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法律,我必须告知你。奎因探长开始说道。

不必了,我知道我的权利,但是我想解释一下,这点很重要。马什说道。他漫无目的地移动着,埃勒里在衣橱里拿出一件睡袍扔给他。

他非常有型地在卧室里大步走着,让埃勒里显得更加暗淡无光。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一次事故,埃勒里解释道。马什的妈妈没有再婚,一直给他施加了极坏的影响。

她毁了我。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一门心思都想要个女孩。所以她抵触我的性别——不是有意的,我可以肯定。她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不管你们信不信,她都让我一直穿裙子,留长发,把我当成洋娃娃,几乎到我上学的年纪才不这么做。而且,我施洗命名的时候,她给我取名奥布里(Aubrey)。我恨这个名字。你能想象那些男孩能从中推断出什么。在学校里,我和每个取笑我的男孩打架,打败他们。

我高大强壮,足以做到这点。我一直坚持这么做,直到他们叫我艾尔(Al)为止。从那时起,就一直叫艾尔了。

但是损害已经造成了。没有任何男性来抵消我妈妈的影响——我们家是完全的女性家庭——不管是怎么造成的,反正这些事情根深蒂固地支配着我。在上哈佛的第一年,我发现了我自己的真相。很久以前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对女孩子没有特别的欲望,跟我的朋友不一样。我必须装模作样地产生兴趣,现在我开始意识到,我对约翰尼的感觉,不能用男人间平常的朋友关系来哄骗自己……我从没让约翰尼知道。这种隐瞒,需要小心看守自己,伪装自己,我好累。我必须找个发泄口。不可避免地,在远离校园的一个酒吧里发生了……然后又一次,然后又一次。我上瘾了,如海洛因一般。我用尽全力来打倒它,感到相当羞耻和罪恶。之后我让自己投身大学的体育运动中,尤其是摔跤。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我为什么要从事身体接触的运动,然后我就放弃了。

马什朝他床边的墙走去,按下了什么东西。一截墙滑开,显露出一个装备齐全的酒吧。他抓起一瓶波本威士忌,斟满一杯,没低头就喝下了杯中的一半酒。

约翰尼并不是唯一没起疑心的人。你没起疑心,埃勒里——没人起疑心。我的小心翼翼真是荒唐。我从没勾搭任何和大学有关系的人,就算是那些我知道可以接近的人也没有勾搭。我所有的邂逅都远离校园,就跟第一次一样,大多数是在波士顿的闹市区。我很害怕被人发现,我遭受的痛苦比我描述得要多……精神错乱的痛苦……努力掩饰我真实的需求……这种需求,这种欲望,存在于我的生命中。

哦,上帝,马什说道,你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样子,神经绷紧、内心混乱、孤独寂寞——尤其是在这个异性恋的世界中,我伪装自己的孤独寂寞。执意纵酒——尽管我没变成酗酒者该说是个奇迹,但是我认为我害怕暴露自己行为的心理才是闸门……我从没考虑过去看精神病医生……我知道我应该得到矫正,像其他人一样,接受我的现实。但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在每个和平的时刻——为什么我要说成和平呢?只不过是休战罢了——我全力以赴地投身到永恒的战争中。

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得到家族的财产,变得更糟糕了。我现在独立了,家族财产拓宽了我的隐秘生活,但是被人发现的危险也成倍增加了,因此恐惧、羞愧和负罪感也成倍增加了。同样的,无论我怎么投身这种生活中,我都感觉不完善——有人把这叫做“不满足和无法实现”。就像强迫自己吃饭,或是出了其他什么问题的症状……到处勾搭的愚蠢行为让我厌恶,和那些皮条客做有辱人格的交易,在旅馆、火车站、机场、公共汽车站的公共洗手间可怜地游荡,想勾搭上什么人……水兵,喝醉的水兵,付钱在便宜的旅馆玩一小时……最恐惧的是,我在同性恋酒吧、海滨浴场,或是某个公园勾搭的时候——任何人们聚集的地方——在异性恋的世界中认识的人碰上我,散播谣言……最可怕的是,有些认识我的记者……你们知道同性恋生活的第一戒律是什么吗?“勿被人戳穿。”你们得明白这个。我绝不能被人发现,我几乎可以忍受一切事情,除了曝光……我说过记者是最坏的,那不对。

最坏的是刑警队扮演勾搭别人角色的警察……

马什的倾吐,开始是吞吞吐吐的,现在开始变得流畅,速度也加快了,像是部分堵塞的排水沟被清理了。认罪坦白让他脸红,脸部有些抽搐。他双拳的锤击,几乎是在表达他愉快的自身净化之痛。

原谅我说这些细节,马什说道,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我马上说你们想听的部分。他静静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转过脸对着他们。

从约翰尼和我坐飞机去伦敦的艺术品拍卖会的时候开始,我就有种激动的感觉,感觉他意外地猜中了我的秘密。我没有任何理由把话挑明。因为我对这种感觉有些了解,这是由我对他强烈的欲望所产生的幻觉。我对自己说要有信心,我对他的欲望隐藏了这么多年,约翰尼也一直在隐藏他对我的欲望,他生活中也有秘密的一面。

现在我说这个,听起来很荒谬。这种想法一点证据都没有。但是,我的需求如此强烈,就是这,让我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约翰尼正在给我暗示的目光……引诱我前进……在莱特镇的那个周末,所有人都睡着后,我到他卧室里去勾搭他,这样我们就可以做爱。

周末一开始,我察觉到一种身份上的危机,后来急速转变为生理上的现象。我平常控制自己的能力都被耗尽了。周五晚上,奥德丽、玛西娅和爱丽丝上楼睡觉,我就有了想法。奥德丽那极富魅力、镶着金属片的晚礼服,玛西娅可笑的、“有趣的”假发,爱丽丝裹至肘部的手套……一刹那,我就疯狂地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我必须拥有它们……穿上它们……穿上它们游行。如果我们在城市里,我可以穿我自己的那些服装,但是我们在那该死的偏僻小镇……我所爱的约翰尼在那儿——我生命中最满意的激情——几乎就在我怀抱中……我想,它对我发出信号,召唤我前进……

那晚我难以入眠。

周六早上,我失去了理性,失去了谨慎。那些女人离开屋子或是下楼的时候,我从她们的卧室里偷走了晚礼服、假发和手套。

我把晚礼服和手套藏在我床垫下,假发藏在我废纸篓的最底层,用皱巴巴的卫生纸做掩饰。

现在看起来,马什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奎因父子万分小心地等待接下来关键的几分钟。

到了周六的深夜,我已经毫无抵抗力了。我的意志力荡然无存。

我脑子里想的都是约翰尼,我多么想要他。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度过无尽长夜,以及约翰尼对那三个女人滔滔不绝的枯燥讲话。他上床睡觉之后,情况尤为恶劣。我以为那些女人不会上楼回她们房间。但最后,最后一个女人也上楼了。

你们得弄明白,我喝了很多酒。我努力控制饮酒,但无能为力。

也许是因为兴奋感增强了。

马什又开始大步走。双手扣住,扭一下手指节咔咔作响。他的头低着,像只旅鼠般飞奔到结局。

我等到每个人肯定睡着了以后,从床垫里拿出晚礼服和手套,从废纸篓里拿出假发。我打开我中型手提箱的秘密小袋,那是我特意定做的。然后拿出必需的化妆品,我随时可能用上的——液体粉底、胭脂、擦脸香粉和爽肤粉、假眉毛、口红、睫毛膏,然后我……改头换面了。

他的声音在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颤抖了。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而奎因父子控制着他们的呼吸。到最后,他像狗一般摇摇头。

这装束并不坏——你们知道那些女人身材多么高大,约翰尼渴望两倍于他身材的女人。尽管我放弃了鞋子,她们的鞋子没有穿在我脚上,当然,我也不能穿我的男式鞋,那样看起来很可笑……

马什又停顿了,埃勒里觉得,爱因斯坦一直坚持相对论的做法是多么明智啊。马什说,他穿着男式鞋看起来很奇怪,的确。但若是旁人看他穿女式鞋,他心里会怎么想?由于马什的评论,埃勒里第一次真正地把他看做易装癖者,而不是万宝路先生。

我打开我的门倾听。马什虔诚地说道,好像他在和深邃而妙不可言的力量进行交流。屋子如此安静,它在唱歌——你们知道半夜里,他们有时是什么样子。我能回想起我的喉咙跟随歌声的节奏跳动,真是令人舒适。我甚至清楚地看到,上层大厅的夜灯明亮地照耀着。

我没看到任何人。

什么也没有。

好极了。

感觉充满活力。

我沿大厅走上去,来到约翰尼的卧室前。我心里有些期望,我到来的时候,卧室的门为我而开,约翰尼站在那里迎接我。

但是门没开,约翰尼也没站在那儿。我试着转动门把手,嘎吱一声,门开了,仿佛身处鬼屋中。我走进去,关上门,又嘎吱了一声。

约翰尼的声音传来:“是谁?谁在那儿?”他咕哝着,我感觉他在摸索墙上的开关,然后卧室就点亮了,我亲爱的坐在床边,睡眼蒙眬,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他不是裸体,而是穿着睡裤。

马什单调的吟诵带着一种虔诚,他的声调降低,吟诵变成了咕哝。

他们只能全神贯注地听马一什说话。

我想一开始他以为我是奥德丽,或者玛西娅,因为他从床上翻起来,拿起睡衣穿上。

但那个时候,我想他的瞳孔调整过来了,因为他认出了我。你们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们几乎听不到马什在说什么。他古怪而又似哀求地张开自己的大手,用自己的双手捶打着空气,什么也没打到。

你能说大声一点吗?奎因探长温和地问道。马什看着他,皱起眉头。

之前我看过他的眼睛很多次,马什说话的音量加大了一些。在晚上,甚至是白天。我可以像霓虹灯一样读懂它们。识别,理解,然后我震惊了。

那双眼睛里的是震惊,让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那愚蠢的失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想,那是纯粹的感觉。

你们可能会说,花开了。那是爆炸点。

我脱下手套和假发,撕下晚礼服,站在那儿,一丝不挂。我上前一步,伸出双手,那时,我看到他眼睛里的震惊变成了厌恶,绝对的厌恶。

他对我说:“你这下流、下流的婊子。滚出我的屋子。”

马什转过身,把背部对着他们,稍稍清了清喉咙。他再次开口,是对着无人的空间说话,像是他希望他们都离开,而他们都顺从地消失了一般。

我不经意地就跟他说了些什么……我想起来了……关于我的爱……这些年来我极力隐藏的自己对他的爱……

我知道这比毫无作用更糟糕,他的眼神告诉了我这点,但是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都涌出来了,一切的一切,我一直知道,这是致命的错误……他没法理解的……比起你们来……尽管我希望……我曾希望……

他的音量没有提高,声音冷冷的,显得残忍且邪恶。他对我的评价……对一位明智而有教养的男士来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就算他不能分享我的感觉,他也认识我这么久了,我们的友情这么深。就算我一直是麻风病人,出于恶意故意要传染他,他也不会表露出更多憎恨。仿佛我是他的敌人一般……他把我讽刺得体无完肤。羞耻、负罪、担忧——恐惧——在增长。这些年卓有成效的谨慎,就在一次无法控制的行动中毁于一旦。一夜之间。

他威胁说要曝光我的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约翰尼发现我这事之后,他的反应这么强烈。

我没对他做什么,仅仅是在他面前表露了自己真实的一面。他没办法应付同性恋,也许他对同性恋有种根深蒂固的看法。很多男人都这样……仿佛他们害怕这种事情会葬送他们,会被别人侵蚀……我不知道。

当时我没有时间分析去约翰尼。我完全被恐慌占据了。

他威胁说要曝光,那样我可能就完了。那时我能想到的就是让他闭嘴。铁铸的三猿像在他梳妆台上,我能想到的下一件事情就是用三猿像狠击他的脑袋。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没有理性的思考在里面。我要叫他闭嘴。

我知道的就这些。

马什转过身,他眼光投向他们时,他们看到马什眼中的惊讶,随即变成厌恶,几乎是轻蔑,仿佛他逮住他们偷听一般。但这种眼神很快就从他眼里流逝了,留给他们的只有空洞。

我从没想到约翰尼没死。我想当然地认为他已经死了。他看起来死了……摊在那儿……苍白、几乎发青的脸……血……我打开门,嘎吱一声。我朝外看,心都要跳出来了。有个高个子女孩站在楼梯平台上,穿着睡袍,正准备下楼。她稍稍转过脸,我看见是奥德丽·韦斯顿。

我愣住了,看着她下楼。

她下楼只用了几分钟,上来的时候拿了一本书,然后回了她的卧室。

我看看我自己:赤身裸体。我忘了这点。我开始颤抖,万一她看到我昵?

我几乎没有时间安慰自己,玛西娅就从她卧室出来了——我马上就知道是玛西娅,是因为我看到她在夜灯下走过时的红头发。她也下楼了。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做梦也没想到半夜会有人在屋子里闲逛。

我满脑子全是如何回到我的卧室。玛西娅在楼下——她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像奥德丽那样。我不敢没穿衣服就跑出去——如果我被人看见了,泄露了秘密就完了……若是穿我来时穿上的女装回去,这会更糟糕。如果有个女人看见我穿女人的衣服,那会怎么样?而且还是穿着她们的衣服。

但是我必须离开约翰尼的卧室。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穿上约翰尼的衣服。他一直穿的棕色西装就在椅子上。我使劲把自己塞进这套西装里……

埃勒里·奎因点点头。本尼迪克特西装两肩的接线处开线了,地方检察官会喜欢这个事实的。

最后一刻我想起了——指纹。我的头脑独立工作着,它不属于我。

现在没有恐慌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用在约翰尼口袋里找到的手帕——还在那儿——用它擦拭了我碰过的一切东西……三猿像、门把手,以及我进来时接触过的所有东西。

我飞奔回我自己的房间。

我锁上门,脱下西装叠起来,放在我衣箱的最底层。然后我洗了澡……

马什又一次闭上双眼。

他筋疲力尽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身上有约翰尼的血迹。

那是西装的上衣。

还有西装的裤子。为什么他要把本尼迪克特的西装挂起来?

“因为这件西装属于约翰尼吗?”埃勒里问道。

“是的。”

埃勒里·奎因打量奎因探长。探长只能摇摇头。

“艾尔,你意识到上衣里面有血迹?毫无疑问,血迹是约翰尼的,你猛击他的时候,血迹溅到你的裸体上。你穿上西装逃跑的时候,血就抹在西装的内衬上了。你脑子里难道没想过血型匹配的问题吗——约翰尼的血型和血迹的血型——西装在你家中被人找到,对你来说,这是最具杀伤力的证据吗?”

“我不认为西装会被人发现。没有人,就算是埃斯特班,也不知道隐藏的衣橱。总之,我不能扔掉那套西装。那是约翰尼的。”

埃勒里·奎因不经意间转过身。

奎因探长想知道结婚的事情:“这说不通,马什,就你刚才告诉我们的关于你自己的事情而言。”

但已经说得通了。

谋杀案那晚,玛西娅在马什之后走出房问,听到他的门打开,溜了出去。他完全被自己的情感困扰了,没听见、也没看见玛西娅。马什行走在大厅,准备去本尼迪克特卧室的时候,在夜灯的照耀下,玛西娅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尽管马什换上了女性的装束,脸上也化了妆,她还是认出了他。

“据我所知,只有玛西娅这么长时间以来在怀疑我,”马什说道,“对这些事情,她很机灵,感觉很敏锐。因为她在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地方游荡了好些年,有娱乐圈背景。不管怎么说,那晚她在大厅看到的,她后来都告诉了我,证实了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如果纽比局长和你们审问我们的时候,她把她看到的事情说出来,那么,谋杀那晚,她就把案子的天给捅破了。”

但是玛西娅预见到了保持沉默的好处,之后的事情让她的高瞻远瞩得到了回报。本尼迪克特的死让她每周的收入荡然无存,他也没在亲笔遗嘱里面列入一次性付款的条款,一个子都没给她留下。她把马什的秘密对那小流氓说了,她和本尼迪克特离婚后,就和那小流氓结婚了。于是“狐狸”福沃克斯就抓住了机会。

“敲诈的好对象啊,”奎因探长点点头,说道,“她看到你穿女装,肯定猜到你就是杀害本尼迪克特的凶手,而且你是有钱人。难怪你杀了福沃克斯啊。是你干的,对吧?”

“我还有选择吗?”马什说道,他耸耸肩,“我没必要告诉你那些敲诈者是怎么做的。他们会榨干我的钱,我还没法摆脱被曝光的危险。”他和福沃克斯约好,深夜在中央公园的艺术馆背后见面。可能是去付钱,但相反,马什往福沃克斯腹部捅了一刀。

“我以为这能吓住玛西娅,让她纯粹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不再纠缠我,”马什继续说道,“她应该意识到,如果我能杀死福沃克斯,那杀死她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因此她会放弃敲诈我的幻想。

“但是玛西娅想到了非常聪明的应对之策。她提议我们结婚,真是巧舌如簧。我们的联姻可以给她想要的财产保证,我也可以从中得到隐藏自己的烟幕弹。顺便说一句,我们当中有很多人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结婚的。她没必要提醒我,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妻子也不能做出对她丈夫不利的证言。是的,我们从没真正交往过,谢谢你,埃勒里。她还在准备搬到这儿来呢。”

埃勒里·奎因一言不发。

马什说了一句不寻常的话:“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的不是你认为我所想的,艾尔。”埃勒里说道。

“那么你是个例外。要是人们不再把我们当做怪物该多好……让我们过我们自己构建的生活,保持体面的隐私,摈弃歧视,我从没想过这能实现。有可能我的提议约翰尼会拒绝,但他不会用反感和刻薄的讽刺让我恐慌。他不会斥责我,也不会威胁我。我就不会昏了头,甚至我们仍然是朋友。那他肯定会活下来。

“可怜的约翰尼。”马什说完,沉默了。

奎因父子也沉默了。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马什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起来毫无生气,他体内生机勃勃的成分仿佛被榨干了,看起来变老了。

最后奎因探长清清喉咙。

“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马什。你得和我们到闹市区去。”

马什点点头,欣然同意。

“我洗个澡。”

他进了浴室。

他们只能破门而入。

马什瘫在地板上。

他服了氰化物。

马什自杀的那天半夜,埃勒里突然睡不着,像冒烟的烤面包一般,暗中摸索到夜灯,踢开被子,跑进他父亲的卧室。

“爸爸!”

奎因探长停止打鼾,睁开眼睛,“呃?”

“文森汀·阿斯特!”

“什么?”

“文森汀·阿斯特!”

“哦。”

“没人在法律上叫这个名字。这是假名、伪造的名字——某人的绝妙想法。我打赌她就是劳拉!劳拉·曼某某!”

“回去睡觉,儿子。”奎因探长说出了他自己的建议。

但是劳拉·曼某某——这位从曼哈顿男孩女孩俱乐部消失的衣帽间女孩——最后还是出现了,曼佐尼小姐在她老家俄亥俄州的奇利科西被人发现。像处在神秘山丘中的洛根山的影子一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把一些书放回卡内基图书馆的书堆里。她和她的父亲,还有继母一起生活。天生获得此名以及后来获得该姓氏的曼佐尼们在布满垂死榆树的街上,有一幢怡人的木屋。她父亲,伯顿·史蒂文森·曼佐尼,一直在奇利科西的造纸厂工作,已达二十七年。

劳拉·曼佐尼让人吃了一惊。她不是那种厚脸皮、牙齿上镶金烤瓷的那种人。她可爱,体态丰满匀称,除此之外,她还有着温柔的栗色头发、温柔的眼睛、温柔的说话方式,是绅士们梦寐以求的女士。

她曾在奥柏林音乐学院的戏剧专业就读,所以她去纽约的目的可想而知,她去纽约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衣食住行花光了她的钱。她只得染发,买了件超短裙和网眼薄丝袜,用那种矫揉造作的化妆品,在她干净的、有美国中西部特性的脸上涂上厚厚一层,坦然地在夜总会衣帽间里做工。就在那儿,她遇见了约翰尼·本尼迪克特。

劳拉说,本尼迪克特声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掩饰,直接看到了“她的本质”。她接连三周拒绝了本尼迪克特的邀请。然后他们开始在下班后小心谨慎地见面。据她说,本尼迪克特和她都坚持这么做。

“最后,他告诉我,他对我是认真的。”劳拉说道,“那时他爱上我了。当然我不相信他,我知道他的名声。但是约翰尼这么有魅力,真的。他知道如何让女人感觉到,她是万物的中心。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吻我。还有,他身上有些东西让我恋恋不舍……

“我非常想被他说服,但我一直在敷衍他。约翰尼是年轻英俊的百万富翁,对我这样的女孩来说,就算他没有抛媚眼,也没有提下流的要求,我也很难相信约翰尼这种男人说的话——让事情更困难的是……他不停地说我们要结婚,好像这事都安排好了。约翰尼不能接受他追求的女孩拒绝他的现实。我一直跟他说我不确定,我需要时间,他不停地说只有报时员才会计较时间,我们立刻就结婚,他已经制订了一切计划,诸如此类的话。”

“本尼迪克特先生要你签署过任何协议没有?”纽比局长派往奇利科西的便衣警察在询问她的时候问道。

“协议?”劳拉摇摇头,“就算他有协议,不管是什么协议,我都不会签的。我说过,我只是对我自己不确定。或者,是对约翰尼不确定。其实,当他跟我说他必须要去莱特镇一趟——”

“然后你知道了本尼迪克特先生和他的前妻在周末,三月二十八日聚在一起?”

“他没有特意提起他为什么要去莱特镇,也没提起谁会在那儿。他说的是在那儿还有一些生意没处理完,要去收尾。就那种麻烦。”

“麻烦,曼佐尼小姐?什么麻烦?”

那时麻烦出现了。劳拉对本尼迪克特热诚和动机的不确定,从那时以来就让她在行动上受到良心的折磨。本尼迪克特周末莱特镇之行的含糊目的让她滋生担忧。劳拉生在中产阶级家庭,在美国中西部长大——尽管她一直考虑从中获得解脱——她能想到的所有事就是“爱巢”和“另外一个女人”。她讨厌她的怀疑,但她对自己说,这是一种测试,无论如何,可以决定她和约翰尼·本尼迪克特之间,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她周六租了一辆车,驶往莱特镇。

“我不认为我曾经想过到那儿的时候要做些什么。”劳拉说道,“也许会抓住他和某个小妞在一起,于是告诉他我们完了,然后昂首挺胸地离开。我真到那儿的时候——我真的开进了约翰尼的车道——突然我充满了羞愧。一种完全相反的感觉侵袭了我,你们有时也会这样的,我感到整件事情错得多么离谱。我没信任过约翰尼,我以前没信任他,而且我知道我也绝不会信任他。于是我掉转车头,直接开回纽约。我心神不宁,无法入睡,周六早上,我从广播里听到约翰尼那晚被杀的消息。”

她可能在屋子外、或是在莱特镇的周围地区被人看见,马上就卷进这桩案子中。由此产生的恐慌让她逃到奇利科西,回了家。约翰尼的名字和照片在报纸和新闻广播上曝光,但她从没跟她的家人提起她和约翰尼的关系。水落石出的时候,倘若他们已经结婚的话,这位神秘的劳拉就是本尼迪克特亲笔遗嘱上的遗产受益人。既然他们没有结婚,也就不需要有律师来通知她,她无权享有本尼迪克特的遗产。

她必须竭尽全力地不让别人认为自己就是消失的劳拉,劳拉说道,只要本尼迪克特的谋杀案还没有破案。

“在奇利科西我有个男朋友,其实就在下个街区,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了。”劳拉·曼佐尼对纽比派来的便衣警察说道,“他想在我们高中毕业后就结婚。我们快要确定婚礼日期了,但他的亲属是真正严格的浸礼教徒,当然,就算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频频曝光,比尔也会维护我的,只是他亲属就可能对我们做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你能隐去我的名字吗?请你帮帮忙,好吗?”

他们隐去了她的名字……

“本尼迪克特生命中最后的女人,”奎因探长重复道,“难道不是他周六那晚对她的称呼吗?”

“他错了,”埃勒里闷闷不乐地说道,“劳拉·曼佐尼不是约翰尼生命中最后的女人。”

“她不是?”

“她不是。”

“但那是谁?”

埃勒里·奎因拿起杯子对着光线,瞥了一眼。是纯正的酸麦芽波本威士忌,他做了个鬼脸,像吃药般一饮而尽。

“艾尔·马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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