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柿崎表示,会给五十万圆的酬劳。不是五万,也不是五千,更不是五百,而是五十万!不必说,桑幸一阵紧张兴奋。听到“五十万”这个数字,他才想到要泡咖啡招待客人。

那是什么酬金?这事说来有些古怪,柿崎表示要继承第二代春狂亭猫介。

这个阶段,桑幸尚未听到五十万的事,因此没热情招呼,而是不悦地沉默。唯独听到这句话,他诧异地怪叫:

“继承?”

“嗯,是的。”受到桑性反应的激励,柿崎滔滔不绝地说明初代春狂亭猫介,也就是塔姆哥会长鹤濑直治,组织一个叫醉狂连的团体。这是由猫介众弟子组成的团体,他们订做相同的浴衣,泛舟闲游、举办川柳句会,或进行双关语风流对战等活动。

桑幸知道泛舟和句会,双关语风流对战倒是头一次听说。桑幸问那是怎样的活动,对方说是一群人前往山野,分成两队,相互想出双关语以决定胜负,是江户时代就有的风雅游戏。桑幸不是很懂,但也不想深究,便没追问。

“初代猫介自觉不久于人世,决定从醉狂连中选出继承人。继承人将承袭春狂亭猫介的名号,接下编纂《双关语大辞典》的工作。老师晓得《双关语大辞典》吧?”

嗯,非常清楚。可是,我怎会知道那种东西……?桑幸莫名感到悲哀,点点头。柿崎维持着有点戏谑,表面却装严肃的神情继续道:

“毕竟那部辞典的目的,是要网罗古今东西的双关语,编纂工作相当不容易。如老师所知,目前只出到第四集。总之,前代是完美主义者,为了想出一个双关语,有时甚至会苦思恶想好几个星期。”

苦思恶想那么久,最后却得到一句“好土的武士”?桑幸暗暗吐槽。此时,柿崎转头望向研究室墙边的书架。

“记得我们寄过《双关语大辞典》给老师。”

的确,《日本近代文学家总览》刚上市,桑幸便收到已出版的两集,之后又收到新出版的一集。

“应该在架上。”桑幸跟着望向书架,但占据两面墙的铁制书架,不仅塞满书本、杂志和文件,还有文艺社的COSPLAY道具等为数庞大的杂物随意丢在空位,目前已是一片混沌的状态。

虽然完全是浪费纸资源,不过,即使是底层学者桑幸,仍会收到学会杂志等书籍。桑幸只会把收到的书从包裹拿出来,然后直接扔到书架上,因此,研究室的书架不折不扣是座废纸收集场。还会把书从包裹里拿出来,或许就值得嘉许了。

从丽短转任垂乳根国际时,废纸收集场也原封不动地移植,所以《双关语大辞典》必定在某处,只是无法立刻掘出。没想到,柿崎在桑幸后方,《灵媒侦探小阎魔》的COSPLAY用上吊人偶背后发现一本。这人眼睛好利,桑幸暗暗赞叹。柿崎说“就在那边”,于是桑幸伸进上吊人偶的胯下,从废纸堆里挖出一本浅黄色的布面精装书。

封面上印着《双关语大辞典——思想家篇(一)》,及“春狂亭猫介编着”等文字。尽管觉得不要打开比较好,桑幸却鬼迷心窍般翻阅,铅字随即不容分说地映入眼帘。

卡尔·马克斯(哲学家德国一八一八~一八三三)

“就是那个头发卷卷的人。”“哎哟,脸蛋真俊。”

桑幸匆匆阖上书本。冷就罢了,他早知道一定很冷。可是、可是,“哎哟”是什么?这是谁在说话!这家伙是谁啊?

桑幸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怒。但会陷入这样的情绪,证明他已落入猫介的魔掌。

“请借我看一下。”柿崎取过桑幸手中的书,随意翻页后说:“这是第三集,大约是四年前出的。不,是五年前。哎呀,真怀念。里面也采用一些我想出来的双关语。”

那太好了——桑幸不痛不痒地想着。柿崎停止缅怀,问道:

“这本书有没有附信件?”

“信件?”

“嗯,是问候函。应该夹在书里。”

桑幸毫无印象。“没有信件吗?”见柿崎又在梭巡书架,桑幸在内心骂着“怎么可能有”,边回答:

“大概没有吧。”

“没有吗?”

“没有。”冰冷地回绝别人真是痛快。看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柿崎,桑幸不禁窃喜。

“若有那封信,会是很大的帮助。其实,我遇上一点状况……”柿崎似乎是为那封信而来。

柿崎向幸灾乐祸的桑幸说明原委:

初代猫介很早就决定要让柿崎继承名号,这是醉狂连内部公认的事实。然而,初代猫介过世后,亲戚佐藤佑司跳出来表示,他握有第二代继承人的证书,同时,醉狂连也出现一群佐藤的支持者。于是,醉狂连分裂成两派,即柿崎派与佐藤派。不过,醉狂连大多支持柿崎,问题出在初代猫介的家属推举有血缘关系的佐藤,如今是两派律师僵持不下的局面。此时,冒出一封关键信件。

几年前,将《双关语大辞典》第三、四集分送各界时,猫介也附上问候函,其中几封提到他“将指定柿崎秀友继承第二代,请多关照”。这对柿崎一派是决定性的有利证据,信件共有五、六封,其中一封或许是寄给桑幸。柿崎就是想拿到这封信。

接着,柿崎提出五十万的金额。若桑幸找到信,他就支付五十万圆做为报酬。

听到肯给报酬,桑幸相当感激。

“报酬五十万圆如何?视情况可能会有律师来打扰您,询问一些事,是包括这些在内的谢酬。”柿崎直白而理所当然地语气,桑幸也十分中意。不愧是长年任职企业的人,谈钱却不显下流,甘拜下风。

桑幸想替客人泡杯咖啡,又担心对方觉得他听到钱就哈腰谄媚,遂边起身边观察。只见柿崎一脸凝重地看着纸箱里的COSPLAY服装,和小阎魔上吊人偶。

“每天这个时间,我都会喝咖啡。”桑幸牵制道。柿崎眨眨眼,像是听不懂。

“哦,这样啊。”

“是啊,这是我长年来的习惯。”

“这样啊。”柿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桑幸坚定地说,心想如此千叮万嘱,应该已达成效,便问“你要不要也来一杯?”从抽屉里取出豆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柿崎应道,又担忧地开口:“老师觉得信件还在吗?其实,我拜访过其他地方,但没人保留。老师是我唯一的指望。”

“这个嘛……我不太确定。”桑幸磨着豆子,佯装侧头沉思。不过,信件不可能不见。

“是装在信封里吗?”

“对,是高级直式信封。”

“直式信封啊……这就难说了。”桑幸又装出没把握的样子,却益发有自信。若是直式信封,应该找得到才对。

以前,桑幸被迫担任日本语文学研究会的营运委员时,曾不慎弄丢寄到研究室的会费收据信封,吃足苦头。从此以后,他便养成只要是通讯类的东西,全放进办公桌抽屉的习惯。

抽屉爆满后,便连同学生的报告、考试答案纸等统统塞进纸袋,堆到书架上。这是桑幸长年来的做法,也是导致书架变成废纸放置场的最大原因。尽管想着至少该整理一次,但十年转眼过去。调任垂乳根国际,搬迁研究室时,好不容易有大扫除的机会,然而,不论丽短或垂乳根,都再三交代要小心处理个资,加上报告类与私人信件不能当一般垃圾丢弃,只得保持原状。

如今回想,幸好坚持贯彻懒散之道——桑幸恭喜自己。不管怎样,杂乱堆在眼前的废纸山中,埋藏着价值五十万的宝藏啊!

人生真不晓得会在哪里碰上好运。桑幸喜孜孜地到茶水间装水,回到研究室后,正在讲手机的柿崎起身说:“不好意思,突然有急事,咖啡下次有机会再喝吧。”桑幸当然没理由挽留。

“如果找到信件,能麻烦您打这支电话吗?”柿崎掏出另一张名片,写下手机号码,低头递给桑幸。说要支付五十万圆当酬劳,态度却彻底谦恭有礼,桑幸颇为欣赏。

桑幸颔首答应,从办公桌抽屉取出自己的名片,表示有事可用电子邮件联络。没想到,柿崎竟应道:“既然如此,顺便告诉我汇款帐号比较方便。”于是,桑幸拿出提款卡,兴奋地想着“哎呀,五十万”,边把汇款帐号抄在别张名片上,交给柿崎。

柿崎又惶恐地行礼,说着请多多帮忙。拿起提包走到门口,穿条纹西装的身影突然停住。他突然想起般,对起身目送的桑幸开口:

“或许老师会觉得奇怪,不过是继承名号,何必这么拼命?”

柿崎似乎正侧脸观察桑幸。“呃,是啊。”桑幸嗳昧地应话,柿崎点点头。

“初代猫介,也就是会长留下遗言,继承他的名号、接下《双关语大辞典》编纂工作的人,会得到一大笔钱,算是年金之类的吧。”

柿崎疑似打高尔夫球晒黑的脸颊,刻画出像是羞赧、又像嘲讽的笑容。他的牙齿洁白得近乎残忍。

“这样老师明白了吧?”柿崎确认道。为了表示非常明白,桑幸哼哼哼哼地像吃草的小兔子,微微颤动下巴。这是桑幸深深理解某件事时的反应。

柿崎见状,收起笑容,留下一句“那我告辞了”,消失在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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