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温西勋爵对法伦夫人实施急救之后,让她靠在起居室的睡椅上,然后出去找珍妮。他在鱼贩子那里找到她,告诉她,她的女主人不舒服,让她快点回去照顾。

“是的。”珍妮用充满哲学味道的口气回答,“我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两天正在担心法伦先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她为此心神不安。法伦先生出门了,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家了。”

“两个晚上?”温西惊奇地问。

“是的,前天晚上他出门骑上自行车走了,指天骂地的,但是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那么他昨天晚上也没有回来吃晚饭了?”

“他?回家吃晚饭?没有,一整天都没回来。星期一晚上他回来看到坎贝尔在屋里,让他立刻滚蛋。他们两个吵得很凶,把我嫂子吓坏了,她当时就在附近。然后他就跑出去了,法伦夫人也跟着泪流满面地追出门。我就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如果是我,就会让他滚开,让他的嫉妒和坏脾气见鬼去吧。”

温西开始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匆忙地把珍妮派出去做事。但是,这很愚蠢,没有人指望这个女孩会放弃如此难得的嚼舌根机会。很快,这个故事就会流传到某些人耳中,仅仅是现在,他已经发现一些好奇的眼神注意到了他们两个。

他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珍妮的嫂子也不能确切地说明争吵的内容是什么,但是她从自己的卧室窗口看到了争吵的全过程。坎贝尔先生大约六点过来,不久法伦先生就回来了,法伦先生一回来,坎贝尔先生立刻就离开了。她不知道法伦与坎贝尔之间是否进行了争吵,但是法伦夫妇在起居室谈了大约一小时。法伦先生挥舞着手臂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法伦夫人哭起来。接着就是叫喊吵闹的声音,随后法伦先生跑出门,帽子盖到眼睛上,狠狠地抓过自行车。法伦夫人跑出来阻止他,但他粗鲁地把她推开,骑上车走了,从这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珍妮的嫂子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她很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是周一发生的事情,今天是周三,在周二,坎贝尔被人发现死于米诺奇河中。

温西劝告珍妮不要过多地谈论她主人的事情,之后与她作别。他转向警察局的方向,随后又改变了主意。没有必要现在就去增加麻烦,应该还会有其他进展。现在可以去门城看看,他需要问帮坎贝尔收拾房屋的格林夫人一个问题,另外,应该可以在坎贝尔的屋里发现某些东西——信件、文件什么的。不管怎样,开车多行一段路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在穿越门城大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安沃斯旅馆门外与当地治安官谈话。这个男人穿着很旧的棉布雨衣和残破的灯笼裤,踩着破烂不堪的靴子,绑着绑腿、背着背包。他正粗鲁地挥舞着手臂,向温西打招呼。温西一脚踩下刹车,险些压到了旅馆的猫,然后急切地退了回来。

“你好——好——好啊!”他大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家伙?”

“这似乎是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邋遢的男人伸出他长而瘦削的大手,“看来我要低调处理一些私事是不被允许的。到底为了什么?”

温西看了一眼治安官,后者神秘地摇摇头。

“我们接到命令,”他说,“要调查——”

“但是你没有接到命令保持神秘,不是吗?”这个邋遢的男人大声说,“发生了什么事?我被当成谋杀犯了吗?到底怎么了?喝酒、目无法纪,嗯?自行车没有后尾灯?开车危害了公众安全,还是什么?”

“那么格雷厄姆先生——关于自行车的问题,我想知道——”

“这次没有犯罪。”格雷厄姆先生快速地说,“在任何时候,借都不是偷,你知道。”

“你总是借自行车吗?”温西感兴趣地问,“你可不能这么做,这是个坏习惯。自行车在这个村镇可是个诅咒——他们的重心太高,刹车永远都是失灵的。”

“我知道,”格雷厄姆说,“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每次借的车都比上一次的更加糟糕。这我可有发言权,前两天小安迪的车差点摔断我的脖子。”

“哦,”旅馆老板插话——他是在他们谈话过程中出现的,“格雷厄姆先生,是你拿走了小家伙的车吗?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借,我不是说反话,但是小家伙现在很困惑,不知道它丢到哪里去了。”

“它又丢了,是吗?”格雷厄姆先生说,“我告诉你,这回可不是我。你可以告诉安迪,我永远也不会再借他那辆神奇的机器了,除非他把全部零件修好归位。不管是谁拿了,希望上帝保佑他,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或许他会被人发现死在某个深坑里。”

“或许吧,格雷厄姆先生,”治安官说,“但是我会很高兴,如果你能告诉我——”

“该死!”乔克·格雷厄姆说,“不,我不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必须告诉你?”

“好吧,是这样的,老兄,”温西打圆场道,“你可能已经听说了,在你这次神秘的隐居期间,坎贝尔昨天下午被人发现死在一条河里。”

“坎贝尔?天哪!不,我没有听说。好吧,好吧,好吧。愿上帝原谅他的罪孽。他做了什么?喝多了掉进科尔库布里郡码头?”

“啊,不,表面上看来他是在作画的时候,踩落石头,撞击到头部。”

“撞到头部?不是被淹死的?”

“不,不是被淹死的。”

“哦!我总是说他注定要被绞死的,但是他似乎选择了另外的路。好吧,我也曾说过他不会被淹死的。不管怎样,可怜的家伙,他的一生总算结束了。我想我们最好来喝一杯纪念一下,不是吗?仅仅是为了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我可不喜欢这个家伙,但是很遗憾我再也不能愚弄他了。你也来吗,长官?”

“谢谢,先生,但是我想你最好能——”

“让我来吧。”温匿咕哝了一句,他拽着治安官的胳膊,随着格雷厄姆进入酒吧。

“你怎么连这件事都没有听说过,乔克?”酒水拿上来之后,温西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这两天躲在哪里?”

“你还真是锲而不合,跟我们这位朋友一样好奇。我过着遁世的生活——没有丑闻——没有新闻。现在告诉我坎贝尔的事情。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们下午两点发现了尸体,”温西说道,“但是上午十一点过五分的时候还有人看到他活着在画画。”

“他们可没有浪费时间,你知道,我总是想某个人说不定就在山上失踪几个星期都没人知道。但是米诺奇那里还真是事故多发地点——尤其是在鱼汛期。我不想——”

“我想问一下,先生,你怎么知道事故发生在米诺奇?”

乔克·格雷厄姆抬头盯着治安官那张兴奋的脸庞。

“我怎么——?哦,哈哈。引用一下我在希奥尔博德路听到的一句话——一位受人尊敬的夫人跟朋友说的——现象背后有文章。事情并不像表面看那样简单。你们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我去了哪里,而坎贝尔的头被打破了——治安官,我可以理解为,我被怀疑谋杀了我们这位好朋友,而且像民谣中的古怪骑士那样把他扔进了河里,是不是?”

“啊,不是的,先生,这只是例行公事——”

“我明白了。”

“啊!”旅馆老板瞬间感觉好像亮了一道光,让他醍醐灌顶,“你们的意思是那个可怜的人是被谋杀的?”

“或许是的。”治安官回答。

“他就是这个意思。”格雷厄姆说,“我从他表情丰富的眼中读出来的。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小镇里可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真是可怕的事情。”旅馆老板叹了口气。

“乔克,”温西说,“现在别折磨我们了,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坎贝尔在米诺奇的?”

“心灵感应,”格雷厄姆咧嘴大笑起来,“我能读取你的思想,画面扑面而来——那条河里布满尖锐的石头——还有通往河里的那块大岩石滑溜的斜面——那座桥——那些树,还有下面那个黑暗的池塘——所以我说‘米诺奇,天哪!’就这么简单,沃森。”

“我不知道你还会读心术。”

“非常可疑,是吗?事实上,我不会,我知道昨天坎贝尔会在米诺奇,是因为坎贝尔这么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的,是的,不可以吗?你知道,我也会有不朝他脸上扔靴子而只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周一他告诉我第二天要去那里画那座桥,嘟嘟嚷嚷地说要画一幅草稿给我——你知道他那个人。”

格雷厄姆从兜里拿出一支粉笔,在吧台上准备开始作画。他扭动脸庞生动地模仿坎贝尔宽阔的下巴和丰厚的嘴唇,用和他一样快速、微妙的手法粗略描画出轮廓。就像照相机的快照功能一样,一张画很快就像变戏法一样呈现在眼前——那条河,那些树,那座桥还有天边蓬松的云团,与温西在画板上看到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温西彻底惊呆了。

“你应该靠模仿谋生,乔克。”

“这是我的困扰。太过多才多艺。能够模仿任何人的类型而唯独没有自己的风格。那些评论家们都苦恼死了。‘格雷厄姆先生仍在摸索其个人风格’,但是这也很有趣,你看,这是高恩的风格。”

他把刚才的素描擦掉,取而代之一幅生动的具有高恩个人布局风格的粉笔画——阴暗的边境要塞,宽阔干净的海岸线,前景是一条船,强壮的渔民们正在弯腰撒网。

“这是弗格森的——一棵附带装饰性树根的树,水中有同样的倒影——柔和的蓝色延伸到远处,事实上,整幅画都呈现蓝色色调——一堆石头就可以形成很好的构图。这是法伦的——包括托尔布斯在内的科尔库布里郡屋顶全景,看起来好像是用幼儿园墙砖垒砌而成的诺亚方舟——朱红色、锑黄色、天青色——精致复杂,天真烂漫,没有任何阴影。沃特斯——没有任何江湖骗子愿意找麻烦去模仿他的风格——采石场的鸟瞰图,每个石块都棱角分明——底部是按照透视被急遽缩小的马匹和马车,用这样的手法来显示他可以把握得很好。上帝保佑!”——他向柜台上倒了点啤酒,然后用一只脏兮兮的袖子把这些速写擦干净——“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我没有的天赋,那就是专注——多么遗憾啊。他们真诚得完美,我不是——就是这些导致了不同。我告诉你,温西,我卖出的那些肖像画有一半是拙劣的模仿——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宁死也不会签支票的。”

温西大笑。如果格雷厄姆想要拖延时间,那么他做到了。如果他想要转移他善于模仿的危险天赋,那他粗心率直的表现也很得体。而且他的解释也是看似合理的——确实,为什么坎贝尔不能向人提及他要去哪里呢——向格雷厄姆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治安官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这是例行公事。”他嘟嚷着。

“哦,”格雷厄姆说,“这个家伙简直太顽固了。”

“很明显,”温西说道,“就像圣·勒古弗斯一样。他们大喊着:‘上帝啊!多么顽强!’这可不好,老兄。他只想得到答案。”

“可怜的家伙!”格雷厄姆说,“就像在蒙台梭利。出现之前的旧日好时光里,护士们所说的那样——他被需求所主宰。我没有去过米诺奇,但我去了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吧,先生。”治安官为难地说。他直觉认为格雷厄姆有问题,而他又期望能够一鸣惊人,可是格雷厄姆的回答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这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走吧,年轻人。”格雷厄姆和气地说,“你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你只要知道我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就行了。你要明白,在你喝着苦啤酒和我耍嘴皮子的时候,真正的谋杀犯还在逃命呢。”

“我明白。”治安官说,“你拒绝说明星期一晚上去了哪里。”

“你终于明白了!”格雷厄姆大喊,“我们的交流虽然很困难,但最终还是取得了进展,是不是,温西?就是这样,我断然拒绝,绝对、完全。把它记在笔记上以防你忘记了。”

治安官一本正经、很严肃地照做了。

“既然这样,”他说,“那么我会将这件事情报告上级。”

“完全可以,”格雷厄姆说,“我对他们说的也一样。”

治安官怀疑地摇摇头,然后不情愿地离开了。

“愚蠢而又可怜的家伙。”格雷厄姆说,“戏弄他可真让人脸红。再来一杯,温西?”

温西谢绝了,格雷厄姆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来离开,说他要去画室处理一些事情。

安沃斯旅馆老板目送着他离开。

“他隐藏了什么呢?”温西自言自语地说。

“啊,或许是另有隐

情吧,”老板回答,“格雷厄姆是个好人,姑娘们的好对象。”

“确实如此。”温西说,“这正好提醒我了,罗布,我为你作了一首新的五行打油诗。”

“真的吗?”老板仔细关好旅馆卧房和酒吧之间的门。

送上自己的五行诗并且告别了老板之后,温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调查上来。格林夫人——那位打扫女工——居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小屋子里。温西到达的时候,她正在做燕麦饼。她掸掉手上的面粉,然后把燕麦饼挪到浅锅里。格林夫人很愿意和他谈谈那位忽然死去的先生。

她的苏格兰口音过分浓重,举止又过于兴奋,但是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两三遍之后,温西也终于成功地理解了她的回答。

“周一早上坎贝尔先生出发之前吃过早餐吗?”

是的,他吃过。桌子上还剩了一些咸肉和鸡蛋,还有一把用过的茶壶和茶杯。另外,相比前天晚上,少了一个面包和黄油,还有一点火腿切片。

“坎贝尔平常早上就吃这些吗?”

是的,他早饭一般吃煎鸡蛋还有咸肉,就像时钟那样规律。两个鸡蛋和两片咸肉,他那天早上吃的也是这些东西,格林夫人数过。

“弗格森那天早上也吃了早餐吗?”

是的,弗格森先生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点腌鱼。格林夫人周六给他带了两条腌鱼,他周日早上吃了一条,周一早上吃了另外一条。两个屋子都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这就是她所能提供的情况,警察传唤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在回科尔库布里郡的路上,温西在脑海中将这些事情过了一遍。在医生的报告里,那两个鸡蛋和两片咸肉凭空消失了。某人在坎贝尔的屋子里吃了早餐,而最方便这么做的就是弗格森。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弗格森,那么弗格森也应该知道是谁。可令人烦恼的是,弗格森去了格拉斯哥。

至于格雷厄姆,看来他不在图尔海峡。他的沉默至少可以有一打解释。“姑娘们”是最明显的答案,最好能从格雷厄姆的个人兴趣出发,找出他是否喜欢当地某个人。或许他只是发现了一条偏远的河域,而那里的鳟鱼丰富,他想把这一块宝地留给自己。或许他有不能说的苦衷。虽然表面古怪,但格雷厄姆却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一个乡村中,人们之间相互了解,一个人很难对他的行踪保持神秘。或许有人曾经见到格雷厄姆——当然,前提是那个人愿意说出来。这同样是个难解的问题,因为这里的村民都是保持沉默的大师。

温西拜访了马克斯韦尔·贾米森先生,向他报告鸡蛋和咸肉的最新消息,并得到了类似“嗯”之类毫无意义的回答。达尔齐尔那里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在回家的路上,温西穿过对面那条路,也只不过再次确认了沃特斯还没有回来。

本特高兴地迎接自己的主人,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扰。经过询问,勋爵终于得知,原来他刚刚发现苏格兰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他们居然把盘子叫做“大碟子”,很明显这是要让外来人产生混乱,让他们觉得自己就像闯入瓷器店的公牛一样笨拙可笑。

温西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为了让忠实的仆人摆脱这让人苦恼的经历,他把今天和格雷厄姆的谈话告诉了本特。

“真的吗,我的主人?我也刚刚得知格雷厄姆先生回来了,而且我的主人,我还知道他周一晚上在克里镇。”

“天哪,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本特咳嗽两声。

“在瓷器店与那个年轻人见面之后,我在麦克莱伦·阿姆斯酒吧待了一会,我没有进入公共Ⅱ巴台,而是进了邻近的包间。就在那里,我听到一些人在谈论这件事。”

“什么样的人?”

“打扮得很粗糙,我的主人,我想他们可能刚参加了某个水产贸易会。”

“他们就说了这些吗?”

“是的,我的主人。令人遗憾的是,一个人向包间里瞄了一眼,看见我在那里,然后他们就不再说这件事了。”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努力想从酒吧主人那里套些消息,但他只知道这些入是从海港那里过来的。”

“哦!所以你听到的全部就是这些。很好,你有没有设法看清他们中的某个人?”

“只看到抬头看我的那个人,而且只有几秒钟。在我进来的时候,其余的人都是背对着门,而且我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好奇。”

“也是。嗯……克里镇就在去牛顿一斯图尔特的路上,可是那里距离米诺奇可不近。他们有没有提到是什么时候见到格雷厄姆先生的?”

“没有,我的主人,但是他们提到了他消费的酒水数量,从那个来看我想应该是在打烊之前。”

“哈!”温西说,“去克里镇酒馆打听一下应该就清楚了。非常好,本特,我想下午我最好出去打打高尔夫,清醒一下头脑,希望七点半能享受到一顿美味的煎牛排和土豆片。”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温西和市议长打了一圈高尔夫,虽然领先市长五杆,还剩下三个洞,但他仍然很不满意。他将这次胜利总结为市长没有完全放松,但他也没有成功将话题引到坎贝尔身上。这可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市长认为,“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之后,话题就开始天马行空起来,包括了门城的掷铁环套圈游戏,最近在科尔库布里郡举行的赛舟会,目前鲑鱼产量的减少,偷猎者对河口的破坏,汛期下水道的排放分布等问题。

九点半过后,温西消化了他晚上享用的美味煎牛排和大黄小烘饼,想着加洛韦这些人,不久便睡着了。忽然,他被一阵踏在鹅卵石路上的脚步声惊醒。温西坐起来从窗户望去,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欢快的女声问道:“我们可以进来吗?”

塞尔比小姐和科克伦小姐是邻居,她们总是串门,经常在彼此的起居室里喝茶,在东河沙滩上一起做日光浴。塞尔比小姐高挑瘦削,皮肤黝黑,绘画风格是洒脱的硬朗派,善于描绘高大、帅气、清瘦的油画肖像。科克伦小姐长着一张圆脸,灰色头发,总是笑意盈盈,风趣幽默。她用线条或水粉为杂志故事配图。温西很喜欢她们,因为她们从不乱说话,而她们也喜欢他,既因为同样的理由,也因为她们发现本特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本特看到她们需要自己煮晚饭,需要自己装窗帘,总是感到很伤心。他愿意走上前来,从她们手中接过榔头和钉子,很绅士地说:“请让我来,小姐。”而当她们不在的时候,他也很乐意帮助她们照看炖菜和蒸锅。她们从花园里采摘蔬菜和花朵回赠他——而本特总是很有礼貌地接过来:“谢谢,小姐,我代表勋爵感谢你们。”温西向他的拜访者们致以问候,在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的时候,本特适时地插进来问小姐们在长途旅行之后要不要吃点晚饭。

小姐们回答她们已经吃饱了,但小小的追问之后,她们终于承认除了下午茶时间在火车上吃了一个三明治以外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温西嘱咐本特快点准备一点煎蛋、一瓶红葡萄酒,将余下的小烘饼拿出来。本特下去准备消夜,而勋爵接着说道:

“你们错过所有的趣事了。”

“他们在火车站已经告诉我们了,”科克伦小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坎贝尔真的死掉了吗?”

“千真万确,他被发现在河里——”

“而现在有人说他是被谋杀的。”塞尔比小姐插话进来。

“哦,他们是这么说的,是吗?啊,这也是真的。”

“天哪!”塞尔比小姐惊呼。

“那么他们说是谁干的了吗?”科克伦小姐问道。

“他们也不知道,”温西回答,“但肯定是事先预谋好的。”

“啊,为什么这么说?”科克伦率直地问。

“哦,是这样的,现场有很多征兆。你知道,没有任何抢劫的迹象——而且——事实上,还有其他的几个方面。”

“事实上,你还知道得更多,只是现在不能告诉我们。啊,幸好我们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是不是,玛格丽特?我们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格拉斯哥。那是周二发生的,是吧?”

“表面上看起来是的,”温西说,“但是他们正在确认每个人周一晚上之后的行踪。”

“每个人?”

“啊——跟坎贝尔相熟的人。”

“我明白了。你知道我们周一晚上在这里,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跟你说了晚安,而昨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我们就坐车离开了,再说有很多证人可以证明我们一直待在格拉斯哥,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没有嫌疑的。而且我想那个人肯定要比我和玛丽更加有力才对付得了坎贝尔,我们完全是清白的。”

“是的——我想,你们两个和沃特斯都被排除在外。”

“哦?沃特斯去了哪里?”

“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与我们?”

她们惊讶地对视着。温西有些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杜因斯夫人——他的房东,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告诉我沃特斯与你们一起去了格拉斯哥。”

“她肯定是听错了。沃特斯周日晚上在鲍勃·安德森那里说他有可能会和我们一起去,但是后来没有出现,所以我们想他肯定是改变主意了。其实,我们本来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希望,是吧,玛丽。”

“是的。他不在这里吗,温西勋爵?”

“啊,事实上,是的。”温西依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感到十分震惊。

“那他肯定是去别的地方啦。”科克伦小姐轻松自在地说。

“应该是,”温西说,“但他昨天早上八点三十分就离开了,说他要去格拉斯哥,或者,至少他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啊,他肯定没去车站,”塞尔比小姐肯定地说,“而且这两天也没在会展上,否则我应该会见到他。他可能有另外的事情。”

温西挠挠脑袋。

“我必须再找那位夫人谈一下。”他说,“我一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这可真是非常奇怪,如果他不是要去格拉斯哥那他为什么要那么早出去呢?尤其——”

“尤其什么?”科克伦小姐问道。

“啊,我不应该这么想。”温西说,“他那天晚上有点喝醉了,按照正常的情况,这么早起床有点难。真是糟糕,但是,在他出现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塞尔比小姐问。

“我的意思是指警察。”温西露出害羞的表情。

“我想你会帮助警察破案。”科克伦小姐说,“我忘了你有福尔摩斯的美誉,非常抱歉不能帮上什么忙,你最好问一下弗格森,他或许会在格拉斯哥某个地方遇见沃特斯。”

“哦,弗格森在那里吗?”

温西漫不经心地提出他的问题,但是这没有骗过科克伦小姐,她向温西投去精明的一瞥。

“是的,他在那里,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遇见他的具体时间。”这时候科克伦小姐变得更加果断,苏格兰口音也更加浓重。她的双脚笔直地踏在地面,双手放于膝盖上,看起来好像电车上喜好争辩的工人。“我们的车两点十六分到达——一辆极其糟糕的车,每一站都停,其实我们应该等一等,在邓弗里斯乘坐一点四十六分的火车,只不过因为我们要在那里见玛格丽特的姐姐——凯瑟琳——和她的丈夫,他们要乘坐四点的火车去英格兰。我们在火车站见面,然后去了一家旅馆吃午饭,因为从八点之后我们什么都没吃过——火车上什么都不供应——而且旅馆是我们聊天的好地方。我们在四点钟送走他们之后,还稍微讨论了一下,我们应该直接去我表兄那里——我们要住在那里,还是先去看画展。我认为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值得再做什么事了,但是玛格丽特认为我们应该先去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布置的,第二天再过去好好观赏。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们坐上电车,大约在四点半,有可能还要早一点,到达了展馆。在第一个展馆,我们就遇到了弗格森先生,他正要出来。我们与他打招呼,他说他已经都逛过了,明天再过来。不过,最后他还是陪我们又转了一遍。”

温西这时正在脑海中构建整个时间表,快速推算弗格森到达和离开的时间,这时他忽然插话:

“我想那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吧?”

“哦,是的。他告诉我们什么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告诉我们他喜欢哪些作品。他与我们坐同一班车——不过我猜他是直接去展馆的。”

“在你们的车上——也就是两点十六分那趟车。是的,当然,他可以在邓弗里斯上车。火车是十一点二十二分离开的,是不是?是的,这就对了。你们在邓弗里斯见过他吗?”

“没有,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在那里。他坐在吸烟区,而我们乘坐

的是干净、老式的女士车厢,那些车厢禁止吸烟。但是,虽然我们没有看到他,不过他在格拉斯哥看到我们了,因为我们一见到他,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在车站见到你们了,但是你们没有看到我。与你们站在一起的是凯瑟琳和她的丈夫吗?’然后他说他与我们乘坐同一班车。”

“非常好。”温西说,“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去见见弗格森——我的意思是警察应该去。”

科克伦小姐摇摇头。

“你骗不了我们,”她说,“你在调查这个案子。说实话,我都要怀疑是你亲手做的了。”

“不,”温西说,“这恰恰是我最不可能完成的谋杀,因为我没有这个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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