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你写的追悼词。你能够写成那样,真是作家的福气啊。我真希望那篇稿件,现在就送到印刷所去。

“你听说过‘评议会’的传言吗?……不,我并不知道它是否还存在,但就算存在的话,可能也改成别的名字了吧。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初入文坛的毛头小子,年方三十,干劲十足,一边在文坛的角落里徘徊,一边和同时代的朋友,豪言壮语地声称,要颠覆日本文学。如今回想起来,虽然很是羞愧,那时却觉得自己,正在攀爬着一条险峻的陡坡。

“当时也有人十分看好我,觉得我很有前途。他就是S先生,是一位编辑,从我出道时起,就一联照着我,就是他邀请我,参加‘详议会’的。

“有关‘评议会’的传言,我之前已经是略有耳闻。那好像是个秘密结社性质的、文坛内部的协会,只有才能和实力获得认可的作家,才会被准许加盟。但具体是个怎样的组织,我就一无所知了。就在我惶恐不安的时候,S先生对我说:‘用不着那么害怕,那只一年一度的作家友好会面而已。’不过,要想成为‘评议会’会员的话,需要有一个条件——写一篇健在作家的悼词,哪位作家都可以。

“我反问:‘是健在的作家吗?’S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可是宴会的余兴节目呀。你也可以把它当成,生前葬礼的同人志的版本。与会者提交未来的悼词,从中决出第一。不过,这虽是失礼冒昧的余兴节目,可也不能小觑啊。毕竟,只有洒脱,才能检验出真正的文才。’

“我接受了这个邀请。可能是我年轻气盛的缘故,想让‘评议会’的那些作家前辈们大吃一惊。我决定为对自己影响最大、引以为榜样的作家T先生,写一篇非常的悼词。虽然T先生当时,已经年逾花甲了,但还在笔耕不辍地进行创作。在距离交稿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放下其他工作,把全部精力,倾注在了这篇追悼T先生的悼词上。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篇三十页稿纸的悼词写得很棒,S先生也对我大加称赞。而且,经过‘评议会’的预选投票,我写的悼词,成为了‘最优秀作品’的候选之一。

“友好会举行的当天,我和S先生在会场附近的咖啡馆里见了面。就在我们等待友好会开始的时候,评委G先生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我的悼词被评为最优秀作品。我们的脚下飘飘然地,向会场走去。虽然相识的作家们,一个劲地向我道贺,年长作家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在友好会的会场上,我见到了那位T先生的身影。我一个劲地向他低头道歉,哪知他竟然十分喜悦:‘我看了你写的追悼词。你能够写成那样,真是作家的福气啊。我真希望那篇稿件,现在就送到印刷所去。’

“大约半个月以后,T先生去世了,竟然是在自家洗澡时,突发心脏病。我动摇了,内心充满了自责。虽然我以前就听说过,T先生心脏不好,可是他去世得实在太突然了。而S先生则平静地告诉我说,我写的那篇悼词,要在文艺杂志上登载,还说这是‘评议会’的决定,也是T先生生前所愿。只要稍稍做些修改,我写的悼词就能实际发表了。

“第二年和第三年,迫于S先生的压力,我又写了两回虚构的悼词。不过,在最初的痛苦经历以后,我故意变得松懈下来,还以事情繁忙为由,不再出席友好会了。从那个时候时开始,我的文风开始转向娱乐性,接触的作家成员也变了。我和S先生渐渐疏远,‘评议会’不久便不再邀请我了。

“不过,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评议会’,而且,渐渐染上了每当著名作家过世,就要一字不漏地,阅读文艺杂志追悼号的毛病。那上面虽然都是作家去世后,才写的悼词,但是几年里,总能撞见一次这样的文章。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可以看出那篇文章,是在那位作家生前时写的。不过,T先生的去世,到底是病死还是自杀,我至今仍然无法明白……”

对我说了这番话的人,是前几天过世的土方勇三先生。我接到先生讣闻那天,是X月X日,距离听说“评议会”的事情,尚且不满一月。

土方先生给T先生写的那篇悼词,是真实存在的,但我无法相信“评议会”等事情,也是真实的存在。这毋宁说是土方先生风格的“奇妙味道”的创作更合适些,而他的那番话呢,可能也是他自知死期将至,所以才对我说的。

不过,我现在还无法实际感受到先生的去世,更无法接受,对自己影响最大、引以为榜样之人的离去。所以,我决定把先生这番无法发表的话语,如实写下来,代替悼词,以为土方先生祈求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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