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有一大堆的称谓——哲学博士、法学博士、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医学博士等等。他身高五英尺二英寸,一百零七磅重,非常消瘦,却长着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浓密的黄发乱糟糟地贴在耳际,从来没有刮干净过的胡子一览无遗,干皱的脸上惊人地混合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孩子气的倔强。他的嘴角下垂,不是一条直线,蓝色的眼睛极小却狭长,透过厚厚的镜片审视着世事。他的额头高耸,像个穹顶,煞是威严,不过却让他看上去更加怪异。

教授在少有的闲暇时间里以读书为乐,而他即使是读些通俗读物,也要从中找出这个“理论”、那个“主义”来探讨评论一番。有时他会把那些问题记录下来,还要时不时地拿出来继续琢磨,直到把问题解决。通常,他说话的语调里充满着厌烦,而他要是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似乎要把人看穿。他的曾祖父是德国杰出的科学家,几辈人都崇尚逻辑思考,他也毫不例外地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有生以来五十多年,他有三十五年是用来进行逻辑推理,研究分析事务的因果关系、人的思维、物质材料以及心理学。他至少修正了两门精密科学,解决了学术上的难题,对人类的知识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有益影响。他曾经在一所久负盛名的大学里任哲学系主任,因为发表的一篇论文惹怒了学校而被解雇了。许多年之后,那所大学又公开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通过某些途径希望他接受学校颁发的法学博士学位。

多年来,国内外的许多教育、科研机构争先恐后地要授予他某某学位或者头衔,他都毫不在意。他婉拒了这些自动找上门来的虚衔,又回到了那间设在简朴家中的小实验室。他在那里过着几近隐居的生活,而一切简单的生活起居则由一位年老的用人马莎来打理。

他就是思考机器。“思考机器”这个称号是哈钦森·哈奇冠上的。那是某天上午,教授和一位国际象棋高手对弈厮杀并且获胜。从那时起,哈奇就称教授为“思考机器”了,这个头衔似乎要比那一大堆虚名更贴切、实在。思考机器曾经宣布逻辑是不可战胜的,而那场比赛恰恰证实了他的断言。之后,这位执拗乖张的科学家和哈奇之间建立起一种古怪的友谊。在这位科学家看来,哈奇极大地展示了俗世间的纷纷扰扰;而在我们的这位记者眼中,思考机器就是一个大脑,一个极其敏锐、洞悉物欲横流和混乱不堪的世间万物、绝对正确可靠的大脑,一个能够在实验室里迸发出精确、优美的智慧火花的大脑。

这会儿,思考机器坐在客厅的那张巨大的椅子里,修长的手指交错着,一贯斜视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哈奇正在说话,他差不多不间断地讲了一个多钟头了。他从七橡园的化装舞会讲到多莉·梅里迪思的返回,把他和警方所掌握的情况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哈奇先生,”思考机器问,“你对金盘第二次被盗的情况了解多少?”

“这个很明显,”记者解释说,“就是普通的盗窃案。有人在星期一晚上切下一块窗户玻璃,打开窗闩进了兰道夫家,偷了金盘后逃走了。这些大家都知道。”

“没有任何线索吗?”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我想金盘被寄回来之后,兰道夫先生又把它们放在那个小房间了吧?”

“是的。”

“他是个大傻瓜。”

“没错。”

“请继续往下说吧。”

“现在警方除了宣称在赫伯特的住处找到了金盘之外,不肯再透露任何证据。”记者继续说着,“不过,当然,这个证据就足够了。警方也不透露他们是如何把赫伯特和这件案子联系起来的。马洛里探长没有——”

“赫伯特先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捕的?”

“昨天,也就是星期四的下午,在他的家里。在他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十四个金盘。”

思考机器不再看天花板了,而是斜视着记者。

“你刚才不是说第一次被盗的金盘只有十一个吗?”

“只有十一个,没错。”

“而且你还说当时有人朝小偷开了两枪,对吧?”

“是这样的。”

“请问是谁开的枪?”

“一个警探,我想是坎宁安吧。”

“一个警探,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

“好的,好的。请继续说。”

“那些金盘全都是摊开放着的,似乎压根儿就没被藏起来。”哈奇继续说,“地上放着一只箱子,赫伯特正在把金盘放进箱子里的时候,马洛里探长和他的两个手下就闯进屋子里了。当时赫伯特的用人布莱尔去了新斯科舍,所以他是一个人在家。”

“除了金盘之外没有发现其他东西吗?”

“噢,对了!”记者大叫起来,“警方还在一只箱子里发现了许多珠宝,那些东西至少值五万美金。他们带着珠宝去找失主了。”

“哎呀!哎呀!”思考机器喊起来,“你怎么开始的时候没提到珠宝呢?等一下。”

科学家先生又继续斜眼望着天花板,哈奇静静地等着。他坐在椅子里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吸了几口香烟。当看到思考机器又看向他并冲他点点头时,他才继续说:“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赫伯特先生被抓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只是大笑了几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反正对我来说这事没什么可笑的。”

“从那以后他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没对我说过,也没对其他人说过什么。他在接受讯问时并不认罪,交了两万保释金后就被保释出来了。是一些富有的朋友帮他出的保释金。”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思考机器生气地问。“他告诉我,即使他说出实话也没人会相信,所以他拒绝提供任何信息。”

“恐怕即使他是无辜的也没人会相信吧。”科学家莫名其妙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可能有个兄弟,嗯,很可能是这样。”他沉思着。

“兄弟?”哈奇急切地问,“谁的兄弟?什么兄弟?”

“在我看来,”科学家没理会记者的问题,继续说道,“你不相信第一次盗窃案是赫伯特做的,对吗?”

“噢,我不信,”哈奇坚决地说,“我不信。”他重复着。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不是那种人。”记者解释说,“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从个人品质和名声上我都不信他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们在大学里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不是,不是很要好,不过他是技术高超、受人推崇的橄榄球队员。”似乎这能说明所有问题。

“那你现在相信是他偷了东西吗?”科学家又问。

“我不信,我坚信他是正直的,我敢拿性命打赌。”

“梅里迪思小姐呢?”

我们的记者先生几乎要气炸了。他见过梅里迪思小姐,还和她说过话。“要说她和盗窃案有关的话那也太蠢了,你不这么想吗?”思考机器沉默了一会儿。“那么,哈奇先生,”他又开口道,“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某个人偷了金盘,这个人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那么这人是不是真的偷了东西呢?我们知道窃贼是开车逃跑的,而在那“要多少?”他兴奋地问。

辆车的坐垫上发现了血迹,说明其中有一个窃贼受伤了;我们还知道“一滴就可以了。”科学家回答说。

赫伯特先生的右肩受伤了,而据他自己说,他是舞会那天晚上受的伤,但他不说自己是怎样受伤的。接下来,我们又了解到金盘再次被盗,而在赫伯特先生的住处找到了金盘和许多其他的失窃物品——珠宝首饰。这显然是个无可置疑的案子。”

“但是……”哈奇想反驳。

“但是让我们想得再多一些,”思考机器继续说,“我能够真切、确实地证明赫伯特先生是不是在那辆涉案汽车里受伤的,这需要澄清两个问题。如果他是在那辆车里受伤的,那他就是第一个盗窃案中的窃贼;否则,他就不是第一个案子的罪犯。如果他是第一个案件中的窃贼,那他很可能也是第二个案件中的窃贼;不过,即使他不是第一个案件中的窃贼,他也有可能是第二个案件中的窃贼。”

哈奇瞠目结舌地听着。

“我们现在来假设,”思考机器继续说,“如果我们去调查那个在上周四晚上帮赫伯特先生治伤的医生,赫伯特先生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拒绝说出那人的身份,但是,或许……稍等一下。”科学家说着,走进了隔壁房间。五分钟后他回来了,“咱们查查帮他治伤的人是不是克拉伦斯·沃波尔医生吧。”

记者眨了眨眼。

“对啊!”他说,“接下来呢?”

“问他一些常规性的问题,比如说伤口的形状等等。”

哈奇点点头。

“还有,”思考机器随口说,“帮我带些赫伯特先生的血液过来。”

记者使劲眨眨眼睛,吞咽了两次口水。

那位大都市警察的终极智囊正在动用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严肃地思考着。此时此刻,他想不出在警界有谁能遮盖他的光芒,他甚至想不出在警界谁能像他那样彪炳千秋。他这种精神上的定位让他对自己赞赏有加,兴奋地又点燃了一支雪茄,还把两脚跷到了桌子上。

思考机器来拜访的时候,他正那样坐着。终极智囊马洛里认识凡杜森教授,他愉快地压抑住心中澎湃的激情,亲切地接待了来宾。他那令人钦佩的自控能力没让他暴露自己内心的兴奋,却使他仰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嚣张模样。

“啊,教授。”他不温不火地欢迎。

“晚上好,马洛里先生,”科学家说,他的细弱、急促的嗓音常常让马洛里的神经饱受摧残,“我想你不会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想到调查赫伯特先生并逮捕他的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马洛里果断地回答。“你也不会告诉我除了在他住处找到了珠宝首饰和金盘之外还有其他什么证据指证赫伯特先生是案犯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马洛里又回答道。

“好的,不出所料。”思考机器说,“另外,我知道你有个手下找到了舞会当晚窃贼逃跑时开的那辆汽车,还发现了一个皮制靠垫,是这样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警探先生问。

“我只是想问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靠垫。”

马洛里探长满腹狐疑地怒视着科学家,渐渐地,他的那张严肃的面孔缓和了些,他笑着起身拿出那个靠垫。

“你要是想拿这个靠垫做文章的话,你可是不走运了,”他告诉科学家,“我们认识赫伯特和女郎逃跑时开着的那辆汽车的主人。靠垫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思考机器仔细地看着那个厚重的皮革靠垫,特别检查了那块血迹。他用小刀轻轻地刮下一小块血斑握在手里。“赫伯特是人赃俱获!”警探用他榔头般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声明,“我们没抓错人!”

“是的”,思考机器表示赞同,“看上去似乎你们真的抓对人了,就这一次而已。”

马洛里探长恼怒地冷哼一声。“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赫伯特先生的住处发现的那些珠宝首饰是不是已经找到失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了,”警探答道,“这是我从赫伯特身上发现的唯一优点。已经有四个舞会上丢失珠宝的人来认领东西了。”

思考机器有了一丝疑惑,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当然,当然。”他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本市多年来破获的最大的一起盗窃案,”警探先生志得意满地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案子还会牵涉出很多案件,没人知道还会查出多少案件。为什么这么说呢,赫伯特肯定是个惯犯,当然,凭借着自己光鲜的绅士派头、彬彬有礼的气度等等诸如此类的原因,他侥幸逃脱了抓捕。我认为这是我进入警界后发生的最重大的案件。”

“是吗?”科学家深思着说,他还在盯着靠垫。

“里程碑式的时刻就要到来了,”马洛里探长喋喋不休地说,“那将成为真正的轰动性事件,更何况逮捕赫伯特似乎是件极其偶然的事情。现在看来,还要逮捕一个……一个上流社会的人物。所有这些——”

“没错,”思考机器打断了警探先生的话,“但是你认为现在就抓捕她合适吗?”

“她?”马洛里探长问道,“你对那个女人了解多少?”

“你指的是多萝西·梅里迪思小姐,不是吗?”思考机器温和地说,“我只是想问,你真的认为深入调查这个案子从而逮捕她是明智的吗?”

警探先生惊讶地一下把雪茄

咬成了两截。“你怎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警探问。“噢,是哈奇先生告诉我的,”科学家答道,“他几天前就知道梅里迪思小姐与这个案子有关,当然也知道赫伯特先生的情况,而且还和他们两位谈过。”

终极智囊几乎气得要中风了。“要是哈奇知道此事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咆哮道。“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科学家随口说,“他认为你们会自己发现那些情况的,他总是有些类似这样的怪异想法。”

当马洛里探长从中风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思考机器已经离开了。与此同时,哈奇在克拉伦斯·沃波尔医生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房间的主人,这个地方离迪克·赫伯特家只有一箭之遥。

“你最近是不是给赫伯特先生包扎过伤口?”哈奇问。

“是的。”沃波尔医生回答。

“是中了手枪子弹的伤口吗?”

“是的。”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的晚上。”

“是不是周四晚上。”

沃波尔医生查了下书桌上的日志。“没错,周四晚上,确切地说是周五凌晨。”他说,“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左右。他来到这里,我就帮他处理了伤口。”

“请问他当时伤在哪里?”

“右肩,”医生说,“就在这里。”他用手指在记者身上指了指,“他伤得不重,但失血过多。”

哈奇半晌不说话,觉得头晕。每一个新证据都对赫伯特不利:伤口的位置、手枪枪伤、治疗的时间!从盗窃案发生到前来沃波尔医生这里就医,迪克完全有时间犯下他被怀疑所做的事情。

“我想赫伯特先生没说他是怎么受的伤吧?”哈奇忐忑地问,害怕迪克真的说了原因。“他没说。我问过,但是他没说。当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帮他取出了子弹,然后包扎好伤口。”

“那颗子弹你还留着吗?”

“是的,它是很普通的子弹,口径点三二。”

就这些了。公诉人提起了上诉,案子被证实,裁决也下达了。十分钟后,迪克·赫伯特被通知说哈奇要见他。迪克沮丧地见了记者,握手之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我已经谢绝了其他报社的采访了。”他疲倦地说。“喂,听着,迪克!”哈奇劝慰道,“你难道不想对这件案子说些什么吗?我真的觉得那样会对你有帮助的。”

“不,我不能说任何事,就这样了。”迪克握紧了拳头,“我不能,”他又说道,“而且也没有必要了。”他又继续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身面向着哈奇,问道,“你相信我是罪犯吗?”

“除此之外我还能相信什么呢?”哈奇含糊其辞地说,“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相信这是事实。”哈奇窘迫地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见过克拉伦斯·沃波尔医生了。”

“是吗?”迪克气愤地继续往前走去。“即使没发现那些东西,仅仅凭着那位医生的证言,你也会被判有罪的。”哈奇又说。“你是想证实我有罪吗?”迪克问。“我是在想方设法地找出事实真相。”哈奇说。“在我说出真相之前,我必须见一个人,”迪克激动地说,“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让我去找他吧!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告诉了你他的事情,我也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迪克继续说,“我之所以落魄到这般境地,就是不想牵涉到他。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私人恩怨,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一旦我见到他……”他又握了几下拳头,“事情就真相大白了,前提是,我……我要先把他碎尸万段!”

哈奇更加困惑,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他用手抱着头,想把这些混乱的思绪赶出去。终于,他又抬头看着迪克,迪克正站在一边,咬牙切齿地紧握着拳头。他看到迪克的眼睛里蕴含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见到梅里迪思小姐了吗?”记者问。

迪克突然放声大笑。

半小时后,哈奇离开了,手里的墨水瓶盖盛着三滴宝贵的血液,赫伯特的血液。

哈奇像录音机似的把他和沃波尔医生之间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思考机器,还在这位杰出的科学家身上指了指伤口的位置,就像当时沃波尔医生在他身上指给他看一样。科学家不置可否地听着记者的叙述,手上随意地研究着玻璃片上的那三滴深红色的血液。

“似乎我每往前迈出一步,就离我自己的想法更远了。”记者最后说,无助地咧嘴笑了笑,“非但没能证明迪克·赫伯特不是偷窃金盘的案犯,反而真真切切地证实了他就是那个窃贼。证据确凿,让我不得不相信。”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闷闷不乐地说:“我怕自己继续追查下去的话,没准儿会把他送上绞刑架的。”

思考机器斜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还是不相信他是有罪的吗?”他问。

“噢!我……我……”哈奇突然爆出了粗口,“他妈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他的声音越说越高了,“可是这绝对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哈奇先生,”思考机器暴躁地厉声说,“一个问题也许难以解决,但是几个问题合在一起是可以解决的。这就像二加二等于四,这不是偶然的,而是始终如此。请不要说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会惹我生气的。”

哈奇盯着这位极具个性的朋友,古怪地笑起来。他自己也同样因为个性问题而有烦恼,他的烦恼就是对事情一定要追根究底。

“沃波尔医生的说法居然让这个特别的问题变得简单了,”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继续说,“有两点能够最终确定赫伯特先生不是汽车里的那个人。我会亲自找出第三个疑点。”

哈奇没有说话。有时,英语的词汇显得有些匮乏,他觉得很难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哪怕只是要表达一点点。

“哈奇先生,”科学家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是哈佛毕业的,当时有九十八人对吧?而且赫伯特是你的同班同学。请帮我搞到一份当年的哈佛大学学生名册,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名单。”

“我家里就有一份。”记者说。

“请帮我拿来,马上,然后再回来。”科学家吩咐道。

哈奇走了。思考机器进了他的实验室,在里面待了一小时四十七分钟。他出来时,看到记者坐在客厅里,双手抱着头。科学家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让人难以琢磨。

“名单在这儿。”哈奇说着,递给他一份文件。思考机器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来,翻了几页。突然他停下来,在其中一份名单上用手指一行一行地指着。“啊!”他最后大声喊道,“果不其然!”

“什么?”哈奇好奇地问。

“我现在要去找梅里迪思先生,”思考机器答非所问地说,“一起去吧,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

梅里迪思先生已经读过有关逮捕迪克·赫伯特和查收金盘、珠宝的新闻了,他甚至已经用他那父亲式的姿态教训过美丽的女儿了。她不停地抽泣着,为自己所爱的人那不堪的恶行而心碎。在这里顺便说一句,我们这位一向机敏的梅里迪思先生丝毫没有察觉女儿要私奔的企图,第一次没有察觉,第二次也没有。

接到奥古斯都·S·F·X·凡杜森先生的名片后,梅里迪思先生满脸疑惑地走进了客厅。科学家和梅里迪思先生彼此打量着,做完介绍后,思考机器一如既往地直入主题。

“梅里迪思先生,”他张口便问,“请问你有几个儿子?”

“一个。”梅里迪思先生迷惑不解地回答。

“请问他现在在哪里?”科学家继续问。

梅里迪思先生端详着眼前的这双充斥着挑衅意味的眼睛,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来意。梅里迪思先生本人就是个极其好斗的人。“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地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哈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想知道待会儿疾风骤雨袭来时,他能探查到些什么。

“如果你告诉我他在哪里,那么就会让他和你远离一些纠纷。”思考机器说,“我希望能够马上和他讨论一件极其重要的问题,是纯粹的个人问题。”

“个人问题?”梅里迪思先生疑惑了,“先生,你的突然到访和举止态度并不受欢迎。”思考机器庄重地鞠了一躬。

“我能问一下令郎的住址吗?”他又问道。梅里迪思先生思索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他现在在南美洲,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回答说。“什么?”思考机器突然大声喊道,把哈奇和梅里迪思先生吓了一跳。“什么?”他又重复道,皱纹在他穹庐似的额头上凸出来。“我说他在南美洲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梅里迪思先生刻板地重复了一遍,不过却显得有点儿害怕,“给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美国领事馆写封信或者发份电报就能很快找到他。”思考机器眯起眼睛,原本狭长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了,苍白狭长的手指打着旋儿,额头上的皱纹还趴在那里。“梅里迪思先生去那里有多久了?”他终于又开口了。“三个月了。”

“你确信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梅里迪思先生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把话咽回去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的,”他回答道,“三天前我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二封信,而且今天我还接到从巴尔的摩发来的电报。”

“你确定那封信是出自令郎的手笔吗?”梅里迪思先生对这个问题很迷惑,他很不满意眼前这人提问的方式,差点儿被气昏过去。

“我很确定,是的,”他终于能说出话了,他费力地保持着语调的高贵。他注视着眼前这人不可思议的外貌,看到那些额头上的皱纹忽然一下不见了。

“不过,这到底关你什么事!”梅里迪思先生突然发火了。

“请问你上周四晚上在哪里?”思考机器不紧不慢地问。

“这与你无关,”梅里迪思先生脱口而出,“我在巴尔的摩。”

“你能提供合法有效的证据吗?”

“证据?我当然有证据!”梅里迪思先生对着那位冷漠的询问者吼道,“但不关你的事!”

“如果你能证明你所说的话,梅里迪思先生,”思考机器沉着冷静地说,“你最好拿出证据,因为,相信我,那能把你从上周四化装舞会上发生的兰道夫金盘被盗案的指控中解脱出来。再见,先生。”

“但是赫伯特先生不想见任何人,先生。”布莱尔拒绝道。“请告诉赫伯特先生,如果我不能立刻见到他,他的保释将会被撤销。”思考机器命令道。布莱尔上楼去了。思考机器就站在大厅里等着。迪克·赫伯特不耐烦地接过名片瞥了一眼。“凡杜森,”他沉思道,“凡杜森是谁?”

布莱尔把他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他长的什么样子?”迪克问。“他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长了满头的黄发。”布莱尔回答。“让他上来吧。”迪克说。

于是,在和梅里迪思先生见面之后的一小时内,思考机器见到了迪克·赫伯特。“我的保释出什么问题了吗?”迪克问。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科学家平静地回答,“这很重要,那样说是让你相信这一点的最好办法,所以……”迪克被这个诡计气得涨红了脸。“是吗?你有话对我说?”他愤怒地嚷道,“我应该把你扔到楼下去,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没人请他坐下,思考机器自顾自地找了个座位,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如果你能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科学家开始暴躁地说,“我想你就会知道我所说的事情和你休戚相关。我对破解兰道夫金盘事件很感兴趣,而且做了很多调查,也许比其他人要多一些,至少我知道很多内幕。不过还有些事情是我不了解的,而那些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警告你——”迪克怒吼道。

“比如说,”科学家继续平静地说着,“对我而言,知道上周四晚上哈利·梅里迪思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是不是戴着面具这个情况就很重要。”

迪克盯着他,惊愕变成了敬畏。他睁大了眼睛,下巴上的肌肉渐渐放松了。接着,他咬了咬牙,在思考机器对面坐了下来。愤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因忧虑而苍白的脸。

“你是做什么的,凡杜森先生?”他终于开口问。他的声调很平和,甚至有些恭敬的成分。“他当时戴面具了吗?”科学家坚持问。迪克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紧张地走来走去,每次转身时都要看一眼思考机器瘦小的身子。“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他下了决心。“你能告诉我你和梅里迪思在哈佛读书时闹矛盾的原因吗?”科学家问。

迪克又沉默了良久。“不行。”他最终说。“那件事情与盗窃案

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情,不过,至少此事与你无关。”迪克回答,“除非你把那个唯一能够而且应该澄清这件事情的人带来,否则我不会说一个字。把他带到这里来,带到这个屋子里,让我撕烂他!”

思考机器斜着眼睛盯着年轻人结实的肩膀,一脸的羡慕。“赫伯特先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哈利·梅里迪思和他父亲的身材惊人的相似?”尽管迪克尽力掩饰,他的脸上出现的那些莫名的、难以琢磨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他又盯着椅子里那个小小的身体。“而且,你和梅里迪思先生的身材也几乎一样,对吧?”

迪克曾迫使自己对那件事情一直保持沉默,而现在他被这些不期而至的问题和压抑的情绪折磨着,他不停地徘徊,头晕目眩。他精心建立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突然停下来,面对着思考机器。

“你对这件事情都有哪些了解?”他问。

“我知道一件事情,”科学家笃定地回答,“车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跑题了。”

“你知道汽车里的那个人是谁吗?”迪克坚持问道。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后我就能告诉你了。”科学家继续说着,“上周四晚上哈利·梅里迪思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有没有戴面具?”迪克低头望着自己紧张地抖动着的双手。最终,他点了点头。

思考机器明白了。“然后你通过他说的话或者他的穿戴认出了他?”迪克又不情愿地点点头。“两者都有。”他补充道。思考机器向后倚靠在椅子上,坐了很长时间后,他站起身,似乎是表示谈话到此结束,他暂时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

“你没有必要惊慌,赫伯特先生,”他说着拿过自己的帽子,“我会慎重地调查这件案子,不会向任何想打扰你的人说任何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件事情上你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个是你在金盘被盗后不久就和兰道夫先生见了面,或者与他有过其他联系;第二个是你窝藏了一些警方正在搜查的赃物。”

思考机器告辞走出去的时候,赫伯特仍旧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

夜很深了,事实上已经过了凌晨,这时,哈钦森·哈奇来拜访思考机器了,他举手投足说话间带着激动的情绪。他早就习惯在任何时间都能叩响别人家的大门,而今他发现我们的这位科学家正在像中午那样工作着。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记者告诉他说。思考机器没理睬他。“今天晚上大约九点钟的时候,马洛里探长和他的手下见过梅里迪思小姐了,”哈奇急匆匆地说,“他们恐吓她,她招供了。”

“她都招供了些什么事情?”

“她承认舞会那天晚上车上的那个女郎就是她,而且……”

“而且赫伯特先生和她在一起。”科学家补充道。

“就是这样。”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自己的一盒总计价值两万美金的珠宝首饰就在警方抓捕赫伯特时起获的那些物品中。”思考机器随意地转过身来看着记者,然后举起手遮住自己要打呵欠的嘴巴。“是啊,她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以说。”他冷静地说。

哈钦森·哈奇在思考机器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科学家指示他去办的诸多事宜。“咱们中午在警察局马洛里探长的办公室里见。”思考机器最后对哈奇说,“兰道夫先生和梅里迪思小姐也会去那里。”

“梅里迪思小姐?”哈奇重复着,“你知道她并没有被捕,我怀疑她是否会去。”

“她会去的。”科学家答道,似乎那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终极智囊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容光焕发的脸上混杂着胜利和喜悦。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他的笑容依旧,只是奇怪地看着思考机器与多莉·梅里迪思、施托伊弗桑特·兰道夫一起走进来。

“哈奇先生来了吗?”科学家问。“没有。”警探回答说。“哎呀!”有人发牢骚了,“已经十二点过一分了,他怎么还没到?”

回答他的是一辆出租车嗖地一下冲了过来,哈奇很快就现身了。

他匆匆奔进办公室,四处看了看,然后停下脚步。“到手了吧?”思考机器问。“是的,到手了,不过——”记者张嘴说。“先别说不相干的事情了。”有人下达了命令。

思考机器找了把椅子坐下,其他人也坐下了。“有事吗?”终极智囊终于开口问。

“请问,马洛里先生,”科学家说,“如果我想说服你相信赫伯特先生是无辜的,你会不会相信呢?”

“这不可能。”警探立即答道,“事实就在眼前摆着,再加上梅里迪思小姐的陈述……她的供词,我不相信赫伯特是无辜的。”多莉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嘴唇不住地颤抖。

“梅里迪思小姐,你是否相信赫伯特先生是无辜的呢?”科学家继续冷静地说。

“我……我不这样认为。”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真相。”她一再极力克制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

思考机器斜着眼睛看着女郎,也觉得有点儿心疼,还有些惊奇。“别这样,”他对女郎说,“这会……这会让人很不舒服。”他停了一下,突然转头面向兰道夫先生。

“你呢?”他问。兰道夫先生耸耸肩。思考机器在椅子上往下挪了挪身子,坐得更低了。他盯着天花板出神,修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哈奇见识过这种姿态,这意味着有事情要发生了。他不安地等待着。马洛里探长也见识过,他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

“假如说,”科学家开口了,“仅仅是假如,我们试着换一个思路来看这个案子,看看我们能不能从警方查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中找出事实真相。让我们用逻辑思维来考虑,逻辑是不可或缺的,我们会得到一个很简单的结论,就是赫伯特先生不是罪犯,他是无辜的。”

多莉·梅里迪思突然向前探着身子,脸上的红色没有退去,眼睛大睁,嘴巴也微微张开。马洛里探长也向前探着身子,不过他的脸上却有着不同的表情,哦,那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梅里迪思小姐,我们知道和偷了金盘的窃贼一起驾车逃跑的人就是你,”思考机器继续说,“你可能知道那个窃贼受伤了,而且也可能帮他包扎了伤口,任何女人都会这样做的,要不然就是你看着他自己包扎的伤口?”

“我用自己的手帕帮他包扎的。”女郎回答。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耳语。

“他的伤口在哪儿?”

“在右肩膀。”她答道。

“肩膀的前面还是后面?”科学家追问道。

“后面,”她说,“伤口离胳膊很近,大概在肩膀以下一英寸左右的位置。”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思考机器之外,哈奇是唯一一个知道女郎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人,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要呼喊起来的冲动。

“那么,马洛里先生,”科学家继续冷静地问,“你认识克拉伦斯·沃波尔医生吗?”

“当然,我认识他,”侦探回答说,“他的口碑很好。”

“你能发誓相信他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当然,当然。”终极智囊用力揪着自己鬃毛般的胡子。“如果沃波尔医生给某人包扎过伤口,而且之后发誓指出伤口的确切位置,你能相信他的话吗?”

“噢,当然,我不得不信。”

“很好。”思考机器简练地说,“为了便于理解,我现在给大家讲一个毋庸置疑的科学事实,你们可以随意验证它的真伪。简单地说,直径为一英寸的人类血液中,血细胞含量为一点三三。请记住,是一点三三。这个测量数据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精确程度。”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搞得马洛里探长又开始不自在地挪动身子了。其他人向前探着身子仔细聆听,脸上还带着丰富的表情。“马洛里先生,”思考机器继续说,“据我所知,你的一个手下曾向开车逃跑的窃贼开了两枪,是这样吧?”

“是的……两枪。”

“坎宁安先生开的枪吧?”

“对,是坎宁安警探。”

“他现在在这里吗?”

警探先生按了一下书桌上的按钮,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出现了。探长吩咐几句,不一会儿,坎宁安探员就站一脸迷惑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我想你可以准确无误地证实当时开了两枪,而且仅仅开了两枪,对吗?”科学家还是对马洛里先生说。

“有二十个目击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好的,很好,”科学家大声喊,然后他又问坎宁安,“你知道当时只开了两枪是吧?”

“没错,我知道。”坎宁安回答,“是我开的枪。”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枪吗?”

坎宁安拿出手枪递过去。思考机器仅仅瞄了一眼,又接着问:“这是你用的手枪吗?”

“是的。”

“非常好,”科学家平静地说,“仅凭刚才的这些话,赫伯特先生就可以被证明是清白的。”

四周一片惊愕的欷声。哈奇开始明白思考机器的意思了,他好奇地看着多莉·梅里迪思那迷人的带着忧伤的脸庞。他从女郎的脸上看到了各种奇怪的表情。

“证明他是清白的?”马洛里探长哼了一声,“在我看来,你刚才恰恰是在证明他就是案犯。”

“我刚才说过了,直径为一英寸的人类血液中血细胞含量为一点三三,”科学家继续说,“它们当然非常非常的小。而开车逃跑的窃贼的血液中,每英寸血液的血细胞含量只有一点三一四七。而用同样的方法测量到赫伯特先生的血液中血细胞含量为一点三五六。”他停口不再说了。

“天啊!”兰道夫先生喊道,“天啊!”

“简直不知所谓,”马洛里探长火冒三丈了,“这对陪审团或者任何有常识的人来讲一文不值。”

“血细胞数目的不同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赫伯特先生不是汽车里受伤的那个人,”思考机器继续往下说,根本不理会警长大人的话,“坎宁安先生,请问你开枪的时候,那个窃贼是背对着你的,对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他当时正逃离现场。”

“好的,这个说法和梅里迪思小姐的证词一致,都说明窃贼伤在了后边。沃波尔医生在化装舞会的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帮赫伯特先生包扎了伤口,赫伯特先生被人开枪打伤了,不过,他的伤口却在右臂的前面。”

多莉·梅里迪思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她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似乎在为一个舞台表演的段落拍手叫好。马洛里探长想说点儿什么,想了一下又闭上了嘴,只是恼怒地瞪了坎宁安一眼。

“坎宁安先生说他是用这把手枪射击了窃贼,”思考机器说着,拿起枪在马洛里探长的鼻子下面挥动几下,“这是警察佩戴的常规武器,口径是点三八,而赫伯特先生是被点三二口径的枪击中的。这就是那颗子弹。”他把子弹扔在桌子上。

多莉·梅里迪思百感交集,莫名的情感像暴风雨般在她漂亮的脑袋里横冲直撞。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哭。她想起了自己曾缠绵地吻了……吻了迪克·赫伯特,呼地一下羞红了脸。那人是迪克吗?不,不是迪克!哦,天啊!

马洛里探长猛扑过去拿起那颗子弹,像猎犬扑向兔子一般。他把玩着子弹。坎宁安弯腰凑过去,从自己的手枪里退出一颗子弹,比较着两颗子弹的大小。哈奇和兰道夫先生在一旁看着,看到他点了点头。那颗子弹明显太小,不是从坎宁安发射出去的。

终极智囊突然转过头,气呼呼地伸出自己正义的手指指着多莉惊恐的脸说:“赫伯特先生亲口向你承认他就是和你开车逃跑的那个人,不是吗?”

“是……是的。”女郎被吓得直哆嗦。

“你知道和你在一起的人就是他,对吗?”

“我原本以为是。”

“和你在一起的不可能是其他人,对吗?”

“当然不是!”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你的珠宝首饰就是从他那里搜出来的赃物中找到的,对吗?”

“是的,不过——”

终极智囊大手一挥,不让女郎继续说下去,接着转过头虎视眈眈地瞪着思考机器。我们的科学家先生泰然自若,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斜斜地、专注地望着天花板。

“如果你已经把话说完了,马洛里先生,”过了一会儿,科学家说道,“那么我很乐意解释一下那些被盗的金盘和珠宝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如何到赫伯特先生家里去的。”

“继续说吧。”兰道夫先生和哈奇异口同声地催促道。

“请你赶快说吧

,反正我已经人赃并获了。”终极智囊固执地表态。

“如果一个事实能被单纯的逻辑推理所证实,那么它就是无可争议的。”科学家继续说道,“我已经证明了驾车逃跑的窃贼不是赫伯特先生,那么,当时赫伯特先生在做什么呢?他在被捕之后,曾经两次说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如果没找到证据的话,没人会信,起码你是不会相信的,马洛里先生。

“梅里迪思小姐和赫伯特先生曾计划在舞会那天晚上从七橡园私奔,这个事实已经被当事人承认了。我猜赫伯特先生必然已经提前知道梅里迪思小姐那天的装扮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梅里迪思小姐自己的装扮是不明智的。因此,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由赫伯特先生认出梅里迪思小姐,但是随着事情的发展,却是梅里迪思小姐先认出了他,或者说,梅里迪思小姐以为自己认出了他,这也就是接下来的混乱产生的实际原因。”他看了一眼多莉,“我说的对吧?”

多莉羞怯地点点头。

“赫伯特先生并没有去参加那个舞会,至于为什么没去,我待会儿再解释。因此,梅里迪思小姐错把真正的窃贼当作赫伯特先生,后来的事情我们就知道了,窃贼偷了金盘和各色珠宝后,他们一起逃走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窃贼的头脑很不简单,就因为聪明,当他发现有一个年轻有魅力的女人——清丽无比——把他当作其他人而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立即察觉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比如说,一旦东窗事发,那个女郎就可以向警方透露她知道小偷的身份,这样就不知不觉地干扰了警方的侦查思路。更进一步考虑,这个窃贼是个相当大胆的人,他会觉得冒险的乐趣在向他招手。另外还有种可能,窃贼认为梅里迪思小姐也是个小偷,而且就要被人发现或是逮捕了,他天生的侠义之情促使他做了接下来的行动。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很清楚自己被误以为是赫伯特先生了。”

多莉有点儿明白了。“我们知道了接下来逃跑的方法,也知道追踪等等,”教授继续说,“所以我们下面直接说金盘被寄回这件事情。用逻辑思维很容易就能知道那是梅里迪思小姐做的事情。赫伯特先生没拿金盘,当然不会是他把金盘寄回来的,而窃贼更不可能送还了。梅里迪思小姐发觉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个真正的小偷,尽管察觉得太晚了,而且可能还以为那人就是赫伯特先生,但她还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拿走了金盘并且逃走了。是这样吧?”

思考机器转头斜着眼睛看着多莉。她又点点头。她迷惑不解地听着思考机器的话,竟听得着迷了。“对梅里迪思小姐来讲,用邮寄的方式送回金盘,利用闲置的房子和陌生人给快递公司打电话,这些都不是难事。因此,金盘又回到了七橡园,这是我们根据已经知道的事实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合情合理地送还金盘的方式。”

思考机器不往下说了,静静地坐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听众们在椅子里挪挪身子,焦急地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么,赫伯特先生为什么要向梅里迪思小姐承认是他偷了金盘呢?”科学家问道,似乎是在问他自己,“也许恰恰是这位小姐让他不得不这样做。赫伯特先生是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也很有幽默感,而他的这种幽默感是警方所不了解的。然而,赫伯特先生确实向梅里迪思小姐承认他就是那个窃贼,不过他之所以这样说,很明显,是因为这位小姐不相信他本来想要说的话,他觉得似乎非常有必要扮演窃贼的角色。他想要的只是这位姑娘。如果案件没被侦破,他就不会有麻烦;如果警方侦破此案,那么也就会查到真凶另有其人,而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这样他还是好好的。”

“呸!”终极智囊喊道,“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人们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除非——”

“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思考机器几乎是面带笑容地继续说道,“赫伯特先生通过承认自己是窃贼——或许他把这当成了恶作剧——赢回了梅里迪思小姐的信任,而且他们还计划再一次私奔。赫伯特先生见过梅里迪思小姐后马上接受了哈奇先生的拜访,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谈话也证实了我刚才所说的这一点。紧接着,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真正的窃贼再次偷了金盘,我们都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说实话,我还是挺赞赏这个家伙的作案能力的。”

“你的意思是赫伯特偷了金盘?”马洛里探长火冒三丈。

“梅里迪思小姐和赫伯特先生和好后,金盘马上又被盗了,”思考机器继续平静地说着,压根儿没有理睬那个火气旺盛的人。“因此,很自然,赫伯特先生应该是最希望那些金盘再次被送还回来的人。这回他想亲自这么做。结果,尽管警方还没有找到失窃物品,他却发现了那些金盘和大量的珠宝,还把那些东西从真正的窃贼那里拿回家,准备送还给兰道夫先生,而就在这时,他被警探先生们抓了个正着。这就是为什么他当时会大笑。”

马洛里探长从他的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似乎要破口大骂,然而一想到多莉·梅里迪思在场,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地把那些脏话吞回肚里了。终极智囊吞了吞口水,问:“那么,如果赫伯特不是真凶,那么你认为那个窃贼到底是……是谁?”

思考机器抬头瞥了一眼警探先生的那张脸,继而转头对哈奇说:

“哈奇先生,我让你去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乔治·弗朗西斯·海登,”记者结结巴巴地说,“不过……不过……”

“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就是窃贼。”思考机器断然宣布。

“不过,我……我刚才就想说,”哈奇突然说,“我刚才就想说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在两年前就死了。”

思考机器猛地站起身,怒视着记者。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似乎能结冰了。马洛里探长终于非常得意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种紧张的沉默。

“死了?”科学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信?”

“是的,我……我确信。”思考机器斜着眼睛盯着记者,站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思考机器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就直接上楼见到了迪克·赫伯特。大门没锁,布莱尔正在房子后边的某个地方。赫伯特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一眼不速之客,恰好看到那人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

“赫伯特先生,”科学家开口说,“我本来要向警方证明和梅里迪思小姐驾车逃跑的那人不是你,而且在你房间里搜到的金盘也不是你偷的,但是我遇到麻烦了。我现在恰好知道了那个窃贼的名字,并且——”

“并且如果你和任何活着的人说那些事情,”迪克突然打断了思考机器的话,激动地说,“我会发疯的!还有……还有……”

“那人叫乔治·弗朗西斯·海登。”科学家继续说道。迪克有些惊讶,站起身来,好奇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干巴巴的面孔,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天啊!”他喊着,“天啊!”

“我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科学家说,“不过事实就是,梅里迪思小姐莫名其妙地跟着私奔的那个人就是海登,而且偷窃金盘和珠宝的那人也是海登。还有,事实上,海登……”

“已经死了,”迪克严肃地补充道,“你这话只是凭着你的……”他咳嗽了几声,“你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据。”

“他不可能已经死了。”科学家冷静地说。

“但是他的确死了。”迪克坚持认为。

“他不可能死了。”科学家突然厉声说道,“这种说法简直愚蠢之极。为什么,我已经用最单纯的逻辑规则证明了就是他偷的金盘,因此他不可能已经死了。这样说也太蠢了。”

迪克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好笑。他决定暂时不再争论这件事情,而是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死了多久了?”科学家继续问。

“大概两年了。”

“你知道这件事?”

“是的,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参加了他的葬礼。”迪克马上回答道。他看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脸上闪过一丝急躁。

“他是怎么死的?”科学家问。

“他从单桅帆船上掉进了水里。”迪克答道,“他出船航行,一个人,穿着一身泳装。几个小时后,那艘船随着涨潮漂了回来,却不见他的踪影。两三周后,他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啊!”思考机器大喊起来。

他们又谈了半个多小时,迪克·赫伯特听着思考机器敏锐、激烈、严谨、戏剧性的言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最后,迪克站起身,紧紧地握着科学家的修长苍白的手指,表达他发自肺腑的崇敬之情。终于他戴好帽子,和思考机器一起出去了。

那天晚上八点钟,应思考机器的邀请,马洛里探长、哈钦森·哈奇、兰道夫先生、梅里迪思先生、格雷顿先生和多莉·梅里迪思齐聚格雷顿家的客厅。他们在等待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终于传来了门铃的叮当声,思考机器进来了,他身后跟着迪克·赫伯特、克拉伦斯·沃波尔医生,还有一个陌生人。梅里迪思先生抬头扫了一眼赫伯特,多莉却傲慢地抬起下巴死死地盯着迪克·赫伯特,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迪克用眼神讨好地跟她打招呼,可惜没用,他只好找了个可以偷偷地看着女郎的地方坐了下来。

终极智囊的脸上闪过一个复杂的表情。他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里,他脚下的大地将要猛然震动,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了,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届时自己将如何自处。当思考机器斜着眼睛炫耀式地看了马洛里先生一眼,然后向大家介绍沃波尔医生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警探先生严阵以待。

思考机器坐下来,伸展了一下自己纤弱的双腿,转眼望着天花板,手指准确无误地交错起来。其他人却在焦急地看着他。

“我们必须回到几年前,因为那才是整件事情开始的时间,而最近一周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把它推向了高潮。”他说道,“这要从三个大学生的真挚友情说起。那三个人就是这位赫伯特先生,大一新生,还有哈利·梅里迪思和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大三学生。这三个年轻人的友情,像许多人的大学时代一样,建立在某种浪漫的方式上,他们被称为‘铁三角’。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三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很优秀。赫伯特先生因为在橄榄球上的天分而显得独占鳌头。”

哈奇开始遥想自己当年的大学生活了。

“在某个人的建议下,三个人决定买三只完全一样的表,在手表背面刻上各自名字的首写字母,他们还刻上了代表‘铁三角’的一种图案。他们定制了三只这样的手表,因此它们也是独一无二的。赫伯特先生现在的表链上系着的就是那只表,上面刻着他姓名的首字母;还有一只刻着‘G·F·H·’的表,它在马洛里先生从赫伯特先生那里查获的一堆珠宝首饰里找到了;第三只表在哈利·梅里迪思身上,而表的主人现在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美国驻那里的领事馆已经通过电报证实了这个事实。

“读高年级的时候,‘铁三角’被牵扯进了一件离奇的名贵钻石戒指失踪案。后来这件事被隐瞒了下来,因为调查的结果似乎显示偷窃钻石戒指的小偷就是赫伯特先生。赫伯特先生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认为是哈利·梅里迪思干的并嫁祸给他,因此那时他还与哈利的父亲面谈了一次,会谈的结果是梅里迪思先生坚信就是赫伯特先生偷了戒指,于是赫伯特先生认为这一切都是哈利·梅里迪思造成的。实际上,偷窃钻石戒指的是乔治·弗朗西斯·海登。”

房间里响起一片惊愕的窃窃私语声,梅里迪思先生转过头盯着迪克·赫伯特,多莉用眼角偷偷地瞟了一眼迪克,笑了一下,然后又拘谨地坐着。

“那件事也让‘铁三角’分道扬镳。”科学家继续讲着,“大概一年之后,赫伯特先生遇到了梅里迪思小姐。而大约两年前,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因乘单桅帆船出海而溺亡。人们找到了他的尸体,很清楚地证明了他的死亡事实,保险公司为此还向一个女人支付了大笔赔款,我想是两万五千美金,那个女子自称是乔治的妻子。但是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并没有被淹死,他至今还活着。他的死亡只是为了诈骗保险金而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成功了。

“接下来就要讲到上周四晚上发生在七橡园的事情了,只可惜,当时那里正酝酿着梅里迪思小姐和赫伯特先生的爱情故事。女郎的父亲因为大学里发生的事情自然反对他们在一起,而当梅里迪思小姐和赫伯特先生都接到舞会邀请函的时候,他们发现这是个私奔的好机会,而且下定了决心。赫伯特先生传话给女郎,告诉她该如何装扮,但是女郎并不知道届时对方的装扮。

“星期

四下午,梅里迪思小姐派人把她的首饰盒——事实上是她所有的珠宝首饰——交给了赫伯特先生。当然,她需要这些珠宝。他们可能原本计划逃到国外去。这座庄园里的一个女仆把首饰盒交到了赫伯特先生的手上。我说的对吗?”思考机器转过头,斜眼看着多莉。

“是这样的。”她急促地喘着气,冲父亲笑了笑,而这位父亲正在疯狂地自责着。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命运,假借着一个面具窃贼的手,把大家戏弄了一回。”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继续说,“周四晚上,大约九点半的时候,赫伯特先生一个人在家,这时戴着面具的窃贼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偷偷潜入了赫伯特先生家,他大概以为房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他见到赫伯特先生的时候还戴着面具,而赫伯特先生通过窃贼说的一些话和佩戴的表认为那个窃贼是哈利·梅里迪思。因为他知道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已经死了。

“两人之间说了几句话,发生了冲突,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开枪击中了赫伯特先生的右肩——肩膀的正面,然后偷了首饰盒走了,赫伯特先生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而参加化装舞会的邀请函就放在首饰盒里。”

多莉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地匆匆看了一眼迪克,从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绵绵的爱意,她的脸唰地一下又变红了。

“几个小时后,赫伯特先生恢复了意识,”那个平静的声音继续响起,“他去了离家最近的沃波尔医生那里。沃波尔医生帮他取出了子弹、包扎了伤口。那颗子弹的口径是点三二,对吧?”

“是的。”沃波尔医生点头答道。

“而坎宁安先生的佩枪用的是点三八的子弹。”科学家继续说,“现在我们再来继续说那个窃贼。他在盒子里发现了邀请函,知道了舞会安排,他突然来了灵感,于是他就穿着自己的那身行头去参加舞会了。勇气、沉着,以及幽默感让他在舞会上左右逢源。下面发生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赫伯特先生自然而然地相信哈利·梅里迪思就是那个窃贼,但是他不想给自己深爱着的女郎的家族带来耻辱,于是他决定保持缄默。他见到梅里迪思小姐后,发现女郎不接受他的解释,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便承认自己就是窃贼,然后两人又计划私奔,他本来想以后再向女郎解释这件事也不晚。

“梅里迪思小姐通过快递送还金盘后,谁也不会想到它们会再次被盗。这也恰恰让我们能更透彻地了解那位真正的窃贼——乔治·弗朗西斯·海登——的勇气。他又回到七橡园偷走了金盘。这件事立即打乱了两个年轻人再次私奔的计划,于是赫伯特先生暗中调查,查到线索后,顺藤摸瓜,不但发现了金盘,还发现了大量的珠宝首饰。”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哈奇的脑子里升起一团烟花,嘭地一下爆开,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照得清清楚楚。马洛里探长沉默地坐着,此刻心里充满了脏话。梅里迪思先生站起身向迪克·赫伯特走过去,庄重地握了握手,然后又坐下了。多莉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开口说:“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是如何知道的呢?逻辑、逻辑、逻辑!逻辑思维能够从任何已知的情况出发,然后可以很方便地向前或者向后推理,直到得出合理的结论。这是必然的,就像二加二等于四,它不是偶然的,而是始终如此。

“对这个案子,我首先是从哈奇先生口中知道了各种有关的详细情况。在某个线索的启发下,哈奇先生了解到赫伯特先生和梅里迪思小姐与此案有关,他在警方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前分别找他们两位谈过。换句话说,他查到了一些警方在几天后才知道的情况。金盘再次被盗后,他来找我了,对我讲述了这个案子。”

记者羞怯地脸都红了。“哈奇先生相信赫伯特先生和梅里迪思小姐是由于某种偶然的原因才与这件盗窃案有牵连的,”科学家继续说,“但是他的这种信任并不牢靠,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赫伯特先生出于忠诚而一直保持沉默。我明白这一点。但是,在我深入调查这件案子之前,我先假设他们两人与这件案子有某种关联,如果我的假设成立的话,我就能清楚地推测出已经发生的事情。当我确切地了解到梅里迪思小姐还有个兄弟的时候,我就确定自己的假设是成立的,尽管当时我还没见过哈利·梅里迪思,甚至还没见过梅里迪思小姐。”

他停顿了一会儿,思索着什么,两个拇指互相围绕着打着旋儿。

“您把自己的推理思路给我们讲一讲吧。”哈奇试探着说。

“好吧。我当时从汽车坐垫上的血迹着手,因为查清这件事情就能知道赫伯特先生到底是不是案犯了。”科学家回答说,“你知道我是怎样做血液测试的。测试结果显示坐垫上的血迹不是赫伯特先生的。请注意,虽然我知道梅里迪思小姐也在那辆汽车里,但是我也知道她没有受伤。因此那处血迹是另外一个人的——那个案犯。

“后来我了解到赫伯特先生受伤了,但是他没说是如何受伤的。我就想:如果他是在家里受伤的,那他会不会去找离家最近的医生呢?有可能。于是我从电话簿上查到了沃波尔医生的名字,他是离赫伯特家最近的医生了,然后我请哈奇先生去了医生那里,他了解到赫伯特先生被子弹击中正面,还有子弹的口径是点三二。当时我已经了解了警用手枪的子弹口径是点三八。所以,赫伯特先生不是在汽车里被射伤的那个人。

“这就说明赫伯特先生不是第一起盗窃案的案犯,尽管门童提供了他的邀请函。同时也可以合理地假设他的邀请函已经被偷了。金盘被寄回之后,赫伯特先生立即成功地与梅里迪思小姐和好了,就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把他与金盘再次被盗联系起来,而且我知道第一起盗窃案也不是他做的。那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呢?

“在真相大白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因此想象力是科学家的头脑中最重要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自己想象赫伯特先生保持沉默的原因。注意,他被枪击后拒绝说出是谁开的枪。为什么?我从他的邀请函被偷一事想到,如果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窃贼的话,赫伯特先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因此那个人绝不是普通的窃贼。明白了这一点,我又想到了这件事情可能牵涉到和赫伯特先生极亲密的人。对他来说,没人比梅里迪思小姐更亲近了。是她开的枪吗?不是。那是她的父亲开的枪吗?可能不是,但并非没有可能。梅里迪思小姐的兄弟呢?事情似乎有了眉目。如果不是梅里迪思小姐的父亲或者兄弟的话,赫伯特先生或许不会这样拼命地保全他。

“我并不了解实情,不过我暂时假设是梅里迪思小姐的兄弟开枪射击了赫伯特先生。那么赫伯特先生怎么会认识她的兄弟呢?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吗?哈奇先生给我了一份学生名单,列着他毕业前三年间的同学,我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名字:哈利·梅里迪思。你看,就是这样,单纯的逻辑一步一步地指引我查到一些实际的、明确的东西。我的下一个行动是去见梅里迪思先生,我问出他儿子的地址,还知道他只有一个儿子,坦白讲,那时我相信我已经找到真正的窃贼了。但是他的儿子正在南美洲呢。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惊讶,也让我想到可能那个窃贼是这位父亲。不过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还在巴尔的摩。

“后来听梅里迪思先生说了一些……嗯……一些让人心情‘愉悦’的言辞之后,我相信那些情况是真的。接下来问题就来了:是不是那个偷了赫伯特先生首饰盒的人戴着面具进了他的房间,并且开枪把他射伤的呢?赫伯特先生说是这样的。我试探着把那个问题和哈利·梅里迪思这个名字联系起来,却让赫伯特先生感到惊慌。那么他又是怎样认出戴面具的窃贼是哈利·梅里迪思呢?通过窃贼说的话或者他的穿着吗?赫伯特先生说这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因此这个面具窃贼可能既不是哈利·梅里迪思也不是他的父亲。那么会是谁呢?

“我决定请哈奇先生帮我调查这件事,而我去找沃波尔医生。我从医生那里拿到了从赫伯特先生的肩膀上取出来的子弹。不久哈奇先生急匆匆地找到我说,梅里迪思小姐已经向警方供认赫伯特先生曾经对她承认了罪行。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明白了赫伯特先生为什么要对她承认。接着,哈奇先生对我讲了一些赫伯特和哈利·梅里迪思在大学里的情况。他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提到了‘铁三角’和钻石戒指盗窃案。

“我曾经让哈奇先生帮我调查是不是有一个与哈利·梅里迪思和赫伯特先生都很亲密的人。结果是他们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乔治·弗朗西斯·海登,‘铁三角’中的第三个成员。问题似乎解决了,但是哈奇先生说海登先生已经死了,这让所有的判断都变得虚幻起来。我立即去见赫伯特先生。从他那里我了解到,虽然海登先生被认为已经死了并且下了葬,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因为尸体是三周后发现的,早就变得无法辨别了。因此,窃贼一定就是海登先生。为什么?因为这个窃贼已经因为自己所说的话以及穿着而让人认出来了。除非那人穿戴了某些让赫伯特先生一下子就认出来的东西,或者说了一些他肯定知道的话,否则赫伯特先生不可能这么肯定自己已经认出了窃贼。赫伯特先生有理由相信那个戴面具的人是哈利·梅里迪思,但是哈利·梅里迪思却在南美洲,那么不用说,窃贼就是乔治·弗朗西斯·海登。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可能。

“我们谈了一会儿海登的情况,赫伯特先生告诉我一些‘铁三角’和三只表的故事,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做了些调查。他带我去了那个藏着金盘和珠宝首饰的房间,那是公寓中的一个房间,而这位先生就是管理员。”科学家指指一直静静聆听的陌生人,“他从一张乔治·弗朗西斯·海登的旧照片中认出了他就是租用房间的人。

“我和赫伯特先生搜查了那个房间,基于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在大学期间的恶行——我是说他就是大学时代偷窃钻石戒指的真凶,我认为他就是金盘失窃案的案犯。当我们在房间里找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那枚戒指就是他在大学时偷的钻石戒指,戒指上面还有主人的姓名缩写。”

思考机器拿出一枚戒指,交给马洛里探长。尽管这位探长让案件真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溜了过去,但是这会儿他还是专注地检查着戒指。

“我和赫伯特先生查到乔治·弗朗西斯·海登并没死,这样我们也就知道了那起保险金诈骗案。海登先生最近化名为切斯特·古德里奇。自从赫伯特先生在他的房间里无意间发现了金盘和珠宝后,他就消失了。我还要补充一下,在化装舞会之前,为了不被人辨认出来,他一直留着络腮胡,而现在他的胡子早就刮干净了。”

思考机器瞥了一眼马洛里先生。

“你的手下,道宁,我想他很能干,”他说道,“他跟踪了梅里迪思小姐,从她离开汽车后一直跟踪到她回家,后来还引导你查到了赫伯特先生。你在赫伯特先生的住处搜查到了赃物,而且发现了他肩膀上的枪伤,于是你相信他就是案犯真凶,这并不奇怪。唯一让你心烦的是,赫伯特先生不知道案件的真正内幕。”

思考机器说完了。大家又沉默了很长时间。多莉·梅里迪思秀美的脸上春风满面,她盯着自己的父亲。梅里迪思先生看了她一眼,喉结明显地动了几下,然后起身向迪克·赫伯特伸出手。“我一直对你抱有偏见,先生。”他严肃地说,“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想也许我的女儿……”

多说无益。多莉已经来到迪克身边,她激动地吻了自己的心上人,缠绵悠长、回味无穷的热吻胜过千言万语。迪克显然很喜欢这样,正准备把这个状态持续下去,却不料,多莉一转身激动地抱住了思考机器的脖子,而我们科学家……他领到了自己的奖赏。

“你真是可爱的老头儿!”她咯咯地笑道,“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真是太好了。”

“哎呀!哎呀!”思考机器惊呼起来,“别这样,那会让我生气的,真的。”

三个月后,搜捕乔治·弗朗西斯·海登的工作不太起劲地进行着。就在梅里迪思小姐和迪克·赫伯特举行婚礼的三天前,女郎收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枚宝石戒指和一封信,信上写着:

为了纪念在森林里度过的那一夜和发生的一切,请允许我送你这份礼物——而你无法退还给我。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用正当的钱买到的东西。

比尔,那个窃贼

多莉心情复杂地看着戒指,迪克则注视着包裹上的邮戳。

“这真是个绝妙的线索。”他激动地说。

多莉转过头看着他,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阴谋的味道。她从迪克手里拿过盖着邮戳的包装纸。“让我们当作……”她轻轻地说,“当作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寄

来的吧!”迪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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