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立刻引得上方众人议论纷纷,待到人声稍稍平静,周忘杨接着说:“迎亲队伍离开水榭前,桑茵弄破了手指在我掌心上留下血迹。现今轿帘上、石板路的断层上都留有鲜血,她临上轿的举动,是为暗示我发生意外后,她其实已经金蝉脱壳。”

冰龙在上,问:“这么说来,只要找到桑茵留下的血迹,就能找到她的去向?”

梁胤平心急如焚,焦躁道:“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离开呢?王翠姑的尸体又怎么会从坟里爬到这里来?”

“想毖她有难言之隐,又或是受人要挟,被逼在花轿下坠后,趁乱与僵尸互换位置。当前,继续寻找桑茵留下的记号是关键。”见周围的人都要行动,周忘杨从坑中跨出,高喊道,“慢着!”

大伙立即静了下来,等他说话,周忘杨正色道:“其他人都可以去找,但江霆的人马必须原地不动。”

江霆笑了笑,“这么些年来,大家都对我有所成见,想必是外界流传的一些谣言引发了误会。清者自清,我和我的手下可以不动,火把你们拿去,尽快找到三妹才最要紧。”

“那真要多谢江公子鼎立相助了。”周忘杨毫不客气,说罢就叫迎亲队拿了江霆手下的火把,到周边寻找。

若林正要跟去,却听倒在地上的轿夫呻吟连连,他一侧肩头刚被僵尸啃咬,已是血肉模糊。若林看不下去,蹲下身刚要检查他的伤势,红蝎从边上一把握住他的手,道:“惠大哥别碰他的伤口,小心染毒。”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出瓶塞,在轿夫鼻下晃了晃,那人立即不再哀叫,头一仰,直接昏睡过去。

“你给他闻了什么?”若林问。

“摄神散。”红蝎答道,“结合了麻沸散与蒙汗药的功效,可让人在瞬间内失去知觉,药效强烈,立竿见影。”接着,她又把背后的竹筒取下,从中摸出一只蝎子来,将它放到轿夫肩头。

若林又是一惊,“这是干什么,以毒攻毒?”

“不错。”红蝎盯着下方的蝎子,看它爬到轿夫的伤口贪婪地啃食起来,才道,“这蝎子爱吃腐肉,被僵尸咬过的人,伤口会迅速腐化。蝎毒正好可以减缓尸毒扩散,足以撑到我把人带回水榭疗伤。”

脑海中,忽地闪过方才红蝎绞杀僵尸的一幕,若林兀自一颤,低问:“余姑娘,我知道你身染怪病,无法生长,就不知体力上是不是也和孩童的体力一样?”

红蝎抬头,“惠大哥这么问,莫非还有其他的意思?”

她的眼晴瞬间变得无比犀利,若林被迫移开目光,“余姑娘多虑了,恕我冒昧。”

此时,一侧的瓦房内忽然冲出一人高喊:“找到了!这里的门上也有血手印!”

若林借机起身,跟着其他人向瓦房跑去。到了门边,周忘杨走来,一抚门框上的鲜红,两指一捻,随即点了点头,带领众人一同跨入义庄。

义庄内停放了二十多口棺木,神台上的牌位则多不胜数,乍一看,阴森非常。大伙人挨人站着,不敢声张,周忘杨与冰龙对视一眼,道:“这间尸房没有后门,如果桑茵从正门进入。应该就在这里。”

有人提议:“不如我们叫唤两声,新娘子听到了,自己会出来的。”

“活人怎么能在死人堆里乱叫呢,搞不好新娘子没找到,还唤出些脏东西来……”

众人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动手,忽又全体一颤,只见尸房最角落的那口棺材的顶盖竟自行动了起来,一寸一寸,慢慢开启。

梁胤平见状,正要奔去,却被周忘杨拦去了身后。

“小心,这说不定也是僵尸!”

他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倒退,纷纷远远站着。随着顶盖砰地坠地,所有人皆是屏住了呼吸,紧张不已。

“胤平……”

微弱的呼喊从棺材内传来,梁胤平一听那声音,立刻跑了过去,将躺在棺材中的人小心扶起,急道:“桑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有没有受伤?”

他一连三问,桑茵却是一个也未答,只是抚上梁胤平的脸颊,将他的脸仔细看了个遍,又侧首望向周忘杨等人,良久才问了一句:“你们……还好吗?”

仅是这一问,周忘杨已听出了些端倪,碍于此地人员太多,他便道:“既然新娘已经找到,我们还是早些上路为好,别让在水榭的宾客等候太久。”

梁胤平心系桑茵的安危,也表示赞同,将人抱出棺材后,也不敢再让她去坐什么花轿,直接一起带上了马。

江霆在外,看见桑茵已被找到,走到花马旁,舒了一口气,道:“三妹,你刚才失踪,弄得大伙大为紧张,幸好只是有惊无险。”

梁胤平说道:“江公子到了水榭,看我们迟迟未归,特地向师父打听了迎亲路线,赶来帮忙。”

桑茵一颔首,“让江公子担忧了,稍后到了水榭,务必要多喝几杯。”

受伤的轿夫被扶上轿子,王翠姑的尸首被人抬进义庄的空棺内暂作安置。迎亲队伍再次上路,向水榭行去。

返回水榭时,没了鞭炮、吹打,与刚出门时的热闹景象大相径庭。经历了僵尸换新娘一事后,所有人的心里都悬了一块石头,不曾放下。

新人下了花马,也顾不得婚嫁礼节,直接一同步入大堂。

平阳子坐在厅堂前方,见梁胤平、桑茵面色憔悴,像是惊魂未定,但碍于在场宾客众多,不便多问,只道:“大家都已久候多时,你二人先拜堂吧。”

梁胤平与桑茵点头称是,携手走至平阳子跟前,跪下。

三起三拜后,桑茵由红蝎搀扶而出,入的却并非洞房。她二人一跨出门,就快步向西荷厅走去,为那名身中尸毒的轿夫解毒。

庭院内的酒宴上,经多方相传,迎亲队伍在义庄所遇的怪事,立即被传得人人皆知。大伙谈尸色变,一听寡妇王翠姑入棺的尸体竟化作僵尸再现天日,一时间,人人自危。

若林与周忘杨同坐一桌,见他举杯豪饮,酒至杯干,终究放心不下,抢过他的酒杯,说道:“借酒消愁也要有个限度,你这不是在作贱自己吗?”

十几杯酒下肚,周忘杨就有这千杯不醉的本领。

他斜眼看了看若林,心中暗暗叫屈,自己这一下午都应酬着前来道贺的宾客,忙得连杯水都没顾上喝。到了晚间,又跟着迎亲队伍走了一遭,赶上一出僵尸换新娘的戏码,现在人总算坐到了这饭桌上,却偏偏没茶。

想不到,现在就连以酒代萘,多喝几杯也要被人指责,莫非真想渴死他不成?

不过这些,周忘杨都没与若林道出,看到酒杯被抢,他干脆让小童端来桌上的整盅甜汤,又是一饮而尽。

若林坐在边上,眼晴瞪得极圆,惊叹道:“乖乖,看来先生是铁了心图醉,连这酒酿丸子都喝得这么起劲。”

周忘杨险些尽数喷出,定了定神才问:“刚才在义庄,你与红蝎说了些什么?”

想起那个犀利的眼神,若林心下一惊,压低了嗓子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真有些怕红蝎……”

“理由呢?”周忘杨继续喝汤。

“说不上来,总觉得她不像个普通的小丫头……”

“唐门当家人唐劲唯一的外孙女:与母亲遭仇家追杀,亡命天涯;十三岁起无故不再生长……你觉得有这样经历的女子,还会普通吗?”周忘杨侧首,反问若林。

知道他不爱听无凭无据的臆测,若林干脆闭嘴不言。

酒宴尾声,不少宾客起身告辞,梁胤平一一拱手言谢。

平阳子与弘静中途离席,这时,正从西荷厅方向走来,周忘杨一见二人,立即起身,“师父、弘静大师,那位轿夫伤势如何?”

“阿弥陀佛。”弘静合掌道,“经道长座下两位高徒所救,那位施主已无性命之忧,已被熟人抬回家中。”

此时,冰龙也从另一桌走了过来。

周忘杨刚欲细问,忽见梁胤平架了一人,歪歪扭扭而来,定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江霆。

“师父,江公子他喝醉了,我看今晚就让他留宿水榭吧。”害怕平阳子反对,梁胤平又道,“江公子过去就不胜酒力,今日胤平大婚,他一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想弄成这样……”

“喝醉了就让他的人送他回府,水榭怎能住得下堂堂江大少?”

像是受了周忘杨的真传,不用他开口,小童已为他说出心中所想。

“那个……”梁胤平看了周忘杨一眼,道,“江公子知道师父不喜欢他张扬,他的家丁刚在喜宴上都只喝了杯喜酒,就纷纷告辞了。江公子说,胤平和桑茵大婚,不想劳师动众,就留他一个人即可。”

“成何体统!”平阳子盯着醉醺醺的江霆,片刻后道,“罢了罢了,胤平,你扶他去客厢休息一夜吧。”

“是,师父。”

梁胤平应了一声,正要扶走江霆,恰逢桑茵与红蝎自西荷厅走出。他夫妻二人吉服尚未换下,却已发生这么多事,眼神一撞,都是无奈一笑。

小童眼殊子一转,道:“梁大哥,你在这儿和大伙说话吧,我送江公子去客厢。”

梁胤平虽想却又不愿直言,隽秀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不敢麻烦小兄弟……”

“麻烦什么?不就一个醉酒的人么。”小童边说边把江霆往自己身边拉,他个子不高,只能连抱带顶地撑着对方的腰,走了两步开外,他挣扎着回过头,“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江公子的。”

梁胤平心想小四为人挑剔,这孩子平日里跟着他,必定十分机灵,应当出不了什么乱子,便也不再推却。

小童与酒醉的江霆已走远,周忘杨看向桑茵,问:“三姐,你究竟受什么人要挟?”

他此问目标明确,像已知晓了大半,桑茵一顿,说:“外面风大,不如大家先到我房中小坐。”

于是,众人便一同踏入西荷厅,穿过诊疗堂,进入后方卧房。一进屋,桑茵立即打开柜子上的一个铁匣,从中取出一封信来。先行递给了平阳子。

“师父,今日一早,这封信就出现在我枕边。我看后又惊又怕,实在是事出有因,被迫无奈才瞒着大家,因想到忘杨擅长推理,非同等闲,我就弄破自己的手,在他掌上留下血迹,希望他能看懂我的用意,设法找到我。”

“原来如此……”听了桑茵的说辞,梁胤平执起她受伤的手,怜惜万分。

平阳子执信,弘静站于他身侧,两人读罢,纷纷眉宇紧锁,又将信交由梁胤平传阅。

梁胤平接过信,沉声念道:“夜间途经义庄,花轿坠落之时,务必下轿,藏匿到义庄墙角空棺内。如若告之他人或不照办,梁胤平、周忘杨之性命则如断指。”

“断指?”冰龙警觉地问道。

桑茵一叹,又从铁匣取出一物,放到桌上。众人一看,皆又一惊——那竟是一截满是血污的手指。

周忘杨走去,拿过梁胤平手中的书信端详,若林与冰龙也立即站到他两侧去看。那信件字体潦草,纸上还沾了些许血迹。周忘杨细看后,道:“信上所有横的笔划均是从右至左,看来是为掩盖身份,故意用了左手。”

他接着走到桌前,拿起那截断指,“这断指的指甲护理得十分光亮,指末还戴了一枚银戒,从粗细、长度来看,是从女子左手上砍下的小指……”

拿捏间,断指上的一块硬块赫然引起周忘杨的注意,将之翻转后一看,那截小指的外侧竟有一个老茧。

护养得如此好的一双手,怎会起茧,位置又为何是在手指外侧?

莫非……

游移的视线突然向下,周忘杨张开自己的左手——果然,自己的小指外侧同样起了茧!

就像弓箭手的虎口一定会有擦伤一样,小指外侧的老茧则是抚琴之人长年拨弄古琴,必会留下的一个特征!

“这截断指是穆清素的……”

桑茵的话猝然证实了周忘杨的猜想,此时,她眼圈微红,轻叹:“我认得断指上的那枚尾戒,这是清素云游到大漠时,跟当地人买的银饰。她一共购得三枚,另外两枚分别送给了我与红蝎。”

“什么,清素出事了?”红蝎踮脚问周忘杨,拿过断指,仅看一眼,顿时一颤,“是……确实是这枚尾戒。”

若林脑中刹时浮现当夜在寒山寺时,他梦见化为僵尸的穆清素,忙问弘静:“大师,穆姑娘不是在贵寺静养么,怎么会……”

弘静轻念佛号:“阿弥陀佛,刚有寺僧飞鸽来报,称穆施主在昨夜离奇失踪,众僧耗费一日找遍整座寺院,仍不见……”

话未说完,弘静突然向前一栽,幸被梁胤平与桑茵一把扶住。

见弘静的面色陡然变白,梁胤平疑是他担心穆清素的安危,宽慰道:“大师不要太过担忧,有我四弟在,必定能找到穆姑

娘。”

不料,弘静却毫无反应,整个身子直直向下倒。梁胤平立即将他扶至榻上,由桑茵把脉。

“师父,大师脉跳猝减,必是体内气血梗阻,是心肺劳损之状。”桑茵摁着弘静的手腕说。

平阳子立即吩咐众人打开门窗,又道:“大师年近古稀,时常犯病,我曾为他调配过护心药物。飞鸢,你去大师的客厢找找,找到后速速带来。”

冰龙站出来,说:“道长,让红蝎在这里协助桑茵,由我去吧。”

“也好,那就劳烦龙捕头了。”平阳子道。

冰龙离开后,片刻工夫,就取了药瓶折回。

弘静大师身披袈裟,手握念珠,躺在榻上不住喘息。桑茵扶起他准备喂药,却发现房中的茶具已被全部收了起来。由于今夜她本应在洞房就寝,原来房间内的用具也重作归置,只得让红蝎出外端来茶水,再让弘静大师服下药物。

过之不久,桑茵再度把脉,总算松了口气,“大师的脉象已趋于平稳。”

平阳子道:“服了护心药后,人在两个时辰内苏醒,病情才算真正被控制住。今晚就由我在此为大师守夜,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想要替换他,都遭拒绝,只得退出卧房。

到了庭院时,冰龙道:“照桑茵所说,书信和断指都出现在她枕边,而信中又提到迎亲队伍会在夜间经过义庄。这么说来,那幕后之人应对水榭内的情况十分了解。”

周忘杨赞同道:“之前,红蝎在外张挂灯笼,这一举动,若被有预谋的人看到,必定能猜到迎亲是在晚上,而所有挂了灯笼的地方就是迎亲需走的路线。”

若林听了周忘杨的分析,接着道:“所以,有人就在天黑前,取走了挂在叉庄的灯笼,并在石板路上做了手脚,以致五人重的花轿一旦抬上去,石板就会自行断裂。”

“不错。”周忘杨点头,后又陷入沉思。

幕后之人以王翠姑的僵尸换走桑茵,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难不成只为让他看一出离奇的好戏?

夜已深,湖心凉亭内的灯笼投来光亮。

红蝎瘦小的影子斜在地上,她说道:“王翠姑出殡那天,我分明看见她的几个邻里运着棺木向坟场行去,她又怎会变成僵尸重现天日?”

众人一时不得要领,个个烦闷不已。

冰龙叹道:“之前我在洛阳与穆姑娘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再遇时,她竟已身中尸毒,晕厥荒野,现在更是死生未卜,凶险重重。”

晚风拂动着桑茵的裙角,她也跟着叹气,“当我怀疑那截断指是清索的手指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本想尽快把此事告诉大家,实在是碍于信中威胁,怕那幕后黑手会对胤平、忘杨不利,只好照他说的去做。”

“三姐,这事不怪你,我想清素也能明白。换作是我,重要之人的性命受到威胁,也不会顾忌太多。”

红蝎的话说得周、梁二人与桑茵均是一阵尴尬。周忘杨与梁胤平对视一眼,皆又移开了目光。

无言之际,周忘杨一侧首,恰好看见小童从客厢的方向走来,唤道:“童儿,江公子的酒醒得如何了?”

小童闻声快步跑来,答道:“人还没清醒,在房里吐了一地。这不,我出来打水收拾收拾。”

周忘杨拍拍小童的脑袋,说:“嗯,今晚你可要把江公子照顾好。”

“放心吧,先生,我不会离他半步的。”小童说罢,立即打水回房。

冰龙嘴角一扬,暗赞周忘杨醉翁之意不在酒,让小童照料江霆,无非是派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内线前去盯梢。

眼看众人都显疲态,周忘杨说道:“时辰不早了,诸位不如先回房休息,一切等到明日再从长计议。”

梁胤平与桑茵这对新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已是万分劳顿,向另几人道别后,携手离去。

红蝎回房前,拉住周忘杨的手说:“四哥,清素与我、三姐情同姐妹,你一定要设法救出她!”

桐山镇上惊现的无头尸、姑苏城外被抛于山野的穆清素、寒山寺内若林的诡异梦境、出现在桑茵枕边的威胁书信及迎亲路上僵尸换新娘的戏码……所有的一切凑在一起,缠在脑中,像一团尚未理出头绪的乱麻。

周忘杨拍拍红蝎的手,意外碰到她的小指外侧也凸起了一个茧,问:“五妹近日也在习琴?”

红蝎抽回手,“四哥忘了,在进城的路上,我用你的古琴奏了一首《越人歌》,那是清素教我的唯一一支曲子。”说完,她便朝厢房走去,脑后的麻花辫随着走动一摇一晃。

待冰龙也离开后,周忘杨举步也要走,就听若林在身后问:“先生的家人除了平阳子道长及几个师兄妹外,可有其他人?”

周忘杨脚步一顿。反问道:“为何问起这个?”

“因为穆姑娘失踪后,无论是梁大哥、桑茵、红蝎,甚至是平阳子道长,都将寻人的希望寄托在先生身上。”若林走到周忘杨面前,道,“这令我不禁想起当日在洛阳,我身处何府凶宅,走投无路,夜访雪月楼请你帮忙。我与先生结识时日不算短,只知你幼时被母亲与姨娘带出兰岭镇,避过浩劫,却不知这样出色的英才,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你这般问,莫非最想听到我说家中有位漂亮九妹,尚未婚配,与若林你年龄相仿,正好可以促成一门婚事?”

何人不知“家有九妹”的典故出自晋末那则化蝶传说,所谓九妹,无非是祝英台委婉的表白之辞。

英台就是九妹,九妹就是英台。

若林害怕自己无意中又开罪了周忘杨,平白无故遭他拐着弯子戏弄。

“莫怕莫怕……说笑罢了。”见若林脸色有变,周忘杨轻笑,“我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我不知生父是何许人,至于我娘,她现在长住普陀山清修。在我很小时,就被送到水榭,寄养在师父门下。”

“那……”若林试探问,“你娘没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吗?”

记忆的伤口被触碰,一些零碎的画面在周忘杨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

那是一张冰冷、严肃的脸,记忆中,娘好像从不会向他笑。她对他永远是那样严厉,会突然逼他跪下,训斥道:“不要忘了!我给你取名忘杨,是要你学会忘却,忘却那个人!”

忘却谁?是要他忘却,还是娘自己不能忘却?

画面一转,周忘杨呼吸一窒。他看见那些长舌妇人围在自家的院子外,她们喋喋不休,用最恶毒的语言掷向姨娘、掷向年幼的自己。

“看呐!那女人的姐姐是个狐狸精,不知和谁生下个私生子!”

“姐姐是个骚货。妹妹一定也好不到哪儿。你们看她那双眼睛,生来就像为勾引男人似的。”

娘在时,这帮妇人不敢如此放肆,因为娘很厉害,她们只会趁娘不在时,对姨娘指指点点。

人言,像一柄无形的尖刃划入心灵。周忘杨看见姨娘在哭,她每天都像在等待着什么,从满怀希望到彻底绝望,日复一日,直到她突然失踪,渺无音讯。

周忘杨略微的失态,落入若林眼中,他连忙致歉,“是我问多了,先生不要在意。”

“我娘确实没告诉我原因……”陷入了自身的回忆,周忘杨幽幽说道。

无论日子过得何等艰辛,娘却从未掉下过一滴眼泪。可为何她会不顾姨娘的反对,毅然将他送到师父这里?

凤眼微微一眨,周忘杨感觉有些讽刺。

弱冠之年,他就开始浪迹江湖,一路北上,受千百人敬仰,到头来,却连自己的身世也不清不楚。可眼下,他无暇思考太多关于自己的事,习惯性地带上漫不经心的面具,揉了揉肩膀,说:“在雪月楼睡了太久的高床软枕,躺回水榭的木板床还真有些不习惯。”

若林看他精神不佳,道:“那先生回房歇着吧,我方才多喝了几杯,现在仍然头晕目眩,想到凉亭吹吹冷风,醒醒酒。”

周忘杨闻言便走,迈了两步,又回头说:“如果实在晕得厉害,就去厨房喝些浓茶。”

得到周忘杨的关照,好似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若林一笑,“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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