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粗鲁的把酒杯放到桌上,哼了一声。

“真是感人呢,你还如此清楚的记得我,而且还像这样邀请我喝酒。”

“什么记不记得的,不是才过了两周嘛。”

我眨了眨眼,如此说道。

“辰巳老师您这么说,真是太让我感动了。其他老师肯定早就把我忘了吧。啊。说起来我现在的职位,在编辑的眼中完全变成了墓地,墓地。不对,这也很重要、必要的工作。我明白,但明显是惩罚的左迁。”

“惩罚?”

天童尖锐的反问。

“嗯,是的。毕竟现在不是工作调动的时期吧。先出了那档子事,然后突然就接到调令,‘从明天开始你调到字典编辑部工作’。字典编辑部,那是什么地方?我都被吓呆了。”

他说着,松了松领带,敞开了衬衫的领口。虽然以前和松浦喝过好几次酒,但第一次见他表现得如此粗暴。

天童再次提问。

“为什么你会受到惩罚?”

“因我也在出事的现场……受了香织的牵连——”

“若是这个原因,三条和西野也是一样吧?但他们没有被调动工作。”

“他们可是十河室长的部下,受到了庇护。说起来,天童不是也被排除出那个策划了吗。”

“不,这是另一码事。”

“松浦,说起来,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我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插嘴道。

“嗯,多亏了大家。”

他说着伸出左手给我们看。虽然他本人说已经没事了,但明显还能看出水肿过的皮肤和其他部位的颜色及质感不同,透过褶皱的表面,似乎能看到正在痊愈的肉有种浸水发皱的感觉。

碜人的样子让我后脊一颤,我赶紧平复情绪。

“那天香织替你的这只手包上了绷带。”

听到我的回忆,松浦深有感慨的应了一句,同时凝视着自己的那只手。

“说起来,关于那天的经过,有几件事想问松浦你。”

“好,问什么?”

他看向我,脸上还是那幅笑嘻嘻的表情。

“咱们到达别墅后,你先是接受了手部的治疗,然后上楼回了一趟房间?”

“嗯,我换了身衣服。毕竟当时我身上沾着油污……啊,辰巳你不也看到了吗。”

“行李呢?我们下车后,只把行李拿到了别墅里。”

“哎呀,抱歉。随后是三条拿着行李陪我一起上去的,还有西野。”

“说起来,你是自己换的衣服?”

“嗯,一只手。”

“然后呢?从房间下来……”

“我在浴室洗了把脸,又回了一趟房间后才下去,接着就开始烧烤、干杯了。”

“你的房间,是二层的南侧?”

“南……?我想想,应该是面向走廊内侧的左手边,跟前的第二间——也就是中间的那间。”

“那天谁住在哪个房间里,你对此清楚吗?”

“呀……我想想,走廊最内侧、也就是我旁边的房间应该是大矶的吧。晚上隔壁一直传来鼾声,绝对是那个人在打鼾,因为声音特别的响。然后……三条是右手边靠内侧的房间吧,因为早晨出来刷牙时正好碰上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我吸了口气。右手边靠内侧的房间是西野夏子的。三条的房间在旁边。但事件发生的早晨三条从内侧的房间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天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闭口不言。

“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

松浦问道,虽然脸上还是堆满笑容,但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唉?”

“实际上——”

天童替我解围了。

“那天发生了香织那件事,时间糊里糊涂的就过去了。但辰巳回到东京后一看自己随身携带的文字处理机,似乎数据有被别人偷看过的迹象。他很在意,所以让我帮忙调查到底是谁偷看的。”

天童瞬间开动大脑,机智的编出了之前没有准备的借口。真是个连说谎都堂堂正正的人。

“居、居然发生了这种事!辰巳老师,原稿还健在吗?”

“嗯,只是被别人偷看到了。但很让我恼火。”

“松浦,辰巳不是在怀疑你,只是想确认当天所有人的行动而已。”

“这样做也合情合理。不过以我的职位,完全不必偷偷摸摸的,可以堂堂正正的找老师要原稿看。”

松浦笑着挺起了胸膛。

“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

肩膀又沉了下去。

“我还想继续问几个问题——”

天童主动担当起问话的角色。

“当天上塔喝酒的众人中也有你一个吧。还有谁上塔了?”

“我相,十河室长和香织,还有大矶……啊,辰巳老师起先也上来了。还有三条和西野一开始也来了……最终没来的只有天童你吧。”

“啊。我的确没去,先回去休息了……然后呢?大家以什么顺序离场的?”

“我想想,似乎是辰巳老师第一个走的吧?”

他向我确认,我点了点头,向天童说明了情况。

“那里没有厕所,所以我下去上厕所,顺便回了趟房间,本来只打算小憩片刻,但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本来我陪大家上塔就只是想看一下塔顶的小屋,所以也算是达成了心愿吧。”

“后面呢?”

“啊,接下来是西野,大概和辰巳老师一样要去厕所,随后走向了同样的行为模式。三条说那两个人下去后一直没上来,就要下去找找。结果他也没回来,大家都感叹前往召还的人最终自己也没回来呢。”

“当时的时间?”

“我想想,上到塔顶时……大概是十点吧?然后应该只过了三十分钟。”

“十点半时只剩四个人了。”

“对。然后又喝了一个半小时,所以刚好是深夜零点。室长和香织两兄妹提议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也跟在后面下去了。到了二层的走廊,越过扶手挥手道了声晚安……结果就成了向香织的永别。她还看向我,笑着挥了挥手……”

松浦说到此处时深深的叹了口气,用手擦了擦脸。

“大矶呢?”

“唉?啊,你是说之后吗?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不想和那个人独处,所以慌慌张张的逃了下来。

“对了……在我告别完,正要离开小屋时,他一直期待的月亮终于出来了。窗外突然亮了起来。那个人拉开窗帘时说了句月亮出来了,小松要不要一边欣赏月亮一边陪我再喝一杯……所以,大概他一个人又喝了起来吧。”

“他叫我小松呦”,松浦睁圆了小眼睛,夹起油炸食物,喝了口杯。

“然后你就回到了房间?”

“对。准确来说,我先去了趟厕所后才回的房间。”

“你几点睡的?刚才你说听到了隔壁的鼾声……手已经不疼了吗?”

“嗯,实际上还会阵疼,本以为会失眠一晚上,但那天喝了不少酒,我摇摇晃晃躺到床上,马上就睡着了。但睡了一会儿后在深夜突然醒来……这种时候肯定会下意识的看下时间吧?所以我看了眼表,才凌晨一点,隔壁已经传来了鼾声。所以那时大矶已经下来了吧。我又去了趟厕所,总觉得当时眼睛看得特别清楚,手也又刺痛起来……月亮出来了。”

“月亮?”

“嗯。不必爬到那么高的塔上,只要拉开窗帘从房间里也能看到。圆圆的月亮浮现在树林的上方,随后渐渐的沉入林中,天空随之变蓝,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几点,在黎明时我又小睡了片刻,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是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把我吵醒的。”

旁边像是职员的小团体起身,发出了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店员向他们道谢。

“……那么,你没听到最关键的声音。”

天童一字一顿的说道。松浦说完刚才那番话后,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拿筷子吃了口菜。“什么?”天童的这句话吸引他看了过来。

“……香织坠地的声音。”

听到天童如此直接的描述,松浦摆出了苦脸。

“也有可能凌晨一点把你吵醒的就是这个响声……你不这么认为吗?”

“别再说了。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拒绝思考她的死亡?”

“毕竟——”

松浦似乎快哭出来了,天生的一张笑脸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你不是喜欢她吗?对吧?不要笑,清楚的回答我!”

“……嗯,是的。”

他回答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的叫声。

“为什么?我听不见,大声说出来!”

“因为我喜欢她!”

他大吼了一声,脸上突然充满了力量。咚的一声叩响桌子,用力握紧了手。

“我喜欢她。但不只是我……还有你……对了,还有平田、三条,以及那个叫大矶的……对吧?大家应该都一样,都喜欢她。对吧?”

“不要管其他人。我问的只是你一个人。”

“嗯,是的,我喜欢香织。”

“——真的吗?”

这句确认让松浦的心里扑通一跳,我也屏住了呼吸。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不,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只是你如此认为而已——对吧?”

“怎么会——”

“那么,那天早晨你为什么逃跑了?”

听到此问的松浦吸了口气。

“那是因为——”

“为什么像看到丑八怪似的背开了头?为什么没有像十河那样确认她的安危?”

“你也没说这种话的权利吧。明明自己当时还在安稳的睡觉——”

“你喜欢的并不是十河香织这个人,而是她所拥有的社长千金的身份。承认吧。

“众所周知第一出版部的部长是副社长一派的人,你应该也得到了部长的命令,要利用这次改编游戏的策划,与多媒体策划部的人加深关系,你能够观察十河的动向,而且在香织参加了本次策划后,你的工作变得更加重要。如果你能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就可以把她继承的十河股份全都挪到副社长这派。你喜欢她不是因为自己的感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上层为了这类公司内部斗争而对你下达的命令!”

“才没这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你被左迁到别的地方去了吧,时至今日,难道你还要为虎作帐?……那就随你的便吧。”

“……我只是。”

松浦的话没有说完,他双肘拄在桌子上,本打算用双手捂住脸,但左手突然挪开放到了脖子根处,只用右手盖住了脸,大概是手掌的烧伤还会疼吧。

“……我只是对香织……”

“——我明白。你喜欢香织。”

天童瞥了我一眼,眼神似乎在表达很遗憾,不是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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