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新教育 第五章 教育者的新使命

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儿童的内心世界并非一潭死水，他们有着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只不过这些活动以一种隐性和微妙的方式表现出来，往往不为成人所察觉。这也就造成了成人往往忽视儿童的心理世界，成为其心理发展之路上的障碍。

在成人的世界里儿童四处碰壁，这里布满荆棘，尽是坎途。为了生存，儿童不得不去自卫、反抗，以一种扭曲的状态去适应世界，承受着成人的种种“迫害”。正是基于这样的现实，传统儿童心理学应运而生，并且独树一帜，成为教育学的基础。但是，现在到了彻底清算传统儿童心理学的时候。

每一个儿童都是一个未解之谜，他的每一次任性都有着深刻的心理动因。我们不应该把这种现象仅仅理解为儿童在遭遇压制之后的反抗，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儿童追求自我表现的反映。这就如同一场暴风雪袭击了儿童的心理世界，儿童无法向外部世界展示自己，释放心灵的困惑。

因此，那些任性、发脾气、使性子都不能被看作儿童个性本身，它们至多是儿童释放个性的表现。那些被阴霾遮蔽的心灵为了告知世界还有“自我”的存在，在一次次地抗争。精神胚胎的实质就是个性，也即一个儿童在成长的过程中塑造出自己独特的心理世界。现在，儿童的个性被人为遮盖，一个个生机勃勃的灵魂被束缚，一个尚未被认识的世界等待着“哥伦布”的出现。

解放儿童、发现未知，可以说是教育的首要任务，也是最紧迫的任务。

过往的儿童心理分析与这种崭新的儿童心理学区别就在于后者是从成人的心理入手探究儿童的秘密。这个秘密深埋在儿童的内心最深处，是儿童与成人之间的矛盾和对抗，反映了其艰难曲折适应外界环境的过程，通过一系列扭曲的符号表现出来。其实，儿童的秘密就藏在外界环境之中，因此也需要从外界环境里寻找答案。我们需要为儿童打开成长的大门，让他们去创造，把潜能变为现实，把一个虚无的世界建设成为一个充满精彩的世界。儿童的秘密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当拥有了创造的机遇和能力，他们就可以充分地展现自我，实现自我。

因此，儿童需要的是一个开放、自由的空间。他不会感到拘束，可以自然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样，我们就可以揭开儿童的秘密。如果教育偏离了这个方向，将会陷入死胡同，找不到出路。

真正先进的教育是要发现儿童的秘密，解放儿童。这需要在两个方面努力：一是承认儿童心理生活的存在；二是在儿童成长发育的过程中给予必要的帮助。

这两项工作共同的基础就是外部环境。环境容纳百川，为儿童的成长提供一切必要的条件。成人也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他们应该帮助儿童消除障碍，而不是相反。要让儿童独立活动，自主生活，不要代替他们去做事情。

我们教育儿童方法的核心就是关注环境的作用。

老师的作用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一个问题。在教学活动中，老师应该将自己置于被动的位置，不设置权威，让儿童主动去学习；应该消除儿童成长过程中的任何障碍，充满骄傲和自豪地注视着儿童的每一点进步，而不是把功劳归为己有；应该尊重儿童的个性，使他们可以无限地发挥自己的潜能。

在我们的学校里，上述三个方面的理念得到了贯彻执行。我们学校最初的名字叫作“儿童之家”，看到这名字就可以联想到这所学校就像孩子们的家庭一样温暖。

当然，在教育界，这种教育理念至今仍然颇受争议。争议的焦点是成人和儿童之间地位的转换，老师不再代表着权威，教室里也没有讲台，老师不去进行说教，儿童成为一切活动的中心，自由活动，自己学习。在许多人眼中，这种教学方法显得过于脱离实际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乌托邦”。

但是，外部环境应该适合儿童成长的理念已经日渐深入人心，被更多的人所同意和接受。光线充足的房间，低矮的窗户便于阳光的射入，布满绿色植物和鲜花的窗台，各式各样的小家具，比如小椅子、小桌子、儿童触手可及的橱柜等等，可以让儿童随心所欲地活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在“儿童之家”我们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布置教室，这种宽松的环境也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儿童的生活。

经过长期的教学实践和研究活动，现在我们有必要重新思考和梳理一下这种教育方式，以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一些人错误地认为，通过日常的观察就可以发现儿童的个性，据此就可以建立类似于“儿童之家”这样特殊的学校，并采取特殊的教学方法。事实上，对于一个未知的事物，我们不可能通过观察去掌握它的全部，也不可能凭借直觉就推断出某个儿童有着何种性格。

新事物是自发而生的。当新事物出现时，人们常常会难以接受，进而对新事物视而不见，并形成一种普遍的拒绝心态。因此，为了取得人们的理解、认可和接纳，新事物不得不坚持不懈地表现自我，展示自己的特点。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是不是应该心有所动，用包容的心态去接纳新事物，用热情去迎接他们的到来，用自己的牺牲为他们的成长铺路！我们充满了激情，以至于认为自己是新事物的创造者，而实际上我们只不过是对这个新事物的表现比较敏感罢了。对我们而言，发现新事物是困难的，但更困难的是去接受这个新事物的存在，因为我们习惯于将新事物拒之门外。

我们的智慧之门就像一个贵族沙龙，并不接受陌生人的进入，而是需要一个沙龙成员的引领。如果没有人介绍，那他只有砸破紧闭的大门或者偷偷溜进去才能进入。然后，他会发现自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有时候，一件小事就可以打开人们的视野，开拓一片未知的领域，因为就本质而言，人是一个探索者，正是通过对无数个看起来不被人注意的小事情而不断前进发展。当伏特看到被解剖的青蛙腿部肌肉在接触金属时发生了抽搐，他并没有质疑这个现象的真实性，也没有停留在兴奋的程度，而是继续前行进行研究，最终发明了电堆。

在物理学和医学领域，新事物有着明确的定义，它是指一种未知的事实首次被发现，这种事实客观存在，不容置疑，不随主观认识改变而改变。当证明一个新事物存在时，需要有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把它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抽离出来，并且放在不同的条件下进行研究；第二步是这个事实能够复制、再现，而非昙花一现，并且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研究，以确认这不是一种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客观事物。

根据我以前做的笔记，下面回顾一下我们的教育方法。

我们第一所“儿童之家”成立于1907年1月6日，招收3至6岁的儿童。当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教育方法。我一无所有，除了50多名来自于贫困家庭的孩子，而且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满脸胆怯，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这些孩子的父母没有什么文化知识，几乎都是文盲。

这些孩子来自于一幢普通工人居住的公寓楼，为了防止他们无人管教，四处乱跑，把公寓搞得乱七八糟，因此我受邀利用这幢公寓的一个房间成立了幼儿园。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感觉到自己正在投身于一项伟大的事业，而且一定会取得成功。那一天是主显节，在教堂圣餐仪式上的话语更像是一种预言：“黑夜笼罩着大地。这时星光闪烁在东方，用光芒指引众生！”

开学典礼上，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不解为什么我要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幼儿园投入如此巨大的努力。

我开始像农民一样工作，现在我有了优良的麦种，但还需要为种子提供可以播种的肥沃土壤。结果却出人意料。当我翻耕土地时，发现下面掩埋的不是麦子，而是金光灿灿的金子。看来我不是一个农民，而是手握打开宝藏大门钥匙而自己却全然不知的阿拉丁。教育这些儿童的工作为我带来了一连串的惊叹。

在教育智力不健全的儿童方面我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且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效果。依此类推，将那些适用于智力不健全儿童的教育方法使用在智力正常的儿童身上，一定会帮助他们建立正常的思维方式。基于此，我精心设计了一些心理健康辅导的方法，并且将他们应用在正常儿童的教学工作中。这些教育方法的效果让人大吃一惊，甚至难以置信。

与那些智商低下的儿童相比，我所准备的用于教学的物品在正常儿童身上产生了不同的效果。这些儿童显然被物品深深地吸引，他们全神贯注地观察、摆弄物品。当他们完成之后，我们可以从他们的小脸蛋上看到兴奋，从他们闪烁的眼睛里看到快乐，这是一副在劳动之后得到满足的表情。那些物品仿佛给钟表上弦的钥匙，经过上弦钟表就会正常运转起来，儿童的心理也可以通过摆弄这些物品变得更加健康。起初，我对于这种尝试产生的积极结果并不敢相信，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我确信这不是错觉。我记得有好多次，当老师向我汇报孩子的情况时，我会严厉地告诉他：“不要对我编故事。”这位老师并不生气，而是眼含热泪地回答我：“你是对的，当看到孩子们专心致志地做事情的时候，我想一定是天使在启发他们。”

当我见到这些孩子时，他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因为陌生而局促不安，胆怯地说不出话来，有的甚至泪眼汪汪。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在破旧昏暗的房子中生活，被生活所抛弃，缺少关爱。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营养匮乏。他们是尚未开放的花朵，花蕊沉睡在厚重的花被里，他们需要空气和阳光。

我不停地思索，如何才能让这些儿童改变形象，迎来新生，如何才能解放他们的心灵，使自己成为可以照耀世界的那一束光芒？

我们应该为儿童解放创造一切必要条件，扫除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一切障碍。但值得考虑的问题是，什么是有利于孩子成长的环境或者条件，什么是抑制他们个性的障碍？为了完成这样一项崇高的事业，我们必须克服各种困难。

首先需要从儿童的家庭环境谈起。这些孩子的家长都处在社会的底层，没有固定的工作，每天不得不四处寻找临时性工作。他们都是文盲，没有文化教育孩子，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

很多人并不看好我的工作。因此，学校想聘请一个专门的老师都十分困难。最后，我们找到了一个曾经读过师范，后来当了工人的妇女当老师。这反而有好处，因为这位老师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也没有任何老师的那种思维定式。

此外，我们的幼儿园只不过是建筑公司的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避免这些儿童对公寓造成毁坏而节省日常维修的费用。因此，它不是公立学校，没有任何社会资助。我们不能像福利院那样为孩子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或者午餐。我们只有一间办公室以及简单的教学器材。因此，我们没有钱去购买桌椅，有时甚至还需要学生亲自动手去做家具和教学用具。如果没有这个特殊情况，我们就没有机会发现儿童的秘密，以及儿童心理发展对他们成长的作用。

可以说，开始时“儿童之家”并不是一所真正的学校，如果用一种测量仪器比喻的话，它的初始值为零。因为当时不具备儿童成长的条件，没有讲台、课桌，没有其他学校的教学设备，我们不得不自己制作了一套类似于家居使用的家具，还请人专门制作了一套以前用于智商低下儿童的教学器材。谁也不会想到，正是这是器具在以后的教学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第一家“儿童之家”的环境根本没有像现在大家看到的宽松优雅。最大的家具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布道坛一样的厚重讲台，还有一个高大的橱柜放着教室里所有的物品。橱柜被锁了起来，钥匙由老师保管。特制的课桌比普通的要长，足够三个孩子并排坐下，而且坚固耐用。我们把课桌按顺序一张一张地连续排列起来。每个孩子都有一把简单的新凳子。当时，花园里除了一些小树和草被之外，没有栽植任何花，而如今无处不在的鲜花正是我们学校的显著特色。

面对一穷二白的局面，我对教学效果并没有抱太大的幻想。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准备实践一些的教育方法去测试正常儿童和弱智儿童之间的心理差别，从而解开一个我早已意识到，但却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秘密，即年龄幼小的正常儿童和年龄较大的弱智儿童之间在心理反应上的差别。

我没有对老师提出任何教学要求，也没有布置特别的教学任务，只是告诉他们一些教学器具的使用方法，然后让他们传授给学生。由于没有束缚，老师们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工作积极性非常高。

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老师们也开始自己动手制作教学用具，用它们表彰那些表现优秀的孩子。而且，孩子们也非常高兴地把这些小饰物戴在脖子上。还有老师教孩子们行军礼，虽然这些孩子最大的才5岁，但看着他们认真可爱的样子，我

感觉非常欣慰。老师们也对这样的教学方式感到满意。

我们的教学活动几乎是在与世隔绝的情况进行的。没有人关注我们，也没有人认为我们的教育方法是科学可行的。但我还是很想把教学活动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就像讲故事一样，算作是对自己工作的总结吧。我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梳理总结，引发更多的思考，最终发现儿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