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空间里,你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嘲笑。

“百事通”是一所在线学校,那里的学生能看到奥斯卡·贝恩博士的能力和智慧,而不会对承载它们的矮小身材投以异样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学生或一组学生的概念,”他对斯卡佩塔说,“那些学生不认识我,也得不到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那不是通常的实体学校。这所学校的教师每年会在亚利桑那碰几次面,这是我们仅有的见面机会。”

“你的电子邮箱安全吗?”

“我的邮箱在校园网上,我们每人都在校园网上开了个邮箱。也许他们钻了网络的空子,在网络上,窃取他人的身份轻而易举。我早就提醒过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我对他们说那些陷害我的人很可能是利用邮箱盗用了我的身份。但他们不理会。他们不愿意相信我,所以我意识到他们很可能也是思想控制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赤裸裸的真相。他们要偷走我的思想。”

斯卡佩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记事本和钢笔放在白大褂的口袋中。

她说:“我这就走到桌子的那边,检查一下你的背部。你平时总会出门吧。”

“我会去超市,去自动取款机取钱,还会去医院、牙医诊所、剧院和餐馆。当我感觉到自己被人监视时,开始有意识地改变生活方式,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点。”

“你去健身房吗?”斯卡佩塔帮奥斯卡扣上病号服,接着轻轻地把病号服的下摆放下来。

“我在家里进行力量训练,也会出门慢跑,每天四五英里,每周六次。”

背上的伤很特别。斯卡佩塔对奥斯卡的印象并没有丝毫改变。

“每天慢跑的时间和路线各不相同,我要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他特意补充了一句。

“你参加了什么团体或俱乐部,或是它们的活动吗?”

“我是‘美国矮人协会’的会员。我说过,电子窃听设备的骚扰始于三个月前,至少我是这样看的。”

“这三个月内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你的生活起了什么变化吗?”

“特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开始和特莉约会,与此同时,那帮讨厌鬼也开始隐现在我的身后。我有证据,我把它们刻在光盘上,藏在公寓里了。即使他们破门而入,也很难找到那张盘。你去的时候务必把它带出来。”

斯卡佩塔量了量奥斯卡脊背下方的那处伤痕。

“你进我房间后务必把那张盘带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把我手写的授权搜查令交给了那个警官。虽说我不太喜欢他,但是他既然跟我要授权书了,我就给他写了一张,另外我把钥匙和防盗系统的密码也一起给了他,反正我也没什么要藏的。另外,我希望你也去。我告诉他我希望你和他一起进去。你们最好赶在他们之前去一次。也许他们已经去过了。”

“你指的是警方吗?”

“不,是那些人。”

当斯卡佩塔戴着手套的手触碰到奥斯卡时,他的身体马上放松了下来。

“我并没有轻视他们或瞧不起他们的能力,”他说,“不过即便他们能闯进公寓,也找不到那张盘。永远找不到,不可能找到。那张盘藏在一本书里,里德尔顿·温斯洛的《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一八七四年在伦敦出版。在第二个书架的第四层架子上。进了客房的门左拐就会看到。你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你告诉特莉你被人跟踪、监听的事了吗?她知道那张盘吗?”

“我瞒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怕她担心。她有轻微的焦虑症。但后来瞒不住了。几个星期之前她提出想要看看我的公寓,我千方百计地推脱,她便—次次地责怪我有事瞒着她,所以我不得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必须让她明白,我被人监视着,所以把她带到我的公寓是很不安全的。”

“你把光盘的事告诉她了吗?”

“没告诉她藏在哪儿,只把内容告诉了她。”

“她担不担心认识你她自己会有危险?平时你去见她的时候他们不会跟踪你吗?”

“他们显然没有跟我去过她的公寓。”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他们会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跟踪我,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跟特莉说我确信他们不知道她,她应该是安全的。”

“她相信吗?”

“她很不安,但并不是很害怕。”

“对一个有焦虑症的人来说这表现可不一般,”斯卡佩塔说,“我很奇怪,她知道这件事竟然不害怕。”

“他们的联系突然停止了。持续了几周后他们又单方面停止了这种联系。我开始觉得他们可能是对我不再感兴趣了,毕竟他们刚对我做过最最残忍的事。”

“他们是怎样和你取得联系的呢?”

“当然是通过电子邮件。”

“你把他们的做法告诉特莉以后,他们当即停止了监视行动,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邮件可能是特莉发来的呢?也许正是她给你发的邮件使你产生了被监视和监听的幻觉,所以当你跟她提起来时,她马上就停止了写信。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绝对不会。她绝不会做这么可恶的事,对我就更不会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呢?”

“她不可能做这种事。比如说,要不是我告诉了她,她怎么会知道我步行去哥伦比亚广场的途中绕了段路呢?要不是我向她提起,她又怎么知道我去店里买咖啡伴侣了呢?”

“她有没有理由雇人跟踪你呢?”

“她才不会那么干呢。都出了这种事,再把她扯进来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死了!他们把她杀了。”

诊疗室的铁门微微地动了一下,管教官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你们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们谈得很好。”

那双眼睛消失了。

“你再也没收到过那类电子邮件。”她对奥斯卡说。

“但窃听却没有停止。”

“奥斯卡,你的声调提高了。你需要保持冷静,不然管教官马上会回来。”

“我把收到的邮件拷贝了一份存在光盘里,把电脑里的所有东西都删了,所以即便他们能闯进我家,也不能删除或改变那些邮件的内容,制造我在说谎的假象。原始邮件都被我刻进光盘夹进书里了,里德尔顿·温斯洛写的《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我有收集古书和老文件的习惯。”

斯卡佩塔给奥斯卡背上的擦伤和几处指甲抓痕拍了照,这些伤痕几乎都集中在臀部上方的同一片区域。

“主要是精神病学的一些相关资料,”他说,“我有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其中有一部分来自贝尔维尤医院。我对这医院比它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熟悉。我所拥有的贝尔维尤医院的资料肯定会让你和你丈夫产生浓厚的兴趣。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会把它们展示给你看。特莉对精神病学的历史很感兴趣,常常会对人类的奥秘惊奇不已。她关心人,很想知道人类行为的深层次动因。她说她会整天待在公园或机场,盯着人群。你为什么要戴手套?我的发育不全症又不会传给你。”

“为了保护你。”

这只是部分原因。她希望橡胶手套能把她的皮肤和奥斯卡的皮肤隔开来。奥斯卡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早在他们见面以前,他就已经触犯了斯卡佩塔。

“他们知道我要去哪儿、去了哪儿、住在哪儿,”他说,“但不知道特莉的公寓在哪儿,不知道那座默里山住宅区的褐色房子。我以为他们没有理由知道她的动静。他们会让我知道跟着我去了哪里,但从来没提到过特莉的住址。他们为什么不提?我几乎每周六都去那儿。”

“总是在同一时间吗?”

“下午五点。”

“在默里山的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步行过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在洛斯剧院附近。我们有时会去那儿看电影。偶尔买点热狗和汉堡消遣。”

斯卡佩塔碰了下奥斯卡的背,奥斯卡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忧伤突然涌上他心头。

“我们俩都很注意控制体重,”他说,“我从来没觉察到他们跟我到过默里山,其他任何地方也一样。我从来没想过需要对她加以特别保护。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住的。也许我本该说服她离开纽约的。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伤害她的。她是我毕生至爱。”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伯格精明美丽的眼睛紧盯着本顿,“既然凯是露西的姨妈,那你不就应该是她的姨父了吗?从法律上来讲,你是不是她的姨父?她叫你本顿姨父吗?”

“露西不愿意听从她所谓的姨父或者她的姨妈,我希望她能听你的。”本顿清楚地知道伯格想做什么。

她显然是在刺激他,引他开口。伯格希望本顿先提那个该死的专栏,并在她面前忏悔、求告,以期求得理解和同情。但本顿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作任何解释求告。到了一定时刻,他可以很容易地为自己辩护。他可以解释他何以保持沉默,另外,从法律上来讲,马里诺既没有被控罪,也没有遭到指控,他完全可以搬出这点来辩护。本顿从来没想要窥探斯卡佩塔的隐私。

“露西拿到那些笔记本电脑了吗?”本顿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马上会安排人给她送过去。她一找到那些电子邮件账户的具体数据,我们就会找电信运营商,跟他们把密码要来,其中自然包括奥斯卡的。”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她并跟她讨论即将要……”

“我还没和她碰过面,”伯格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打电话简短地聊了会儿。很奇怪,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她也搬到纽约来住了。当然再一想,是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着她拿起面前的咖啡,“我找了几个消息源,才打听到她刚搬到这里不久,并且开了公司。她很快就小有名气,这也正是我会在这件特殊的案子里找她帮忙的原因。”

她喝了点咖啡,把杯子放下,举手投足透着知性优雅。

“你应该明白,我们可不会每天都联系。”她又说。这话同时也在提醒本顿,他们之间的交互询问正式开始了。

“我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说,“我不能想象露西会告诉马里诺她回纽约的事,我觉得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联系。即便露西知道马里诺也在纽约,她也不会去找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是不是说错了?你已经把马里诺在纽约的事告诉露西了吗?”

“我没有说。”

“太匪夷所思了。她回到纽约来住,你却没有把马里诺也在纽约,并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工作的事告诉她。如果上个月他没有接奥斯卡打来的电话,兴许他的小秘密能保持得更久。”

“露西的公司还在筹备中,尚未承接任何案子,”本顿说,“他们一个住在布朗克斯区,一个住在皇后区,遇见的概率很小。发生在曼哈顿的案子是她接手的第一起案件。当然,他们很可能在案件的调查过程中碰面。我希望他们在工作的过程中很自然地相遇。”

“本顿,你根本不会希望发生这一幕。你错了。你未及认真想,就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必将导致严重后果。现在,那两个人眼看着就要重聚了。像人质一样操纵一个人的感觉一定非常奇妙吧。因为一个该死的专栏,你的人质们现在注定要相遇了,他们也许不会依你的想象行动呢。我试着把发生的事重述一遍吧。”

伯格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端着咖啡壶的女服务生退回去。

“你原来并没有想到要住在纽约吧。”伯格说。

“我不知道约翰·杰伊学院会……”

“请你们两人当医院的访问学者和顾问吗?我想你一定劝过凯拒绝这个职位。”

“我想这并不明智。”

“这么说你的确劝过她。”

“她刚被聘为首席法医,重新找回了人生价值。我几度劝说她别接手太多的工作,别承担更重的压力。我让她别接这里的工作。”

“你应该好好劝劝她。”

“她很固执。她说接下这份工作对我们两个都会有好处。她不希望受到限制。”

“飢就是这种性格,”伯格说,“她总是想尽己所能献策献力,把自己安排在合适的职位上。世界是她的舞台。你不可能把她限制在曼哈顿的一个小角落里。你又不能逼得她太紧,否则你就不得不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希望她住在纽约。你发现自己惹了一堆麻烦。你已经把马里诺搬到了纽约,接着又说服我雇用了他。现在凯也会不时地出入纽约,并且很可能参与到我们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负责的这桩案件中。这样你们夫妇两个就都要开始在纽约进进出出了,这不是挺好吗?露西搬到纽约不也正是为了寻找工作机会吗?世上还有哪个地

方比得上纽约呢?最初制订发展计划的时候你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些事吗?果真如此,那么你必然也没预料到我已经发现了你把马里诺安插在我办公室的真正原因。”

“我从未否认我为此忧心,”本顿回答道,“我只是希望一切不要发生得太突然。我觉得让我来评论这个问题可能不太……”

伯格打断了他。“你还没把你们在约翰·杰伊学院任职的事告诉马里诺,对吧?”

“我没有告诉马里诺凯会频繁出入纽约,也没把露西搬到这里的事情告诉他。”

“别再反复讲这两句了。”

“我不记得上次和他谈话是在什么时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有一点你没说错,我在建议你雇用他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但我没有立场去透露……”

伯格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嫌透露得不够多吗?就差把真相完全说出去了。”

“那都是些传言……”

“他的过去很惨。我这个精明的公诉人自然就被他的故事吸引了。你说马里诺是个酒鬼,因为不能接受你和凯订婚的事实而辞去了工作。他非常沮丧,开始自暴自弃。但在治疗中心待了个把月后,他的面貌焕然一新,所以我应该雇用他。毕竟他曾在纽约当过警察,而且和我并不陌生。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那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

“他是个厉害的警察。我对他非常信任。”

“难道你真的相信——我是说难道你一点也没怀疑过——他没有发现凯和露西在纽约吗?反之,凯和露西也真的一直不知道他的去向吗?凯随时可能到我的办公室来提交一份有马里诺参与的案件的调查报告,不管怎么说,几率很大。凯作为顾问经常要进出停尸间。每隔一周,她都会出现在的节目里。”

“谁都知道,那档节目是从波士顿传送到纽约的。”

“哦,拜托!自你上一次见到马里诺之后,他并没有做脑叶白质切除术,你倒像是做了这手术。”

“听着,”本顿说,“我希望时间的流逝已经消磨了人们的伤痕……我们会把这件事解决好。说实话,这些逼真的故事不过是谣传,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明白。”

“你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正是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我会处理的,请你相信我。”

“什么时候,下辈子吗?”

“想好办法后我就马上着手。我承认,我对事态失去了控制。”

“现在我们离案件的真相越来越近了。这不是谣传,你明白。要我说,你就是不愿面对现实。”伯格说。

“杰米,我只想保住体面,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不带恶意的解决方法。我不希望造成无可弥补的麻烦。”

“你想让每个人都神奇地成为朋友,留住美好的过去,让大家都开开心心。别做梦了,这是童话里才有的情节。露西恨马里诺,也许凯没那么恨他,她不记仇。”

“我不知道露西见到他时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接下去会怎样?会出大乱子的。这可不好笑。”

“我没在笑。”

“你见过她发狂的样子。我可不希望重蹈覆辙。”

“我希望她不再把杀人当成理所当然的职责了。”

“她总会和马里诺再次见面的,至少会听说他也在纽约,”本顿说,“既然你想利用露西出众的电脑技术,这一关总归要过。”

“顺便提一句,我是通过皇后区的检察官办公室和那里的一些警察找到露西公司的,并不是通过你。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她也来纽约了,你希望我永远别用上她,真是体贴的姨父啊。因为如果我和她合作,总有一天她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那么她会遇上谁?”

“你和她通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摊过牌了?”本顿问,“你跟她提到马里诺的事了?”

“我看她应该还不知道,至少目前如此。因为我没提马里诺。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昨晚被害女人的事,很想知道能不能在她的电脑里发现些线索,不知露西能不能帮上忙。通话时我想起了露西上次从波兰回来后在我家的情形。我们都知道她在波兰干了些什么。她才华横溢,总是那么爱出风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现在她又开了一家司法电脑调查公司,叫科内逊,我觉得这名字可真是有趣。她是在说:‘出了问题后,该找谁解决呢?’我们都知道,一旦发生这类问题,找露西就可以了。听说她经营的业务以后,我马上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根本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露西。对人的依赖少了,变得更强势,更理性,更有影响力。她最喜欢玩文字游戏,还记得她在匡提科做夏季见习生时就玩过这一手,当时是开发了罪犯人工智能联机系统,那会儿她还只是个高中生吧?那时的她是个讨人嫌、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小家伙,对人也很不友好。也许她现在改变了不少。当我和她在电话中交谈时,当然只是公务谈话,她的言辞听上去成熟了不少,不那么自以为是了。她还首先对我的来电表达了谢意,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本顿大吃一惊,伯格怎么会记得这么多过露西的过去,而且又突然对现在的露西青睐有加呢?

“当她告诉我现在所用的程序和诺亚方舟一样古老的时候,陈年往事突然一幕幕浮现在我脑中。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惊讶,”伯格说,“我肯定没有跟她提过马里诺的事。她不知道马里诺被分配在性犯罪科,受我的分派活跃于这桩案件的调查中。显然她还一无所知,否则必然有所反应,至少会说些什么吧。既然她迟早会知道,不如我先给她提个醒吧。”

“你仍然觉得让她参与调查为好?”

“不一定。但是我现在处于两难之境,如果不把情况解释清楚,就不能把她牵扯进这个案子。另一方面,如果露西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不一般,还真是没她不行。网络犯罪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已经数次让我们束手无策了。我们在和一帮看不见的罪犯进行战斗,他们基本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即便有,也都是些误导性的。我不会让马里诺、八卦专栏以及你那举棋不定的情绪影响我办案。我会尽全力侦办此案。就是这样。”

“我知道露西的能力。坦白地说,你不用她是失策。”本顿说。

“那就只剩下用长用短的问题了。我会充分利用她的长处,就怕政府的那点办案资金雇不起她那样的天才。”

“她也许愿意免费为你干呢,她又不缺钱。”

“本顿,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这话一点也不错,她变了,不再是上次受你讯问的那个小女生了。”

“别再跟我提陈年旧事。五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向我交代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再者,还有些事情她一直不肯说。我觉得她根本没去过波兰。不过,我以为类似事件不可能重演,露西也不可能再度面临她在联邦调查局和枪械管理局时的尴尬处境了。”

露西刚参加工作时,先后被这两家机构解雇。

“你什么时候把笔记本电脑给她送过去?”本顿问。

“马上。我刚拿到搜查电脑的搜查令。总要一件一件办吧。”

“你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事安排好,”本顿说,“那些笔记本电脑中可能保存着许多我们需要知道的信息。”

“说得倒简单。昨晚我们并没有发现那几台电脑。它们不是在第一次搜查时就被发现的,是马里诺在今天上午的第二次搜查中从特莉家找出来的。”

“真是没想到,马里诺竟也搅和进来了?”

“昨天晚上莫拉莱斯清理完现场后,我才意识到奥斯卡就是马里诺上个月在电话里接待过的那个怪人,所以马上打了个电话给马里诺。我对他说,既然你已经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了,就干脆干到底吧。”

“因为你想让他替你收拾残局,”本顿说,“一个月前奥斯卡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向你们求救,你们不加理会。准确地说,是马里诺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觉得与其把办公室的人都拖下水,还不如归罪于马里诺一个人。我说得不错吧!巧的是,他竟然把别人没发现的笔记本电脑找出来了,你们的运气可真不错。实际上,他也许是你手下那组人里最出色的家伙。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这点是因为他是个很容易被低估的人,不知你对他有没有改观。我猜想,他是自作主张去犯罪现场的吧,不过却发现了电脑这样现场大概最重要的证据。它们到底藏在哪儿,是地板下面吗?”

“壁橱里的一个行李箱里,显然,特莉本来是打算带它搭飞机到菲尼克斯去的。马里诺还发现了另一个已经打好包的行李箱,她可能也想带走。”伯格解释道。

“是谁发现她今天早晨要坐飞机去菲尼克斯的?”

“奥斯卡昨天晚上没跟你提这事吗?”

“没提。正如我先前说的,他只是配合我作了心理评估。所以至少在昨晚之前,应该没人知道她的出行计划。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告诉我谁知道她要外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自然是马里诺。他是个好警探,一旦开始调查,就不会放弃。他是个独行侠,眼观八方,知道你不会因为对方是警察、公诉人甚至法官这样的角色而泄露消息。司法部门的人最容易走漏风声,他们不懂得要时刻把嘴闭紧。你对他的看法没错,他的个性很容易四处树敌。我知道迟早会这样,所以他才会如此命运多舛。显然,他先于其他探员联系了特莉住在斯科茨代尔的双亲,连莫拉莱斯都被他甩在了身后。他向他们通报了特莉的死讯,他们提到特莉打算飞回家和他们待两天。这正是促使他去特莉公寓的原因。”

“我猜测一下,”本顿说,“昨天晚上搜查现场的警察没看见机票,是因为现在几乎所有东西都电子化了。”

“没错。”

“这就能解释我为什么没在莫拉莱斯拍的那些照片里看到那两个行李箱了。”

“那是他第一次搜查时拍下的,我理解他们漏下了那两件行李。并不是说漏了无关紧要,但出点纰漏在所难免。”

“你怀疑行李箱是故意被人藏起来的?”

“你指的是奥斯卡那样的嫌疑人?”

“把电脑藏起来不奏效,”本顿想了想,“如果他担心特莉的电脑被人发现,为什么不把它们带离现场,非要煞费苦心地藏在壁橱里?”

“不管计划得多么周密,人还是会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他的全盘计划可真是糟透了,”本顿说,“但是从现场照片来看,特莉家并不乱。她身上也很整洁。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她打完包后把行李放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在等谁上门。我想,认为奥斯卡策划了这起杀人事件的看法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我觉得凶手应该不是他。”

“本顿,你知不知道常言道:‘与其不着边际地想,不如脚踏实地地做。’奥斯卡是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具动机的人。问题在于缺乏证据。”

“至少奥斯卡没有抢在你前面查看特莉的电脑,他也许根本不知道有那些电脑,他在病区也不能上网。”

“是他自愿待在那儿的,没有人逼他。这一点我也一直在纳闷,并且担心他精神的稳定。不管我们找没找到这几台电脑,他肯定知道我们一旦找到特莉的一个或多个邮件地址和电信运营商以后,就能查看特莉的邮件,最终也会顺藤摸瓜查到他的。我觉得他们之间的邮件往来一定非常频繁。但奥斯卡似乎不太在意这事。一旦解除隔离状态,他也许会马上冲回家,把两人之间的邮件往来都删掉。但是他压根儿就没提过出院的要求,原因何在?”

“他也许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他没有做坏事。或者是他的电脑技术还不够纯熟,无法把邮件留下的蛛丝马迹从服务器上删净。如果他确实策划了这起谋杀案,那么很可能在行凶之前就完成这些清理了。”

“这想法可真不错。这桩谋杀案确实很可能是由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干的。奥斯卡完全可以事先毁掉一切线索,然后要求住进贝尔维尤医院,宣称担心杀害特莉的凶手会把矛头对准他。换句话说,他玩弄我们于股掌,且是从容不迫地。”

“我反对臆测,”本顿说,“不过确实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他不是凶手,但知道每个人都会怀疑他。住进我们医院后,他不仅能摆脱凶手,还能见到我和凯,有机会向相关人员证明他是无辜的,并且处境危险。”

“别告诉我你当真相信这种可能。”

“我相信无论他是不是凶手,他都只信任凯一个人。”

“没错,他要求凯过来是因为不信任我。我在想,我是不是该给自己取个新绰号‘超级傻子’了,”伯格微微一笑,“名号里至少要有‘超级’。”

“他觉得你鄙视他。”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月前他打电话过来一事,那我可真冤枉。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疯子会打电话给我吗?在那种情况下我确实不可能接他的电话。多数电话下属都帮我挡回去了,很多他们都不会跟我说,我只会接听一小部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我称为‘超级傻子’,宣称将来一旦出什么事,错都在我。”

“这些话是对谁说的?”本顿问,“在和马里诺通电话时说的吗?”

“都在录音带上呢。”她说。

“希望别被媒体知道。”

“要那样就不好收拾了,因为确实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我们确实应该谨慎对待奥斯卡·贝恩的。一般来说,我对处于他这种境地的人会非常耐心,但这不能改变我怀疑他杀害了女朋友的看法。这样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他的妄想看起来并非毫无依据。他怕被人抓住。”

伯格推开椅子站起来,拿起手提包。她的裙角飞扬起来,他都能看见两条细长大腿之间的神秘地带。

“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本顿说,“我们不能无视奥斯卡的说法。他很有可能就是被人跟踪了。我们拿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

“这和尼斯湖水怪以及长毛巨人一样毫无来由。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对我来说,这就好像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颗公关方面的定时炸弹。他上个月打电话给我后,我们并没有把他当回事。我怕‘美国矮人协会’拿人权问题来烦我,我已经够忙了,何必再节外生枝?我看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她直起腰,整了整大衣。两人一同穿过咖啡吧拥挤的人群。

“如果这算是桩丑闻,”她说,“我需不需要担心凯会把它放在的节目里讨论?是不是因此,奥斯卡才坚持让她到这儿来的呢?他希望借助新闻让大众了解他的事。”

本顿走到收银台付了钱。

走出咖啡厅以后,本顿说:“放心,凯不会这么做的。”

“我必须确认一下。”

“即使她想,也不能做。”他们一起走向中庭时本顿说,“她是奥斯卡的医生,将来还会成为你的证人。”

“我不知道奥斯卡把她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何居心,”伯格说,“也许他觉得自己是在给凯作情况介绍吧。”

“我不知道奥斯卡真正的想法,但我不会对凯指手画脚,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

“这倒像丈夫该说的话。任何人可不正是我嘛!”

本顿没有接腔。

伯格的高跟鞋在花岗岩地面上笃笃作响。

“也许只有在起诉奥斯卡之后,”她说,“我们才会进一步意识到他告诉凯的那些话是最可依赖的信息。幸好给他作检查的人是凯,成就了几大好事:我们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得到最好的治疗,希望他和他周围的人都平安。”她说着披上了外套。“马里诺跟他电话交谈时,他反反复复地提到‘报复性犯罪’,并说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马里诺当然没头绪。他好奇地问:‘奥斯卡,什么是微不足道?’奥斯卡恼了,生气地回答说:‘就是该死的矮子。’他说个子矮是他被跟踪、被监听的原因,他是‘报复性犯罪’的牺牲品。”

伯格的手机响了。

“必须马上把马里诺在这里的事告诉凯。”她说着把无线耳机戴在耳朵上。

片刻之后她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

“我们马上就能得到结果了,”她说,“这让人完全不能接受……以前我是否想到过这点?算了,这都变成固定模式了,这次不过是重演,但我希望……别,千万别,我不能这样做。这个案子当然不行……好吧。我倒宁愿没把……是的,她在这儿。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不想……我确实可以做到。到底谁没看见?”她看了本顿一眼,“也许你已经明白我不想那么做的原因了吧……嗯,我听着呢。你第一次跟我提的时候我就很清楚了。我想我能搞清楚她是不是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不会因为她想离开这里而谴责她,完全可以让她搭上回洛根的末班飞机……”

接着伯格结束了通话。

他们站在了医院外的人行道上。快下午四点了,天色渐暗,气温非常低,他们呼出的寒气像烟一样浓密。

“马里诺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本顿觉得有必要澄清这点,“他又没什么恶意。”

“你是说他强奸凯的时候并没有心存恶意,”伯格戴上了眼镜,“还是说网上的是假消息?我真希望当初你没有把他送到我这里。他已经深陷在这个案子里了,我没有办法把他们两个完全分隔,你必须把马里诺的事告诉她。”

“八卦专栏根本不能信。”

“这话才没人信。不过我倒愿意相信,网上的信息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的。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

她戴上羊皮手套,把外衣领子竖了起来。

“我也没这么说。”本顿答道。

他遥望着远处的帝国大厦,那里已经亮起了红红绿绿的节日灯光。楼顶上亮着一盏航标警示灯,提醒飞行物绕道而行。伯格把手搭在本顿的肩膀上。

“听着,”她的音调柔和了一点,“你早该把马里诺离开查尔斯顿、离开凯的原因告诉我,是因为他对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吧。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清这一点。我知道这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在所有的人当中,我是最有权利知道的。”

“我会弥补的。”

“本顿,你什么都弥补不了。你应该尽力向前,我们都应该尽力向前,认真走好未来的每一步。”

她的手掠过本顿的胳臂,本顿觉得仿佛被人抛弃了。

“我讶异你竟会帮助他这种人。”伯格补充道,“我必须承认,你是以德报怨。能让我猜猜你的动机吗?因为你一旦帮助了他,替他遮掩了罪行,就能装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知道我今天接了多少个电话?问的都是那个该死的专栏!”

“你怎么不问他?他当时喝醉了。千万别解雇他!”

“我抓到的强奸犯不是喝过酒就是吸过毒,或者两种兼而有之。如果不是强奸,那就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觉得此事关乎凯的尊严,你插不上手,露西更插不上手。不过我想露西应该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凯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伯格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御寒。“真的吗?那么她这个当事人为什么不知道马里诺在我手下工作?你为什么要对她隐瞒?我原以为他丢下工作是因为你和凯好上了,因为他嫉妒你,这就像帝国大厦上的灯光一样显而易见。我原以为他觉得该和凯分道扬镳,所以选择了离开!是我太天真!我从没向凯求证过真相,从没就此事问过她一个字。因为我信任你。”

“他在努力改变自己,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努力。你该感觉得到他的改变,毕竟你们天天共事。你该好好问问他,让他告诉你他做了些什么。”本顿说。

“确切地说,你对我撒谎了。”

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空出租车。

“我声明,我没有撒谎。他没有强奸凯。”

“你也在现场吗?”

“她说没到那个地步。她不准备起诉。这是她的隐私,我没权说三道四。她起初甚至都没告诉我。没错,这很公平。我就像把头埋在了沙子里,尽下谬论。也许我判断得不甚妥当。但不管怎么说,今早的八卦专栏是在歪曲事实。你可以直接去问马里诺。我想他也应该看到了,或者马上就会看到。”

“露西呢?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当然看到了,”本顿说,“为了这事,她特地给我打了电话。”

“我很讶异,她那么崇拜她的凯姨妈,怎么没当场杀了马里诺?”

“确实差点杀了他。”

“好消息。换作不久以前,她当真会下手。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辆出租车突然掉头冲向伯格,在她身边停住了。

“我希望凯今晚顺便来停尸间一趟,”她说,“这事还是拜托你了。”

她一猫腰,坐进了出租车。

“记得我几分钟前接的那个电话吗?”她抬头看着本顿,“如果凯愿意,我需要她再帮我检查一下尸体。恐怕莱斯特医生又在和我捉迷藏了。我们会找到她的。必要时我会打电话给院长,叫她乖乖地回停尸间跟我合作。”

伯格关上了车门。本顿站在寒风中,看着黄色出租车加速离去,迅速超过另两辆汽车,引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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