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早上九点前抵“四杰”。值夜警卫仍在当班,坐正在巴耶妲的位置上。

“大约十五分钟以前有您的一个电话,高先生,”他道。“对方不肯留姓名、电话号码,只说还会再打来。”

“谢谢。”我进办公室。不及脱大衣,电话铃骤响。“喂?”一个男人的吼声:“你就是贴海报的那个家伙?”我答是。他说:“赏金多少?”

我根本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五十元似嫌少;一百元或许诱出许多假情报。然而,我的理论是,有胜无,多胜少。

“一百块钱,”我说。

“狗屎,”他说了就挂断。

第二个电话隔十分钟后响起。问题相同:“多少?”

“一百块,”我断然道。

“是,我载过那家伙。一月十号晚上在西中央公园和七十街口上的车。”

“他长什么样?”

“呃,很普通的啦。没细看,不过我确定他长得很普通。”

“矮矮、肥肥、钝钝的?”

“是,差不多。”

“穿毛衣、夹克?”

“是,就是这个家伙。”

“不是,不是那个家伙,”我说。

“混蛋,”说完挂断。

我叹息,呑下草莓饼和浓咖啡,开始机械性的答复一些例行的征询作业。心头回旋的是,我是否敢将新发现——七十九街边的船宅——以及我推测倪主瑞如何谋杀戚索门的事告诉史培士。

十点左右,老史解决了我的难题。

“小高,”他说得飞快,“我知道不该拨到你公司来,但是事关紧要。我只一分钟的时间。你能不能到新闻周刊大楼的门厅见我?麦迪逊路四四四号?四十九和五十街之间?”

“是,当然可以,”我说,“不过我想——”

“今天下午,三点五十五分。”

“一定到,培士,”我边说边速记在稿纸上。“不过有几件事我——”

“开动了,”他说,“下午见。”

线路随即切断。我迷糊的、缓缓挂上电话。铃声几乎立时响起。希望仍是老史。

“小高,”巴耶妲笑语款款,“你没忘记今天的午餐约会吧?”

“当然没忘,”我骗得跟真的一样。“什么时候?”

“中午嘛,”她说。“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太好了,”我的心在下沉。

又是一个电话。

“是,我在那晚载过那么个家伙。一个瘦高个,对吧?”

“可能,”我说,“你载他上哪儿——第五街东方航线购票处?”

“是,”他说,“你说对了。”

“你候着他,再载他回到西中央公园七十街口?”

“呃……是。”

“不是,”我说,“我看不是。”

他吐出来一句国骂。

我私下诅咒着人性之贪,切断了电话,再拨通戚家。应声的是天加德。

彼此客套一番,谈谈健康,说说天气。

“加德,”我说,“戚先生过世的日子是一月二十三号,星斯三。可对?”

“对,先生,”他沉痛的说。“我永难忘怀这个日子。”

“这是实话。我知道倪主瑞先生在出事后不久就到了。现在有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二,也就是戚先生身亡的前一日,他是否在府上?”

缄默。之后……

“我记不得,先生。麻烦您等一儿,待我去查簿子。”

“等一等!”我情急的说。“什么簿子?”

“家庭日志,先生,”他道。“第一任戚太太定下的规矩。也是家父的职责之一。第一任戚太太与家父两人仙去以后,我征得第二任戚太太的同意,继续这项规矩。它等于是一本来客、包裹、修理房屋、约会等等的日志录或是记事簿。很多大家庭都有类似的日志录,先生。年节发卡片,寄红白帖子,打听货到未到之类的杂事,相当管用。”

“很实用,”我燃起希望。“那就拜托,加德,去查查记事簿,看倪牧师在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是否来过?”

“请等一下,先生。”

等了绝不止一下。我已经十指交叉,这会儿,正试着教皮鞋里的脚趾也相迭起来,管事终于拾起话筒。

“高先生?”他问。“您还在吗?”

“在。”

“是,日志上写着倪牧师在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来访。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分整。”

“有他离开的时间记录吗?”

“没有,先生,没有那种记录。”

“谢谢,加德,”我的指头松了绞。“容我好奇一问,这本家庭日志放在哪里?”

“厨房。就在搁餐具的一个抽屉后面。”

“不知你是否肯帮个忙,加德。请把这本家庭日志带进你的房间,仔细藏好。我明白这是不情之请。但却非常紧要。”

他一时无话。然后柔声道:“好,高先生,我一定照您的意思做。”

“谢谢你。”我说。

“哪里的话,先生。”

案子似乎愈来愈明朗。看情形我是和倪主瑞对上了,我暂且不烦如何开始证实它。

“我过些时候再来,”我以共谋者的语气说道。

“我期待着,先生,”他说,随后便收了线。

冗长气闷的上午,在另外两名出租车司机拨来的电话声中结束。将近正午,我入洗手间梳洗整装,准备与耶妲共进午餐。胡海密正在隔壁的盆台边上,努力刷理着他乌黑油亮的发发,以挽救顶门濯濯的童山。

他自镜里望见我,用劲吸着牙齿。

“来看看,高,”他声音很高,倒没什么不满的成分;有的,该说是洋洋自得。“我了解,你今天要和巴耶妲吃午饭。”

“你了解正确,”我冷冷地道。

他忙着在纸巾上净手。大约一年前,他曾传阅过一张有关浪费纸巾的便条。

老胡揽镜自顾,不断摆出各种孤芳自赏的神态。一手压过光溜的头发。试着竖直滚圆的斜肩。大力的吸气,连带把肥凸的肚皮吸进去,再吐气,归原形。

“祝你吃得开心,”他回脸直视我,“尽量的享受。”接着抛我一个诡谲的笑容,离去。

我见到耶妲时,立即发现她刻意“描画”过,看上去加倍艳光四射、动人心肺。我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为悦己者容,大大满足了我的男性自尊。同时,幻想着当我脱口道出“纯粹的友谊”时,她又将如何地心碎。尤其在她如此这般进入情况的时候。

一反常态,她不穿平常的针织套装,而是一袭金光闪闪的服饰。强烈的蓝绿组合更衬出她的唇红、肤白,以及一双清澈无邪的棕色大眼。我下定将我俩的关系局限在纯友谊的基础上的决心,是否太急促草率了些?

我们步行至中国餐馆,耶妲快活的吱喳着一部外层空间降临地球的怪物,将人类变成菌类的影片。并保证这是她看过最最恐怖的电影。

“而且,”她加注,“它会使你一直想哎。”

接着,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哥哥要买车,一个高中女同学最近在电话公司找到一份差事。以耶妲平日的作为,这次的表演也委实过了份。

馄饨汤一上,事情终于澄清。

她伸过一只手重重压在我手上;刚巧是我拿汤匙的手,因此,一个大馄饨噗通滚回汤里。

“小高,”她屛着气,“我真的绝对不想伤害你。”

我瞪着她,不知所以。

“第一,”她开言道,“我要把事情说明了,你跟我仍旧是朋友。”

这话当然不中听。这本是我的台词。

“第二,”耶妲继续,“我是真的欢喜,能结识你,享受这些午餐,以及一切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小高。”

“这是什么——”我开始发作。

“第三,”她比我更快,“胡海密向我求婚,我答应了。这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小高,可是我自己想过,这样做是对的,我真的想了很久。他不如你可爱,小高,这点我完全承认,可是他说他爱我、要我。小高,你并不需要我,对不对?”

无辞可对。我垂眼望汤碗,看见的却是化学上的置换反应。

“小高,别把这事看得太重,”耶妲在释罪。“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能向她直言无讳,我心就像奔腾的牡鹿吗?

“你有你的工作,”她接着往下说,“我明白它对你有多重要。请把甜酸醤递过来好吗?所以我想——海密和我都想——最好就是这样告诉你,坦白又直截了当。他本想一齐来的,可是我说还是由我亲自说的好……小高,”巴耶妲依然睁着那对无邪的大眼凝望我,她说,“希望你不会恨我?”

“恨你?”我竭尽所能隐去语气中的欢悦。“怎么会?我想的就是要你快乐幸福。耶妲,我祝你一切如意。老胡真是有福气。”

“噢,小高,”她叹道,“你真好,真解人意。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告诉阿密——我是这么叫他的:阿密——我说,‘阿密,他也许会心碎,可是他一定会祝福我的。’我真是这么对阿密说的。小高,你心碎了吗?拿点芥末给我好吗?”

我尽力压抑向耶妲提出各付各账的建议,午餐时间过得和谐如意。

回“四杰”后,第一个来访的客人便是胡海密。“来看看,高,”他说。“耶妲大概已经告诉你这项消息了?”

“是的,”我说,“我祝福二位。”

“哦?”他意外。“哦,谢谢谢谢。”

“愿二位爱河永浴。幸福无疆”我愈说愈诚。“恭喜你们。”

“哦,谢谢谢谢,”他重述。“高,对这事你相当宽宏啊。”

我做一个“不足挂齿”的手势。

“是否有什么需要我效劳……”他假慈悲的往下说。

“哎,是有一件事。我现在加了一名助理。目前是暂时的,不过我的工作量有日增的趋势。承你抬爱,如果能换一间比较大的办公室,我当感激不尽。”

“哦,这,当然啦,”他说。“我理应帮忙的。”

“多谢了,”我恭谨的说。“再一次,让我祝二位幸福偕老。”

下一步,我去看鲍茜玛。

消息已经飞扬开来;她迎我一个怜悯的微笑。“我为你难过,小高,”她说。

“最相配的人赢啦,”我说。

随后她说了一些完全不合身分的话,令我目瞪口呆。

“去她的狗屎,”鲍茜玛道。“你逃过一劫。那个女的根本是个低能呆痴。不配你。”

“呃,这个……”我说,“至少你赌赢了。”

“你还不是一样,”她粗气的说。“你上来是为了赚取同情?”

“不全是,”我说。“我有了难题。跟耶妲扯不上边,”我急着注明。

“什么难题?”

“我想请铁先生和泰尔先生一起进行会商。报告的事情很多,太重要了,不过我不预备向他们做个别报吿。我想请你与孟爱蒂传个话,也许,你们两位可以安排一下。”

“有那么重要?”

“太重要了,鲍小姐。否则我也不敢提出要求。事关他们各人负责的一件案子,而这两件案子竟无巧不巧的连成了一气。”

“戚和石的?”她问。

“鲍小姐,”我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爱蒂和我几乎每天一道午餐,”她说。:“你什么时候要见两位老‘T’先生?”

“愈快愈好。”我记起与史培士警探的约会。“不是今天,要明天。尽量帮忙。”

“我跟爱蒂说,”她道,“看看情形如何。有消息就通知你。”

“谢谢,”我诚意的说。“没有你,我们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嗤之以鼻。我弯腰亲她的柔颊。

“现在我是没主的人了,”我说,“有希望啰。”

“啧,你啊!”她啐道。

我回办公室,续接两个出租车司机报案的电话,其中之一烂醉。之后办例行公事,忙到将近会晤老史的时间。整理公文包,穿衣戴帽,谨慎的偷眼瞧向走廊。

巴耶妲坐稳在接待位置,双手死板的扣在桌上。我退回房内,稍待片刻。再窥探时,她仍是泥塑木雕的老姿势。我再一次退进房。第三次偷望时,她在接电话,我立刻滑过去,送她一个惨淡的微笑,挥一个万念俱灰的手势,走出了公司。

明知,如此表现“菜”极。

我提前抵达新闻周刊大楼。四点差几分,史培士在我身后出现,手指用力戳我一记。

“培士,”我说,“我跟你说。我——”

“等一会儿再说,”他说。“四点我们和奥皓立主教有约。他是倪主瑞所属教区的人事主管。少说话,依我的样行事。这场戏,你演的是律师。”

“我有泰尔先生的业务名片,”我献计。

“好采,”他说。“等着亮相。”

教区人事总办事处是个明亮、愉快、挺有作为的场所,位在麦迪逊与公园路之间,四十九街上的一幢五、六层楼的商业大楼。壁上漆的是实实在在的灰褐色,地上铺的是实用的保丽板;隔间则是钢板。瞧不见一幅宗教图画。打字机声清脆悦耳。进出的男男女女都着便装。我们走向严肃的接待员,培士出示身分。她对于主教何以会见纽约市警局的警探,并不表讶异。向对讲机扼要说明后,朝我们冷冷一笑。

“进去吧,”她说。“到外面左转,到底,右转。最后一间。”

不费力便找到了主教的办公室。我们未及敲门,门已开。迎迓(迎接)是一位高大的男人,不过多少有些伛偻和痴肥。他穿一套褪色的,老式粗绒西装,灰色滚白边的鹿皮小背心,带圆点的领结粗枝大叶的系着。

他有一张满月的脸,几近肿胀,面色由淡红到深紫。丰厚湿润的唇间,露出一口齐整有致、洁白无瑕的牙齿,极似“买”来的假货。胖圆脸上嵌着一对锐利的眼,蓝白分明。头发浓密,钢灰色,波浪迭起的侧分着。

“我是奥皓立,”声若洪钟。“请进来吧!”

他引我们入室,请我们坐在他桌前的皮椅上。史培士自动将识别证递上玻璃桌面,我连忙翻皮夹,取出泰尔先生的业务名片,如法炮制。

乘着主教兴味盎然的,慢慢审视我们俩童叟无欺的证件时,我端详起空荡的办公室,简单一个书架,一盆塑料植物,主教身后一帧相框。似乎是奥主教在神学院班级的毕业照。

他把证件还给我们,靠坐回转椅,略微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肥短的手指拍着大肚子。免去无谓的说笑。

“史警探,”他唱起浑厚的男中音,“电话里,你说事情关系到我们的一名牧师,需要与我面谈。”他迅速瞥我一眼。“而且是密谈。”

“是,主教,”培士口气果决,但不跋扈。“在采取正式行动之前,先请教你。”

“唉,”奥主教冷笑,“听起来事情不小。”话虽如此,却不见他有丝毫困恼。

“的确不是小事。你应该有所知觉,”培士侃侃而谈,绝不支吾。“泰尔先生来此,是代表一位年轻女士,她自称被骗取了一笔积蓄和遗产——为数十万余元!是由贵教区一名牧师向她担保,六个月内连本带利,如数加倍。”

“天,”奥主教嘀咕。

“这位女士进一步表示,她被说服交出钱财的理由是,这位牧师称,等到钱数一增,便与她成婚。”

“这位女士姓甚名谁?”主教问。

“我不认为这与讨论的主题有任何干系。”

“多大年纪?至少这点可以透露吧?”史培士转向我。

“泰尔先生,”他说,“你的苦主多大岁数?”

“二十三,”我答得飞快。

奥主教一对厚利的眼转了方向。

“她结过婚吗?”

“没有,主教。就我所知没结过。”

主教两手合十,两根食指压着厚唇。似在沉思。终于:“你的苦主怀孕了吗,泰尔先生?”

史培士看定我。

“是的,主教,”我柔声道,“她有孕了。我看过医师诊断书。我的苦主曾试着联络牧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结果不成。”

“她拨了他留的电话号码,”培士岔进来,“这个号码她用过,现在却不灵了。她和泰尔先生上他住所去过,曼哈顿摩雷山区,他分明已经迁出,而且不留通讯地址。泰尔先生便将这件事报警,由我负责侦查。我一直没办法联络上此人。我觉得——泰尔先生也赞同——在采取更激烈的步骤前,理应向你报备。”

“牧师的名字?”

“倪主瑞,倪牧师,”培士说。“人儿倪。”

主教点头,拉过电话。拨了三个字码的内线。说:“小提?请你查査看倪主瑞的资料?人儿倪。”挂上电话,他再与我们说话,措辞庄严。“可惜这并不是一件太不得了的大事。我必须向二位说明,时常,牧师们牵渉进的俗事纯属无稽。一位年轻的妇人往往误解了同情和了解。到牧师向她表白他的作为是精神的、灵性的时候,她便歇斯底里起来。在昏乱的情况之下,她会提出各种狂野的控诉。”

“是的,”培士应道,“我体会得出。但是抗告既成,我不得不公事公办。”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们在深究之前,先来看我。有可能出问题的牧师根本不是牧师,只是一个骗色诈财的混混,冒充去欺凌那些寂寞的妇女。”

那又另当别论。门上有轻叩声,主教勉强打住话头。门开,一名年轻人夹着一个卷宗进来。仔细的搁在奥主教的桌上,转身离去。

“谢谢,小提,”主教取过卷宗,读着上面的标注。再望向我们。

“唉,”他懊恼的说,“他真是我们的人。倪主瑞。唔,先看看再说……”

他细阅着卷宗内的文件。我们静坐,注视他。文件之一是一帧光面照片。

“漂亮的小伙子,”他说。

我们耐心等他全部阅毕。阖上卷宗。“唉,唉,”他的笑容依稀难辨。“这位倪先生好像又不安分了。”

“又?”培士发问。

奥主教叹一声。“有时候,”他道,“我觉得对基督徒的宽容应该有个限度。倪牧师是由芝加哥转来的,在那边他任助理牧师。他在聚会所似乎很受欢迎。好像跟某一位教区代表的二十二岁的女儿,呃,有瓜葛。她的身孕无可隐瞒时,提名道姓指出倪先生,宣称他答应娶她为妻。她还说,已经借给他几笔为数可观的款项。不用说,这些钱自是有去无回。事情像是一直封得很紧。倪先生不管证据歴歴,依旧坚称他无罪,终于被逐出芝加哥,遣来这里。”

“可以那么做吗,主教?”我好奇的问。“别个教区把个烫手山芋扔进纽约?”

“唔,”主教道,“倪牧师就像所谓的,呃,交换节目。一个烂苹果对调。当然,倪牧师在此地绝不可能有教堂。我们已经是僧多粥少,牧师数目却年年增加。不过我保证,绝大部份的牧师都是自爱、自重、虔诚的君子,确实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那么你是怎么处置倪牧师的?”史培士问。

“牧师领识保留,”奥主教说:“准他自由发展,由于过去的纪录,派给他教区是不可能的事。依照数据来看,倪主瑞牧师与我们最后一次联络信件,是请求核准他为格陵威治村青少年设置的一所交际会社。他自信能自力筹募经费。请求照淮。但是他的计划究竟奉行了没有,却无案可査。我再抱歉的说一句,档案里也没有现在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信由哪里发出?”史培士问。“就是那封请准开社的信?”

“没有发信地址。”

“近亲呢?”老史再问。“你可有资料?”

“有,这倒是有的,”主教掀着文件。“有了。一个姐姐,倪金娣,住在印地安那,阿辛。需要住址吗?”

“求之不得,”史警探说。

电梯下楼时,只培士和我两人。“你表现不错。”史说。

“谢谢。”

“我对你有信心,”他接着说,“否则我早让你排演一遍了。这出戏非唱不可,小高,要是我开门见山的进去,调姓倪的档案来看,身上又没带捜查令什么的,主教不叫我走路才怪。他看着钝,可绝不笨。”

在门厅,老史停步点烟。

“培士,”我说,“你怎么查到这里的?我连倪牧师属哪个教区都不知道。”

“我查电话簿,找到格陵威治,少年会社的地址。然后向城中数据中心问着那幢房子的主人。我就去见他,看看姓倪的那份房租契约。签约书上准定有他永久或是过去的住址。结果就是他教会的总办事处。我拨通电话,他们指点我向奥主教打听。于是,我就联络上他了。”

我摇头,叹为观止。

“对症下药,好办事,”他看手表。“我还剩差不多半个钟头。你有事要说?转角有一间酒吧。喝杯啤酒,慢慢说。”

在东四十八街的小酒吧里,我问,“培士,你方才说姓倪的乱搞纽约的一个小姐,言之凿凿,简直跟他在芝加哥的老案一字不差。你怎么知道?”

他耸肩。“我不知道,”他说。“小高,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坏人不会老那么好运道。有时候我们也会搬风走运。我揣度要是我们没看走眼,故事就离不了谱。现在我想的是,我们是否已经十拿九稳的铐牢了这个家伙,可以要求上面翻案更审。”他思虑片刻。“不行,还不到时候,”他做了结论。“几年前在芝加哥的事不过一段历史。跟戚索门的死搭不上线。你有什么事说吧?”

我遂说出悬赏海报、司机报案的电话以及取得石教授白兰地酒的化验复印件。

“嗯,”老史哼着。“很好,证据又多了。”

我说到手的还有石莉妮的一帧相片,她目前义务工作的儿童医院,及一年前受雇的药厂名称。“我打电话查询过那家诊所,”我说,“他们答称不存毒品。这话挺合理;那只是一家儿童耳鼻喉科。至于药厂,套不出所以然。”

“名称地址给我,”老史说。“我去走一趟。”

他抄录在那本华美的小记事本上。

最后我告诉他跟踪石莉铌与倪主瑞到了七十九街船坞。

“有趣,”史培士若有所思道。“你干得不赖,小高。”

“谢谢,”我说。“最好的还在后头。我大约知道他是怎么杀死戚索门的。”

警探瞪我半晌。

“再来一杯啤酒,”他说。

“住在我对门的,是一位老先生,”我说。“他坐轮椅,很寂寞。有时候我下班回家,他总是坐着轮椅在廊上等我。不过聊聊天罢了。上个月有几次,我提早回家,他不知道我已经在自己房里,等我后来出房门,他还在走廊上,等我。”

史培士困惑的看着我。

“怎样?”他问。

“这件事使我灵机一动,明白姓倪的是怎么杀死戚索门。他根本已经在房里。”

啤酒正要进口,忽然他把酒杯放下,坐正,两眼直勾勾向前瞪。

“对啊,”他吸气。“那个混蛋!他就是这么干的。让我来说:他一直就在屋里。也许藏在其中一间空房。只有荻贝清楚。她离开丈夫,下楼。姓倪的便上五楼主卧室,做了戚索门。说不定用的就是空手道,或者什么凶器——管它?然后他带——”

“不,”我说,“不行。戚索门虽不重,要带他上那道狭窄的后梯到六楼,还相当困难。我猜姓倪的按铃召电梯,再由那儿把戚索门的尸体运上去。”

“对,”老史铁定的说。“第一批到现场的警员发现电梯在六楼。对,他把戚索门运上阳台,抛下去。我说的是真正的‘抛’下去,所以尸体才会离墙角那么远。”

“然后姓倪的下楼——他怎么下的?”

“走楼梯。因为从厨房看得见大厅的电梯门。难怪,警察到的时候,电梯仍在六楼。”

“荻贝昏倒,”我提醒他,“或许是假装昏倒。”

“当然。给姓倪的有时间下楼。他走出大门,转个向,再揿铃,等管事带他进去。”

“是的,”我点头,“我想也是。从厨房望不见前门,即使他溜出门的时候,他们都在屋里,他依旧安全。培士,看样子他在屋里耽了一夜。管事存着一本家庭记事日志。上面记录二十二日,星期二,戚索门死亡的前一天,倪主瑞来访。”

“哇哇,”培士说,“好采。这混球,还真有两下!”

“你认定就是这么回事?”我急切的问。

“就是这么回事,”培士道。“非是不可!件件符合。只是计划与时间配合的问题。这家伙够狠,是只玲珑猫。我们逮他的时候,我带一连海军陆战队上。但是,那张自杀留言又是怎么回事?”

“解不透,”我坦认。“目前我没法解释。不过我会动动脑。”

“最好,”他拍拍我的臂。“动动脑。我在想,赵若苛找你来接这份差事,倒真是看准了的。总侦查长?当之无愧!小高,现在我看是十拿九稳能请上级开庭重审戚家案。我把事情全串起来。它怎么渉及石教授失踪,怎么——”

“培士,”我说,“可否暂缓个一两天?”

“当然可以……为什么?”

“我正设法请泰尔先生和铁先生一起进行会商,铁先生是老总之一,代表石家。我预备就我们

发现的一切向他们说明,并提示两案互有关联。促使他们准我放手去追查,花费多少时间在所不惜。我希望你参加会议。他们大有苗头,不是吗?决策性的苗头?”

“看样子的确有。”

“如果先拉拢他们,站同一条阵线,不是对更审戚家案大有帮助,说不定还指派你专办这件案子?”

“也许,”他缓缓道。“也许是会那样。”他揉弄着我的头发。“你是个很有脑筋的矮小子。”

这句话毫不刺耳。

我们在人行道上,将分手时,培士捻响手指。

“天哪!”他说。“我差点忘了。姓倪的没有前科,所以我才演了那出戏。只是想套他的底。可是戚荻贝——则不然。有记录。差不多二十年前——依旧存档。”

“坐过牢?”我不大相信。

“不是,”警探道。“只是被指控。没有审讯。”

“指控?”我说。“什么?”

“闲荡,”他说,“目的,卖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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