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至少都有过一次,希望人生重新来过的想法吧?

即使是寄了试听带去新力唱片,幸运成为歌手的平凡高中生,或是不抱希望去投稿,却受到编辑青睐而成为小说家的没没无闻作者,甚至是毫无家世背景的暴发户,或者挖掘空地而发现石油的企业家,在这些人眼中,人生也不能算是完全胜利的。而且,就算是如此成功的人,即使他们对自己所走过的路感到满足,但是对于容貌、性格、疾病、过去……等等,这种再怎么渴望改变也无能为力的、细微到不可思议的小地方,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抱着一些不满吧。

完美,有如晶莹剔透的水晶那样的完美,像是婴儿的眼睛一般无瑕的结构,我……很渴望。

嗯……当然,所谓的渴望,就是现阶段还没有得到的意思。不仅如此,虽然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也很泄气,其实还差得很远,就跟丑小鸭梦想成为天鹅的距离差不多吧。

我的高中生活很悲惨——不,如果从第三者公正客观的角度来看,并不会觉得特别悲惨吧(因为跟千鹤比起来,已经是幸福四十倍了)——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成绩排名也属于中上,对自己的长相也不觉得很糟糕,而且,还有我唯一自豪的及腰长发,非常地美丽有光泽。

即使如此,追求完美的我,对于这种程度的现状还是感到相当不满意。虽然我有朋友,但是像那种可以炫耀的——学生会长或社团干部,以及出名的坏学生——却是一个也没有。

全部都是普通到极点的,不算好也不算坏,就算没来上学也只有好朋友会发现的那种人,一个渺小不起眼的、无聊的团体。

所以下课时间真的是很痛苦(下课时间没有休息到的感觉,很吃亏吧),在这段时间里,要好的同学一定会聚在一起,我也不例外——应该说我讨厌例外。但是跟一群没有个性、长相平凡,只会聊庸俗话题的朋友在一起,真是让人打从心底受不了,因为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也会被当作其中之一,虽然我的确也是个没有什么突出表现的人。

对面的座位那边聚集了一群班上的风云人物,我不想被她们嘲笑;讲台前面聚集了一群坏学生,我也不想被她们瞧不起。只要想到这些,我就打从心底讨厌自己的位置,打从心底感到不安。

然而真正讨厌的,其实是吃便当的时间,以及接着长达二十五分钟的午休。一到这个时问,好朋友们又会聚在一起,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座位的问题浮上台面了。我坐在靠走廊这排最后一个位子,(用反话来说)这是个幸运的位置,前面坐的是班上主流团体的成员之一——藤木。藤木的身边常会聚集一些别班的人,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这段时间主要是为了吃便当,只有聊天的话还无所谓,而便当却是没有座位就没办法吃了(因为没有人会坐在地板上吃),所以我为了从那些别班跑来的人,必须要让出自己的位子。

失去座位的我,没有选择地加入一群连眉毛也不修、泡泡袜也不穿的团体(话虽如此,我也因为害怕听到别人的批评,而不敢画前卫的眉型,连泡泡袜也没穿),然后用平庸的脸孔很起劲地聊着平庸的话题。

便当吃完后痛苦还是持续着,没错,还有一段漫长的午休时间。因为我不太想被人目击到自己跟一群俗气朋友在一起的模样,所以一收好便当盒就溜到走廊上。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有别班的朋友存在的,一年级时要好的同学也已经跟新班级的新朋友打成一片,让人不太敢去攀谈。但是如果一直站在走廊上,路过的人就会觉得这个人没有朋友,所以也不可以这么做。

因此我逃进图书室,在这里,所有的人部只注意书本,我一个人走进来应该也没有谁会注意到。但是这种情形,换句话说,就是谁也不会关心我吧。我拿了一本根本没有心情看的村上春树小说,找个空位坐下,然后,继续消极的想法。

唉……是哪里出了错吗?

因为我没有手机吗?……但那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必须要将消息一一传达给朋友们才携带的,并不是说有那个东西就会有朋友,这是本末倒置的想法。

因为我国中的时候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吗……确实这样是比较难认识到学长姊或学弟妹们,但是也有那种不参加社团却交游广阔的人。

我的兴趣……不,跟那没有关系。

不知道原因就无法提出解决方案,难道我就只能不停地重复着痛苦的日子,没有其它的路了吗?

我所梦想的高中生活并不是像这样的一回事,而是——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在上课时间大声地聊天喧哗,仰慕优秀的学长姐或是被可爱的学弟妹爱慕,交一个有点不良的男朋友……啊啊别再想了,只是越来越空虚而已。我很明白,会让空虚不断加重的,就是更大的空虚。

啊……我用书本把脸遮起来,像甲虫一样驼着背,然后从书本后面偷偷窥视,没有忘记将手掌放在侧面作掩护,即使如此,视线还是追随着相叶总司的身影。不过相叶他为什么会在图书室这种地方……想起来了,上次有看到他跟图书部的人说需要某些数据,一定是来找那些数据的吧,如果不是,他没道理会来这种聚集许多废人的场所。相叶似乎找到所需的资料,坐到我后面的位子开始翻阅。虽然一直这样偷看他的念头正在诱惑着我,但是想象自己的模样在这里被目击的悲剧,我就逃难似地离开了图书室。

“唉呀!”

“哦?”

冲往走廊的瞬间不小心撞到了人,明明是自己去撞人家的,瘦小又虚弱的我却跌了个四脚朝天。右脚的鞋子飞出去掉到我头上,简直就像是漫画里的场面。

“好痛……啊,对不……哇——”我抬起头正打算道歉,结果看到镜棱子同学站在眼前,她按着左手臂——从水手服的短袖露出来,靠近肩膀的位置。撞到镜同学,这真是很不得了的事情,比踩到凶猛野狗的尾巴更倒霉的事情。

“哦,是我撞到你的吧?”镜同学用她贯有的冷漠眼神,低头看着跌坐在走廊上的我。

“真没想到,实在很难得呢。”

“呃,对、对不……不……”我想道歉,舌头却拚命打结,连话都说不好。“我……”

“对?我?啊……我懂了,是联想游戏吧。答案是什么?”

“对不起!”

“不用叫那么大声我也听得到啦,距离这么近。”镜同学抚着微带波浪的长发回答我。

“真是没有距离感,你啊,就像单眼失明的拳击手呢。”

“那个,呃,对不起……”虽然听不太懂,但我觉得似乎被责怪了,所以就道了歉。这不是我很会做人,纯粹只是因为个性软弱而已。

“就算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唷——咦?”镜同学紧盯着我的脸,让人有点尴尬。“我在哪里见过你喔。嗯,是在哪里见过呢?”

“呃,我们是同班同学。”

我一这么回答,镜同学立刻偏着头,像是在说“咦,是吗?”真过分,不过这大概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是个连路人甲都算不上的、临时演员般的小角色,而且镜同学对于不感兴趣的事物真的就是毫不关心,反正她是个连导师的名字都会忘记的人,一定连自己家人的生日也不知道吧。

“是吗,同班同学啊。”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香取羽美。”我站起身来,做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你真的不记得吗?”

她毫不惭愧地点头,我想表示意见,却没有勇气跟镜同学这样的对手为敌,也无法投以攻击性的眼神,于是放弃战斗的念头,就像没有人会用肉体去向战车挑衅一样。

镜棱子同学,在这里——私立鹰羽高中二年级,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她并不是出了名的坏学生,学业成绩不算特别突出,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的确是个美女,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人惊艳到瞠目结舌的……没错,她其实非常普通。但是镜同学她不论在优等生或坏学生的团体当中,都受到大家尊敬(“尊敬”的定义只是我个人的感想,但是尊敬就是尊敬),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受到认同,这很令人羡慕。

“香取羽美……嗯,羽美嘛。好,我会记得的喔,一直。”镜同学用手指比出手枪的形状,然后对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射击的动作。

“啊,喔,谢了。”她被自己班上的人这么说,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呃……镜同学——”我注意到她还按着左手臂。“我撞到你的手了吗?真是对不起,我应该好好看路的。”

“这个不是啦。”

“咦?”

“我是被水母咬到的。”镜同学说出一串令人无法理解的台词:“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这样的感觉中度过啊。”

“喔。”像我这种凡人,是永远不可能揣摩出她的思考模式的。

“啊,对了,我也有事要去图书室呢。”镜同学像是突然想起来地说着,事实上,她真的是突然想到的吧。“所以你能不能让我过去?如果你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的话。”

“呃?啊,对不起。”我急忙退到走廊的边缘,没有忘记捡起掉落的鞋子。

镜同学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迅速走进图书室,那种行为表现了一个事实,就是在镜同学这样的人眼中,我的价值跟路边的小石头是同等级的吧。但是这么说来,不就比被日向小次郎射门得分的配角更没有存在意义了吗?真不甘心。

“嗨——总司。”

听到那么大的声音,我反射性地从图书室门口往里面偷看。在图书室这种以安静为机能的空间里大呼小叫,也只有镜同学才做得出来吧,而那个被叫的总司恐怕……不,确实就是相叶同学。

于是我想起自己从图书室逃出来的原因,没错,我怕被相叶同学看穿自己的现状才逃出来的。我离开了图书室,有如丧家之犬般步行在走廊上。楼梯下面有对三年级的情侣在那边亲密地搂搂抱抱,所以我也没办法回教室去,其实我想就算从旁经过,那两人也不会介意,但我还是无法走下楼梯——这就是我。

结果,一直到那对三年级情侣消失在楼梯间为止,我就像个无心执勤的警卫一样,别手别脚又滑稽地在图书室前的走廊上来回巡逻着。偶尔,镜同学的声音从图书室里传来,相叶同学的笑声也进入我耳中——有三次之多,这是酷刑,是断头台。

下午的课开始了。

我把黑板上模糊的粉笔字都一一照抄进笔记本里,这种做法不用说当然是很麻烦,但是头脑不好的我想要得到好成绩,就不得不这么做。对,我要考上好的大学,然后这回……这回大学生活,绝对要好好地享受:加入社团,跟时髦的朋友聊天,交个帅气的男朋友……再也不容许失败。决不能让低潮期延长下去,一定要有所改变,一定要完美无缺,再也不想输了。

我想战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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