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定在三天之后,红蝎陪着桑茵置办了所有嫁娶之物,雇了轿夫、大厨,确保大婚之日不出差池。

由于娘家、婆家都在水榭,省去了许多旁枝末节,将为人妻的桑茵也腾出了不少时间,继续坐诊。她在师门中排行第三,师父传授她的是救人医术。在桑茵的房内挂有一块“观音垂柳,妙手回春”的牌匾,是受病家所赠,表彰她医术高超,救死扶伤。

正午时分,众人齐聚正厅。

平阳子与弘静坐于上座,将穆清素的情况转告给梁胤平、桑茵,称她还需静养几日,稍后才能赶来。

梁胤平这时已换了身衣服,还原了本来的斯文形象,他担忧道:“这无头尸下落不明,始终是件坏事。今日袭击了穆姑娘,也不知明日谁还会再染尸毒。”

红蝎与他相隔一几,听了也叹道:“放眼整座苏州城,能解尸毒之人也只有弘静大师、师父、师姐和我,真要蔓延开来,仅凭我们几人之力绝对掌控不了局面。”

正说着,厅外有人高喊:“平阳子道长,有贺礼送到!”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工人抬进两口木箱,放到正厅中央,卸下打开,一口木箱中装了一尊耀眼的红珊瑚,珊瑚角上还镶了数十颗名贵珍珠,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而另一口木箱一经开启,更是晃眼得厉害,里面竟直接装了白花花的纹银。

“呵……好大的手笔。”平阳子冷冷一笑,吩咐工人,“劳烦各位把这两箱贺礼搬回江府,我的两位徒儿高攀不起。”

“区区两份贺礼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师父何必如此见外?”

一个男音从堂外传来,一名手持折扇的华衣男子随后步入大厅。

若林原在古董行里做过账房,见那男子手中的折扇印有唐寅之印,暗暗盘算那扇子如是真迹,起码也值一千两。

再见江霆,平阳子犹如面对陌路人,自顾向为边上的弘静大师沏上茶,问:“无事不登三宝殿,江少爷大驾光临到我水榭,不会只为送两份贺礼这般简单,究竟有何贵干?”

平心而论,平阳子座下三名男徒的相貌、气度均是高人一等。

周忘杨宛若天人,无可挑剔的俊美自是不用说,相比之下,梁胤平则与若林有些相像,一袭书卷气,温和亲切。

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江霆亦是风流倜傥,他长眸一瞥,向上座的弘静作揖道:“江霆见过弘静大师。”

接着,他又环视一周,礼貌道:“二弟、三妹、红蝎、冰龙大哥,许久不见,诸位可还安好?”

当长眸落到周忘杨身上时,不等江霆开口,小童则抢话道:“这位大哥,天还不热,就摇一把折扇附庸风雅,不嫌累么?”

江霆笑看小童,“这孩子伶牙俐齿,想必是小四的侍童吧?”

周忘杨不答他,坐在椅子上揭盖饮茶,许久才问了句:“江公子手上那把唐伯虎的扇子,拿去典当少说也能买下水榭外的半条街,你真要有心给我师兄、师姐送贺礼,又何必这般吝啬?”

江霆哈哈大笑,“没想到小四还是这样眼尖,我确实还准备了十箱珍宝送给两位新人。但并不像师父所想,我这么做只是念在大家同门一场,过来讨杯喜酒喝。”

厅内的氛围越发紧张,梁胤平宅心仁厚,见不得这么剑拔弩张,劝道:“别争了,大师兄……呃,江公子不过是来道贺,也没什么不妥。三日后的戌时,不妨来水榭观礼。”

桑茵同样心软,也跟着点了点头,又不安地望向平阳子。

“罢了罢了,你俩的婚事要请谁就随了你们的意吧。”平阳子挥了挥手,说道。

对座的弘静捻动佛珠,低念一句:“阿弥陀佛。”

江霆一收折扇,转向梁胤平与桑茵,恭贺道:“好,那我三日后再来观礼。先向二弟、三妹道一声恭喜,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接着又作一揖,扬长而去。

三天后就是大婚之日,这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林到街上支了个小摊,替人写信。偶有上了年纪的婆婆过来,口述了半天,末了,却怎么也想不起牧信人的住址。

若林一催,老人直接犯了心绞痛,被他扶回水榭找桑茵医病,忙活了两天,他却是一文钱也没赚着。

桑茵看若林心地善良、老实巴交,安排他到梁胤平的画坊帮忙。梁胤平自小就在平阳子处学习丹青、书法,造诣颇高,他与若林个性相近,不久就把对方当作知音,一同探讨书画。

这三天中,周忘杨与冰龙也不清闲,两人一到苏州,当地知府齐愈安就前来拜访,请他二人协助调查几起悬案。

白天,周忘杨在外四处奔走,到了夜晚,就独自一人坐在水榭的凉亭内,端望月色下的荷塘。

这夜,空中突然雨花纷飞,周忘杨紧了紧领口,依旧坐着不走。记忆之门渐渐开启,眼前浮现出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生得这般俊俏,却没有朋友。

从学堂归来时,总有几个坏小子拦他的路,挑衅道:“这就是那新来的私生子啊,长得倒挺标致。听说他娘是只狐狸精,也不知和谁生下了他,还寄养在一个道士那里。”

小男孩面无怒色,不知从何时,他已学会把怨恨深埋内心,淡道:“亏得你们多番打探,就为知道一个私生子的来历。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忠心的狗才会这样殷勤。”

话落,颊上被啪啪啪几声甩了数个巴掌,小男孩一撇头,将嘴里的血一口喷去,吓得坏小子们骂骂咧咧地作鸟兽散。

他从来就这样固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有时,连师父也不能谅解,罚他跪在庭院内的雨花石路上,弄得膝盖上青肿一片,到了时辰,想要直起身,却连站也站不稳。就在快要跌倒时,一双纤细的手伸来扶住了他。小男孩侧目,看见一袭白裙的桑茵。

见四周无人,她飞快地往男孩手里塞了个馒头,压低嗓子道:“快吃吧。”

周忘杨握着手里的馒头,送到嘴边咀嚼着。看他一口口吃下,桑茵悄悄地离开,她走了几步,忽然回眸,浅浅一笑。

那一刻,幼小却倔犟的心猛地一颤,周忘杨愣在原地,嘴角尝到些许咸味,从不轻易掉下的眼泪竟像决堤般滚落。

凉亭外的雨越下越大,周忘杨以手托腮,想起二十岁那年,同样在这样一个雨夜,事因桑茵上山采药,却迟迟未归,他与师父、梁胤平、红蝎四人外出分头寻找。

偶然看见一个洞穴内传来光亮,周忘杨寻光而去,果真在那里发现了桑茵。那时,她竟是在为一头受伤的母狼包扎断肢。

桑茵说这狼刚产下五只幼崽就被捕兽夹所伤,它一死狼崽也必死无疑,她一定要治好它。

想她一介女流,既不会武功,也不懂兽语,但那土狼却像通了人性般毫无敌意,偎在她腿上,像是见到了主人。

望着她利落地处理伤口,素来冰冷的丹风亮目中闪现过一缕温柔。

洞外雨雾蒙蒙,周忘杨原打算等雨停后,与桑茵一同回水榭。他坐在岩石上,往火堆里加柴,没过多久,全身忽然一阵战栗,胸口也跟着抽痛起来,周忘杨喉口一甜,竟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来。

桑茵见状,忙问:“小四,你这血的颜色不对,上山后有没有被什么毒物袭击过?”

疼痛渐渐剧烈,周忘杨捂着喉咙,发不出声来。桑茵上前拉开他的手,细细端详周忘杨的颈部,猛地一惊,“你颈上有被花斑蜘蛛咬过的痕迹,伤在动脉上,难怪毒走得这么快!”

大雨、山路,外加周忘杨的中毒症状已经显现,如要带回水榭医治将会困难重重。桑茵急中生智,翻出药筐中的一株草药,对周忘杨道:“小四,你忍着些,我现在帮你把颈上的毒吸出来,再用这万年青敷上。不过万年青药性极强,用药后,你会觉得很冷……”

桑茵微微一笑,接着道:“但有我在,你不必怕。”

又是那笑容,重叠了童年时的回忆,温柔似水,如此亲切。

感官正在麻木,周忘杨说不出话来,只觉被人轻轻拥住,一双柔唇捕捉到他颈部的伤口,轻轻吮吸,一次次,一点点,不厌其烦地将毒血吸出。

敷上万年青的一瞬,钻心的痛立即袭来。周忘杨猛地蜷缩起来,身体正在变冷,像被关入冰窖一样。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会冻死。

忧虑之际,一具温暖的胴体贴合而来,周忘杨本能地与之相拥。

“别走,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仅是一句,却将所有的脆弱展露无遗,要让一个固执之人道出这句话来,需要经历多少辛酸苦痛?

翌日醒来,两人相对无话,把几只狼放回山涧后,一起回了水榭。

当晚,周忘杨来到平阳子面前,坦承道:“师父,我想娶桑茵为妻。”

不料平阳子竟摇了摇头,“桑茵已与为师先行谈过,她说如果你来提亲,要我告诉忘杨你,她待你胜过手足,一心只把你当弟弟看。”

“忘杨,那晚我只是为了救你,忘了吧……”

五载过后,桑茼曾经的这句话已不会再伤害到自己。一道晨曦投射而来,周忘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大婚之日定在今天,今天过后,他就该看淡一切,解开那纠结了太久的心结。戌时,天色渐暗。桑茵换上吉服,坐在铜镜前,由红蝎为她梳妆。要盖喜帕时,红蝎调笑道:“师父已拟定了路线,三姐由水榭出阁,再嫁入水榭,迎亲队伍会到街上敲锣打鼓走一遭,再把你和二哥送回来拜天地。现在他们就快来啦,你这新娘子别苦着张脸,倒是笑一笑啊。”

红唇微抿,桑茵笑了笑,问:“五妹,你有没有看见忘杨?”

“四哥?”红蝎指指窗外,“应该和惠大哥在庭院里吧。”

户外,鞭炮声响,唢呐高鸣。桑茵若有所思,盖上了喜帕,由红蝎搀扶而出。

到了门外,一身新郎装扮的梁胤平翘首以盼,正准备去扶桑茵上花轿,忽然听道她问:“忘杨在哪里?”

周遭的宾客皆是一愣,连那喜庆的乐音也因为这一问,戛然而止。

梁胤平脸色一变,低声道:“桑茵,你找小四……”

“去把他找来!”

毋庸置疑的语气令梁胤平在原地怔了一怔,他望见小童挤在人群中,随即道:“去把你家先生找来。”

小童看出此事非同一般,调头就跑,片刻过后就把周忘杨、若林和冰龙一同带回。

走到那一身吉服的新娘身边,周忘杨问:“三姐有何吩咐?”

桑茵不答,只是伸出纤细五指在周忘杨的掌心轻轻一搭。松开手,她侧身搭上梁胤平的肩,道:“胤平,送我上轿吧。”

此举令在场众人大为不解,更有甚者已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梁胤平不吭声,低头拉着桑茵,扶她坐上花轿,接着走到迎亲队伍前方,坐上花马,拍马出门。

乐音又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水榭。

周忘杨感觉手心有液体流下,正是因为桑茵触碰所致。抬起手,沾在掌心的鲜血赫然呈现,一股不祥的预感刹时笼罩住他。

为什么?

为什么桑茵要弄破她自己的手,又在他掌心留下血迹?

见周忘杨脸色有变,若林问:“先生不放心的话,不如我们跟着迎亲队伍一同出去?”

周忘杨眼睛一亮,后又淡道:“反正绕一圈也要回来,我可听不得那唢呐在耳边这么没完没了地吵。”

知道他嘴硬得很,冰龙也劝,“小四,桑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急着把你找来,找到后却又一言不发,我看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我们还是跟着为妙。”

其实不必另两人说,周忘杨也决定要随迎亲队伍而去,只不过有时候,让别人为自己铺一下台阶还是有一定必要的。

于是,他吩咐小童留守,与冰龙、若林立即迈出水榭,追赶花轿而去。

由于吉时定在夜间,红蝎特地雇人在队伍需经过的街道上张挂彩灯,确保花轿所到之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虽值夜晚,街市上仍簇拥了不少人。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平阳子道长座下的女大夫要出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要嫁的是自己的同门师兄,人称江南第一画师的梁胤平。

此刻,梁胤平坐在花马上,对邻里的夹道欢呼充耳不闻,脑海都被桑茵上花轿前的举动所占据。胸中像有面小鼓正在咚咚作响,桑茵叫来周忘杨,碰了下他的掌心,究竟用意何在?难道说……他二人余情未了?不会不会!桑茵已经委身嫁他,他又怎可这么不信任?这般一想,梁胤平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这是怎么回事?白天时,我明明在这里挂了灯,怎么现在一盏都不见了?”

马下传来红蝎的问话,让马背上的梁胤平如梦初醒,他前后一张望,发现队伍已经走出街市,两侧已不见了看热闹的邻

里,前方只有一条漆黑的胡同。

吹唢呐的汉子仰头问:“新郎官,这条胡同里可是叉庄啊,白天是我陪着余姑娘过来挂灯的,现在灯都不见了,不是个好兆头。你看……是不是要绕道走?”

梁胤平拿不定主意,转头去看红蝎,她立即领悟意思,跑到花轿旁,揭开轿帘,问:“三姐,我们要不要绕过前面的胡同?”

桑茵侧首,轻柔的声音从喜帕下传来,“不必,让队伍继续向前走。”

“可是,师姐……”

“五妹不必担忧,所谓白红喜事,成亲、老死本就是人生两大要事。师父让胤平与我走这义庄胡同,意在要我们有始有终、白头偕老。所以,这条路必须走。”

周忘杨几人站在花桥后方,见红蝎与桑茵对话后,又招呼队伍前行。冰龙不禁赞赏,“桑茵外袁柔弱。想不到也是个不忌讳世俗的直性子。”

周忘杨接话道:“不错,要是忌讳世俗也不会嫁给同门师兄了。”

他话一出口,却见冰龙和若林脸色一变,都有些尴尬,反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先生言之有理,确实如此。”若林连连摆手,心中却暗暗为周忘杨高兴。他深知周忘杨说话刻薄,但这一态度,他愿一视同仁地摆在桑茵与梁胤平的婚事上,证明他已走出过去的阴霾了。

队伍继续前行,进入胡同那一刻,喜庆的红色与奏乐都变得诡异起来。

敲锣的小哥疑神疑鬼地张望四周,推了推身边的敲锣人,低声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条街阴森森的?成亲怎么往这条路走啊,弄得跟结阴亲似的。”

身边那人同样胆子不大,被他一吓,更是害怕,骂道:“去你娘的!你这是在咒新人死,小心被人听到了,打断你的腿!”

手中的铜锣已敲乱了节奏,那小哥瞪着眼睛打量四周的矮房,生怕里面的棺材中蹦出个什么来。

哐当!

一记铜锣坠地声突然响起,刺耳异常,随即又听一人尖声高喊:“啊!人手!”

周忘杨三人在后听到惊呼,立即冲去队伍前方,只见敲铜的小哥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断断续续道:“刚才……刚才有只黑猫跑过去,嘴里叼了……叼了一只血淋淋的人手!”

一时间狂风大作,吹得所有人汗毛直立,就连梁胤平座下的花马也不安地喘起粗气,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说道:“这条胡同是个义庄,有死尸也不足为奇,大概是哪一具被野猫叼了手。”

周忘杨沉吟道:“一般来说,义庄的尸首都放在棺木内保存,不太会有被猫狗撕咬的可能。”

梁胤平干笑两声,“好啦,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快些走出去吧。”

队伍继续前行,像为壮胆似的,吹打的乐音比先前响了许多。抬花轿的四名轿夫也不敢怠慢,一路快行,走到一段石板路时,前头的轿夫刚踩了一脚,立刻意识到不妙,转头急呼:“不好,这石板薄得很,下面是空心的!大家别……”

话没说完,后头的轿夫反应不及,继续向前,那花轿一被抬至石板路上方,底下的石板就轰然坍塌,四人及坐有桑茵的花轿一同跌落而下,斜卡在路中。

“新娘子掉下去了,快救人,快救人!”

黑灯瞎火的胡同内,人群一阵骚乱,七手八脚地拥向花轿。梁胤平大惊失色,赶紧下马,向队尾奔去。

周忘杨长眉一皱,心道:那叼手的野猫出现得不早不晚,把他与冰龙、若林从后吸引来队伍前,后方就出了事。

莫非,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另一头,梁胤平跑到了斜歪的花轿旁,却苦于簇拥的人太多而无法进入,急得团团转,直到四名轿夫相继跳上来,正准备合力把花轿抬出大坑,他才高喊道:“桑茵还在里面,别伤着她!让她先出来!”

人群让出一条道来,梁胤平摘掉新郎札冠交给旁人,跃入了大坑,踩着断石碎砖,走到轿门旁,问:“桑茵,你有没有受伤?”

轿帘随风动荡了两下,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梁胤平一急,直接掀开轿帘,黑暗中,他看见一个人形坐在轿中,这才放心道:“还好,你没事就好……”

他准备拉桑茵出来,手伸到一半时,却剧烈一颤——眼前,新娘放在膝上的双手竟有一只残缺不见,血已染深了底下一大片吉服。

“桑茵!”

梁胤平大喊一声,轿中之人身子崩得笔直,依然不动。梁胤平深吸一口气,探身入花轿,按着新娘的肩头摇了摇。

冷!

异样的冰冷从吉服底下渗透而来,惊得梁胤平迅速抽回手,“桑茵,你……怎么了?”

喜帕下的头颅微微转动了下,一股腥臭随之而来。

狭小的空间内,一声声古怪的磨擦声充斥着梁胤平的耳膜,那声音听起来,好似饥饿多时的野兽唾涎猎物所发出的磨牙声。

心头一阵战栗,梁胤平刚要退后,一只青绿的手却猝然卡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新娘头上的喜帕顺势落下,一张爬满蛆虫的脸顿时显露!

“僵尸!”

梁胤平左右挣扎,奋力一踹,终于把那僵尸踢回座位,连忙调头跑开。

跃出了断裂的大坑,他咳嗽连连,红蝎挤身到他旁边,焦急问道:“二哥,究竟怎么回事?”

“僵尸……咳咳……花轿里坐了具僵尸!”

他话音一落,只听“轰”一声,花轿右侧的窗框里硬生生撞出来一个“人”,直接压倒了边上的一名轿夫。

众人反应不及,就听那轿夫高声惨叫,只见那怪物竟像野兽般,嘶咬着轿夫的肩头。

“全部后退,不要被僵尸所伤!”

冰龙一声令下,人群迅速向后倒退了几尺。

若林看他提刀而去,也大着胆子向前迈了两步,被周忘杨一把拽回,质问道:“你过去做什么?找死?”

那僵尸感觉到有活人靠近,暂且放开了被咬得皮开肉绽的轿夫,转而又向冰龙扑来。冰龙身子一侧,避过攻击,电光火石间,刀已出鞘,他回身一挥,刀刃落在那僵尸的肩头。

要是换作一般人遭此一击,早就鲜血直飙,但那怪物中了一刀却连哼也没哼,反而飞快转身,使得刀尖顺势捅进了胸膛,而它竟穿过刀身,一步步向冰龙逼近,刀刃磨骨的声音清晰可闻。

“冰龙大哥,要降僵尸必须毁掉它的首级!”

关键时刻,一抹娇小的身影跃入众人眼帘。红蝎朝着僵尸奋力跃起,从袖中倏地抽出一条绳状物,一下缠住了僵尸的颈项。她整个人都挂在僵尸身上,猛地向下一拉,使得那插在僵尸胸膛的刀破腔而出,将它的上身完全剖开。

巨大的腥臭味惹得众人纷纷掩面,甚至有人直接弯腰呕吐。

僵尸倒在地上,虽被开了胸膛,依旧挣扎着想要站起,红蝎眼明手快,再次用绳勒住它的颈项,不断施力,意在将它的头颅生生勒断。

不知何人跑去义庄拿来了一盏白灯笼,打了火石点燃。一时间,人们纷纷看清,红蝎手里握的哪里是一条长绳,分明是她养的毒蛇。

“别杀它,它可能是桑茵!”

梁胤平想要扑去。却被其他人一把抱住。

大伙七嘴八舌地劝道:“新郎官,想开些,你要是中了尸毒可就和那怪物一样了!”

“是啊!别过去。万一染上就麻烦了!”

梁胤平不依不饶,望着那腐化的头颅在红蝎的绞缢下,一寸寸地向下垂,他心如刀割,声嘶力竭地喊:“别杀它,我求求你们别杀它,放它一条活路……”

细嫩的手腕一颤,红蝎掌中的蛇啪啪断成四截,而那颗头颅也随之耷拉而下。

红蝎不敢迟疑,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那颗头颅,见僵尸终于不动,她才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二哥莫怕,这根本不是三姐。”

听她这么一说,梁胤平总算平静下来。

众人放开了他,一同向那僵尸靠去,忽然有人叫道:“这不是王翠姑么?城东的那个寡妇,孤苦伶仃一个人,上个月一病不起,殓葬都是左邻右里给办的。”

边上,立即有人接话问:“这具尸体的脸部已开始腐烂,这位兄弟怎么认出来的?”

那人看问话的是周忘杨,马上道:“王翠姑的左脸有一大片红斑,几乎盖掉了半张脸,这事大伙都知道。现在脸虽是烂了,但那片红斑还是看得见的。”

说话时,胡同的另一头渐渐亮了起来,另一队人马高举火把,迈了进来。

为首那人身材修长,手中摇了一把折扇,边走边说:“胤平,我刚去了水榭,看迎亲队伍还没回来。我估算着吉时就快过了,就问了师父队伍所行的路线,带人反方向寻找过来,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梁胤平见了他,急道:“江公子来得正好,桑茵她不见了!”

平日里的梁胤平,本是个温吞水的个性,说话也是慢条斯理。这次他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飞快地把花轿坠坑后,桑茵失踪、王翠姑化作僵尸之事一一告诉江霆。

江霆听完,目光一斜,看向周忘杨:“小四,此事你怎么看?”

周忘杨冷道:“花轿坠落后,我没能看到最初现场,问我,我怎会知道?”

知道自己语气不好,但周忘杨并无悔改的意思,他气,气桑茵与梁胤平都是天下少有的傻瓜。江霆是何等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事,他不知干了多少,亏得这对夫妇自小就与他结识,还认不清他的本质,把他当成师兄。

红蝎知道周忘杨在计较什么,上前低语:“四哥,现今三姐生死未卜,我们不必与那姓江的一般见识。还是找到人要紧。”

“嗯,我自有分寸。”周忘杨淡淡说了一句,接着举起右手端详。那只抚琴的手漂亮、修长,在火光的映衬下,掌心那片干涸的血迹异常显眼。

望着周忘杨掌心的红,若林疑惑道:“桑茵为何要在先生的手心沾上鲜血?会不会是为了留下某种记号?”

凤目赫然一亮,周忘杨转过头,“你说记号?”

若林尴尬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

再次看了看掌心,周忘杨顺手拿过身边一人手里的火把,跃入大坑,走到轿前,执起轿帘仔细察看。

如果若林说的没错,那在这帘子上应该还会有记号出现……周忘杨低头仔细检查,终于在轿帘的边缘又发现了血迹,他口中默默念叨:“下一个……下一个记号又在哪里?”

搜寻的范围从花轿延伸到了断裂的石块上。很快,一块悬在地表下,颜色略深的断石引起了周忘杨的注意,他将火把靠近,凑到那断石上嗅了一下——没错,那上面沾的正是鲜血!

抬头目视上方众人,周忘杨道:“桑茵是自己走出花轿的。”

第一时间更新《忘杨异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