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髙速公路的亡灵 第二章

“你听我说，这样不太好啊！……”来到雾原桃代家里，听完桃代说的一番话，立木马上大叫起来，“你还是去自首吧。”

雾原桃代本来打算在房间里，给立木打电话的；但是，旁边河野的房门没有锁，开着一条缝。桃代害怕被她听到，只得再次跑到雨中，在公共汽车道旁的公共电话亭里，给立木打了一个电话。

立木住在高圆寺，但没有自己的车，于是他马上乘坐中央线电车赶了过来。

雾原桃代打完电话，回到房间，河野的男朋友似乎回去了，房门也关了起来。

三十分钟后，立木赶到。彼时雾原桃代已经换下了被雨淋湿的衣服。

“绝对不行！那样绝对不行的！……”雾原桃代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我妈妈身体不好，正卧病在床呢。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气死的。”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一切都是房东的错啊。他本来就不该在阳台装那种缝隙这么宽的护栏，房东也要负责任。”

“你去跟警察说说不就好了吗？”

“不行。他们肯定不听。你之前开车把人家的门撞坏，还碾坏了一辆自行车，不是也没去自首！”

“那件事怎么能一样呢！……”立木的驾驶技术糟糕得堪称艺术。

“尸体现在在哪里？”立木认真地问道。

“在二楼的一间仓库里。是个建筑公司的建筑材料仓库。要是天亮之前不想好办法，公司的人就会发现。你快想想办法啊，你不是个男人吗？！”

“怎么想办法啊，我又没车。这时候也没地方去租车。”立木两手一拍，无奈地摇了摇头，“外面还刮着那么大的台风，你叫我怎么想办法啊！……”

“啊？台风？……”雾原桃代心中一动。

“是啊，第十九号风球。电视上还说，是伴随着强降雨的台风呢，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原来是台风啊……”雾原桃代喃喃地说，忽然一把抱住了立木“喂，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不是想跟我结婚吗？我同意跟你结婚。”

雾原桃代一心想摆脱现在的困境，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对立木其实并不满意。嫌他个子太矮，就读的大学也没什么名气。

虽然桃代的闺蜜们都劝她说：“立木是个好人，你们两个人很合适，你就安心嫁给他吧。”

但是，她可以从她们的语气里听出，她们其实很看不起立木。桃代有时甚至会想，只要遇到了更好的男人，就马上拋弃立木。

可是，现在她不能想那么多了，都快成杀人犯了。实在不行，将来可以跟他离婚。

立木倒是喜欢雾原桃代，对她喜欢得不得了，两人是在网球场上认识的，立木主动搭讪。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一直对桃代十分倾心。

“只要以结婚为诱饵，这个交易一定能成！……”雾原桃代心中暗想。

“唉，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吧。等确认了状况之后，我再来想办法。”立木说着站了起来。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河野的房门依旧只开着一条缝，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下到二楼。

雨越下越大，风也刮得呼呼作响。从五楼还能看到外面几棵粗壮的树木，被强风刮得剧烈晃动。

就连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也充斥着风声。

“这台风很厉害吗？”雾原桃代一边下楼梯，一边问道。

“不，电视上说，这次的台风强度一般，应该明天一早就停了。”立木摇着脑袋瓜子说。

终于来到了二楼。一路上经过三楼、四楼时，都没有听到动静。

夜已经很深了，正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今后，将面临着怎样的境地呢？雾原桃代再次陷入了不安。她刚才还以为，只要把男朋友叫来，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却忘了考虑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如此不靠谱的人。立木虽然有驾驶执照，但技术很烂，而且没车。

没有车的话，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总不能把尸体扛出去扔了吧。就算真能扛出去，也走不了多远。这样一来，最先考虑的问题，难道不是如何弄来一辆车吗？不如让立木找朋友借一辆……

雾原桃代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是这里吗？”立木小声询问，雾原桃代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立木抓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雾原桃代突然没来由地感到担心，尸体会不会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突然消失了？但是，很快她便发现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尸体依旧躺在房间里。

“桃代，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一个人，把他搬上来了。进来吧，把门锁上比较安全。”

立木说着，从内侧上了锁。

“这就是尸体吗？真恶心……”立木吐着舌头，“不过，好怀念啊，我以前在这家建筑公司的工地现场打过工。”

宽敞的建筑材料仓库里，充斥着呼啸的风声和狂暴的雨声，有时还混杂着地动般的轰鸣。

“还好这人不算高大，不过有点儿胖，搬起来一定很辛苦吧……而且，还不知道该往哪里搬……”

“喂，你不觉得该先去找辆车吗？现在最先考虑的不该是车子问题吗？”

“也对，只能这么办了。可是，驾驶执照不在我身边。”

“你说什么？”雾原桃代又快陷入了歇斯底里状态了。

“我前几天开车超速，被交警把驾驶执照没收了。所以，我不太想开车。”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既然驾驶执照被没收了，怎么不早点儿告诉她！

现在想想，找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来帮忙，也真够愚蠢的，雾原桃代不禁为自己叹息。本来驾驶技术就差，还被吊销了驾驶执照。不仅如此，这个人连车都没有。简直就是要什么没什么。

这下好了，立木的朋友可能会以“他的驾驶执照被吊销了”为由，拒绝把车借给他。反正换作自己，肯定会这么做。

完了完了，自己这辈子就算毁在这个人手上了，雾原桃代暗想。

“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反正现在还有时间，而且，我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勉强还算熟悉。”

立木自顾自地说着毫无意义的逞强之辞。没有车，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立木在充斥着各种噪音的仓库里走来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黄色安全帽，扣在头上。看他那样子，似乎根本没在认真思考问题。只见他又捡起一个手电筒，正在四处乱照。接着他又跳上了堆在窗边的铁板和亚克力板，拨开窗户的搭扣，把窗子拉开。

外面的狂风暴雨，霎时扑了进来。大雨在小镇上空狂舞，溅起雾一般的白色飞沬，银杏树的枝桠，忽左忽右地剧烈晃动着，那一定是暴风的杰作。马路对面的商店招牌和霓虹灯，已经熄灭了大半，从家家户户的窗玻璃里，透射出来的灯光，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哇，这里的屋顶是石板瓦铺的呢，很容易从窗子爬下去哦。下面是哪里？”

“是商店街。”雾原桃代没精打彩地回答。

“哦，下面是商店街啊，那这不就是商店街的屋顶了？原来如此。”立木点了点头，举头朝远处望去“咦？路上堵车了，发生什么事了？喂，你快来看看啊。快点儿，从这里可以爬上来。”

立木不厌其烦地，招呼雾原桃代爬上来，还坐在窗边不停地招手。

“堵车了又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别玩了，帮我想想该怎么办啊！”雾原桃代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看，电车站那边有块大招牌被吹倒了，塞住了半条路呢。这下可好，变成单行道了。这点小风就能把那么大的招牌吹到路上吗……你看，公共汽车的车顶和商店街的一排屋顶，并在一起了呢。仔细一看，公共汽车的车顶还挺脏的……等等！等等……”

立木好像突然有了灵感：“喂，桃代，这辆公共汽车是开到哪儿去的？”

“公共汽车？应该是市内循环线吧。现在还在跑啊，我以为最后一班已经走了呢。”

“可恶！……”立木在窗边咋舌，“我想到好主意了！你看，那边不是有梯子吗，就是那个铝梯子，不是有两个吗？我们把梯子搬过来，放到商店街的屋顶上，另一个连到公共汽车车顶上。”立木指了指室内一角。

“然后把尸体放在梯子上，让他滚到公共汽车车顶。外面正好刮着台风，就算弄出点儿声响，里面的乘客也不会发现的。而且现在堵车这么厉害，公共汽车的速度非常慢，只要看准时机，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你看啊，车顶和商店街的屋顶差不多高，之间的距离也就一米左右，绝对不超过两米。很简单的。我都能从这里跳到公共汽车顶上。等这辆公共汽车开过来，我们就来不及了……啊，不，后面又来了一辆。”

“不行的，那样肯定不行的！”雾原桃代想也不想就反对道。

“我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要把尸体扔到公共汽车车顶上，这样车子转弯时他就掉下去了。而且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车顶上滑溜溜的，更容易掉下去了。没有人会想到，公共汽车顶着一具尸体行驶。而且只要风声够大，尸体落下去的时候，也不会引起乘客和司机的注意。只要尸体从车后面掉下去。”

“肯定行不通的。”雾原桃代又说。

“嗯，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毕竟街上的路灯太亮了，若从对面的大楼上望，一眼就能看到这里……”立木远眺对面，顺从地点了点头，“不过，那边大部分房间都熄灯了，而且，我觉得没人会在这么个狂风暴雨的深夜，无聊地往外张望……”

“那只是你觉得而已，那里住着那么多人，肯定会被人看到的。所以，你还是快进来，把窗子关上吧！……”

因为风声太大，两人几乎是扯着嗓子交谈。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而且，我有现场施工的经验，绝对能成功……不过，你要是觉得太危险就算了，我们再想想别的主意吧……”

立木转身面对室内，正欲从窗沿跳下来，窗外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立木激动地转过头，重新望向室外。

雾原桃代也爬到窗边，与他一同看着外面。只见刚才还灯火通明的街道，竟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停电了……”立木喃喃道，“小桃！停电了！台风把电线吹坏了，趁现在！……快去搬梯子！……”

立木大叫着跳到了铁板堆上。雾原桃代也跳回地面，朝墙角猛冲过去。梯子是铝制的，十分轻便，雾原桃代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立木则跑向尸体。立木抱着尸体爬到窗边，将其放到铁板上。披头散发的桃代拖着两架梯子，随后而来。立木接过其中一架，跑到正被暴雨冲刷的屋顶。铝梯缩成两段，只要按下中间的按钮，就会自动伸展成一条长梯。但现在折起来的长度就够了。

立木先把套着防滑橡胶套的梯子腿对准街道，将梯子在屋顶上安置好。这样一来，梯子就悬空向公共汽车道伸出了一米左右。接着立木又对另一把梯子，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刚才停在站前的公共汽车缓缓驶离，车顶如同一头巨象的背部。后面那辆公共汽车慢慢地开了过来。会不会恰好停在他们面前呢？还要停得够久。桃代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准备完毕之后，立木回到了室内。刚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他就已经被淋得全身湿透了。

“先别把尸体搬上去比较好，还不知道公共汽车会停在哪里，万一电力突然恢复，被人发现就糟了。”

街上拥堵的车辆在缓缓前行。

尽管身处黑暗之中，他们还是看到了公共汽车的顶部，正在慢慢地驶近。与刚才那辆不同，这辆公共汽车的顶部，看起来干净了许多。估计是一辆新车吧。

“万一电力恢复，我们就完蛋了，而且千万别来个热心肠的，主动把那块招牌给挪开。”立木喃喃道。

一直堵在后方的公共汽车，此时加快速度开了过来。

“啊、啊、啊……”

立木不禁叫起来，因为他眼看着公共汽车经过二人面前。桃代见此情景，也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公共汽车马上就停了，车顶离二人所在的窗边仅几米远。这侧的车辆一停，反方向的车辆便陆续开了起来。待那边的车辆都通过了，这边的车龙便会再次蠕动。

“趁现在！赶快把尸体搬过来！……”

立木说着，冲进了雨中。他搬起两架梯子，朝屋顶右侧奔去。把梯子对准公共汽车放好后，他又跑回来搬运尸体，然后将其放在正对公共汽车车顶的屋顶上。

把尸体放好后，立木马上操纵梯子伸向公共汽车顶。桃代则在窗口张望。两把梯子

都成功架到了公共汽车顶，接着立木又抱起男人的尸体，挣扎着试图把尸体放到梯子上。

就在此时，立木突然从桃代的视野里消失了。因为风雨声太强，桃代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这一情景使桃代顿时汗毛直竖，忍不住大叫起来。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雨中。她战战兢兢地走在屋顶上，朝立木刚才所在的方向移动。

尸体躺在屋顶上，被雨点无情地拍打着，男人的头已探出了屋檐，悬在半空中。两架梯子依旧搭在公共汽车顶上，而公共汽车依旧停在原地。

雾原桃代看到了立木的上半身，虽然在痛苦地挣扎，但见此情景的雾原桃代，还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还在。

“痛死我了……”立木一边呻吟，一边爬回了屋顶。

“刚才一不小心把屋顶踩塌了，看来这里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啊啊，痛死了，屁股好像擦伤了。”

“没事吧？”雾原桃代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还是赶紧吧。”立木蹲下身子，“你帮我抬着那头，这活儿一个人还真干不来。”

二人合力，终于将男人沉重的尸体放到了梯子上。

“公共汽车还没动呢……啊！”

立木看着前方的车龙，突然大叫起来。最前面的车子已经开始动了！

“糟糕！我们快点儿！……”立木惊叫着。

雾原桃代与立木二人合力，滚动梯子上的尸体，可是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他们没想到尸体已经死后僵硬！桃代已无法抑制，悲鸣随时可能冲出嘴边。

“不行啊，滚不动！……”

立木说着，愤然跳到梯子上。此时，与公共汽车只隔着两辆车的汽车，已经开始移动了。

立木在梯子上拼命推尸体，他弯着身子，一下又一下地推着。可尸体距离公共汽车，还有一段距离，而公共汽车前面的那辆车也动了起来。

立木猛然发力，尸体终于被推到了车顶上。他赶紧回到梯子上，一个鱼跃逃回屋顶。桃代间不容发地将梯子收回，与此同时，公共汽车动了起来。那辆车载着一个仰面朝天、任凭雨水拍打的陌生男人，向西荻洼车站方向驶去。

立木爬起身来，接过雾原桃代手上的梯子，将它们拽回到屋顶。

“呼，好了。”立木说，“太好了！……”

“你真厉害，太谢谢你了。”雾原桃代说着，激动地抱住了立木。

“我们快把梯子收起来吧。刚才尸体落在公共汽车偏后方，应该会从车屁股那边掉下去。”立木匆匆地掸了掸身子，“不过，可惜的是，我不小心把屋顶踩坏了，你看，还破了一个大洞。这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糟糕了。”

“没事儿，不会被发现的。”

“下面积了一摊水，怎么可能不被发现。你去仓库里找些纸来，我们先挡一挡吧。”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别人不会知道是谁干的……”

“嗯，但是，我还是有点儿担心，因为刚才我在下面，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呢……该不会……是个人吧……不过多亏了那个东西，我才没一口气掉到地上。”

“要是个人，现在肯定大吼大叫了。等会儿我过去看看吧。比起那个，水沟里的花盆碎片，得赶快清理掉。”

“嗯……咦？！”

立木盯着开往电车站的公共汽车，疑惑地问道：“那辆公共汽车不是市内循环线吗？！”

“啊，真的呢！……”桃代也叫了起来，“上面没有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