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天童的脸。

他看向斜前方,手指夹着点着的香烟,不时吸一口,吐出烟气。除这个动作外,全身就像雕像般一动不动,表情仍然是严肃和冷淡平存。

他的眉毛形状很有特点,普通人的眉毛都是在突出的额头和眼窝的凹陷相交的棱线上,但天童的眉毛比那条棱线靠下,自凹陷的地方向左右延伸,中间突然上翘到棱线的位置,然后两端渐渐移到棱线上面,所以整体上看就是两端向上吊起,如同在发怒似的眉形。

他锐利的视线也很有特征。在吊起的眉毛下面,眼睛的形状就像是用刀子切出来的。他的视线仿佛一直在眺望着远方,又像是在严厉的瞪着什么,异于常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光辉,几乎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感情。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脸正沐浴在我的视线中,但却丝毫不为所动,泰然自若。我觉得他的这个方面很不寻常。

大概在他心目中,被别人盯着看这条情报不值得特别加以处理,或是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正是因为我对此深有了解,所以才能像这样安心的一直看着他的脸。

我被叮铃的铃声惊醒,回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看向大门,刚好三条贵志走进了店里,他马上就看到了我们,招手示意。

我站起身,换坐到了天童的身边,把咖啡杯挪到了自己的面前。这里就是约谈夏子时的那家“咖啡街道”,让对方坐到窗边的座位上也是出于相同的习惯。

天童在烟灰缸里把烟按灭。

“你好,好久不见。”

三条点了下头,坐上了我空出来的座位,手里的上衣放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他看连菜单都没看,就向前来点单的服务员要了夏威夷可纳。

“呀,最近真是规格变更的狂潮啊。”

点完单休息了片刻后,三条先打开了话匣。

“什么变更?”

天童发问,我侧耳倾听这个直到上个月都一直和我息息相关的话题。

“最大的变更是零件的管理。要是主机性能可以超出NINTENDO64的话,还能勉强运行,但由于硬件和容量的限制,似乎没法管理零件。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在某个格子里捡到了泵,这样一来,这个格子就不会再掉落泵了,对吧。但从其他的关卡再次回来,这个格子又会掉落泵。”

“这个——”

天童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那个呢?关于悬浮赛车的重量限制?”

“是的。这边的河岸有一趟运不完的货物,渡到河对岸,把搬运的货物放下。然后再次回来,刚才留在这边的货物就会消失。惊魂不定的再次渡河,那边已经运到的货物也会消失。”

三条摊开手表示束手无策。天童陷入了沉思。

回过神儿来时,其他桌的客人都在悄悄的偷看我们。我不是很出名,所以大概是天童的身高以及三条的那张也算不上是杰尼斯系的脸惹人注意吧。

“那要怎么解决?”

“我们还在商讨中,但硬件的限制无法解决,所以像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问题,大家已经当成死路放弃掉了。所以现在的努力方向是提高每一关的完整性,为了消除这些不自然的地方。”

“就是说,每打完一关,就会出现一个类似的‘井边的选择’吧。”

“是。”

天童抱着胳膊,轻点了二、三下头。

“原来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不过——今天约你来这里是有另外的事。”

“嗯,我听说了。辰巳老师的软盘被盗了吧。不是我偷的。”

“我没说就是你。只是想再次确认那天发生的事。”

“好的。但你已经大致从夏子口中听说了吧。……那个笨蛋,说了多余的话。”

他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不高兴,随便骂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那我就发问了。在我们离开的期间——也就是我们去接松浦期间,你和西野出去散步,约一小时后回来。然后西野去浴室洗澡。这段经过我都听说过。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呀,我也没做什么——对了。我和室长、香织三人在聊天。”

“聊什么?”

“……好像也没聊什么特别的事。嗯……这栋房子花了多少钱,要是有个酒窖就好了,酒窖要花多少钱,之类的话题。”

“在你们聊天时,大矶开摩托车回来了。”

“对。我不太擅长应付那类人。他一个人说的很热闹,正当我不知该怎么办时,小夏洗完澡过来了。我之前也流了一点汗,所以也去洗了个澡,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就该准备烧烤了。在露台上搭架子时,天童你们就回来了。”

“那下个问题,那天晚上你们上了塔,在塔顶喝了三十分钟的酒后,辰巳先回来了,接着西野也回来。然后你也追着西野回来——再后来呢?”

三条露出了不悦的脸色。

“辰巳老师当时已经回房间了,那么软盘被偷肯定不在这段时间内吧。应该在更早之前,或者是——”

“或者是?”

天童追问。三条神情厌烦的回应。

“大家因香织的死乱作一团时,也有犯案的可能吧。我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吗?”

天童沉默的催促他继续。

“偷窃辰巳老师软盘的人,实际上就是香织吧?”

三条说着就看向了我。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本来软盘被偷就是我们为了向别人了解情况而准备的借口,并没有实际发生过,所以即使听到这种对虚构事件的推测,也没法做出什么正常反应。天童没有反应到是本色发挥。

三条看到我们不为所动似乎有所不满,继续说道。

“这种说法可能有些伤人,对辰巳老师的原稿感兴趣的应该没有别人了吧。咱们看看当时在场的人,十河室长和天童基本上都是那种不太关注别人的类型吧。大矶对小说似乎也没什么兴趣,松浦的话,他完全没必须偷看。小夏不可能做出那种事,那么只要我没做,剩下的就只有香织了。

“而且,她是辰巳老师的狂热书迷吧。所以虽然明知不可为,仍然想知道老师的新作内容,想先偷看一眼。这种欲望最为强烈的人,果然还是她吧。”

“先不管这个问题。我在问你下塔后进入了西野的房间,然后发生了什么。”

天童强行切回了话题。三条似乎有所怨言,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双肩一沉的感叹了一声。

“你不都听说了么,就是那样。”

“你几点睡着的?西野说她大概在十一点入睡。她睡着后,你又做了什么?”

“你问我做了什么……我也睡着了啊。”

“为什么?你没想过再去塔上喝一会儿吗?”

“没,毕竟我喝了好多,已经喝够了。”

“是这样吗?西野已经先行入睡,上面的宴会还在继续,香织也在场……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你会回去也不奇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条明显生气了。但天童的语气仍然从容不迫。

“某种意义上对你来说是电灯泡的西野先在眼前睡着了,已经不必再拘束,可以尽情的向香织搭讪,说不定还有两人独处的机会。你怎么会眼睁睁的错失这种机会——”

“等下,为什么你认为我对香织——”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三条闭上眼睛深呼吸,撩起了散乱的头发。调整好呼吸后,继续说道。

“我可没期待过在那个地方会发生什么,毕竟只要室长还在,其他人也会作陪。简而言之,我只是不希望那个人被迫陪你、松浦还有那个叫大矶的聊天。

“但你没上塔,松浦不受待见,大矶似乎也对那个人没什么兴趣。

“最重要的是我在房间里被夏子喋喋不休了好久,一般来说不会在对方睡着后,马上就回去吧。这也太薄清了。”

三条刚才所说的才是真心话吧。天童轻轻的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是说在西野睡着后,你也睡了。大概是几点?你马上就睡着了吗?”

“我都说了当时喝醉了——”

“你也没听到吧,香织坠地时——”

一听到天童的这句话,三条的脸便扭曲了起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骂句脏话。

“你还真敢提起这件事呢。”

“你不愿意回答?”

三条没有回答,似乎连想不都不愿意想起那件事。

“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件事,必须考虑。她什么为什么会跳下去?……你怎么认为?”

三条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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