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边有人。

那个人伸了个懒腰,床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原来是嘉一。

能看到天花板,荧光灯很晃眼,侧眼看去,地毯上还是老样子,散乱的堆着杂志、随意脱下扔开的衣服,桌子上也摆满了不知什么时候用过的餐具以及空啤酒罐。我总是想什么时候有时间打扫一下,但房间从来没有干净过。

两人并排睡在钢木床上显得有些窄,我扭动身体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在褥子上来回蠕动。

背后传来了嘉一的声音。

“总觉得混身发酸。我能在这儿休息到打工的时间吗?”

“几点去打工?”

“今天是七点开始。”

我看了下表,时针指着四点。

“在那之前要做什么?”

“呀,也不是要做什么,无所事事的呆一会儿就好。”

“嗯,没关系。”

我忍住哈欠,最终掀开了毛毯,一口气坐起了上身。然后把脚放到床外,坐到了床边上。

“给我拿根烟,和实。”

“不能躺在床上抽烟。”

我说完后,嘉一也起了床,从桌上拿了根烟,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再次出神的看向嘉一的身体,瘦削却长满了肌肉,上壁能透过皮肤看到肌肉的形状,十分优美。因为嘉一挺起了上半身,有些细褶皱的腹部上隐约可见腹肌的形状,没有一丝赘肉。

他点上烟,抽了起来,吐出白烟,微微的响起了纸燃烧的声音。烟气舒缓的卷起漩涡飘在屋子里,在荧光的照射下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每一个分子都清晰可见。

嘉一咳了几声,一听就知道他呛到了。

“……要喝点什么吗?”

“我……想要……”

嘉一伸了个懒腰,用呛嗓子的声音模仿伴宙太。“伴”,我也模仿飞雄马回了一个字,然后站起身,毫不在意地上的东西,连嘉一的衣服也随便的踩上去,走向没开灯的厨房。

因为设计上是不让西式房间的空调覆盖到这里,所以我走进厨房后感到一阵憋闷的热气,赶紧蹲到冷藏柜前,打开柜门。冰柜的内灯点亮,里面的冷气化作白雾扑面而来,代替空调抚慰了我裸露的小腿和下腹。

“我看看,罐装啤酒,还有不含酒精的,蔬菜汁,和麦茶——”

“麦茶”,传来了答话。我叹了口气,有种偏偏挑这个的感觉。没办法,我拿出装着麦茶的容器,关上柜门,扶着腰站了起来,随后看向已经塞满了洗碗池里的餐具,杯子全都在里面。于是,我只好下定决心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只要下定决心,污垢随着洗涤剂的泡沫渐渐的都被洗掉了,看到餐具接连变得亮灿灿的、仿佛获得了重生,我突然觉得洗碗也不是那么厌烦的事情。冰凉的水流也让发热的皮肤感到很舒服。在我的努力下,控水的架子上很快就摆满了洗干净的餐具。

关上水龙头后,里面的房间又传来了指弹吉他的声音。

我把麦茶倒进两个杯子里,拿着回到了西式房间。一看原来是嘉一正抱着我的古典吉他,坐在和刚才同样的位置上。

“音完全失准了。”

“没人用的时候弦都松了。”

我把杯子递过去,嘉一一口气喝光了。我也一口喝到了大约一半,不由得打了个嗝。

我坐到旁边后,嘉一问我。

“那是什么报告?”

他用下巴指向桌子下面,有一叠A4纸呈扇形散在了那里。

“啊,那个……其实是小说。最近出于兴趣写的。”

我毅然决然的说了实话,他发出了感叹似的声音,看向墙边的书架。

“说起来,你读过很多书呢。”

要是他提出想读读看的话就麻烦了,但他对这件事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视线又落回了自己怀里的吉他上,弹响了一个和声。

“啊,声音校准了。”

我说完后,嘉一嗯了一声,然后再次从一头开始,按顺序校准细节。

“……我给你弹点什么吧。”

“就来那首吧,BoΦwy的。”

我点完歌后用鼻子嗤笑了一声——但他意外老实的弹了起来。

左右手的手指飞快的运动,宛如魔法一样从古典吉他的尼龙琴弦上流淌出了摇滚的节拍。他没有唱,只有伴奏在房间中回荡。用左手改变和弦时,弦偶尔会因弹力发出一声闷响,但嘉一却是刻意为之,反而让整首歌更加流畅。

即使是同样的乐器在不同的人手中也会天差地别,感受到了这一点的我听得入迷了。

突然电话响了。

“抱歉,声音稍微小点。”

我说完后站起身,走向墙边的电话机。

“喂,喂。”

“喂喂,是和实吗?”

听声音是中年的女性,虽然一时间想不出是谁,但总觉得有些耳熟。是谁?

“喂,喂,我是隔壁的矶崎。”

啊,是隔壁的阿姨。不过——

“啊,是。”

——难道说!

——母亲出了什么事?

我混身打起寒战。

“和实,你要冷静的听我说。那个——”

“那个,难道我……母亲……”

“是。你听清楚,这边出大事了。你母亲突然倒下了。我因为听到了声音,轰隆轰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从你们家的侧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我马上就叫了救护车,我家和子也过去照料了。现在正被运往县立医院,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我母亲她怎么样了?”

我战战兢兢的问了最关键的事。矶崎阿姨的口齿却有些含糊。

“……那个,只是和子说的——所以我还不知道医院正式的说法是什么。总之,你快点回来吧,现在马上。”

“……是。我马上就回去,谢谢您。”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但能联系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有纪子为了显眼把你的电话号码贴到了墙上。总之赶快回来。”

“啊,失陪了。”

我放回听筒,回过神儿来时,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妈妈,妈妈,妈妈!

我全身发抖,此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

我回过头,嘉一也站起身,发呆的看着我。

“发生了什么事?你家里?”

我点了点头,嘉一挠了挠头发。

“有什么我能帮的忙吗——”

我摇了摇头。

他左手拎着琴颈,微微欠着全裸的身体,疲软的性器下垂着。看到他的这幅样子,我感到越来越恼火。

不该做那种事。在和这个家伙做那种事的时候,母亲——强烈的冲击上涌,我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回来神儿来时,我发现刚才走了几步,小腿碰到了桌角上。

“喂,喂——”

“笨蛋!”

我抢回了嘉一手里的吉他。

“你弹的是什么‘Marioe’!笨蛋!”

我双手挥舞着吉他,自己也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住手,和实。太危险了——”

有种打到了什么东西的手感,然后又听到弦断了的声音。嘉一抱着脑袋倒在床上。我的手上又感受到了冲击。冲击。冲击。……最后似乎打到了墙上,手上传来一阵麻痹感,发现吉他已经从琴颈的根部折断了。

喘不过气来。

我无力的坐到了地上,胸口很难受,哮喘般的用力的吸气、呼气,重复了好多次。

“好疼——”

嘉一起来了。我擦了擦汗,看向了他。

他流血了。左手按着头发的地方流出了汩汩的鲜血,沿着胳膊染到了被子上。

“喂,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

我呆住了。折断的吉他,满身是血的嘉一,仍然一丝不挂的我。

胸口好难受。——妈妈她。

妈妈!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明白的只有这一点。

“——和实。”

“回去!”

我摇了摇头,头发也随之左右摇摆。

“我知道了……知道了。”

嘉一摊开双手,重复的动作像是在安慰我镇定下来。

“我马上就走。……穿上衣服就走。”

嘉一说着,保持看不到我的姿势站了起来,收起散乱一地的衣服,急忙的穿了起来。穿T恤的时候,白色的T恤被血染红了一片。他把短袜塞进口袋里,裤带都没系,穿完后慌张的离开了房间。

看到他离开后——我才扑到沾满血的床上大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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