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三分

她没有感觉到枪声,心中也没有尖叫声的振动引起的共鸣。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胖乔斯琳安全了。

梅勒妮从后面搂着双胞胎。她们长长的栗色头发被泪水打湿了,粘在脸上。她抬头看着裸露的灯泡——只露出一点点——使外面足以碾碎一切的波浪远离自己而不把自己压死。

她的手指又在紧张地缠绕自己的头发,手指的形状表示“光亮”,那个词的意思是“光辉”。

意思是“光”。

一个活动的模糊的东西吓了她一跳。满脸胡须的熊,嘴里嚼着汉堡,冲到鼬鼠跟前,呵斥了几句。等着他回答,却什么也没得到,又大声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话梅勒妮一句也不懂。人们越情绪化,越愤怒,说话就越快,也越无法理解,似乎越重要的事情,便越说不清楚。

鼬鼠抚弄着自己的分头,带着冷笑静静地看着熊。一个真正的牛仔,梅勒妮想。他和其他人一样残暴,但是他勇敢而诚实,如果说坏人也有好品质的话,那么他就具备这些优点。布鲁图出现了,熊突然停止谈话,胖乎乎的大手抓起一袋薯条,走到屠宰厂前面,坐下来,开始贪婪地把食物塞进凌乱的胡子中间。

布鲁图拿着一个纸包的汉堡,他开心地看着它,好像从没见过似的。他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蹲在屠宰房门口,观察着姑娘们和老师。梅勒妮跟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皮肤被惊恐地灼伤了。“嗨,小姐。”他说。她赶紧低下头,觉得有些反胃。

她感觉到一声重击,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他在她身边跺着地板,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纸盒,丢给她,那是一个哮喘病人使用的呼吸器。她慢慢地打开盒子,递给贝弗莉,她马上贪婪地吸着。

梅勒妮转向布鲁图,想说声“谢谢你”,但是他转向别处,又一次盯着哈斯特朗太太,她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真是烦人——她……一个劲地哭、哭。”

如果我不理解他,怎么能懂他的话?看看他——他蹲在那儿,看着一个可怜的女人哭。咀嚼着,咀嚼着,嘴上挂着那种该死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谁能那么残酷。

我真的理解他吗?

梅勒妮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因此你应该在家里的……

站起来,她默默地生这个老师的气。别哭了,站起来,做点儿什么!帮帮我们。你应该负起责任。

因此你应该在……

突然她的心变得冰冷,愤怒蒸发了恐惧。愤怒和……还有什么?模糊的火光在心中盘旋。她与布鲁图对视了一下,他停止吃东西,看着她。他的眼皮一动不动,但是她觉得他正冲自己眨着眼——好像他知道梅勒妮正想着有关哈斯特朗太太和他过去的事。从那一刻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成了双方共同的不可宽恕的笑柄。

绝望中她感觉到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别看我!她默默地恳求他。求求你!她低下头,开始颤抖,哭泣。这样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跟以前一样:闭眼,低头,她的心又溜开了,去了今天早些时候她还从屠宰厂逃出后去过的地方。她的密室,她的音乐屋。

这是一个黑色的木屋,墙上挂着织锦,屋里放着靠垫,烟雾缭绕。没有窗户,外人不能进来。

这是一架精致的红木雕刻的拨弦古钢琴,由象牙和黑檀镶嵌的小花和金银丝加工。有一架钢琴,音质听上去就像水晶,一架南美洲的单弦琴,一架金色的电颤琴,一把清脆的战前马丁吉他。

这儿的墙能反射梅勒妮自己的声音。这是交响乐团所有乐器的和声。女中音,花腔女高音,女高音和女低音。

这是一个从不存在也不会存在的地方。但是这是梅勒妮的救赎方式。当在学校受到的嘲弄越来越多的时候,当她根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的时候,当她想到自己从未经历的世界的时候,音乐屋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在那里,她会得到安全感和安慰。

忘记双胞胎,忘记喘息着的贝弗莉,忘记哭成一摊泥的哈斯特朗太太,忘记那个望着她的可怕的、呼吸只是为了延续他人痛苦的男人,忘记苏珊的死,还有她自己可能正在接近的死亡。

梅勒妮在她的秘密地方坐在舒适的躺椅上,决定不再一个人呆着,她需要有个人和她在一起谈点儿什么,和她分享人类的语言。我邀请谁呢?

梅勒妮想到父母,但是她以前从没邀请他们到过这里。都是来自劳伦特·克莱克的朋友,或来自希布伦,邻居,学生……但是当她想到她们时,便想起苏珊。当然她不敢。

有时她邀请音乐家和作曲家——她读过名字的人,即使她从没有听过他们的音乐:爱米萝·哈里斯,邦妮·瑞特,戈登·博克,帕特里克·博尔,莫扎特,山姆·巴伯。当然还有路德维希。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瓦格纳从没来过,马勒曾来过一回,但待的时间不长。

哥哥过去曾是音乐屋的常客。事实上,有一段时间丹尼是她唯一的客人,因为他看起来是家里唯一没有被她的苦恼击倒的人。她的父母竭尽全力娇惯她,把她留在家里,从来不让她单独进城,攒钱请家教到家里上课,给她留下了危险的印象,如“你知道,她的状况”,总是避免提到她是个聋人。

丹尼不会容忍她的胆怯。他曾用本田350带着她进城,她戴着一个黑色的钢盔,用火红的翅膀作装饰。在她的听力完全丧失以前,他带她去看电影,由于大声地为她重复台词而使观众极为恼火。令她的父母厌恶的是,这个男孩儿在知道了她的境况之后,竟然还带着航空公司机修工的御寒耳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谢他的好心,丹尼甚至学了一些基本的手势语,还教她一些句型——自然,有些她不能在成年聋人同伴面前重复,尽管后来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操场这些使她赢得了尊敬。

但是丹尼……

自从去年那场车祸以来,她没有心情再请他过来。

现在她试了试,但是无法想象他在这里。

因此今天,当她开门时,发现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不合体的海军蓝夹克,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从屠宰厂外面的野地赶来。

德·莱佩。

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好。”她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你好。”她想象着他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羞怯而坚定。

“你是警察,对吗?”她问。

“是的。”他说。

她无法很清晰地看见他,愿望的力量是无限的,但想象却是有限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但是我能叫你德·莱佩吗?”

当然他同意了,他是个绅士。

“我们能谈一会儿吗?我最渴望的东西——交谈。”一旦你同某人说话,就是把你的话抛给他,并且用你的耳朵感受他的话,手势语则完全不是这样。

“当然,让我们交谈吧。”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聋人的故事。”

“请……”他看上去真诚而好奇。

梅勒妮本来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她告诉他。从四五岁开始,尽管她不是神童,但在音高的辨别力上很有天赋。古代音乐,凯尔特音乐,西部乡村音乐,她全都喜欢。她听到一个曲调,就能凭着记忆在家里的雅马哈钢琴上弹奏出来。

“然后……”

“告诉我所有的事。”

“当我八岁多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去听朱蒂·科林斯的音乐会。”

她继续说:“她正在唱歌,一首我以前没听过的歌,让人难以忘怀……”

音乐屋里,通过讲述人的描述,凯尔特竖琴开始演奏那支曲子。

“我哥哥拿着音乐会的节目单,我侧身问他歌曲的名字。他告诉我是《少女的坟墓》。”

德·莱佩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梅勒妮继续说:“我想用钢琴弹奏这支曲子。这……这很难形容。只是一种感觉,我必须表达的某种感觉。我必须学会这支曲子。音乐会结束后当天,我让哥哥在音乐商店停下来给我买一些音乐乐谱,他问我哪支曲子。《少女的坟墓》,我告诉他。

“‘什么名字?’他皱着眉头问。

“我笑了。‘在音乐会上,笨蛋。她用来压轴的曲子。那支曲子,曲名是你告诉我的。’

“然后是他笑了。‘谁是笨蛋?《少女的坟墓》?你在说什么?那是《奇异恩典》。一首古老的赞美诗。那才是我告诉你的。’

“‘不!’我确实听见他说的是《少女的坟墓》。我敢肯定!而且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正前倾着身子听他说话,当我们俩之中的一人转过身子,我无法完全听清他说什么。当我看他时,我只盯着他的嘴唇,从来不看他的眼睛,或脸上其他部分。至少六到八个月以来,我跟别人说话时也是只盯着他们的嘴唇。

“我直奔商业区音像商店——两英里之外——我不顾一切,我必须弄清楚。我肯定我哥哥是在取笑我,我讨厌他这样做。我发誓要报复他。我跑到民间音乐区,浏览朱蒂·科林斯的集子。是真的……《奇异恩典》。两个月后,我被诊断为一只耳朵的听力为五十分贝,另一只为七十分贝。现在两只耳朵的听力加起来大约只有九十分贝了。”

“对不起,”德·莱佩说,“你的听力怎么了?”

“感染。它损坏了我耳朵里的绒毛。”

“没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认为你是个聋人。”

“聋人?我?”他难堪地笑了,“但是我能听见。”

“哦,你可以是个有听力的聋人。”

他看上去很困惑。

“聋人,但是能听见。”她继续说,“你知道,我们称呼那些有听力的人为他者,但有些他者跟我们很像。”

“那是一种什么人呢?”他问。他会为被纳入其中而骄傲吗?她想他会的。

“人们按照自己的心活着,”梅勒妮回答,“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她羞涩地停顿了一下,因为她不敢确定自己总是用心在听。

一支莫扎特的曲子开始演奏了,或者是巴赫。她不确定是哪首曲子。(想想在十二个月里听到的所有音乐,为什么感染不晚来几年呢?谢天谢地,父亲把电台音乐连到农场的扬声器上。在我的简历中,你们会看到我是听着《珍珠贝》、汤姆·琼斯和巴瑞·曼尼洛长大的。)

“我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很愿意听。”他和蔼地说,可是之后,突然地,他消失了。

梅勒妮深吸一口气。

音乐屋消失了,她回到了屠宰厂。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以为会看到布鲁图出现,或者熊叫喊着,对着她咆哮。

但是没有,布鲁图已经走了,熊一个人坐在门口,嘴里嚼着东西,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是什么把她从音乐屋里拉回来的?声音的振动?灯光?不,是气味。气味让她从白日梦中醒过来。什么气味呢?

她在各种气味中辨别着,油质食物,身体,石油,汽油,生锈的铁,陈旧的血迹,腐臭的猪油,以及上千种其他气味。

啊,她清楚地识别出来了,浓烈的刺鼻的气味。

“姑娘们,姑娘们,”她用力地对学生们比画着,“我要说件事。”

熊的脑袋转向她们,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势,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并站起来。他好像喊着:“停下来,停下来。”

“他不喜欢我们做手势,”梅勒妮快速地比画着,“我们假装正玩手形游戏。”

这是梅勒妮所喜爱的聋人文化之一——爱的语言。美国手语和其他语言一样,实际上是美国广泛运用的五种语言之一。美国手语的单词和句子可以被分解成比较小的结构单元——手形,动作,手与身体的联系,正如口头语言能够分解成音节和音素一样。那些手势适合他们做语言游戏,几乎所有聋人都是玩这种游戏长大的。

熊冲她咆哮着:“什么该死的玩意儿?”

梅勒妮双手猛烈地摇晃着,她在地板的土上写道:游戏,我们在玩游戏,明白吗?我们用手做各种形状,各种东西的形状。

“什么东西?”

这是动物游戏。

她做了手势表示“笨蛋”,伸出食指和中指,形成一个V,形状模模糊糊地像个兔子。

“什么东西?”

兔子,她写道。

双胞胎低下头,咯咯地笑着。

“兔子……不是……该死的兔子。”他说。

请允许我们玩吧,不会伤害谁。

他瞪着凯莉,她比画着:

“你是臭狗屎。”然后笑着,在地板上写着,那是河马。

“……你们这些该死的没脑子的东西。”熊转向他的炸薯条和苏打水。

姑娘们等到他消失后,期待地看着梅勒妮。凯莉不再笑了,唐突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打算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梅勒妮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亚瑟·波特和安吉·斯加佩罗准备询问乔斯琳·魏德曼,她正在接受医生的检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枪响。

一个微弱的爆裂声,远不及他们头顶上扬声器里传来的迪安·斯蒂尔威尔急切的声音让人震惊。“亚瑟,有情况,汉迪在开枪。”

该死的。

“野地里有个人。”

在向外张望之前,波特按下麦克风的按钮,命令道:“告诉所有人,不许还击。”

“是的,警官。”

波特同安吉、查理·巴德一起扑到货车赭色的窗户上。

“这个狗娘养的。”巴德低声骂道。

屠宰厂传来又一声枪响。在离指挥车六十码处,有个穿黑色套装的男人,子弹打在他周围腐烂的栏杆柱子上,炸起一团碎片。一条大手绢——无疑很贵——在这个闯入者的右手腕上随风飞舞。

“哦,不。”安吉惊惶地低声喊道。

波特的心在往下沉。“亨利,你提供的关于首席检察官助理的材料里没提到他没长脑子。”

汉迪又开枪了,正好打在罗兰·马克斯后面的石头上,这位首席检察官助理停下来,喊着。他又挥着手绢,继续慢慢地走向屠宰厂。

波特按下快拨键,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嘟哝着:“快点儿,洛。”

没有回答。

扬声器里传来迪安·斯蒂尔威尔的声音:“亚瑟,我不知道怎么办,这里有人认为是——”

“是罗兰·马克斯,迪安。他对汉迪说什么了吗?”

“看上去好像他在喊什么,我们听不见。”

“托比,你这里有‘大耳朵’吗?”

年轻警察对着麦克风说了什么并按下按钮,几秒钟后,悲哀而且紧急的风声弥漫了整个货车,接着是马克斯的声音。

“洛·汉迪,我是罗兰·马克斯,堪萨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

一声巨大的枪响,放大之后似乎惊天动地,每个人都很惊恐。

托比低声说:“另一个‘大耳朵’在屠宰厂,但我们现在什么也听不到。”

当然,因为汉迪没说话。如果你能用子弹发言,为什么要说话呢?

“真糟糕。”安吉嘟哝着。

又是马克斯的声音:“洛·汉迪,这不是耍花招。我要你放了那些姑娘,我来代替她们。”

“耶稣啊,”巴德低声说,“他在干什么?”他听上去很受感动,波特不得不克制自己,免得对这位州警上尉板起脸来。

另一声枪响,近了很多,马克斯跑到半路上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汉迪,”传来绝望的声音,“放了那些姑娘。”

与此同时,屠宰厂里的电话一直响着,响着,响着。

波特对着无线麦克风说:“迪安,我讨厌说这些,但是我们不得不阻止他,用手提扩音器招呼他,让他退出边界线,如果他不干,就派几个人把他弄回来。”

“汉迪正跟他玩呢,”巴德说,“我认为他没有真正的危险,他们现在很容易射中他,只要他们愿意。”

“我担心的不是他。”波特呵斥道。

“什么?”

安吉说:“我们正试着把人质救出来,而不是进去。”

“他使我们的工作更加困难。”波特说道,但没有解释眼下马克斯犯下的严重错误。

一颗子弹劈开了律师腿边的一块石头,马克斯依旧站着。他转过身听迪安的喊话,他的声音也被“大耳朵”收集起来,传递到货车里。让波特感到安慰的是,治安长没有被马克斯的权势所吓倒。“听着,马克斯,你赶快藏起来,否则你就被捕了,到这边来。”

“我们必须救她们。”马克斯生疏的声音在货车里回荡,听上去坚决而令人恐惧,有好一会儿波特的心甚至倾向于他。

又是一声枪响。

“不,先生,您明白吗?您就要被捕了。”

波特呼叫斯蒂尔威尔,告诉他做得棒极了。“告诉他,他这样做对姑娘们构成了威胁。”

治安长的声音,混合着风的咆哮,充满了货车车厢。

“不,我正在救她们。”马克斯喊着,又继续向前。

波特试了试投掷电话,没有回答。

“好了,迪安。去把他弄回来,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开枪。”

斯蒂尔威尔叹息道:“是的,警官,我找几个志愿者,我希望一切顺利,但是如果他坚持,我会允许撒胡椒粉。”

“替我狠狠揍他一顿。”波特嘟哝着,转过身去观察情况。

两名警察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盔,从树丛中悄悄走出来,低着身子,向野地进发。

汉迪又开了好几枪,他还没有注意到警察,只是对准马克斯,子弹总是有些误差,但是一颗子弹打在石头上,反弹起来,打在警察巡逻车的挡风玻璃上。

两名警察保持离地面很低的姿势,向屠宰厂的正面直跑。如果汉迪决心变得恶毒而嗜血,他们的臀部和侧身都是很容易被击中的。波特皱着眉头,其中一个人看上去很熟悉。

“那两个警察是谁?”波特问斯蒂尔威尔,“其中一个是斯蒂威·欧茨吗?”

“是的,长官。”

波特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刚回来,迪安,他想干什么?”

“哦,长官,他坚持要再出去的。”

波特摇了摇头。

马克斯现在距离屠宰厂只有四十码了,两名警察慢慢地接近,曲曲折折地穿过野牛草。马克斯看见他们,喊着让他们走开。

“先生,”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波特听出是欧茨的声音——“我们奉命带你回去。”

“让你们的命令见鬼去吧。如果你们关心那些姑娘,就让我去吧。”

他们听到“大耳朵”搜集到的远处的笑声。“没打中。”汉迪的声音回荡着,消失在风中。又一声震耳的枪声,一个警察身边的石头飞向空中。他们两个都趴下,开始向马克斯爬去。

“马克斯,”欧茨喊道,喘着粗气,“我们要带你回去,你妨碍了联邦调查局的工作。”

马克斯转过身。“你怎么阻止我,先生?你为我工作,难道你忘了?”

“斯蒂尔威尔警官已经授权给我,采取一切必要的武力措施阻止你,先生,我会照做的。”

“你在下风口,孩子,向我撒胡椒粉你会弄得自己满脸都是。”

汉迪又开枪了。子弹穿透了古老的木桩,离欧茨的头部只有两英尺远。

“上帝。”有人低声喊道。

“不,先生,”欧茨坚定地说,“我奉命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去。”

波特和勒波对视了一眼,谈判官炽热的拇指按下了传输按钮。“他在撒谎,是吧,迪安?”

“是的,”斯蒂尔威尔犹豫不定地回答,“但是……我感觉他听上去很坚定,你认为呢?”

波特当然也这么想。

“他能做出来吗?”勒波问。

波特耸了耸肩。

安吉说:“他掏枪了。”

欧茨坚定地瞄准了马克斯的下身。

啊,这可要上升为一场灾难,波特想。

“先生,”欧茨喊道,“我不会失误,我的枪法很好,我马上就能把你撂倒。”

首席检察官助理迟疑了,风从他的手指中卷走了手帕,在他头顶上飘着。

一声枪响。

汉迪的子弹射中了那块白布,它摇晃着,顺风飘去。

“大耳朵”又一次传来汉迪的笑声。马克斯回头看了看屠宰厂,骂了一句:“你这个婊子养的,汉迪,我希望你烂在地狱里。”

更多的笑声——或许只是风声。

首席检察官助理直着身子走出野地,好像在自家的后院散步一样。波特很高兴看到欧茨和同伴继续低着身子,像小猎犬似的在男人身后,爬行在茂密的随风起伏的草地上。

“你会毁了一切。”亚瑟呵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必须仰着头看马克斯的眼睛——这个人足有六英尺高——但是仍然让人感觉他在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谈话。

首席检察官助理坚定地说:“我认为——”

“你不能交换人质,所有谈判的观点都是贬低她们,你等于在对他说:‘我在这儿呢,我比这些姑娘们加在一起还值钱。’如果他得到你,我的工作无法开展。”

“我不明白为什么。”马克斯回答。

“因为,”安吉说,“像你这样的人质会使他的力量和控制意识提高上百倍。他会提高要求,而且会坚持到底。我们无法让他接受任何合情合理的条件。”

“我一直在想里面的那些姑娘,她们在遭罪呀。”

“他根本不会放了她们。”

“我就是要劝说他。”

勒波转动着眼珠,继续把发生的事录入电脑。

波特说:“我不想逮捕你。”他仔细考虑过,认为这样做结果很麻烦,“但是如果你再妨碍这次案件的办理,我会让美国的法律把你送进监狱。”

让波特感到震惊的是,马克斯没有一点儿悔悟。诙谐的外表消失了,是的,而且他看起来——如果能看出来的话——为波特妨碍了他的计划而愤怒。“你按照书本办事,波特,”他用食指率直地指着波特,“但是书本没有说明一个心理学问题:谁有权力杀了孩子们。”

电话响了,勒波接完电话对波特说:“乔斯琳体检完毕,她很好,你现在跟她谈话吗?”

“是的,谢谢,亨利。告诉他们把她送过来,让斯蒂威也来一下。”然后对马克斯说,“现在请你走开。”

马克斯系上夹克衫纽扣,掸掉上面的碎石粉尘,那是汉迪练靶子的杰作。他向门外走去,嘴里嘟哝着什么。波特相信自己听到了一句:“双手沾满鲜血。”但是,其他的话他无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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