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个深夜,天上哗哗啦啦地下着瓢泼大雨。雾原桃代急匆匆地回到,自己那个位于商住两用的旧楼五楼的斗室。

她用浴巾擦干了被大雨淋湿的身体,走到通往阳台的落地门前面,扳开半月形的门扣,两手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雾原桃代居住的这幢楼房,已经显得非常破旧了,玻璃门经常卡住,不用一点儿力气,是很难推开的。她的恋人立木曾说“只要上点油就好了”,但是,他也只是这么说了说,并没有主动帮助她买来润滑油,更不要说帮助雾原桃代弄好玻璃门了。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奇怪噪声,玻璃门被拉开了。一片大约一米半见方的空间,出现在了雾原桃代的面前,那就是她的梦幻一样的庭院。

阳台是水泥铺的,因为这是一幢陈旧的商住两用楼,开发商并没有费心地,在阳台里面贴上瓷砖,或者进行漂亮的装饰。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在雨水的拍打下漆黑发亮,潮湿得几乎要长出苔藓来。阳台的护栏,也只是样式最普通的黑色铁栏杆,上面布满了如同青春痘一般鼓涨的锈迹,到处都有油漆剥落的疤痕。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濡湿了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也濡湿了摆在铁栏杆缝隙间的四盆小小的风信子。阳台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雨水和植物混合的清香。

雾原桃代心情烦躁地看着自己精挑细选,又亲自铺就的瓷砖地面,以及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各色花草。

阳台上有一盏荧光灯,但是,她不打算点亮它。房间里的灯也同样没有打开。只有刚才脱鞋的时候,打开的玄关灯亮着,此时那微弱的灯光越过房间,给阳台带来了些许光亮,也让花盆和瓷砖反射出朦朦胧胧的光晕。

雾原桃代活动了几下身子,随后靠在玻璃门上,她的影子落在了花草之上。今天上班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让她烦躁不已。

雾原桃代就职于一家,只有寥寥几名员工的设计事务所,她很想不明白,那些男同事是怎么用那么无聊的人生观,支撑自己每日那么无聊的单调生活的。他们毫无霸气,毫无正义感,不仅如此,还以背后说人坏话为乐。而一见到像她这样的弱势女性,就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说起话来居高临下,自以为高人一等。

雾原桃代忽然想起了刚才在车站,看到的那个躺在长椅上的醉汉。这时候就醉成那个样子,想必也跟那些男同事是同类吧。真是太愚蠢了!世界上难道就没有认真一点的男人了吗?而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个一直催着自己结婚的男人,其实也是俗人中的一员。

雾原桃代发现有一块抹布,挂在了窗户外面的护栏上。那原本是一块有着美丽的宝蓝色的干净抹布,但是,现在经过无数次的洗涤和晾晒,早已褪色发灰。被雨淋湿之后,更是显得黑糊糊的。

雾原桃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块不断被雨水拍打的抹布,发现雨声比刚才更猛烈了。一开始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已经变成噼里啪啦的倾盆大雨了。桃代抬起了头,发现深夜的大街上,泛起一层白色的雨雾。

雾原桃代居住的公寓房间的阳台下面,是一条步行小路,沿着小路往前走,会看到几栋约莫三、四层高的旧楼房。经过楼房向前,是一些两层的旧平房。周围的楼都比桃代住的这栋要低,因此视野极佳。此时平房那边的窗户都亮着,但离她最近的那两栋三层和四层的楼房,则是一片漆黑,因为那里是仓库。小楼和平房都已经沉入越来越厚的雨帘中,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了。

雾原桃代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眺望着窗外。慢慢地,桃代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一些了。外面呼啸着的瓢泼大雨,仿佛将她内心的阴霾,也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雾渐渐蔓延到阳台上,她不禁担心起屋里的地毯会不会打湿。可是,雾原桃代并不想就此关紧玻璃门,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只是再这样下去,房间肯定会充满潮气了。

犹豫片刻之后,雾原桃代穿起了阳台上的凉鞋,走到瓷砖地面上。她关上玻璃门,又站了一会儿,随后便打算躺在夏天买回来的塑料躺椅上。这张躺椅很长,只要将椅背放倒,就能够变成一张小床。这是她为了把腿晒黑,夏天时专门买回来,放在阳台上面的。

雾原桃代想到:躺椅可能有点肮脏,便在调好位置后,取下搭在护栏上的抹布擦拭。她用力拧干抹布所吸收的雨水,擦拭着塑料椅表面。将椅子从头到脚,细细地擦拭过一遍之后,她又把抹布重新放回了护栏上。

雾原桃代先坐在塑料躺椅上,然后缓缓地躺倒,最后把双脚也放了上去。闭上眼睛,静悄悄地听着雨声。

“真舒服哟!……”雾原桃代感叹道。这几天虽然早晚已经开始变凉,但是,中午气温仍然很高,所以,即便像现在这样躺着,也并不觉得寒冷,反而还挺舒服的。她想,要是这场雨能下一整晚就好了。她置身于湿凉的空气中,舒服得几乎哼起歌来。

雾原桃代将后脑勺和背部紧紧贴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双臂高高举过头顶,用力伸展上半身。指尖似乎触到了几点雨沫。

随后,雾原桃代又用力伸展双腿,穿着凉鞋的足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那种触感,马上就消失了。消失的方式似乎有些异常,就像凭空不见了一样。

“是什么呢?”雾原桃代一边享受着舒展全身的快感,一边在大脑一隅胡乱思考着,“哇噢,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雨声似乎充斥了整个世界。啊,今天晚上的整个世界,都被大雨笼罩了……

可是,雾原桃代很快又在嘈杂的雨声中,分辨出了一个细微的物体破碎之音。紧接着,她好像又听到了人的呻吟声。因为雨声太大,那些声音都微弱得几乎不可听到。

但是,下一个瞬间,雾原桃代所感受到的冲击,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就像被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突然击中了一般,桃代的身体猛地一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碎成了千百万块,心脏破裂,连灵魂也从嘴里飕地逃跑到了雨中。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雾原桃代发现:自己已经从塑料躺椅上坐了起来,正呆呆地紧紧盯着外面的雨帘。无数雨滴划过白色的轨迹,像是要撕裂那无尽的黑暗。

那是一个不好的预感,袭击了雾原桃代,那恐怖的预感,让她汗毛直竖,全身颤抖不已。

雾原桃代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牛仔裤的大腿,然后又将视线,战战兢兢地移向足尖。裤腿上有几点黑色痕迹,应该是刚才从外面进来时,溅到的雨滴。再往前看,牛仔裤的裤腿逐渐变细,露出穿着丝袜的脚,脚上穿着阳台专用的茶色凉鞋。

凉鞋紧贴着铁护栏,之间的缝隙如同量身定做的一般,刚好契合鞋的大小,雾原桃代不禁一阵气血上涌。左脚脚跟搭在躺椅的边缘,脚上的凉鞋晾在半空之中。

雨声依旧十分激烈,穿着丝袜的右脚,已经被雨水打湿。雾原桃代的视野,如同出了故障的旧荧光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停。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这应该是眩晕或者贫血造成的。

她全身冒着冷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喉咙里不断冒出既不像哭声,也不像呻吟声的沙哑声音。

她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只是一场噩梦。她希望自己其实正躺在床上,很快地就会惊醒。

啊,今天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为什么竟会如此倒霉,祸不单行,真不敢相信,一切都怪我运气太差了。

但是,脑子里的记忆并没有消失,无论雾原桃代怎么想,都不像是自己弄错了。

桃代缓缓地缩回右脚,只见一个尚未被雨水打湿的圆形空当,出现在了凉鞋下方。

果然如此!……

雾原桃代仔细数了数风信子的数目。一盆、两盆、三盆……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刚才,这里还有第四盆风信子。

雾原桃代心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为什么自己如此不走运啊!之前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还是别在铁栏杆的缝隙间摆花盆吧,搞不好哪天一个不小心,花盆就会掉下去。她想了无数次啊。今天一定要把它们拿下来,今天一定要把它们拿下来,每天都有这个想法。但是,她就是没有付诸行动,偏偏今天心情郁闷,还一不小心给忘记了。

那四个花盆虽然小,但绝不是轻薄的粗陶质地,而是上过釉的厚陶盆。加之这里是五楼,万一那沉重的花盆落下去,砸到下面行人的头……

雾原桃代十分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十分不愿意这样相信……

雾原桃代只能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战战兢兢地把双脚放到地面。她慢慢地将重心移至双脚,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是,她的膝盖顿时一阵发软,使她不能如愿。伴随着一声闷响,她跌坐在了瓷砖地面上。

膝盖还在不停地颤抖着,雾原桃代只能挣扎着爬向护栏。虽然知道已经很晚了,但是,桃代还是急匆匆地,将剩下的三盆风信子,从护栏的缝隙间取了出来,放到了阳台内侧。护栏底部有个水泥台,比地板还要高出一截,她把花盆转移到了位置较低的阳台地面上。

现在想一想,要是一开始,就把花盆摆在阳台里面,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但是,她觉得阳台太窄,最终还是把那几个花盆,摆在了护栏缝隙里。

浑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啊!竟然把花盆摆在一碰就会掉下去的危险地方。要是真想往那里放,也应该买一些不容易掉下去的大花盆啊。

不,都怪护栏间的缝隙太宽了。是房东安装了缝隙过宽的护栏,一切责任都应该由他来承担。

雾原桃代一边想着,一边拼命地抓住护栏,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如果不这么做,她根本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雾原桃代一边责骂自己不争气的膝盖,一边将重心缓缓地转移到双腿上,就像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一样。

“啊啊,我真不想往下看啊!……”雾原桃代心中暗想着,“浑蛋,为什么自己不得不做这种事情呢,这明明就是房东的错啊。”

“不要害怕,千万不要害怕!……”雾原桃代不停地劝慰着自己。

没有发生可怕的事情,下面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那盆风信子,落到了沥青地面上,摔了个粉碎而已。如果真是那样,就再买一个新花盆,重新种一株风信子吧。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真是那样……啊啊……那该有多好呀。

神啊,救救我吧!请别让我看到太悲惨的结局,我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啊。

雾原桃代把身体靠在护栏上,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被雨打湿的护栏,沾湿了她身上夹克的下摆。

雾原桃代紧紧闭上双眼,心脏好像要跳出喉咙了。她从刚才开始,就紧张得不得了,如果待会儿看到不好的结局,自己很可能会吓晕过去,搞不好就这样死了。想到即将面对的麻烦事,桃代深深地觉得,那样反而更好。

雾原桃代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漫天的白丝,眼前是一片湿漉漉的黑暗。她将视线向下移动着,仿佛看到了一粒粒静止的雨点。

很快,悄无人烟的小路,便落入了她的视野。路上已经积起了一摊摊雨水,大路上的灯光,悄无声息地透过来,冰冷惨淡的灯光,映照出无数雨点。

雾原桃代把视线继续朝下移动,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呈大字形向前趴伏在地面上。附近并没有看见他的雨伞,男人的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就在他那被雨水不断击打的后脑勺旁,赫然散落着一地陶器碎片。

从上空向下看去,无数雨点如同白色粉末一般,被那姿势怪异的男人吸了过去。

雾原桃代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不禁呆住了。

眼前的光景,给雾原桃代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厉害,她甚至无法发出尖叫。她感觉全身的血液,正如潮水一般汹涌退去,刚才还觉得温度正好,此时却冻得瑟瑟发抖。

雾原桃代的身体,抖得像打摆子一般,那颤抖越来越剧烈,甚至连护栏也跟着摇晃起来。

“为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畜生!……”雾原桃代几乎想冲着那漫天大雨的夜幕,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桃代茫然地瞪大了双眼,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正在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呢?

雾原桃代听着雨声,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梦境。但是,冰冷的雨点,不断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和手背上,冷酷地提醒着她:浑蛋,这是现实。

滚烫的泪水混杂着雨水,滑落到雾原桃代的脸颊上。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看在那热泪的份儿上,就免去你的罪孽吧。”

在这个黑夜里,也没有任何人陪伴雾原桃代。

雾原桃代依旧朝楼下看着,但是,无论桃代

怎样张望,那个男人的身体,都静静地躺在了,覆盖了一层雨雾的积水路面上,一动都不动。

过了一会儿,雾原桃代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即使身处这一严峻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现实之中,桃代却依旧感受到了奇迹的惠泽。

此时还不算太晚。雾原桃代刚从公司加完班,坐电车回到家里,因此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深夜。尽管如此,或许是因为外面的瓢泼大雨,又或许是因为下面那条小路,并非人来人往的主干道,总之,从事发到现在,竟没有一个人经过。

他死了吗?还是失去意识了?肯定不是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因为那样至少会发出痛苦的声音,手脚也会挣扎。可是,从雾原桃代看到那个男人,直到现在,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就都如同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样,这起事故——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悲剧———至今还尚未被人发现。这让雾原桃代备感幸运。因为这里是西荻洼,距离车站并不算远,勉强还算闹市区内;而且,这还是并不算晚的时间段,却竟然一直没人经过这里,这简直可算是一个奇迹!而且,这一奇迹至今仍在继续着——“没有目击者”。

“还没有人!……还没有人看到这个场景。”雾原桃代在心中,不断地这样低语着,“还没有人,还没有人……”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雾原桃代仿佛看到了秒针冷静的运行轨迹。奇迹的时间正在一秒又一秒地延长。

雾原桃代心里很清楚,能够提供自己犹豫不决的奇迹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尾声。

“必须赶快!……”雾原桃代的脑子中,突然跳出这样的想法。如果她想设法解决眼前这一事态的话,就必须赶快行动起来!

雾原桃代的脑子,马上开始疾速运转起来。她尝试着分析了一下,自己现在所住的商住两用楼。

这幢楼房有些与众不同,虽说是一幢五层楼房,但是,住户们只集中在四楼和五楼,剩下的一到三楼,以及地下室都被租下来,做了舞蹈教室、办公室或者仓库。所以,这里跟一般的公寓大楼有所不同。在周围出现林立的公寓大楼之前,这幢楼房就已经盖好了。算是一幢老式的商住两用建筑。只要稍微晚一点,这里除了四楼和五楼,剩下的地方就空无一人了。

所以,所以……雾原桃代拼命地思考着。这样的事实,催生了桃代进行某一行动的想法。趁现在,就不会被人发现,反正这幢楼本来就没什么人。

可是,可能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就会有个人转过外面那个公共汽车道,走进小路里来。那样一来,雾原桃代的人生就算完了。

看到前方路面上倒着一个人,行人必定会大吃一惊,飞奔过去。一开始他可能会以为,躺在地上的是个醉汉,但只要稍一靠近,他就会发现,那个人的脑袋正在冒血吧。而且,他也会马上发现,尸体旁边那个摔得粉碎的陶制花盆。那样一来,就算对方是个白痴,也会马上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一定会想到叫救护车,同时查看现场上空。他肯定会看到桃代的房间,而且,还能看到五楼的阳台护栏间,有些许观叶植物的叶片。

雾原桃代慌忙把护栏边的花盆全部移到靠近房间的一侧。她不由得对自己的行为吃了一惊。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么做是不对的呀。在考虑自保之前,难道不应该先叫救护车吗?能为下面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叫救护车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无论如何得下去看看再说。而且,也有必要确认一下那个男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晕过去。

雾原桃代打开玻璃门,进入房间,慌慌张张地穿过铺着地毯的室内,来到还亮着灯的厨房兼玄关。她感到膝盖发软,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走起路来如在云端。

雾原桃代本想穿上刚刚脱下来的鞋子,但考虑到是高跟的,便又换了一双平底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桃代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楼梯,悄悄地走到了楼下。这样做是为了降低撞到别人的几率。因为一般住在五楼的人,都不会专门走楼梯下楼。

可是,雾原桃代的双腿不听使唤,待她下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途中还好几次险些绊倒,就此滚了下来。

在她下楼梯的这段时间里,外面一直不间断地传来雨声,很久没人用的楼梯间里,遍布着蜘蛛网,充斥着潮湿的空气。

三楼、二楼,越接近地面,雾原桃代就越放缓步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并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

来到一楼,雾原桃代先躲藏在楼梯间里,偷偷探出头去,看到入口的玻璃门似乎敞开着。这倒没有什么稀奇,因为这里的一楼和二楼都是仓库,时常有大批货物进出,因此,大门平日里都是敞开的,到了深夜也经常不关。雾原桃代刚刚搬来的时候,还会对此感到不安,每次发现,都会主动将其关好,后来便慢慢习惯了。

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她又听到“喀拉喀拉”的拖拽声。雾原桃代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了。

那是什么?

雾原桃代快步跑到玻璃门边,藏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偷偷地向外窥视。外面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安静得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一般。

从更远处的大道上,传来了公共汽车来往的引擎声,还有轮胎碾轧路面的声音,但是,小路上没有半个人影。

雾原桃代从门里探出身子,向左望去,同时在心里,做着无谓的祈祷,希望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但是,果然事与愿违,就在十米开外、积满了雨水的柏油路面上,躺着一个姿势古怪的男人。

天上的雨,还是下得很大。看不到外面有人。这条小路虽然窄得汽车都难以通过,但是,偶尔还是会有几辆开进来。从这里到外面,有条单行的公共汽车专用道路,但是,现在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雾原桃代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将男人脑袋边的花盆碎片清理掉。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些碎片。不管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打算,首要任务都是把那些碎片清理掉。

要快!趁现在!……

雾原桃代被脑子中那个焦急的声音催促着,跑进了雨中。她一边与几乎使她昏迷的恐惧作着斗争,一边跑到男人身边。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那男人的身体,特别是脸。

紧接着,开始用脚将散落一地的碎片集中起来,扫进旁边的水沟里,试图抹掉这一目了然的状况。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可以以后再来,收拾水沟里的东西。最后,她把那株已经露出球茎的风信子,也踢到了水沟里。不断被雨水拍打的柏油路面上,还残留着一堆如同海中小岛一般的泥土,她也用脚将其中的大半扫进了水沟里,剩下的部分,她决定交给雨水冲洗。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成了一个男人,不明缘由地倒在雨中。这一转变让雾原桃代稍微感到安心。她又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上方。这动作让她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很难转动。原来是因为过度紧张,颈部的肌肉痉挛了。

一开始,她还在担心:会不会有人一直在上面,悄悄地看着雨中的自己,不过,现在已经敢往上看了。这是因为她想好了借口,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遭到怀疑。她可以说,刚才在自己家的阳台上,看到下面有个陌生男子倒在地上,就赶紧跑下来看了。这个理由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不过幸运的是,楼上并没有人往下看。她本来还打算,如果真看到一双眼睛,就大声对那人说“请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呢。为了逃避责任,有必要做这么一场戏。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雾原桃代鼓起勇气,看了看男人的脸。只见他丰满而苍白的脸颊,正被无数雨点拍打着,胡碴儿从下巴一直延伸到鬓角。男人脸上的肌肉,看起来松松垮垮,像是因为被雨水拍打了太长时间,已经被泡软了。

濡湿的黑色头发像海藻一样,粘在男人的眼睑、鼻翼、脸颊和耳际上,粗粗一看,似乎非常柔软的肌肤,如同化石表面一般,让人根本无法想象,里面还有血液在流动。他肯定没救了,甚至不需要伸手去试探。

男人的皮肤,看起来异常苍白,应该是被公共汽车道那边的街灯灯光照的。这种惨白实在异常,再加上漫天大雨,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溺死的水鬼。

雾原桃代看着他,差点儿尖叫出声,慌忙用右手捂住嘴巴。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感到恐怖的东西。男人的头顶,粗短的头发最密集的地方,赫然开着一个漆黑的小窟窿。

而且,仔细一看,还有源源不绝红得发黑的血液,正从里面流淌出来。男人的额头和鼻子上,虽然也有淌过血的痕迹,但是,因为雨下得实在太大,流出来的血液,很快就被冲刷干净了,因此桃代刚才一直没发现。现在再仔细一看,沥青路上也到处都是混合着雨水的血液。

难以言喻的绝望感,再次袭击了雾原桃代的全身。这个人果然死了,就算叫救护车来也没用了。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倒霉?!雾原桃代现在只想大声哭泣。如果能被原谅,她愿意在这雨中做任何事情。

“那么……”雾原桃代又重新思考起来,“既然自己愿意做任何事情,那么,干脆把眼前这具尸体藏起来吧。继续让他躺在这里,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雾原桃代在男人身体的一侧蹲了下来,战战兢兢地碰了碰他下巴附近的皮肤。只是轻触,她就惊得险些跳起来。男人的皮肤,带给她的第一感觉是异常冰冷。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男人的身体可能已经凉了,但触摸到的那种冰冷,就像真正的冰块一般。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僵硬程度,摸起来就像橡胶做的一样。

雾原桃代之所以要触摸尸体,是为了与心中强烈的恐惧作斗争。她害怕男人的下巴突然动起来,一口咬住自己的指头。

雾原桃代再次抬头向上望去,心里想:这次可能会被人发现。这么长时间了,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朝这边张望。可是,透过如同砸落的碎石般的雨幕,她发现周围几幢房子的窗户和阳台,竟然都没有灯光。

“赶快行动!……”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命令着雾原桃代。于是,桃代把手伸向男人的腋下。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东西。路灯的灯光照到了男人的伤口,那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像躲在壳里的海螺肉一样。

那应该是喷溅出来的脑浆吧。

雾原桃代开始不住地掉眼泪,但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的桃代已经豁出去了。只见她将双手插入男人的腋下,试图把他拖拽到公寓入口。但是,男人的身体实在太重了,桃代第一次发力,竟没有能够拖动分毫。

绝望感无数次地冲击着雾原桃代:畜生,单靠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这种壮举的!

与此同时,雨势仍然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不一会儿,雾原桃代就全身都湿透了。

雾原桃代再次将双手,插入男人腋下,奋力向后拖拽。但失去了生命的躯壳,竟是如此冰冷沉重。她绷紧了腰,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由于过度的劳累与绝望,桃代不由得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唰!……”尸体动了一动。与此同时,桃代也筋疲力尽地,坐倒在了满是积水的沥青路面上。

雾原桃代坐直了身子,喘匀气息。不管怎么说,尸体总算动了一点,说明这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想到这里,桃代心中又涌起些许信心。

“浑蛋,我要完成这件事,必须完成这件事。”雾原桃代疯狂地训斥着自己,“若非如此,等待着我的,就只有毁灭。不仅自己,连家乡的双亲也会被拖累……”

从明天起,就过不上正常的生活了。一直被自己不屑,认为无聊、无意义的工作,现在看来却那么的惬意。

雾原桃代重整旗鼓,又站了起来。一定是自己抓的地方有问题,所以才无法使出更多的力气。

雾原桃代决定:去抓起男人的双足。虽知这样非常失礼,但是,自己实在力量微薄。单靠一个女人的力量,是无法在将男人的上半身抬起来的同时,还向后拖拽的。

男人穿着一双黑皮鞋。雾原桃代走到男人脚边,看着雨点打在皮鞋上,再一滴一滴滑落下来。

男人的裤腿卷起,能看到从里面伸出的苍白小腿,以及上面浓密的黑毛。他脚上的袜子堆在脚踝。雾原桃代隔着袜子抓住男人的脚踝,令人难受的潮湿触感,让她差点儿又哭了出来。

紧接着,她躬下身去,腰上用力,竟异常轻松地拖动了男人的身体。或许是雨水起到了润滑的作用,一旦拖起来,男人的身体便十分顺畅地,跟随雾原桃代的动作,在地面上滑了起来。

雾原

桃代深知:只要她停下来,自己就再也别想动他分毫,于是她顺势将尸体转了半圈,拼命地往公寓大门的方向拖。与此同时,她的脑子里还在思考如果被人看到,该用什么借口蒙混。

“我在阳台上往下,发现底下竟躺着一个人,于是赶紧跑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想把他先弄到一个雨淋不到的地方再说……”

雾原桃代在心中,拼命地重复这么一段话。这样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有人怀疑,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自然。

雾原桃代不断鼓励着自己。自己的行动看起来可疑,只是因为心里有鬼,其实别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自己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才会这么担心的。

雾原桃代想着,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功地把死者的下半身,拖进了玄关大厅。此时的雾原桃代,仿佛已经忘记这世上,还存在不会淋雨的地方。

由于雾原桃代是抓住双脚拖动了尸体,就使得死者的双手,呈现出欢呼的姿势,这是因为尸体还未完全僵硬。从地面到玻璃门前面,还有一段水泥台阶,死者的下巴撞了上去。桃代赶紧转过脸去,不想看到那一幕。她自然不希望死者遭到这般待遇,只可惜自己的力量实在有限。而且,如果在这个方面,花费太长的时间,搞不好会被什么人撞见。

将男人的全身,都安然拖进了大厅之后,雾原桃代仍然保持着,抓住男人双足的姿势,并停下来喘了口气。她此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停下来,一方面是为了调整呼吸,另一方面也想借机做出判断。

如果想暂时将男人的尸体隐藏起来,之后再做打算,那搬回自己的房间是唯一的选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可藏。然而,她的房间在五楼,要把尸体搬上五楼,只有电梯和楼梯两个选择——雾原桃代必须二中选一。

虽然只是二选一,却还是非常难解。想将被人撞到的危险降至最低,明显该选楼梯。若自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楼梯。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幢楼里的所有居民,都不会使用楼梯。可是,作为一介弱女子,让她一个人背着这么一个大男人的尸体爬到五楼,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要她一个人爬上五楼,都会累得气喘吁吁,根本不愿意动弹。现在还叫她背一个男人上去,简直难过登天。

刚想到这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门外竟然响起了“唰……”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正在逐渐变大。

还没等雾原桃代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一道强烈的光线已照到地上男人的头顶附近。那黑洞洞的小洞再次落入桃代的视线。

是汽车!有辆汽车开进来了!

雾原桃代拼命忍住想要叫喊的冲动,慌慌张张地把男人的身体,往大厅里面拽了拽。这一动作使得男人的脑袋再次磕上水泥台阶。紧接着,伴随着“唰……”的声音,那辆汽车已经开到了大楼附近。

引擎声没有了,汽车似乎停在大门前不动了!有人要进这幢公寓了!雾原桃代一边流着泪,一边如此想道,同时拽着男人沉重的身躯,不断往走廊深处躲。她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双腿也在瑟瑟发抖。

不行了,那辆车的车门,很快就会打开,车里的人马上就进来了。那个人肯定会发现我的,这下完蛋了!

尽管有这样的想法,雾原桃代还是疯了一般,拖拽着男人的尸体。

——奇迹发生了。车门最终没有打开,取而代之的是汽车扬长而去的声音。车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阵,到底要不要进来,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去。

再细听引擎声,车子好像在小路与大路的交汇处停了一会儿,接着沿公共汽车专用道左转,随后就离开了。

雾原桃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全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太好了,没有被发现。上天一定在保佑我。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啊,如果自己的行动,再慢上个三十秒,恐怕就会被发现了。或者车上的人最终决定进来,也一定会发现。

实在是太好了,运气实在太好了,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呢?……”这依旧是最大的问题。

雾原桃代站起身来,一边继续拖着陌生男人的尸体,一边思考着。楼梯就在旁边,电梯则在大厅的另一头。如果使用电梯的话,门一开就是桃代的房间。

“虽然这么做很危险,但是,还是用电梯吧。”一想到这里,桃代便拽着尸体,往电梯那边走。

这时,雾原桃代突然发现:电梯门上方的楼层数字在变化!

“有人!有人要坐电梯下来了!……”雾原桃代感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她险些因为恐惧而尖叫出声。

不行了,快逃吧,不顾一切地逃吧,不要管尸体了!就算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与自己有关的线索!

雾原桃代听到了脑中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男人的双足,全身颤抖着呆立在原地。在此期间,电梯门上的楼层数,依旧在不断地变化着。已经到三楼了。

待雾原桃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背起了男人的身体。她呻吟着,脸扭曲得如同厉鬼一般,拼命顺着楼梯往上爬。双腿在颤抖,随时有可能踏空。她强忍双脚的剧痛,拼劲浑身的力气。

畜生,快爬上去!爬不上去你就毁了!……

快点爬!快点爬!……加油!还差一点儿了!……

只要爬到楼梯转角处,走廊上的人就看不到我了!……

“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还有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女人高声笑着。

啊啊,他们的生活是多么安逸啊!……

雾原桃代对那个声音有印象,那是住在五楼的人。肯定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个自称是模特的河野小姐。

声音在慢慢地靠近,脚步声也近在咫尺。他们沿着走廊走过来了。又传来电梯门关闭的声音。桃代背着男人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向上爬着。一级台阶,又一级台阶……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就到转角了。

啊,终于到了!……

雾原桃代一鼓劲儿,猛然快速向前迈了两、三步。

进入了死角后,雾原桃代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进而整个身子,趴在了水泥台阶上。男人的尸体滑落下来,压住了桃代。下巴、胸口和膝盖冷不丁地,狠狠地磕在地上。

痛!可她只能咬牙忍耐。

女人的笑声,渐渐从走廊移到了门口,最后消失了。看来他们已经走进外面的大雨中了。再次从紧急事态中脱险。

雾原桃代任凭脸被压在积满灰尘的台阶上,无声地哭泣着。面对这毫无预兆、突然发生的悲剧,她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刚才那一连串超出能力范围的动作,使她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剧烈地疼痛着,还有浑身上下都是挫伤,心脏也跳得快炸了,连肺部都在隐隐作痛。

压在身上的湿淋淋的男人格外沉重,莫非人死后体重会增加吗?潮湿冰冷的尸体,给雾原桃代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使她联想到某种巨大的软体动物,比如海蜇或海象这种水生生物。

与此同时,男人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异臭。难道这就是中年男人的体味吗?那是一种混杂着酒精和腐败果实的臭味,除此之外,那气味里好像还有一丝……血腥味?

总之,这种带着腥味,近乎某种酸性物质的臭味,让雾原桃代作呕。还有汗味。汗臭味和雨水的气味。

雾原桃代觉得自己再也起不来了,她浑身剧痛,疲惫不堪。

“畜生,我只是个孱弱的女子啊!……”雾原桃代如此想着。

雾原桃代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趴了几分钟。尽管她很想尽快,将这桩辛苦的工作完成,尽快处理掉这个男人的尸体,但身体实在太疼了,竟然一动也动不了。

“咦?……”雾原桃代小声惊呼起来。

原来有一辆汽车在大楼门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男女对话的声音再次传来,然后,车门又关上了。

还是河野的声音。桃代还听到了“咚”、“咚”的闷响,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挺多的嘛。”是男人的声音。

“先把东西放在这儿,我去找地方停车。”男人又说。

原来他们在搬行李!一定是往河野五楼的房间里搬吧。

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使用电梯。看来暂时别想利用电梯,把这个男人的尸体,搬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怎么办?!……”绝望感再次占据了雾原桃代的身心。因为过分恐惧,她又哭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是被人看到我背着尸体的样子……”雾原桃代彷徨失措起来。

“五楼不行,一楼也下不去了。那么,就只有二楼了。那里是仓库,应该很安全。”

不管怎么说,都得爬上这段楼梯。于是,雾原桃代重新振作起来,背着男人,撑起身子。她四肢着地,艰难地迈步攀爬着。

没爬几级,雾原桃代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再次趴倒在台阶上,腰和膝盖又狠狠地磕到了边角,她忍不住一阵呻吟。

不行了,一步也迈不动了!雾原桃代发出无声的悲鸣。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受这种委屈呢?为什么?!她在心中嘶吼。

雾原桃代挣扎着从男人身下爬了出来。已经快到二楼了,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很低,因为一楼和二楼都没有住人。而这种时间,会利用到楼梯的仓库管理员,也早就离开了。

雾原桃代将自己湿漉漉的身体,放倒在台阶上,躺在尸体边稍事休息。她打算过一会儿,先去二楼和三楼附近,悄悄地侦察一番。

这时,一楼又传来人声,原来是河野的男朋友停好了车,开始帮她搬运行李。要不要等他们搬完以后,再用电梯将尸体运到五楼呢?

雾原桃代思考着,来到二楼的走廊。这一层都是仓库,漆黑一片,而且,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外面的大雨飘到了走廊上,走廊里没有灯。

就在她走过二楼的走廊,刚踏上连接三楼的楼梯时,上方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三楼有人!当然,说话的人也可能在四楼,不管怎样,总之有人站在楼梯附近。

不能上三楼!也暂时无法利用电梯到五楼。怎么办?

雾原桃代又想哭了。她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穿过二楼的楼梯间,再次看到那个躺在水泥台阶上、浑身湿透的陌生男人。换作别人见到这副光景,肯定会吓掉了魂吧。

浑蛋,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闹出天大的动静来的。

二楼,只有二楼了!二楼的走廊上没有灯,楼梯间则灯火通明。将尸体放在二楼漆黑的走廊上,和放在这里,究竟哪一方比较安全呢?雾原桃代思考着。

好像都差不多。但是,似乎二楼黑漆漆的走廊更稳妥。楼梯间实在太亮了,要是贸然关灯,她又怕会引起楼上住户的怀疑。

雾原桃代走到男人的尸体旁边,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男人那被雨淋湿的头发耷拉在脸上,一直盖到鼻头,因此,桃代看不到他的长相。不过,她觉得这样更好。

紧接着,雾原桃代尝试着拉起死者的手臂,想把那个男人拽上去。

男人的双手不再呈现欢呼的姿势,莫非开始僵硬了?!想到这里,雾原桃代不禁汗毛直竖,几欲呕吐。

雾原桃代一边忍着恶心,一边挣扎着,把尸体拖到了二楼走廊。但是,她依旧不敢怠慢,继续马不停蹄地把尸体,拖到了最黑暗的角落。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雾原桃代却不由得,开始感谢这个雨夜。因为雨声大,即使她不小心弄出一点响动,也不会引来注意。而且,没有人喜欢在下雨的夜晚到处乱走。

雾原桃代拖着尸体,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到尽头。任何事只要习惯了就好。此时,那个男人的尸体依旧沉重,雾原桃代前进的脚步依旧缓慢,但起码不像一开始时那么艰难了。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里面应该是某个建筑公司,用来存放建筑材料的仓库,记得房东曾介绍过相关情况。

雾原桃代把男人的尸体,放在这扇门前面,打算马上回房间。但她又想了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转了转门上的把手。

“咦?……”她惊得叫了出来。因为门竟毫无抵抗地被她拧开了。莫非是公司的职员,忘记锁门了吗?这样建筑材料很容易丢失啊。

雾原桃代走了进去,仓库里面很大,而且黑漆漆的。所幸面对公共汽车道的那一侧,磨砂玻璃窗对面是商店街,街灯和商店招牌十分明亮,透进蒙蒙白光。

屋子里堆满了钢筋、铁板、铁管和路锥,但并没有塞得很满,看起来挺空的。屋里充斥着一股独特的气味,似乎是混

杂着铁、油和灰尘的味道。

这里正好能用来暂时隐藏尸体!

雾原桃代赶紧回到走廊,将男人的尸体拖进了仓库。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心。

从刚才不小心把花盆碰落到现在,雾原桃代首次体会到这种心情。这样一来,至少在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尸体了。当然,她并不打算把尸体扔在这里就不管了。她是想等再晚一些,好将尸体搬到五楼自己的房间里。

接下来怎么办呢?桃代也不知道。现在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而且她没有自信,能一个人处理这件事。

“还是给男朋友立木打电话吧……”雾原桃代这样想到。

“把立木叫来,帮她把尸体搬到五楼,然后再和他商量对策吧,”雾原桃代又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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