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贼弯腰伏在方向盘上,开车沿着平坦的道路飞一般地逃离了七橡园。第一颗子弹射来的时候,他拉着女郎压低身子伏在坐椅下,第二颗子弹射来时,他哆嗦了一下,紧咬牙关。汽车大灯刺破了黑暗,呼啸而过的树木连成了一道墙,后方追赶的家伙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女郎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别抓着我,”他突然说道,“这样会让我撞车的!”

“迪克,他们为什么会向我们开枪?”她愤怒地说。窃贼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前方路面,他僵硬的嘴角闪过一抹微笑。

“是啊,我也很气愤!”他冷漠地说。

“为什么,难道他们要杀死我们吗?”女郎继续说。“他们肯定是疯了,这是他们向咱们开枪的唯一原因。”

窃贼说,“我猜你以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吧?”

“我当然没有这种经历了!”女郎大声说。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汽车轮胎的噪音,再也听不到追踪者的声音了,但是窃贼还是不停地回头看,不停地变换汽车挡位。车速快得惊人,女郎坐在窃贼身边,每当汽车轧到路上的小石块,女郎就随之颠簸,她不得不用力抓住坐椅。

“没有必要把车开得这么快吧?”她气喘吁吁地说。风吹打着她的脸,把面具吹掉了。宽檐帽上的缎带随风狂摆,她伸手抓着帽子不让它被风吹走,而她红色的长发却被吹得随风乱舞。“啊,”她喋喋不休地说,“我的帽子就快被吹跑了!”窃贼又回头扫了一眼,然后踩下了油门,车子突然加速,似乎要飞起来了。他把油门踩到底了,像是要参加奥蒙德海滩大奖赛似的。“噢,天啊!”女郎又喊起来,“你就不能开慢点儿吗?”

“看看车后边吧!”窃贼简洁地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叫起来。后边几百码处,有辆车追来了,两只车头灯正照着她。在那辆来势凶猛的车后面还有另外一辆车。“他们在追我们吧?”

“没错,”窃贼冷冷地回答,“不过如果这辆车的轮胎能坚持住的话,他们就不会追上咱们。车要是坏了的话……”他停口不讲了。他的话听上去不大吉利,不过女郎还在看着后边,没有留意他的话。她可能觉得后面的车越追越近了,便又抓住了窃贼的胳膊。“我说过,别碰我的胳膊。”

“迪克,他们肯定抓不住咱们,对吧?”

“他们抓不住。”

“但是,如果他们……”

“不会的。”他重复道。

“真是太可怕了!”

“这世上还有更吓人的事情呢。”

女郎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伏在方向盘上的窃贼,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安全感。汽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差点儿翻了车,不过这会儿已经看不到追来的车子了。女郎松了口气。

“我还不知道你的车技这么棒呢。”她钦佩地说。

“我做的很多事大家都不知道,”他说,“后面还有车追来吗?”

“没了,谢天谢地!”

窃贼用左手换了挡,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稍稍降低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儿,车开始减速了。女郎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又开始不安了。“噢,我们就快停下了!”她喊道。“我知道。”

他们又往前行驶了几百英尺,随后窃贼踩下了制动踏板。震动几下之后,车停下了。他起身下车,匆匆向车后跑去。女郎好奇地看着他,忽然“嘭”的一声,车身猛的晃动起来。

“怎么了?”她迅速地问。

“我把后车灯敲碎了,”他说,“他们会看见尾灯的,那样就更容易跟踪我们了。”他接着把碎片踩得粉碎,铺在路上,然后回到驾驶室旁边,把左手伸向女郎,要她把自己拉上车。“快点儿,拉我一把。”他说。她一脸疑惑地照窃贼说的做了。窃贼费力地爬进车子里。汽车颤了几下。窃贼发动了汽车,又慢慢地上路了,渐渐加速前行。女郎看着自己的同伴,既好奇,又担忧。

“你受伤了吗?”她终于开口问。他起初没吱声,直到车跑得和先前一样快,快得几乎要把漆黑的夜色都划破的时候,他才开口说话。“我的右胳膊不能动了,”他简单地说,“第二颗子弹射中了我的肩膀。”

“噢,迪克!迪克!”她喊道,“你居然没告诉我你受伤了!你需要我的帮忙!”

泛滥的同情心让她再次抓住了窃贼的左臂。窃贼生气了,一把甩开女郎的手。“别动!”他第三次说道,“你那样会他妈的让我撞车的!”

女郎被他粗鲁的言语吓呆了,她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再也不敢说话了。汽车绝尘而去。窃贼还像以前那样不停地回头张望,不过再也看不到尾随而来的汽车了。女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瞟了一眼女郎,歉疚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你的,但是……但是你抓住我的胳膊的确很容易让我撞车的。”

“你不用道歉,真的不用,”她冷冷地说,“相反,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谢谢你能体谅我。”他说。

“或许你该停下车让我下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窃贼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或者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远方闪着几丝微弱的灯光,那是一个小村庄;车子又呼啸着绝尘而去,渐行渐远。路边有一只孤独的野狗在狂吠不止。车灯的光线刺破黑夜,断断续续地显露出前方交错的路口;这倒是方便他们摆脱追踪了。车子不断地转弯,窃贼集中精力应付眼前的路况。

“你的胳膊疼吗?”女郎打破了沉默,怯生生地问。

“没事。”他简短地回答,“这是家常便饭,不过我倒是担心失血过多。”

“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看医生啊?”

“今晚不行,”他迅速回答,语气中透露出女郎无法理解的意味,“我待会儿会停车,然后把伤口包扎一下就行。”

终于,村庄被远远地抛在后边了,车子开上了一条漆黑的小路,这条路通向一片树林,蜿蜒曲折。窃贼慢慢地把车拐进树林,沿路继续行进了几百码,停了下来。

“我必须马上包扎伤口。”他说。

窃贼从车上跳下来,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女郎迅速来到他身边。借着汽车的灯光,女郎隐约看到他正奋力爬起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映衬出那道伤疤更加刺眼。

“恐怕情况不妙了。”他虚弱地说。说完这句话,他竟然昏了过去。女郎蹲下来,抱起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一遍又一遍地吻他。“迪克,迪克!”她呜咽着,泪水淌下来,落在窃贼的面具上。

窃贼渐渐恢复了意识,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接近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天堂。他感到很舒服,不,是相当舒服,那种美妙、慵懒的感觉让他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现实。他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个女人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他静静地躺着没动,想在自己睁开眼睛之前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他身边的那个人柔柔的呼吸声听上去那么悦耳,简直就像音乐。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但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呢?他也不知道。他举起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摸了摸面具,发觉面具已经被推到额头上去了。然后他想起了舞会,想起了枪声、追击,想起自己躲进了树林里。他试着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眼睛失明了,还是夜色太浓的缘故。

“迪克,你醒了吗?”女郎温柔地问。他记得这个声音。

“是的。”他疲惫地回答。

他又闭上了眼睛,感觉几缕独特的淡雅香味将他笼罩起来。他等待着:女郎吻他了;她的嘴唇那么温润,居然让自己升起一种奇异的悸动。然后,女郎又把自己温柔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女郎开口说:“我们真傻,迪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不会原谅自己的,因为……”

“但是——”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说这件事了,”她立刻打断了窃贼的话,“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顶多再有几分钟就好了。”他说着,试着站起身来,“车在哪儿?”

“就在这里。我怕那些可怕的家伙找到我们,就把车灯关了,还把发动机也关了。”

“干得漂亮!”

“你跳下车摔倒之后我也赶紧下了车。可能我做得不好,不过我还是帮你包扎了伤口。我撕开你的外套后把手绢按在伤口上,然后绑住它,这样就能止血了。不过,迪克,亲爱的,你必须赶快去诊所看看。”窃贼试着动了下自己的肩膀。

“我帮你包扎好之后,”女郎继续说着,“把坐垫从车里拖了出来,这样你躺在上面会舒服些。”

“你真体贴。”他说。“然后我就坐在这里等你醒过来。我身上没有酒也没有药,又不敢离开你,所以……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着。”她说完,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昏迷多久了?”他问。

“不清楚,大概半个小时吧。”

“那只袋子你没动过吧?”

“袋子?”

“就是装着东西的一个袋子,当时咱们逃跑时我扔进车里的那个。”

“噢,是的,我没动。其实我根本没想起它来。”

“没想起它?”窃贼重复着女郎的话,语气中带着惊讶的味道。“天啊,你真奇怪!”他试着站起来,因为身体虚弱,往后踉跄了几步。“小姑娘,看看你能不能从车里找出那个袋子。”他说,“咱们拭目以待。”

“它在哪儿?”

“在驾驶座附近吧,我跳上车后觉得那个袋子就在我的脚边。”

黑夜中传来了女郎的衣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这声音有些沉闷。“找到了!”女郎喊道,“它可真够重的,里面是些什么呀?”

“里面是什么?”窃贼重复着她的问题,笑了,“可以说,是金银财宝。为了它受点儿伤也是值得的。来,让我瞧瞧。”

黑暗中,他从女郎手上接过那个袋子,然后摸索着做着什么。女郎又听到金属声了,随后听到有几个重家伙被倒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

“这是十四磅金子,”窃贼说,“天啊,我居然还有一根火柴,咱们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子吧。”火柴迸出火花,被点燃了。女郎站在一旁,低头看着窃贼,在他的身边有一摞金盘。她瞪大眼睛盯着那堆金灿灿的东西,看得有些呆了。

“迪克,这是什么?”她问。

“兰道夫的金盘,”窃贼得意洋洋地说,“我不知道它们值多少钱,不过既然这么重,至少也得值几千块吧。”

“你拿它们干什么?”

“拿来干什么?”窃贼说,“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正想抬头看女郎,火柴烧到了他的手指,他赶紧丢掉火柴。

“不过你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女郎继续问。

“很简单,我只是把它们装进袋子里,然后就带上它们了。噢,对了,同时我还带上了你……”他向女郎伸出一只手,但是没有碰到她。

他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埋头把金盘逐个捡起来装进袋子里。“九、十、十一。我可真走运!”

“迪克·赫伯特,请给我一个解释,你拿这些金盘要做什么?”女郎的语气里充满着质疑。

窃贼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噢,我只是拿来当摆设的。”他轻松地说。

“当摆设?你在今晚这个时刻,居然还带上它们当摆设?”

“是啊。”他自得地笑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这些东西是你偷的?”女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话。

“其实,我一般不称之为偷,”窃贼说,“因为‘偷’这个词很难听。它们现在归我了,虽然这些东西的确不是人家送给我的,也不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袋子就在他身边,他还用左手悠闲、爱惜地抚摸着。两人都沉默良久。“你以前这么走运过吗?”他问。女郎大吃一惊,心底的愤怒像泉水一般汩汩地涌了出来。她大口地喘着气,用低沉、紧张的声音质问:“这些……这些是你偷的!”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我承认。”窃贼运足了目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夜色太浓,他没能看到女郎。他又笑了起来。

“对我而言,在那个时间、那个环境下,能搞到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走运了!”他继续嘲弄地说着,“我是说你也很幸运。如果不是我去了那里的话,你很可能已经……”

又是惊恐的喘气声。“你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沉默片刻后,窃贼冷冷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他依旧盯着夜色。装着金盘的袋子开始慢慢在他手底下移动,他赶紧伸出手想按住袋子,不对,袋子被拽走了,他的手里只抓住了空气。

“别闹了!”他生气地说,“你在哪儿?”

他猛地站起身。右边传来了树枝被踩到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他开始向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却撞到了汽车。他绕过车子,继续在黑夜里摸索,这回他和一棵树撞了个满怀。他又听到左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于是朝那边跑过去,然而他再一次撞上了树。他开始引诱女郎说话,自己不断地说着,同时心底深处的愤怒达到爆发的边缘。他的财宝不见了,消失在无尽的黑夜当中。女郎也不见了。他叫喊着,无人回应。他疯狂地举起手枪想开枪,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愤然放下了手臂。

“我还以为自己没有露馅呢!”他说。这话听上去像是对女郎的恭维。

像往常一样,太阳从东方升起。尽管刚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它却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地,不遗余力地抛洒着自己的光和热。像往常一样,树林里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小鸟、镶嵌了金色露珠的树木,还有那些不停点头的向日葵。清晨的空气里充满着慵懒的气息,树叶沙沙地唱着自己的歌,长长的枝条随风轻舞,在地面上映出一片婆娑的光影。女郎的鞋面上已经满是尘土了。她无聊地抬头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诗情画意。这是个美丽的女郎——非常漂亮。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显得很疲倦。她身边放着一个满是尘土的粗麻袋,袋子虽然不大,却装了很重的东西。红色的头发松散地垂在她的脸颊上;缎带宽檐帽被扣在膝盖上,也是无精打采的;女郎穿着短裙,戴着厚厚的手套,穿着重重的长靴,腰带上还插了一把刀和一支枪。一只知更鸟落在路边的树桩上,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她。女郎回望过去。鸟儿知道有人看着自己,竟开始卖弄起自己的歌喉来了。

“我真想大声地喊出来!”女郎忽然叫出声。鸟儿惊慌失措地飞走了。女郎水蓝色的眼睛里腾起一层薄雾。她紧闭着嘴,开始觉得委屈了。“唉,”她叹了口气,“我太累了,肚子又饿,真不想动!”

尽管这么说,她还是站起身来,似乎要继续赶路了,不过她却只是低头盯着那只袋子看。它是人性阴暗面的象征,象征着破灭的希望、见利忘义、变态的嗜好和……鬼才知道还象征了什么。

“我决定了,要把你丢在这里,”她冲着那只袋子愤愤地说,“或许我该把你藏起来,”她思索着,“不,不能这么干。我必须随身带着它。而且……而且……啊,迪克!迪克!迪克!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又坐下来,黯然落泪。那只惊走的知更鸟又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它小心谨慎地躲在树叶后面,小小的眼珠盯着女郎。小鸟占据着有利的位置,看着女郎再次站起身,斜挎着那个口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尘土飞扬的小路。终于,在树林的后面,女郎看见了一栋小房子。她眨了眨眼,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是一栋房子,真的!房子的烟囱里还冒着袅袅的轻烟。

“谢天谢地,不管怎样,我总算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了。”女郎第一次露出兴奋的模样,“我想总算能喝上一杯咖啡之类的东西了。”刚才还像灌了铅般的双腿这会儿却轻快起来,她紧紧地抓着那只价值不菲的袋子,又往前走了五十码,停了下来。

“老天!”她忽然皱起眉头,“要是我带着手枪和刀走进去,人家肯定会把我当成强盗的,至少……至少也是小偷吧。我想我现在肯定不像好人。”

她停下脚步,把袋子放在地上。

“至少我偷了别人的金盘。要是人家问我什么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呢?我是做什么的呢?如果我说实话,人家不一定会信。我穿着短裙、长靴,戴着手套……我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是骑行运动爱好者,我的自行车爆胎了,还有……”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腰带上解下手枪和刀,抛进灌木丛。把那两件家伙丢掉后,女郎觉得轻松多了。她正了正帽子,理了理早就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小房子。

房子里住着位“天使”,一位穿着花哨、看起来脾气有些乖张的“天使”。女郎讲述着自己慌乱间杜撰的漏洞百出的自行车事故,末了还要了一杯咖啡。“天使”静静地煮咖啡去了。水很快就开始欢快地冒出沸腾的泡泡。“天使”端出鸡蛋,又把饼干放进烤炉里,做完这些,她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图书代理商?”她问。

“哦,不是的!”女郎回答。

“推销缝纫机的?”

“不是。”

“天使”给女郎倒了杯咖啡。

“我猜你肯定是做生意的。”

“不是啊!”女郎还是这样回答。

“那你是卖什么的呢?”

“不卖什么,我……我……”她无言以对了。

“你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天使不依不饶地问。

“就是……就是……就是一些东西而已。”女郎结结巴巴地说,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什么东西呀?”

看到那双坦荡的眼中透出的那副追根究底的架势,女郎感到一阵无助。她哭了起来,一滴眼泪顺着她精致的鼻子流下来落进了咖啡杯里。这只是个开头而已,女郎突然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求你,求你别再问了!”她恳求道,“我只是个可怜、愚笨、无助、迷失方向、连幻想都破灭了的人!”

“好吧,嗯……”她拿起鸡蛋走过来,怜爱地搂着女郎的肩膀,“那……”她和蔼地说,“别哭了!来,喝点儿咖啡,吃点儿东西,你会感觉好多了。”

“我已经两天没睡觉、没吃东西了。我只是一直不停地走,”女郎激动地说,“都是因为……因为……”她突然停下不说了。

“吃点儿东西吧。”“天使”宽慰道。

女郎顺从地吃了些东西。咖啡的味道有点儿淡而且还有咖啡渣,不过挺香的;饼干烤得焦黄,看似粗糙,吃上去却美味极了;鸡蛋呢,就是鸡蛋的味道嘛。“天使”走到对面,看着女郎吃东西。

“你丈夫打你了?”她突然又问起来。

女郎的脸唰地红了,差点儿被饼干噎着。“不是,”她赶紧解释,“我还没结婚呢。”

“那除了被丈夫殴打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天使”断言。这就是总结陈词了。

女郎没有回话,尽管她有充分的证据来反驳“天使”的观点,不过她没敢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讨论这个问题。女郎静静地吃完早饭,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你赶时间吗?”“天使”问。

“不,我也不知道去哪儿。离这里最近的村镇叫什么?”

“沃特敦。不过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看上去累坏了。”

“噢,太感谢了,”女郎感激地说,“不过那样的话会不会太打扰了……”

“天使”径自拎起那只粗麻袋,好奇地晃了晃,然后率先向楼梯走去。

“请等一下!等一下!”女郎突然大叫起来,“让我……我自己拿就好了。”

“天使”没吭声,把袋子递过来。女郎抖抖索索地接过来,忽然猛地把袋子丢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天使”,吻了一下她干瘪的嘴唇——男人可不敢亲吻这样的嘴唇。“天使”用手背抹了抹嘴,继续领着女郎上楼了。

女郎泪眼婆娑地在一张干净的小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还想着事情。屈辱、精疲力竭、男人的欺骗、美梦的幻灭还有陌生人的友好,这些都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女郎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见自己被警察追,警察开着车,车灯还亮着;她还梦见了煮鸡蛋、焦黄粗糙的饼干。

她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她坐起身,脑子里糊里糊涂地,后来渐渐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楼下传来了“天使”的声响,是“天使”唠叨的声音,后来又听到瓮声瓮气的男人的声音。

“钻石耳环吗?”女郎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倾听楼下的声音。她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的耳环还在。“天使”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袋子里有东西吗?”那个男人问。

又是“天使”的声音。

恐惧笼罩着女郎,她的脑子一下乱了,战战兢兢地下了床。她在漆黑的屋子里摸索着,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还被家具的阴影吓得直哆嗦。后来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女郎心惊胆战地听着。那人向着楼梯走来,然后停下了。他擦亮火柴,接着上楼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停了一下,接着是几下敲门声。最后,屋门被推开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是男人的身影,他的一只手护着烛火。他扫视着房间,脸上露出困惑的模样。

“楼上没人啊!”他粗声粗气地冲楼下喊。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天使”进了房间。她的脸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变得扭曲起来。“上帝啊!”她喊道。“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就走了。”男人不满地说,他走过房间,关上一扇窗户,“真没良心!”他对“天使”说,“下次别再随便收留过路人了。”

如果威利的弟弟当时没有胃痛的话,那事情就会向另外某些未知的方向发展了,结局自然也会因此而不同。然而幸运的是,当时他的确胃痛,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幕。

一个温暖的夜晚,八点四十七分,威利沿着沃特敦的一条街道狂奔。他跑到一家药店门前,这时他差点儿撞到一个女郎,一个漂亮的女郎,非常漂亮的女郎。她手里拿着一个袋子,每走一步,袋子里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喂,小男孩!”她喊道。“嗯?”威利忽然停住脚步,差点儿摔倒;尽管他事后并不承认。“好孩子,”女郎细声细语地说着,用手拢了拢小男孩乱糟糟的头发;小男孩这会儿正窘迫地咬着拇指,“我很累,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让我借宿一晚啊?拜托。”

“嗯?”威利吮吸着大拇指,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疲惫不堪的女郎只好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说完后,威利却咯咯地笑起来。女郎经历了这一连串让人恼怒的意外事故,这次小男孩的嘲笑让她愤怒到了极点。她死死地攥着袋子。威利绝对想不到此刻他差点儿被十四磅重的金子砸到,他几乎和死神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女郎最终没有出手,只是和小男孩聊了起来。“唔……唔,”他说着,“吉米胃痛。”他答非所问地说。“这附近有没有酒店或者旅馆之类的?”女郎又问。“唔……唔,”威利回答道,“我想去药店买治胃痛的药。”

女郎紧咬嘴唇,努力克制自己;小男孩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几乎招来横祸。过了一会儿,女郎大笑起来。“药店在哪儿?”她问。“就在路口拐角附近。我正往那儿赶呢。”

“我和你一起去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女郎说着,转身和小男孩一起往前走去。或许药店的店员知道哪里有住宿的地方。“我总共只有一美分。”威利忽然开口说。“那太糟糕了!”女郎说。“嗯……嗯,”威利显然不认同女郎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每次我哭的时候,保罗就会给我二十五美分,”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要是我考试考了高分的话,他肯定会给我一美元的,肯定会!”

乐观让人活下去。女郎感悟到这个哲理,振作起来。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药店,精巧的嘴巴露出笑意。一个店员——也是店里唯一一个——走了过来。

“我要买一片治胃痛的药。”威利郑重其事地说道。女郎笑了,伙计压根儿没留意小男孩,冲着女郎走过去。“你最好先关照这个小家伙,”她说,“他的事情似乎更急。”

伙计转身看着威利。

“止痛药吗?”他问,“要多少?”

“一夸脱吧,我想这些应该够了,”小男孩回答说,“对吗?”

“当然足够了。”伙计说着,走进药房,不一会儿拿回来一个小玻璃瓶。小男孩接过药,递过去一个硬币,欢呼着出了店门。女郎看着男孩离去,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那么,请问小姐需要些什么呢?”伙计殷勤地问。

“我只是想问点儿事情,”她说,“我骑车出来玩,”她的喉咙动了一下,继续说,“车子坏了,我只好留在这里过夜。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有安静些的酒店或是旅馆啊?”

“当然没问题,”伙计爽快地说,“去斯特拉福德酒店吧,沿着这条街继续往前走一个街区就到了。跟他们说一下就没问题了,我保证。”

女郎又对伙计笑笑,高兴地向酒店走去。小男孩使她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她不费吹灰之力

就找到了斯特拉福德酒店,又把自己杜撰的自行车事故复述了一遍,当然,她的故事变得丰满起来了,而且还带上了羞涩的表情。她用伊丽莎白·卡尔顿这个名字做了登记,然后就被领进一间陈设朴素的小房间。

她首先想到要做的就是把装着金盘的袋子藏进壁橱,不过不久她又把袋子拎了出来,藏到枕头底下。然后她坐在沙发椅上想着心事。她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着整件事情,为自己渺茫的未来做着打算——女人总喜欢琢磨自己渺茫的未来。她就这样想了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来,她偶然瞄了一眼当天下午的报纸,看到上面的头条新闻就是兰道夫金盘失窃案。她读了报道。报道讲了发生的以及与之相关的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细致得让人惊讶。

女郎看得惊恐万分,猛地站起身,把袋子藏在被褥底下。关灯之后,她战战兢兢地躺在床上,在被子底下抱着头,缩成一团。她几乎整夜都没睡着,只是不停地想着心事,但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决心。

她先把十一只金盘放在一个结实的纸盒里,然后用牛皮纸牢固地包起来,还用细绳绑好,之后写上邮寄地址:“七橡园,经由默顿寄递,施托伊弗桑特·兰道夫收。”她以前寄过包裹,知道接下来要在左上角写上寄件人的名字,于是她大胆地杜撰了一个名字:“约翰·史密斯,沃特敦。”

把这些做好后,她夹起包裹,想试试重不重,然后装作冷静的样子悠闲地下楼去了,其实她心里忐忑不安。她嘴角上挂着异乎寻常的诱人的笑容,走到店员面前,恳切地问:

“请帮我结账。”

“两美元,小姐。”他殷勤地回答。

“不巧我身上没带钱,”她解释道,样子很迷人,“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当天就能骑车回去的,可是车子坏了。请问,你能不能收下这个,然后我回家后会寄支票过来的。”

她从自己高贵的手指上取下一枚钻石戒指递给店员。他的脸一下涨红了,女郎不高兴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很不合规矩,”他说,“不过,既然如此,也只好这么办了。不必把戒指押在我们这里,只要你留下自己的地址就行了。”

“我希望你能收下它,”女郎坚持道,“因为除了住店的费用外,我还希望你能给我回家的路费,两美元,可以吗?当然,如果让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半个钟头后店员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真的给了女郎两美元,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戒指,而女郎已经走了。就算她想要整个酒店,这个店员也不会有二话的。

女郎出了酒店后便加快了脚步。

“谢天谢地,总算有个了结。”她大声自言自语。

她走了好几个街区,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挂着“招租”标牌的小房子吸引了——政府大街,四百一十号。围栏是用石头砌成的,她穿过大门,装作很悠闲的样子朝房子走去。她在那里闲逛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一下扯掉了“招租”的牌子,然后沿着庭院的小径走到大街上。那个需要邮寄的包裹被放在围墙内测,上面还用铅笔写上街道名,包裹上压着一张一美元的钞票。她沿街慢悠悠地走了一个或者几个街区,进了一家杂货店。

“请问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快递公司,让他们派辆货车到政府大街四百一十号取包裹?”她对杂货店老板甜甜地说。

“没问题,小姐。”老板的声音很低沉,不过却很乐意效劳。

女郎在杂货店里逗留了片刻,等店主打完电话,然后溜达着走进一家餐厅要了杯咖啡。她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又出来在政府大街上徘徊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她看到一辆邮递货车过来了,驾车的人进了那个庭院后不久就拿着包裹出来了。

“太棒了,我终于摆脱那些东西了!”女郎叹息一声,“现在我该回家了。”

星期六的深夜,多莉·梅里迪思小姐回到格雷顿家。她被紧紧地搂在格雷顿夫人母亲一般的怀抱里,哭了。

星期天傍晚时分,哈钦森·哈奇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格雷顿家,手里夹着雪茄,按响了门铃。他极不情愿地走上楼梯,一步一步地挪着脚步。这不是因为身体劳累的缘故,而是他心里很抵触来这里。他按门铃的时候没丢掉雪茄,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吸烟。来开门的还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仆。

“格雷顿夫人在家吗?”他向女仆点点头,问道。

“不在,先生。”

“格雷顿先生呢?”

“也不在。”

“从巴尔的摩来的梅里迪思先生到了吗?”

“是的,先生。昨晚到的。”

“啊!那他在家吗?”

“也不在。”

我们的记者先生看上去很失望。“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梅里迪思小姐的消息吧?”他无望地随口问。“她在楼上,先生。”

任何人都想象不出哈奇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他没等别人请他进屋,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进屋后,他的手颤抖着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只有名字的名片递给等在一旁的女仆。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昨晚,大约九点钟,先生。”

“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先生。”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名片交到小姐手上,我想和她谈几分钟,这对我很重要,拜托了。”记者先生继续说,“一定要告诉小姐这很重要。另外,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吗?”

“警察总局,是的,我知道,先生。”哈奇很努力地装成警探的模样,不过他眼中闪烁着的智慧的光芒,差点出卖了他。“我猜你一定和梅里迪思小姐很亲密。”他和蔼地安抚女仆。女仆去请小姐了。哈奇走进客厅坐下来,口中“哎呀呀!”的念个不停。“那些金盘昨晚被寄回了兰道夫手里。”他沉思着,“而且她也是昨天晚上回来的。这意味着什么呢?”

过了几分钟,女仆走过来说梅里迪思小姐答应见他。哈奇郑重其事地听完女仆的话,故作神秘地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大钞,冲女仆招招手。

“你知道梅里迪思小姐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先生。她甚至都没有告诉格雷顿夫人和她父亲。”

“她回来时什么样子?”

“她看上去很累,先生,而且很饿。她当时还穿着参加化装舞会的装扮。”钞票易手,哈奇又独自在客厅里等着。过了很长时间,随着衣裙的沙沙声和轻快的脚步声,多莉·梅里迪思小姐走进了客厅。

她看上去很紧张,脸色苍白,不过漂亮的嘴角却露出接受挑战般的坚定。哈奇坦然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赞赏之色。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开始了眼前的工作。

“梅里迪思小姐,我想这位女仆已经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了。”他严肃地说。“是的。”多莉怯生生地回答,“她说你是个警探。”

“啊!”记者故意大声说,“那么我们彼此就算认识了。接下来,梅里迪思小姐,请告诉我你这两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想说。”

回答是那么干脆、果断,这让哈奇有些狼狈。他清了清喉咙,卷土重来。“为了方便审理案件,你能不能告诉我兰道夫舞会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哈奇设下了陷阱,但愿她能上当。

“我不能告诉你。”

“你为什么会失踪了好几天?”

“我不会告诉你的。”

哈奇暂停了一下,调整自己的策略。他转身向后走了几步。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官腔不见了,话说得也有了人情味。“请问你是不是认识理查德·赫伯特?”

女郎苍白的脸上闪过诱人的红晕。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她说。

“如果我告诉你赫伯特先生恰恰是我的朋友呢?”

“那你就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一双蓝色的美眸盯着他,绯红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指责这个虚夸友谊的家伙;秀美脸庞也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不该提到那个名字。哈奇心里一阵慌乱。他又清清喉咙,再次披挂上阵了。

“你敢否认在化装舞会的那天晚上见过理查德·赫伯特吗?”

“我没见过他。”

“你承认见过他吗?”

“我没见过。”

“你知道他受伤了吗?”

“当然。”

哈奇以前总是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理论——泄露秘密的最佳途径就是把秘密告诉女人。现在他可不这么认为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梅里迪思小姐,”他轻声细语地问着,“你有没有听说兰道夫失窃案?”

“没听说过,”她开始说,然后又改口,“当然,我听说过这件事情。”

“那你知道这个案子正在追捕的嫌犯是一男一女了?”

“是的,我知道。”

“你是不是承认自己知道那个男性嫌疑人当时是窃贼的装扮,而那个女性嫌疑人是牛仔的装扮?”

“报纸上是这么说的,没错,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动听。

“那你也知道当时理查德·赫伯特就是一套窃贼装扮,而你恰恰打扮成了西部牛仔女郎的样子,对吗?”这会儿记者的话听上去相当专业。

多莉凝视着眼前这张严肃的面孔,渐渐地没了底气。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突然大哭起来。“请你原谅,”哈奇劝慰道,“请你原谅。我不是有意地让你难过,不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助地看着这位长了一头红发的美丽女子。世上最能使人惊慌失措的就是眼泪了。“请你原谅。”他尴尬地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多莉抬起头,泪眼婆娑,一副恳求的神色。她站起身,双手抓住哈奇的胳膊,她这副无助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香惜玉之情。哈奇竟然飘飘然地打了个冷战。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她颤抖着说,“但是,如果你来是为了逮捕我的话,我会跟你走的。”

“逮捕你?”记者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吗?我会被逮捕然后关进监狱。难道不是这样吗?”她一脸无辜地问。

记者先生盯着女郎。“我绝不会逮捕你的!”他神情恍惚,结结巴巴地继续说着,“事情不是这样的,而是……”

五分钟后,哈钦森·哈奇终于发觉自己正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迪克·赫伯特慵懒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沙发椅上,按摩着眼睛。他刚刚读了星期天的报纸,上面刊登了兰道夫金盘被离奇送还的报道。自然,他开始头痛了。他的大脑深处不断涌出各种念头,不过却没能迸发出任何有意义的想法。从傍晚到夜色降临,又到华灯初上,进而进入深夜,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楼下传来门铃声,布莱尔提着昏暗的灯走进房间。“请原谅,先生,你睡了吗?”

“谁来了,布莱尔?”

“是哈奇先生。”

“让他上来吧。”

迪克起身打开电灯,他站在那里,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哈奇进来了,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迪克颇有深意地看着记者,而哈奇却徒劳地捉摸着迪克的想法。最终,迪克打破了这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向记者伸出左手。哈奇诚挚地和他握了握手。“有何贵干?”迪克问。

哈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自己的帽子。“听到消息了吧?”他反问道。“你是指金盘被送还的事情,听说了,”迪克举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这事儿正让我头痛呢。”

“听说梅里迪思小姐的事情了吗?”

“没有,怎么了?”

“她昨晚回到格雷顿家了。”

“回到……”迪克突然站起来,“这不正好吗,她没道理不回来,”

他继续说着,“你不会连她去了哪里也都知道了吧?”记者先生摇摇头。“我一无所知,”他疲惫地说,“除了……”他猛然停口不往下说了。迪克的手按在额头上,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突然,他转身看着自己的客人,问:“除了什么事情?”

“从梅里迪思小姐的言行举止来看,我相信她跟兰道夫金盘失窃案有关,至少她知道金盘是如何被盗的。”

迪克凶狠地盯着记者。“你知道不是她偷的金盘吧?”他问。“当然不是她偷的,”记者回答说,“所以这件事就更匪夷所思了。我今天下午和她谈过了,到最后她竟然以为我是去逮捕她的,而且她还说要进监狱。我都被她搞糊涂了。”迪克一脸狐疑地瞪着哈奇,又开始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步。忽然,他又停下了。

“她提到我的名字了吗?”

“我提到了,但她甚至不承认认识你。”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怪她,”迪克莫名其妙地说,“她现在肯定以为我是坏人。”又是一阵沉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迪克终于又开口了,“金盘已经被送回来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吧。”

“迪克,听我说,”哈奇说道,“在我把话说完之前,你千万不要激动。我知道一些很糟糕的事情,这些事情警方绝不会查到。由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我没有写任何报道。”

迪克疑虑重重地看着他。“继续说吧。”

“我本来可以把我了解到的消息写出来,”记者继续说着,“再加上梅里迪思小姐的供词,你就会被牵涉进金盘失窃案中,而且会被逮捕,甚至判罪定刑。不过,你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还没有查到你和梅里迪思小姐。”

迪克平静地听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哈奇。“你相信是我偷了那些金盘吗?”他问。“我当然不信,”哈奇回答道,“不过我有证据证明是你偷的,对任何陪审团来说,那些证据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你的反驳不会有任何效果。”

“是吗?”迪克沉默了一会儿。“另外,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我还能证明梅里迪思小姐当时就在那辆汽车上,因此可以控告她是你的帮凶。那样的话情况就很不妙了,不是吗?”

“不过,老伙计,你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去偷什么金盘!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发誓她绝对没有参与盗窃案,不过同样,我有证据证明她确实参与了。”哈奇回答,“我的意思是,警方一旦查出了我所掌握的那些情况,他们很可能会逮捕你,甚至是你们俩。”

“嗯,你在这件事情上很帮忙,老伙计,我很感激,”迪克温和地说,“但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很明显,我们——我和你以及梅里迪思小姐——应该在警方逮捕你们之前查明事情的真相,”记者先生做出了总结,“比如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三个是不是可以彼此交换一下各自掌握的情况,这样我们可以更全面地了解整件事情了,说不定我们能得出某些结论呢。”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迪克不动声色地说,“就会给梅里迪思小姐带来灾难性的耻辱,那样做的话我简直禽兽不如。而如果她说出真相的话,毫无疑问,我就会背上窃贼的罪名锒铛入狱。”

“但是……”哈奇想继续劝他。

“稍等一下!”迪克走进另一间屋子,留下记者先生在那里继续想着心事。不久,他回来了,看上去要出门的样子。“哈奇,”他说,“我现在去找梅里迪思小姐,不过我想她可能不愿意见我。如果我见到了她,我会向她解释一些事,这样至少会让你更清楚地了解整个事情。要是我见不到她……对了,她父亲是不是已经从巴尔的摩到这里来了?”

“对。”

“太棒了!”迪克大喊一声,“我还会和他见面,开诚布公地说说这件事,然后你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哈奇回报社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住在格雷顿家的梅里迪思先生正看着一张名片——理查德·汉密尔顿·赫伯特。看到这张名片,梅里迪思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气愤地走进客厅。迪克站起来,向他伸手表示友好,却被对方果断地拒绝了。

“我想请问,梅里迪思先生,”迪克开始用他特有的冷淡语调说话了,“为什么你反对我和令嫒多萝西交往?”

“你很清楚原因!”年迈的父亲愤怒地说。“就是因为我在哈佛的时候和您的儿子哈利有过节吗?很好,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吗?那件事就这么让您耿耿于怀?”

“那件事情证明你不是正人君子,”这位年老的父亲愤恨地说,“你这个自负的年轻人!”

“如果您不是我心爱的女人的父亲的话,我一定会把您的鼻子打烂!”迪克毫不客气地说,“令郎现在在哪里?在您眼里我难道真的一无是处吗?”

“一无是处!”梅里迪思先生咆哮着,“道歉只是你对自己耻辱行为的坦白!”

迪克几乎被气得透不过气来,但是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令嫒知道那件事情吗?”

“当然不知道。”

“令郎在哪儿?”

“这与你无关,先生!”

“我认为您不会怀疑我对令嫒的感情。”

“我知道你一定很爱她,”老人厉声说,“那是你情不自禁!没人可以抵挡我女儿的魅力。”

“尽管您反对我们,但是我想你也知道令嫒深爱着我。”年轻人继续说。

“呸!呸!”

“您也因为对我的愚蠢反对而伤了令嫒的心!”

“你……你……”梅里迪思先生被气得说不出话。

迪克依旧很平静。“我可以见见梅里迪思小姐吗?就几分钟。”他继续说。

“她不会见你的,先生。”愤怒的父亲说,“她昨天晚上对我说她以后再也不会见你。”

“如果令嫒答应见我的话,您能不能让我在这儿和她见上一面呢?”

迪克坚持着。“我说过了,她不想见你!”

“可以给她递上我的名片吗?”

“她不会见你的,先生。”梅里迪思先生倔强地说。

迪克走进大厅,招手叫来女仆。“请把我的名片给梅里迪思小姐。”他吩咐道。女仆接过那张白色的卡片,挑了挑眉毛,上楼去了。梅里迪思小姐无精打采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愤怒地坐了起来。

“迪克·赫伯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声说,“他怎么敢来这里?这也太厚颜无耻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见他的!”她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瞪着那位娴静的女仆,“去告诉赫伯特先生!我……我一会儿就下楼见他。”

梅里迪思先生怒气冲冲地离开客厅。多莉拖着长长的衣裙盛怒地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迪克·赫伯特。她的头发火红火红的,微微抬起的高傲的头颅昭示着对来者的蔑视,那双蓝色的眼睛也因为愤怒而几乎喷出火来。她紧紧地抿着红红的嘴唇,嘴角上扬,似乎在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迪克看到她来了,立刻站起身。“多莉!”他急切地喊。“赫伯特先生。”她冷冷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谨慎地沿着沙发椅的边缘坐下,沙发椅包裹着她,“请问有何贵干?”迪克本来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可是女郎的这种态度一下子把他打进了冰窖,他变得噤若寒蝉了。他痴痴地看着女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来是想解释——”多莉·梅里迪思小姐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来是想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在兰道夫化装舞会那天没有按照我们约定去找你。”

“为什么你没有去找我?”多莉冷淡地说,她的眉毛挑了一下,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你没有去找我?”她重复道。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在这种情况下,私奔是完全不现实的。”迪克没有觉出女郎话中的特别意味,继续说着,“那天晚上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别无选择。我很明白,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让你感到很愤怒,也很屈辱,不过那天晚上我确实没办法去见你,后来也无颜面对你。我刚刚得知你昨晚才回来,这才知道你失踪了好几天。”

多莉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她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过了一会儿,她仰靠在沙发上,松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你失约的原因?”她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问道。“多莉,亲爱的,我对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迪克恳切地说,“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就是这些。”

“为什么你没有去找我?”多莉坚持问,“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是震惊还是其他什么情感,迪克都克制得很好。

“我想我们可能有些误会,”他终于开口说,“多莉,听我说。不,请等一下!那天我没去兰道夫舞会,而你去了。你按照咱们的约定,在舞会上和人开车私奔了,但那人并不是我。你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而那个男人才是偷走金盘的案犯。”

多莉张开小嘴惊呼起来,然后忽然又不叫了。“请冷静一下,拜托。”迪克恳求道,“你把另外一个男人当成是我,然后你跟他说话,而那个人基于某种原因同意了你的计划,因此,你和他一起带着金盘开车逃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猜不到了,我只知道你就是和那个大盗一起离开的神秘女郎。”

多莉倒抽一口凉气,激动得几乎窒息了。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蓝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

“赫伯特先生,”她终于平静下来了,开口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傻瓜或者是个幼稚的孩子,但是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相信你所说的所谓的事实真相。我知道开车和我逃离七橡园的人就是你,我知道偷窃金盘的人也是你,我知道你的右肩中了子弹,我知道你后来因为失血而昏迷,我知道是我帮你包扎了伤口,还有……还有……我还知道其他许多事情!”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这让她气喘了半天。迪克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口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女郎根本不听,又像机关枪似的说:

“我看到了你下巴上的伤疤,认出了那个装扮愚蠢的家伙就是你。我喊了你的名字,而且你也回应了。我问你是不是已经拿到了那个小盒子,你说你拿到了。我按照你说的离开了舞会,爬上了那辆汽车。我知道我们一路上是多么惊险,我还记得我是如何拿着那个装着金盘的袋子,走了一整夜,直到我精疲力竭才停下来休息。我记得自己怎样说谎,假装不了解内情,还编造了一些愚蠢的谎话欺骗别人,但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你,而你却胆敢来对我说你不知道这一切!”

多莉突然大哭起来。迪克不再为自己辩解了,他没有生气,脸上只有痛苦的表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站在那里望着窗外。

“我全都知道,”多莉痴痴地说着,“全都知道,但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卑鄙到去偷那些肮脏的破盘子!”多莉停了一下,透过沾满泪水的手指看过来,“什……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盗……盗窃癖的?”迪克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他那结实的肩膀。“令尊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反对我们交往?”他问。“没有,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女郎看上去又要哭了,“那是因为……因为你是……你……你拿人家东西。”

“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也肯定不会相信吧?”

“我帮你带着那些可怕的东西逃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如果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呢?”

“我不信,我无法相信!”多莉痛哭不止,“没人会相信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连做梦都没想到,你在漆黑一片的树林里晕倒醒来后说的那些话。要是我知道的话,我绝不会……绝不会吻你。”

迪克突然转过身来。“吻我?”他喊道。

“是的,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多莉呜咽着,“如果在那之前我对你的身份还有所怀疑的话,在那之后我确定那人就你,因为……因为……我就是知道!另外,如果我吻的不是你的话,你应该告诉我!”

多莉突然掩面伏在沙发扶手上。迪克默默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生气地把他的手打开。“你的胆子真大,先生!”她火冒三丈。

“多莉,你爱我吗?”他诚恳地问。

“不!”回答地非常干脆。

“但是你的确爱我,至少曾经是这样的,对吗?”

“怎么了?是的,但是我……我……”

“你就不能再爱我一次吗?”

“我……我不会再爱上你的!”

“不能试试吗?”

“如果你刚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而不是一味愚蠢地狡辩的话。”她哭闹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除非是因为你……你不能自控。但是你没对我说实话。”

迪克闷闷不乐地低头看着那头红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跪在女郎身旁。“假如说,”他在女郎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假如说我承认偷了金盘……”

多莉忽然一脸惊恐地抬起头。“哦,真是你做的吗?”她问。

事情变得更糟了!“我是说假如我承认是那件事是我做的。”

“哦,迪克!”她呜咽着,忽然搂住迪克的脖子,“你太让我伤心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满意了吗?”他问。

“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的眼睛里又闪现着丝丝爱意,红唇也颤抖着。

“你就当它是我的怪癖吧,而且我本来就打算把那些东西送回去的,就像已经发生的那样。”他继续说道。多莉深情地望着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真傻,”她说着,吻了他一下,“不过你以后绝对、

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了。”

“我绝不会犯了。”他郑重其事地说。五分钟后,迪克离开了客厅。走到大厅时,他遇到了梅里迪思先生。“我要和令嫒结婚。”他平静地说。梅里迪思先生一边奔下楼梯,一边冲他大声咆哮。

多莉·梅里迪思小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独自享受着愉悦的心情。她哭哭笑笑,时而呜咽,时而颤抖;她一会儿郁郁寡欢,一会儿欣喜怡然;她回忆着过去,思索着现在,梦想着未来;她时而傻乎乎地欣然哼着曲调,而歌词却连不成句子,时而又兴奋地大叫。她的父亲严厉地斥责了她,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间,而她却一直欢快地傻笑着。

“毕竟,那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宽慰自己说,“当然,他是个大傻瓜,不该拿那些东西,但是东西已经还回去了,而且他对我说了实话,况且他本来就打算把东西还回去的。”她现在的心情可以让她宽恕一切事情,“他绝不是小偷,我不能奢望爸爸会同意我们的婚事,所以,我们最终不得不私奔,那样的话……太让人神往了!爸爸会继续替我担心,但是过些日子他就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多莉舒服地躺在床上。她就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很快便睡着了。房间里一片寂静。大概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她忽然坐起身来,眼睛里满是惊恐。她听到了一些声响,准确地说,她在梦里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些声响。她向四周张望,仔细倾听。

终于,她确实听到了声响,有人清脆地敲了一下窗子,接着又没动静了。惊恐的感觉一下子从头窜到多莉卷曲着的粉红小巧的脚趾。过了一会儿,窗子上又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多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光着小脚丫跑到微微开启的窗前,极其小心地探头往外望。窗子下面的阴影里,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那个人影很模糊,后来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她赶紧藏了起来。窗子上又传来了清脆的声响。很明显,楼下的那个人投石子砸玻璃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迪克,是你吗?”她谨慎地问。

“嘘……”那人说道,“我这儿有封信给你,你打开窗子,我好把它扔进去。”

“真的是你吗?”多莉又问。

“是我。”那人急促地小声回答,“快点儿,有人来了!”

多莉打开窗子,向后退了几步。一个白色的东西“唰”地一下飞了进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毯上。多莉急切地抓起它,又跑到窗前。她看到楼下的那个人悄悄逃走了,然后又看到一个胖胖的巡警走近了,他在转悠着,也许是想找一个安静点儿的地方打个盹儿。

多莉兴奋地浑身颤抖,她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又点上灯。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封信,坐在地板上读了起来。信上有一大段措辞倾诉了写信人的情感,而最重要的是,信里写了私奔的新计划。他们打算星期三私奔,然后在当天下午两点半,搭乘一艘去欧洲的汽轮。

多莉拿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把信里的每个字都印在了脑子里。她欣喜地吻着这封信。当然,这似乎纯粹是浪费感情,不过,女郎本来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

“他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人了!”女郎下了结论。

她无奈地烧掉那封信,小心地把纸灰扔出窗外,然后又回到床上。今天是星期一。清晨,女郎娴静地走进餐厅吃早餐,父亲严厉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他想从女儿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却全然不知道没有任何人能胜任这项工作。多莉只是迷人地笑了笑。

吃过早餐后,父亲和女儿在阳光明媚的书房一角聊了一会儿。“我计划这周四我们一起回巴尔的摩。”他告诉女儿说。“哦,那也不错啊!”多莉笑着说。“因为发生的这一切,你没能遵守对我的承诺而又和赫伯特见了面,我觉得这样做是再明智不过了。”父亲继续说。“也许是吧。”她若有所思地说。“你为什么要见他?”父亲问。“我答应见他,本来只是想和他分手的,”多莉端庄地说,“另外还想对他挑明我对这件事的态度。”

哦,女人啊!背信弃义、虚伪狡诈、忠贞不屈、魅力四射的女人啊!生活是一团乱麻,而翻云覆雨就是你们的工作。罪孽和哀愁是你们乐此不疲的嗜好!

梅里迪思先生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你不能再和赫伯特先生有任何联系,不管是书信还是其他什么方式。”他清清喉咙,才开口说道,似乎给多莉下命令是件很邪恶的事情,“你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我对你的要求……甚至是命令。”

“好的,爸爸。”梅里迪思先生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得会如此顺利,他吃了一惊。幸好他还有点头脑,不会轻易地相信女人的话。

“你真的对他死心了?”他终于试探着问,“也对,这只是少女时代一时的迷恋罢了。”

“我昨天已经把我的态度告诉他了。”女郎说,显得非常诚实。父女之间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那天大概中午的时候,哈钦森·哈奇又去拜访迪克·赫伯特。

“你有什么发现吗?”记者问。

“老朋友,”迪克亲切地说,“我想我还是不能对你说些什么。毕竟,这是我的隐私。”

“是的,我知道,不过警方可不这么想。”记者严厉地说。

“警方!”迪克笑了。

“你见过她了吗?”哈奇问。

“是的,见过她了,还见了她父亲。”

哈奇看到了探查他口风的唯一希望。“梅里迪思小姐就是那天车上的女郎吧?”他直截了当地问。“我真的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偷金盘的人真是你吗?”

“请别再问了。”迪克微笑着说,“哈奇,听我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我喜欢你。探寻事情的真相是你的工作,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消息的。我宁愿冒险让警方彻查这件案子。”他走到记者面前,诚恳地和他握了握手。“相信我,即使我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你也不能让它见报,除非……除非我被警察逮捕了,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哈奇走了。

当天夜里,兰道夫家的金盘再次被盗。一天半之后,马洛里探长在理查德·赫伯特那里找到了赃物,并将他抓捕归案。警察来抓他的时候,迪克突然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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