘我正好可以顺道把那里的画取回来。’这就是我所说的,也是我所做的。”

“是的,非常好,十分清楚。谢谢,哈蒙德先生,没什么事情,你知道,只是例行问话。”

“不用谢,完了吗?”

“什么?”

“我说,finni?意思是可以了吗?完了吗?结束了吗?”

“哦,是的,目前就想问你这些问题。”

“那么,再见。”司机说。

“你还想见一下阿尔科克夫人吗?”管家客气地问道,说话的口气似乎准备容忍所有的事情。

“哦,不——我想没有必要。非常感谢,阿尔科克先生。”

“没关系,”管家说,“相信您很快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很高兴能帮到您的忙,前门那里有两道上升的台阶,请小心。很美丽的夜晚,不是吗?天空就像一首诗。祝您晚上愉快,巡官先生。”

“都一样,”巡官对自己说,“我要去邓弗里斯确认一下,他们应该不会忘记高恩,他有那么引人注目的大黑胡子。在卡莱尔待两三个小时只为了乘坐去往伦敦的火车,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再租一辆车回家。”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漫步回警察局。

“另外,”他继续想道,“那个女孩似乎不像另外两个人那样事先准备好了答案。”

他把帽子向后推了推,挠了挠脑袋。

“没关系,”他说,“我会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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