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官府传来消息,称彭跃已招认与何福燕面上虽是主仆,私下却早有私情。此次何福燕欲携十万两与人成婚的对象,也便是他。

消息一出,何府上下一片哗然。

数名衙差再度进入何福燕房中,大肆搜查,却不见那十万两的踪影。因何福燕死前一夜,曾有人听见她叫骂,是何福松盗走了钱财,衙差们又对何福松盘问了一番。

一夜过去,他的眼睛愈加红肿,听了衙差们的来意,立刻道:“几位差大哥尽请四处去搜。我何福松在洛阳虽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不会吝啬到连自家人的钱财也要盗用。不瞒各位,福燕说要嫁人,我早已打算将分号交给她打理,其价值何止百万两,又怎会在意那区区十万两的嫁妆?”

几个衙差眼神一撞,都觉得他此话说得有些道理,但仍分头对何府几家店铺进行了搜查,并无收获。何福燕死后的第三日,另一个流言又在府内不胫而走。

许多人都开始怀疑彭跃,怀疑他私吞了何家小姐的钱财,怀疑他为此设计杀害了何福燕。

对此流言,若林大为着急,向掌柜的告假后,匆匆赶去雪月楼。

他到时,正逢冰龙也在,若林顾不上喝口茶,急着对周忘杨说:“先生,那夜在酒楼里,我亲耳听到他们争吵,何福松虽未亲口承认是他盗走了那十万两,但言语之间,也有抵赖之嫌。若他没有偷,何必又要心虚?”

冰龙叹道:“昨日把彭跃押走后,李培林对他进行审训,我在边上旁听。那时,他并未透露太多,可惜我突然接到同僚密报,称有一凶犯潜入洛阳,须立即将之捉拿归案。我前后离开大牢不过三个时辰,回去时,便得知彭跃已招认了他与何福燕的关系。”

将白狐围脖系上颈项,周忘杨道:“照此下去,只怕到了明天,他便要招认那十万两就是被他偷走,挥霍一空。到了后天,那就是要亲口招认,杀死何福燕的凶手就是他自己了。”

他边说边向门边踱去,问冰龙道:“大哥可否安排我们进大牢与彭跃会一次面?”

“此事不难。”冰龙站起身,“若再拖上几日,彭跃经受不住拷打,事态真要变成小四说的那样。”

若林担忧清白之人要受冤屈,焦急道:“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明明还值正午,衙门的大牢却像笼罩在一片乌云下,阴暗沉重。

冰龙问值班的衙差:“李大人何在?”

衙差道:“大人连夜审训犯人,害了风寒,已回府休养。”

听闻此言,三人皆感时机正好。周忘杨瞥见那衙差襟前露出银票一角,心说,看来已有人先一步去见了彭跃。

牢房大门被打开,一股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了冰冷的台阶,若林刚迈开一步,就感一个活物从脚底猛地挣脱,逃窜而去。他惊得出了一头冷汗,而后听见几声鼠叫,心虽放了下来,胃里却又一阵阵泛起恶心。

在墙上火把的照耀下,迎面走来一个佝偻老者。那人见了若林,恭敬地唤了一声“舅爷”,便擦身而去。若林听出是彭德海的声音,想要寒暄,他却已提着食盒走远。

三人继续向前,到了关押彭跃的牢房。冰龙命人将牢门打开,只见彭跃正缩在墙角,地上彭德海送来的饭菜,他一口未动。

“彭跃!龙捕头前来审你,还不赶紧站起来?”衙差喝了一声,见角落那人不动,上前将他一把拽起。

这时,三人才发现彭跃已经折了一条腿,身上的布袍也已破烂不堪,底下的身体则满是伤痕。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彭跃靠着墙勉强站立。

若林看他如此可怜,心有不忍,“你为何不吃饭?撂到了明日,你爹又提食盒过来,岂不浪费?”

“我爹不会再来了。”彭跃摇头,“他说,我已经得到太多了。”

冰龙挥手,将开门的衙差打发下去。

周忘杨忙问:“你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彭跃望向他,突然高声大笑。笑罢,他凄然道:“周先生,别人说你睿智机敏,国士无双,这样的人为何不早十年出现?”

由于无法直立,彭跃靠着墙渐渐滑坐而下,他目无焦距,像在说给周忘杨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十年前,何福燕谎称怀了我的孩子,因为我与她身份悬殊,根本无法结为连理。她说,我们的孩子一旦出生必会为奴为婢,遭人唾弃。

“此时,正逢夫人同时有喜,何福燕便想出一条毒计,以清修之名在外安胎,为抢在夫人临盆前产子,她不惜服下催生药汤。待小姐一出世,便让早已买通的产婆前去调包。”

周忘杨打断他的话,问:“她可曾与你说过,换走婴儿后,如何处置真正的何喜儿?”

彭跃望天,清瘦的脸上满是内疚,“她与我说寄养给了一个路人,然而……”

“然而她根本没那么做,而是杀了喜儿?”阴冷的牢房内,若林却紧张得浑身冒汗,焦急地等着彭跃说话。

膝盖处的一阵剧痛,令彭跃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紧咬牙关,片刻才说:“何福燕虽然贪婪,却还未到杀人的地步。她并不在意何喜儿到底被谁收养,她与我说,当日,她根本没过问此事,一切都交给了何福松去办。”

若林向后退了一步,依然不能理解,“假小姐是何福松与何福燕的女儿,可他也是喜儿的爹,为何还会纵容此事?”

彭跃望着他,许久许久,才惨笑道:“舅爷,你真是单纯善良,不识人心人性。呵呵,想必周先生和龙捕头都已明了,只有像你我这样愚钝的人才会迷惑不解。”

没直接回答若林的疑惑,他接着道:“三天前,何福燕告诉我,真正的小姐并未被人收养,她出生不久便被何福松拧断了四肢,扔去后山喂狼……”

视线动荡了一下,若林道:“你说……喜儿一出世便被……”

拦住想要上前的若林,周忘杨对彭跃说:“这些年来,你虽对何喜儿心有愧疚,但想到自己的女儿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就选择了缄默。可你万万没想到,真正的何喜儿也是你彭家的骨血,她是你哥哥的女儿!”

言语化作一支利箭,同时穿入彭跃与若林的胸膛,两人顿时都愣在当场。

周忘杨继续道:“何福燕知道你心地善良,怕你得知何喜儿的真实身份后,会感到愧对彭翎,而把谎言揭穿。所以,她隐瞒了孩子的去向,并默许了何福松斩草除根的行径。”

“不会的……”若林连连摇头,“姐姐怎会……这不可能!”

周忘杨回头瞪他,“若是不会,何福松怎会同意用不伦之女调换自己的亲生骨肉?惠蕾又怎会将自己的头发在井边抛撒?”

被他问得气血攻心,若林答不上来,却仍在不住摇头。

“不伦之女?”

一声凄苦的笑从地下传来,彭跃长叹一声,“为了那个不伦之女,我竟协助那对兄妹,毁了阿翎的女儿……幸好苍天有眼,她并没死。”

若林大喜,“你说喜儿没死?”

彭跃点头,“何福松把她扔去后山时,断其四肢,却未要她的性命。他就是想让那孩子活着被狼叼食。”

若林唇齿轻颤,紧握拳头,“而后呢?”

“偏偏那孩子命不该绝,婴孩调包之事均被我爹暗中得知。他一路跟到后山,待何福松走后,抱走了重伤的喜儿。”

冰龙说:“而你爹以为假小姐是你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孙女。故他虽对何福松恨之入骨,却也并未揭穿整件事。”

彭跃将头向后靠去,缓缓道:“对我爹而言,与其两个孙女都不得善终,不如成全其中一个。他今日来此对我说,这十年来,我已欠阿翎父女太多,现今我要死了,无人再可帮我……”

猛地紧握地上的杂草,彭跃切齿道:“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做了十年大小姐的丫头根本非我所出!欠阿翎父女的又何止那十年的富贵,就算立即打入地狱也不足为过……”

听他言语中已显厌世,周忘杨道:“是否该入地狱,非你一念之间就能定夺。你可知道,何喜儿现在身处何方?”

“我当日默许他人将她换走,以致她遭受重创,险些丧命。今日,爹又怎会信任我,把她的行踪告诉我?”

此话如同一壶凉水浇灭了若林的希望,不过,一些碎片却在心底渐渐拼凑。

十岁童女,四肢皆被拧断……会不会……就是那递给他布包的小丫头?

回想起几番见她,那种似曾相识之感,竟是因为她生得与惠蕾十分神似。

牢房内一阵静默,周忘杨想起在酒楼窃听时,彭跃与何福松争执间提及过一种从京城运来的药材,于是便问:“当年,彭翎尸体内的血液可助燃火苗,是不是生前被人下了药?”

有些惊讶他连此事也注意到,彭跃道:“不瞒先生说,这一点,我早怀疑过了。何福松与李培林有生意往来,每逢李培林进京,就会捎些奇珍异宝馈赠给他。我监视了何福松一段时日,发现每当他收到那药材,便会立即藏匿起来。”

“你说他们间有生意往来,那账本现在何处?”

周忘杨问得一针见血,三天前,若林已着手寻找账本,可找遍了何福松的厢房及几家店铺均一筹莫展。

彭跃不答反问:“先生为何认为我会知晓?”

周忘杨道:“握有何福松最多把柄的人是何福燕,她为了挽回你的心,自然会把她知道的种种秘密告诉你。”

苦笑了一下,彭跃道:“所谓秘密,可让她悬尸房梁,令我身陷囹圄,几位真要知道?”

视线上方,周忘杨与若林冰龙互望一眼,忽地露出一抹云淡风清的微笑。

如此沉着,如此淡定。

他道:“请说吧。”

待三人走出大牢时,户外乌云渐散,明朗了不少。周忘杨走了几步,忽感胸腔刺痛,一路蔓延至咽喉,用力一咳,嘴角竟有黑血渗下。

“先生!”

若林作势要扶,却被周忘杨猛地推开。

“别过来!”周忘杨长眉紧皱,掌心迅速涌上黑斑。

冰龙见状,忙问:“小四!你的毒怎么还没解?”

若林急道:“怎么可能?穆清素已把百花散给先生了啊。”

抹去嘴角的血迹,周忘杨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再度将毒逼回体内。他道:“我中的并非‘黑寡妇’,已让小童寄信给红蝎,解药一到便无碍了。”

“那……万一你师妹赶不上呢?”若林追问。

“赶不上什么?”周忘杨不作停留,继续向前,“赶不上我毒发身亡?”

若林一惊,“你真会有性命之忧吗?红蝎在哪里?不如我亲自去找。”

冰龙拍拍他的肩,“惠兄弟莫急,小四处事自有分寸。红蝎与他情同手足,一旦得知师兄有难,必会设法援助。”

三人原打算前往何府,走了不足百步,三名衙差突然从后追来,一人拱手对冰龙道:“龙捕头,李大人身中剧毒,疑是在何府遭人下毒,今早已将何家人统统带回衙门审训,现须带走惠若林。”

说罢,另两人便要来押若林,遭冰龙配刀一挡,听他道:“周先生与我也一同过去。”

李培林中毒一事,因尚无证据证明是何府中人所为,故无法建立卷宗,对何家人的审训也就没在公堂进行。

待周忘杨等人到达衙门正厅时,只见李培林佝偻在太师椅上。何福松惠蕾施笙彭德海及何府上下二十多名仆役一同站着。

此刻,何福松不敢再提朋友情谊,他看见李培林摊开的手掌上满是黑斑,低道:“大人,您再想想,来我府上之前……”

“不要与我提之前!”李培林一喝,“本府三天前夜访何府,期间饮水用膳都在那里。原是当晚就走,不料与燕捕头均感心口胀痛,便又留宿一晚。现在想来,必是那时就已中毒!”

周忘杨看了一圈,果真未见燕鹰。想必相较李培林,他中毒更深,发作得更为猛烈,已不便审训他人。

相隔两日,何福松的眼睛依然肿胀,眨两下都疼得厉害,此刻他额上冒汗,不知所措。

掌下像活动着一条黑蛇,时隐时现,李培林咬牙,很是难受。他没料到竟有人算计到了他头上,他细小的眼睛一亮,道:“何府怪事频出,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本府现要查封何府,稍后派人将你等押回,此事水落石出前,统统不准出府!”

不料他此话一出,立马就蹦出一个不买账的。

周忘杨了解完事情原委,正欲离开衙门,背后即刻传来李培林冷冰冰的声音。

“周忘杨,你莫非没听懂本府的话?”李培林一改平日的客套语气,低着嗓子道,“本府说要查封何府,押人回去,没准你离开。”

“李大人,我与惠若林是你自感中毒的第二日才到

的何府,时间地点上都说不通,我们不会是向你下毒的人。”

周忘杨悠然转身,他的眼中像总有一缕轻蔑,令李培林极为不满。他冷道:“据传,你近日与惠若林走动甚近,理应一同扣于府内。但看在你精通推理,在洛阳也是名声赫赫,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是找不出下毒者,这何府的上上下下,连同你都得背上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谁人不知谋害官员是何等大罪,在场的几个小丫头听了这话,立即抽噎了起来,周忘杨却依旧淡然。

拜托,他又不是吓大的。

找出凶手与下毒者是没错,但没必要说限期内找不到就要连他也降罪吧,退一步说,何府的事与他何干,不过是受若林之托罢了。

周忘杨虽是这般想,可好胜的个性却令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好,就以三天为限。三天内,为便于我取证,我与惠若林须出入自由。”语毕,他大步跨出正厅。

冰龙在一旁扬唇一笑。

以小四的性情,若将他逼急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出了衙门正厅,周忘杨侧目见若林已站在身旁,道:“你不必担心李培林的威胁,就照彭跃给的线索去找账本。”

若林担心周忘杨的身体状况,却又碍于他的脾气不敢多问,只得默默握拳,兵分两路,出了衙门。

望着那愣头愣脑的书生离开,周忘杨长吁了口气,线索在脑中一条条梳理。

现今,李培林也中了那症状极似“黑寡妇”的毒,凶手要害他周忘杨,无非是想把真相永远遮盖,那对李培林而言,动机也是一样的吗?

“呵,可那狗官一脸贪相,也不像会对案情有所帮助的人。”

话一说完,周忘杨不禁又觉自嘲,想他最恨别人以貌取人,怎么连自己也冒出这种话来。

傍晚,一天期限接近尾声。

周忘杨不在深宅何府,反倒大驾光临现身在了雪月楼内听众席上。忙碌了一天,他总算得以偷闲,到老东家这儿听听别人奏琴。

仰望二楼平台,穆清素已坐到了她的焦尾琴前。周忘杨心中暗赞若林眼光不赖,他所心仪的女子确实与众不同。事因穆清素身上盘缠用尽,也不惧世俗眼光,大方下榻雪月楼,在此献艺攒财。

她的琴声苍劲有力气势磅礴,正舒缓了周忘杨这一日来的辛苦操劳,一曲奏罢,他又是头一个拍手称好。

“能令小四你也不吝掌声,这位穆姑娘的琴声果真非同一般。”

圆桌另一边,冰龙已经坐了过来,周忘杨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调侃道:“琴音如人,能奏出这般壮丽旋律的女子,如果能早认识她几年,我大概也不会仍是孤家寡人了。”

冰龙知他是酒后胡言,笑道:“是么,我看不见得。你自小只恋慕桑茵一人,天下女子谁能与她相比?”

这句玩笑话说得有些过分,周忘杨只喝酒不接话,半晌才问了一句:“石松呢?怎么不见他跟着大哥?”

不料他一提石松,冰龙叹了口气道:“他身子不适,正在屋里休息。”

“怎么了?”周忘杨听出冰龙话中有话,立即追问。

二楼平台,穆清素琴音又起,仿佛在眼前打开了一幅山河画卷,听得底下的客人个个如痴如醉。

与此同时,只有一人已踏着那壮丽的音乐出了雪月楼。原先坐的圆桌旁,仅剩下冰龙一人举杯独饮。

期限第二天,知府李培林早早差人到了何府,传唤何福松惠蕾周忘杨三人前往衙门问话。

何氏夫妇无奈,由惠蕾搀着何福松步出厢房。

何福松的眼疾非但没好,还有加重的趋势,现在的他双眼红肿,看人只得眯缝着眼,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而另一个被传唤的人一向有晚睡晚起的毛病,故当小童大清早就嚷嚷着,说要去衙门时,周忘杨只是翻了个身,说道:“三天时间未到,我不去。”

昨夜他夜赴何府,再度检验假小姐与何福燕的尸体,折腾到晨曦微亮时才阖眼。怎肯一睡下就被人叫醒?

小童虽小但却机灵,知道先生脾气够烂,人际关系向来不好,可那李培林是大官,得罪了总是麻烦的。于是他便不依不饶,趴在周忘杨床边又拖又拉,“先生,快起来。我看那李大人尖嘴猴腮的,不像好人,你过去多瞅他两眼,说不定能瞅出端倪来。”

好说歹说,周忘杨总算起了床,与何氏夫妇一同出了门。

他们三人前脚一走,若林后脚就潜入了何福松与惠蕾的卧房。加上此次,这个厢房他一共来了三回,却迟迟没能找到他与李培林交易的账本。

若林昨日从衙门归来,趁着其他人未回,他已找了一遍,却苦于时间紧迫,没能发现彭跃所说的密道入口。

耳畔,彭跃的声音依然清晰,他说:“何福燕告诉我,何家先人在洛阳白手起家后,遭到盗匪觊觎,故在建造府邸时,特地命人挖了一条密道,用于珍藏家族珍宝,必要时还可容人避难。那批古怪药材及账本均在密道内。

“密道的出口起先共有两个,却因先人突患重疾,临终前只说出了其中一个,就隐藏在何府历代当家所住的卧房里。至于另一个出口,就不得而知了。”

站在房中,若林一时没有头绪,想他一介儒生,读了十多年的书,哪会做这找密道的活儿?但现在情况紧急,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翻找,推敲每一寸墙体,细看每一件陈设。

没有,还是没有。

若林有些急了,将架上的书册统统捧下,想要归位时,却不慎掉了一地。积压的烦躁这一刻终于爆发,把怀里的剩余书册重重一摔,若林靠着墙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么办?他根本无计可施。

或许让他这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来帮忙,本就是桩错事。

若林抬手撑住胀痛的额头,却不慎撞到了身旁的边桌。边桌来回晃动,致使上方的茶壶跌落,他赶紧伸手去接,虽是保住了茶壶,壶中凉水却仍洒了一地。

若林站起身,想找抹布来擦,弯下腰时,却见地上的水竟已干了大半。他心有疑惑,立即将散落在地的书册置回书架,再从外重新提来一壶水,倾倒在书架下方的地砖上。

果然!

水又一次吸入地砖,消失速度之快,不比平常。

若林蹲下身,探首去看书架底部,可那下方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于是,他便伸手去摸,发现书架的底层并非固定的,而是可以移动的。

一阵欣喜过后,若林用力扳动底层木板,顿感身下的地砖轻颤了一下,随之书架下多块地砖忽然向内折叠,折成一排向下的阶梯。

若林反应不及,顿时顺着阶梯滚下。

待他捂着头站起来时,竟见上方的阶梯居然又闭合了起来,仅剩的一点光源被遮,底下立即变得一片漆黑。

想要呼救,张了张口,还是没喊出声来。若林知道,此刻他身处的必是彭跃所说的何府密道,一旦被人发现他来过这里,计划就将全盘打乱。

思及周忘杨曾被拉入水井,九死一生,自己现在不过是陷在密道,尚不知如何出去,怎就能这般没出息地想要放弃?

坚定了信念后,他扶着墙小心向前,走了将近十余步,膝盖猛地撞上一个硬物。若林吃痛,向前一摸,触及一张几案。

案面光滑干净,并无积灰,推算应是有人经常出入这里。摸索间,若林握到一盏油灯和几枚火石,立即打火将油灯点燃。

灯中火苗晃动着,照亮了所处密道的一角。若林举灯环看一周,见密道两侧堆满了各式古董珍宝,他随手拿起一只酒樽端详,便认出那是商代宫廷所用之物。

所谓密道,却并不深长,目测约长十余丈。

放下酒樽,若林又看向了左侧的一个木箱。庆幸木箱没有上锁,他走去打开箱盖,只感一阵刺眼,定睛去看,只见箱内满是金梳,光亮耀眼。

若林心下一想,既然这用来交易的金梳放在这木箱中,许是账本也在其中,于是便将金梳一把把拿出木箱,不多久便真在箱内找到一本书册。他将之取出后,翻开看了几页,顿时眼前一亮。

这正是周忘杨要他寻找的账本!

若林一阵欣喜,将账本收好后,正要寻找出密道的方法,方又想起彭跃提到的可疑药材也在其中,立即回过头,再度寻找。

由于密道并不很大,不出片刻,他就在角落处发现一袋可疑果实。那东西表面看来像是干货,又像草药,若林认不得,见袋子上印有“长安”二字,便从中取出了几颗,打算离开后再作辨认。

将那果实放入衣袖时,不慎掉下一颗,若林正欲去捡,却见那果实滚到入墙角后,竟凭空消失了!

揉了揉眼,若林举灯蹲到墙角,只见角落处有个小洞,那果实必是从这里掉了下去。若林把手覆上小洞,似觉有风从洞中穿出。

一个念头刹时跃入脑海在这密道之下会不会还别有洞天?

不多迟疑,若林扭头,找来一个金质手杖,也顾不上它是否价值连城,对着小洞迅速挖了起来。洞口被越挖越大,所挖泥沙纷纷掉入洞中,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若林的猜测。当他气喘吁吁地扔掉手杖时,原先蚕豆大小的洞口已可以容人探进一个脑袋。

若林伸头去看,没想到那遭到破坏的土层却突然坍塌,他整个人也随之跌落而下。

一阵失衡过后,落地一瞬,若林只感双腿剧痛,他一时无法站立,倒在地下,隐隐听见一串脚步声越逼越近。

还有人在密道内?

意识正在模糊,就当脚步声落至身边那一刻,若林一撇头,不省人世。

雨停,天色已黑。

周忘杨与何氏夫妇在衙门里被问了一天的话,总算得以归来。

整整一天,李培林与燕鹰只在上午出现了一次,不久就通通离去休养,由手下的衙差继续问话。

相较昨日,今天的李培林眼圈下凹,面如土色,中毒的迹象愈发明显。

问周忘杨话时,接手的衙差很是客气,想从他那里套些现成的线索,不料周忘杨口风紧得很,几个时辰下来,他只谈风月,只喝茶。

三人一同走进院落,何福松饱受眼疾之苦,脚下一个不稳,跌了一跤,口中骂骂咧咧道:“当官的真不是个东西!想他李培林在我这里得了多少便宜?现在出了事,没想到他连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惠蕾扶起丈夫,低声安慰。

周忘杨顾不上他们夫妻俩,自行去找若林,问他今天是否有所收获,可找遍前厅客厢,都不见其身影,就连施笙和小童都说从下午起就没再见过若林了。

难道他在寻找证物的途中碰上了麻烦?

周忘杨一急,毒性即刻游走,胸口猛地又抽痛了一下。他颓然回了客厢,关上房门时,忽见门下的缝隙处陡然一黑。周忘杨心知这必是有人站在门前,遮去了廊上灯笼所致,于是他猛地打开门怪的是门外竟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本书册和几颗果实静静地躺在门前。周忘杨将之拾起,翻看了两页书册,又将那果实在鼻下轻轻一晃,顿时紧皱眉宇。

“账本?药材……”

看似无人的走廊,只有一人可将这两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自己的厢房门口。望着无星的夜空,周忘杨豁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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