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文走进费思勤的房间,这时手下的警察已经将尸体从房梁上放下来了,法医正蹲在地上检查尸体。

“有什么发现吗?”

法医抬头看了陈韶文一眼,说:“死者衣着整齐,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外伤,脖子后没有交叉勒痕,死亡过程中失禁的大小便也符合缢吊姿态下的流注规律。死因初步判断是死于窒息。”

“我知道了,”陈韶文点点头,说,“死亡时间呢?”

法医沉吟一阵,说:“现在说不好,初步判断大致是在今天凌晨零点到四点左右,想要把这个范围缩小必须得做进一步的尸检。不过我看没什么必要,这分明是一起自杀案,没必要做解剖检查。”

陈韶文注意到死者失禁的大小便已经把裤子给弄脏了,他弯下腰,将死者的上衣撩开,看了看他的腰部。

“我最讨厌就是上吊的了,”法医撇撇嘴,说,“又拉又撒的,不干净。”

陈韶文没有理会法医,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指塞进死者的裤带里,可是他发现这裤带系得太紧了,连一根手指也塞不进去。陈韶文站起身来,看了周围一眼,对身后的警察说:“小关,你去给我拿支笔来。”

小关走到书桌上,拿起一支钢笔,试了试,递给陈韶文。陈韶文接过钢笔,在裤带两边系结的地方画了个记号,然后吩咐法医把死者的裤带解下来。裤带系得很紧,在死者的肚子上勒出一道红痕。

“量量死者的腰围。”陈韶文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裤带,说。

法医找来软尺,量了量费思勤的腰围,说:“七十五公分。”

“唔,七十五公分就是二尺一,”陈韶文掐着指头算了算,回头说,“你们谁的腰围是二尺一寸?”

小关举了举手,说:“我腰围是二尺一。”

陈韶文示意小关把衣服撩起来,然后他将裤带递给小关,说:“系上。”

小关疑惑地接过裤带,系在身上。

“再紧一点,”陈韶文指了指裤带,说,“系到画线的这个地方试试。”

小关用力勒了勒裤带,将裤带两边画线的地方拉到绳结处,说:“陈长官,这裤带太紧了,勒得我不舒服。”

陈韶文点点头,示意小关将裤带解下来。他接过裤带,对法医说:“你看这两个地方,各有一处明显的磨损痕迹,说明死者长时间把绳结系在这个位置,你量量这两个地方之间的长度。”

“七十六点五公分。”法医很快就报上了结果。

“那么两处画线记号之间的长度呢?”

“七十三公分。”

“死者为什么要把裤带系得那么紧呢?”

“不知道,也许……是自杀的时候怕裤子掉下来?”小关小声地说。

“也许这裤带根本不是他自己系上去的。”法医冷冷地说。

陈韶文看了法医一眼,没有说话。

林晖盛站在愚痴堂的院子里,房门口站着一个警士,不让旁人进去,他不知道陈韶文在里面究竟搞些什么名堂。这时林嘉急匆匆跑了过来,凑到林晖盛耳朵边说:“大少爷,老太太和谢医生都在大小姐那边,老太太叫你过去一趟,有事跟你说。”

“哦,什么事?”林晖盛这时想起来昨天小妹晕倒后,他让人给谢庆魁医生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看一看,谢医生答应今天早上过来一趟。

“老太太没说,只是让你务必过去一趟。”

林晖盛想了想,说:“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随时通知我,我去去就来。”

“好的。”

吩咐完林嘉之后,林晖盛急匆匆离开愚痴堂,朝小妹林晖娴的闺房处走去。林晖娴住独门独院的小姐绣楼里,林晖盛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谢庆魁医生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林晖盛紧走几步上前,拱拱手,打了个招呼。

“哦,林先生你好,”谢庆魁医生点点头,说,“想不到今天早上一到府上,就听说出了事,唉,真是祸不单行啊。”

林晖盛叹了口气,说:“这可算得上是家门不幸了,对了,不知道谢医生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舍妹得了什么急症么?”

“林小姐身体倒是无恙,只是……”说到这里,谢庆魁医生看了看左右无人,便示意林晖盛再走近一点,“我在检查林小姐身体的时候,发现她似乎已经隐隐有了身孕。”

“什么!”林晖盛不禁叫出了声。

“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而已,还没有做过正式的检查,我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太,现在老太太正在里面等着你,你去见见她吧。如果有什么事,请随时打电话通知我,那么现在请容我先行告退了。”

看来谢庆魁医生似乎并不愿意在林园多做停留。

“来人,送送谢医生。”林晖盛吩咐完毕,便转身穿过花园走进了小院。这是一个比愚痴堂略小的院子,里面有一栋“乛”字形的两层重檐小楼,这便是林晖娴住的绣楼了。林晖娴的卧房在二楼,林晖盛沿着窄窄的楼梯拾阶而上,来到卧房门口。这时林晖娴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只是脸色有些白。施媛站在林晖娴床边,看到林晖盛来了,便轻轻走了出来。

“伯母……”林晖盛刚一开口,便被施媛止住了,她转身缓缓走下楼梯。林晖盛跟在后面,来到一楼的厅堂里。

施媛关上门,坐到椅子上,她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开口说道:“盛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林晖盛一时也没了主意,他重重叹了口气,恨恨地说:“小妹若真是怀有身孕,只怕是那费思勤做的好事了。”

“造孽啊,造孽啊,”施媛拍了拍大腿,说:“真不知道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林晖盛想了想,说:“现在小妹还不知道费思勤的事,唉,等我先将这件事告诉她,然后再跟她说身孕的事吧。”

“也只能如此了。”施媛无可奈何地说。

“我真希望是谢医生看走眼了,唉,这叫什么事啊。”

“对了,愚痴堂那边怎么样了?”施媛问道。自从民国二十五年林佐骏去世之后,她便和林郁哲分开住了,林郁哲一个人住在愚痴堂,她则搬去了另一个院子里住。

“警察还在那里勘查,”林晖盛掏出怀表来看了看时间,说,“我想现在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吧。我看那个带队的陈探长倒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只要快些把费思勤的事了结掉便好,”施媛低头说,“老爷的遗体也不能久停,头七之后必须入土,灵堂的事也耽误不得。”

“我知道,今天就把灵堂建起来,不管怎么样,大伯的后事不能耽误。”林晖盛斩钉截铁地说。

陈韶文从房子里走出来,并没在院子里发现林晖盛的身影,他便问守候在那里的管家林嘉:“林先生去哪里了?”

“大少爷有点事走开了,陈探长要是有事找大少爷的话,我这就去派人去传话。”林嘉毕恭毕敬地说。

“那倒不必了,”陈韶文挥挥手,说,“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正在这时,陈韶文远远看见林晖源陪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朝这边走过来。老人拄着手杖,穿着一件呢子大衣,头戴一顶黑色礼帽,灰白的胡须显得有些凌乱。

“张伯伯,这位是警局派来的陈探长。”走到面前时,林晖源向老人介绍陈韶文。

“你好,鄙人陈韶文,现在在侦缉大队当差,请问老先生是……”陈韶文礼貌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老朽张释季,是林伯智的朋友。”老人也自报家门。

“哦,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张老律师啊,久仰久仰,”陈韶文连忙伸出手来,和张释季握了握,“在下久闻张老律师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终于得见尊面,也算是了却在下一桩心愿了。”

“陈探长过誉了,”张释季喘了口气,说,“我既是林伯智的至交好友,也是林府的顾问律师,于公于私和林家的事都能扯上干系,若是有什么能帮到陈探长的地方,陈探长只管说话便是了。”

“客气客气,”陈韶文决定谈到正题上,说,“张律师认识这位费思勤先生么?”

张释季点点头,说:“当初伯智就是托我找到费思勤的。这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陈韶文看了林晖源一眼,后者站在一边,似乎并没有加入谈话的意思。

张释季用手杖拄了拄地,说:“我能去看看现场吗?”

“当然可以,”陈韶文点点头,说,“不过现在我们正在勘查现场,不方便让外人进来,老律师要是不嫌弃的话,请站在门口看看。”

“好的。”

张释季曾参与多起重大刑案的辩护工作,因此对于警察的工作并不陌生。三人一起走到费思勤的卧室门外,这时张释季注意到院子里的警察们正在采搜集脚印,他有些惊讶地对陈韶文说:“陈探长,难道这件案子有什么疑点吗?”

“哪里哪里,”陈韶文摸了摸胡子,说,“这只是例行的检查工作罢了。”

张释季见陈韶文遮遮掩掩,也就不再追问,静静地站在一边看院子里警察来来回回搜集脚印。房间里费思勤的尸体已经移到角落里的担架上,上面盖着白布。

陈韶文对林晖源说:“请问你见到令兄林晖盛先生了吗?”

林晖源摇摇头,说:“大哥不是一直在这里吗——林嘉,我大哥上哪儿去了?”

“回三少爷的话,大少爷去绣楼了,老太太有事找他。”林嘉低头答道。

“哦。”林晖源看了一眼陈韶文,没有说话。

这时张释季对陈韶文说:“陈探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请。”陈韶文跟着张释季来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

“敢问陈探长,这案子是否有什么疑点,”站定之后,张释季用手指轻轻叩击手杖,说,“如果只是普通的自杀案,恐怕没有如此大张旗鼓采集脚印的必要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张律师,”陈韶文苦笑一下,说,“在下确实发现了一个疑点,因此对于费思勤先生的死因,还存着几分怀疑。只不过这个疑点说起来委实有些微不足道,所以刚才在下并没有道出。”

“噢,如果陈探长方便的话,老朽倒是想向陈探长讨教一下。”

“讨教不敢当,权当在下与张律师讨论一下吧。”陈韶文将裤带的事情简要向张释季讲了讲。

“这么说来,陈探长怀疑费思勤并非自杀?”听完之后,张释季不动声色地说。

陈韶文沉吟一阵,说:“虽然费思勤先生有自杀的动机,可是我觉得这其中还是有可疑之处,不可草率判断。”

“陈探长所言甚是,不愧是闻名全省的得力干探。”

“哪里哪里,张律师过誉了,在下只是循章办事,凡事多存几分心眼而已。”

“呵呵,”张释季冷笑一声,说,“须知在现在这个人情社会,能做到‘循章办事’四字又谈何容易,陈探长不必过谦了。”

陈韶文会心一笑,说:“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张律师。”

“请讲。”

“林老先生在遗嘱里将林记商号交由费思勤先生继承,对吧?”

“是的。”

“可是现在费思勤先生已经死了,又该如何处理呢?”

“如果费思勤没有直系亲属的话,那么他所继承的遗产将会由林太太、林晖盛、林晖隆、林晖娴等人平分。”

“哦,我知道了。”陈韶文点点头。

张释季看了陈韶文一眼,说:“陈探长有什么想法?”

陈韶文摆摆手,说:“我哪里有什么想法,只是了解一些情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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