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审,刘锡彤逼问奸情和毒药,小白菜还想诉冤,将自己和杨乃武都洗脱了。刘锡彤哪里肯听,立刻就叫动刑。一连三拶,顿时十指的皮肉绽开,鲜血崩出,小白菜一个柔弱女子哪里熬得过去,只好照何春芳所教的话供了,说杨乃武十月初五日曾到她家里,给她一包药,说是治流火的,葛品连吃下就死了。

说毕之后,小白菜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杨乃武,不禁哀哀痛哭起来。葛喻氏等人已被刘锡彤有意带到堂下,当下听得明明白,都信以为真,把杨乃武恨之入骨。这时堂上早录下口供,命小白菜划了供,锡彤即吩咐把小白菜收监,俟提到了杨乃武,再行审问,又命堂下人等不许多言,暂且收监,以防走露风声。然后立刻回到后堂,写下了名贴,命一个伶俐家人,送到杭州杨乃武寓所。

余杭到杭州不过五十多里,上午骑了马去,下午就到了。这天已是十月十二,杨乃武自中了第一百零四名举人,便没有闲的时候。当下在杭州拜老师、会同年,聚亲友。又有一般凑趣趋承的人,同杨乃武设宴贺禧,直闹了一个多月,仍是意犹未尽。因为小白菜是在十月十一被捉入狱中的,杨乃武接到刘锡彤的请贴是十月十二,此时尚未知道小白菜的事,所以并未起疑心。本来大考之后,拜会当地父母官是极平常的事。所以即回复了来人,准时前来。下贴人又赶回余杭,回复了刘锡彤。刘锡彤急忙将何春芳请来,二人一同商议,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杨乃武到来。

十月十三日,杨乃武穿了云龙纹绸箭衣,黑素缎的马褂,又戴了举人的银座冠顶,上衔素金顶,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出了杭州,迳直到了余杭县衙中。刘锡彤一听杨乃武来了,亲自迎出来,满脸带笑,一直将杨乃武迎到里面,在书房内分宾主坐下。

杨乃武向四周一瞧,只见两旁差人排得齐齐整整,十分严肃,不像是个请客的样子。回头再看刘锡彤,须臾之间已换了颜色。满面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罩了一层严霜,方才的一脸笑容早丢的无影无踪。杨乃武心中愈发不解,正待说话,却见一个瘦脸师爷走了进来,对杨乃武拱拱手道:“兄弟何春芳,是这里的刑名师爷,因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请教高见。所以央我家老爷把您请来了,不知可能见教否?”

杨乃武不知是什么事情,忙道:“先生有什么问题,晚生自当领教。”

何春芳即在身旁取出了一张东西,交给杨乃武道:“杨兄且瞧这一纸诉状如何?”

杨乃武接过一看,却是葛文卿告小白菜因奸谋命,毒死小大的状子。他见是有关小白菜的案子,心中有些发慌,也不知道刘锡彤的目的何在,便沉吟道:“这般谋死亲夫,自得真凭实证,方能有效呀。”

刘锡彤冷笑一声道:“正是正是,本县已下乡验明,确是服毒身亡咧。”

杨乃武听了此话,不禁愕然,疑道:“这般说来,葛毕氏实有可疑了。可是因奸谋命,有了淫妇,必有奸夫,公祖可曾问出口供,奸夫是谁呢?”

刘锡彤冷冷道:“兄弟说的不差呐,奸夫倒也供出来了。”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已供出了奸夫,不觉面色一变。没想到他与小白菜分手三年,小白菜熬守不住,竟然有了奸夫,还干出这般害命谋夫的大事,过去倒未曾瞧出她,竟如此狠辣,不由得暗暗痛恨小白菜。即正色道:“老公祖,这般大事,自应按法严办。既供出了奸夫,即可将奸夫拿到,使他对口,供出实情,方能替死者伸冤哩。”

刘锡彤听得杨乃武这几句言语,将双目一瞪道:“好,既是如此,杨乃武,你猜猜奸夫是谁?”

杨乃武道:“我怎能猜出?”

这时刘锡彤已经立起身来,向何春芳道:“何先生,你把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上一遍。”

何春芳从袖中取出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道:“小女子同杨乃武自前年四月起首通奸,那时候小妇就住在杨家。”接下来说的是葛品连后来险些撞破奸情,便起下疑心,立即搬出了杨家,住到太平街内。等等所说一般不差,件件真实。但再往后的供词便开始捏造起来,说杨乃武色心不死,仍常来行动。此前一月光景,又被葛品连险些撞着。自此之后,葛品连每晚住在家中,杨乃武遂无隙可乘,不能到来,心中十分怀恨。十月初五的时候,葛品连到店中去了,杨乃武悄悄来到葛家,把一包药粉交给自己,说是可治流火之症。恰巧葛品连在十月初九犯了急症,要小白菜买了桂圆熬桂圆汤治病。小白自称是一时糊涂,便把药粉下在药中,小大服下,即刻便死了。

杨乃武听毕,又惊又气,他想不到小白菜竟这般忘恩负义,把自己咬了上去。但想道此事无凭无据,凭着一个妇人的话,刘锡彤也不能便把自己怎样。方欲分辨,刘锡彤先喝道:“杨乃武,本县一向以为你是读书君子,谁知你却是人面兽心,竟干这般丑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可由不得你咧。”说毕,向两旁差人道:“快把杨乃武押将起来,本县即刻升堂审问,替死者伸冤。”两旁衙役,早把杨乃武一把在座上扯起,喝着快走。

杨乃武见这般情形,终于明白刘锡彤是为了过去自己曾经弄了他两次,这回他是要公报私仇,可是自己究竟是个地方绅士,名声在外,又是新中举人,仅凭小白菜所言,刘锡彤终究不能把自己怎样,哈哈大笑道:“好个刘锡彤,原来今天你请我赴的是鸿门筵。好在我杨乃武并未犯下这般歹事,看你能将我怎样?将来水落石出之时,我不要瞧你的好看?”

刘锡彤并不答言,一抖衣服,竟自出去。何春芳急忙命差人将杨乃武押将下去。过了半个时辰,刘锡彤吩咐升堂。一刹时鼓声响亮,两旁差人立得齐齐整整。刘锡彤在大堂正中坐定,一边坐着刑名师爷何春芳,另一边是录供幕府李禁。这时,原来到仓前镇要提的听审人,都已经提到。

刘锡彤坐定之后,便命人把杨乃武带上堂来,却先不审问。又让把葛喻氏带上来。不一时,葛喻氏当堂跪下。刘锡彤问了她年岁籍贯,又问葛品连死的情形,小白菜与杨乃武是否有奸情。葛喻氏前日听了小白菜的招供,愈发认定杨乃武是害死葛品连的仇人,自然又说出怀疑杨乃武的情由来。又说早就知道二人奸情,只是拿不住凭据,杨乃武又有势力,只好忍辱不宣,没想到葛品连还是死在杨乃武的手中。

刘锡彤听毕,便命她跪在一边。又将冯许氏等人一一带上,这些人都亲耳听过小白菜的口供,杨乃武与小白菜以前也的确有过不轧之事,所以个个都指认杨乃武。刘锡彤暗暗得意,当下即把小白菜带上堂来,又假意喝问了一回。小白菜依旧咬定是杨乃武交的毒药。刘锡彤把众人问过,方开始审问杨乃武。

杨乃武此时已是新中举人,照例不跪,立在下面。刘锡彤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杨乃武,你尚有何说,快些从实说来,怎地起意,因奸谋毙葛品连的性命。”

杨乃武听罢,哈哈笑道;“老公祖,我毒死葛品连,可是你亲眼看见的吗?既然没有凭据,为何要凭空诬我?”

刘锡彤听杨乃武仍是桀骜不驯,想起来前仇旧恨,早就忿火中烧,喝道:“杨乃武,葛毕氏已招得明明白白,是你亲手授给她的砒药,四邻、干证也都说你与葛毕氏暗有往来,你还想刁赖不成?若是好好招出,本县还能为你存些体面。”

杨乃武道:“晚生又没有做过这事,说些什么出来。”

刘锡彤见杨乃武不肯招,又不能动刑,一指小白菜道:“葛毕氏,你把杨乃武怎样命你毒死丈夫,同杨乃武对来。”

小白菜见了杨乃武,又羞又愧,但她听了何春芳的恐吓,要救自己的性命,免受千刀万剐之刑,又怕刘锡彤再给自己上刑,不得不把天良泯绝,向杨乃武道:“二少爷,事已至此,便说了吧。”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果然攀咬自己,牙齿咬的咯咯响,忍不住向小白菜骂道:“好一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当初怎样看顾于你?你我又定了什么约定?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不思报答,反将这般事情攀供于我,你的良心何在?”

小白菜被杨乃武说的惭愧,再不敢说话,低了头不再言语。刘锡彤见了,暗叫声不好,害怕小白菜良心发现,当堂翻供,再将何春芳卖出来,那还了得,忙把惊堂木一拍道:“好个杨乃武,竟敢仗着科举威势,咆哮公堂。我也知道你是个新科举人,不把我小小县令放在眼中。但你如今犯下重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县也顾不得体面。”说着,即命人将杨乃武与小白菜各自收监,其他人证回家听侯传讯。又命何春芳写下一角文书到学府中,呈请浙江学政将杨乃武的举人功名革掉。

浙江省学政胡瑞澜,是个道貌岸然,张口闭口不离尊礼守教的老学究。一听本省出了这么大一件有伤风化的事,立刻大怒,马上批准斥革。批罢回文之后,余怒未尽,又写下“正身洁己,不以财色经怀;敦品励行,当以作人为先。”二十个字,命通令全省学子要以杨乃武为鉴。

十月十五,刘锡彤接到学台回批,立刻将命差人把杨乃武的举人素金顶剥下,带到大堂。刘锡彤将惊堂木一拍道,喝道:“杨乃武,你怎样与葛毕氏通奸,又如何把葛品连谋死的?从速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杨乃武见自己十年寒窗的功名,就这样轻易被刘锡彤断送的干干净净,又悲又愤,将刘锡彤恨的咬牙切齿,站在堂上立而不跪,只道:“如今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锡彤喝道:“不上刑具,谅你也不肯招出。”当即喝命差人把杨乃武按倒在地,先打了三十大板。杨乃武自出生以来那里受过这般苦痛,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飞横,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刘锡彤喝道:“这只是小试牛刀,你若不把毒死葛品连的情由,从实招出,莫怪本县一会儿大刑伺侯。”杨乃武忍着疼痛道:“这事情一点儿影踪全无。你想叫我招出些什么来呢?”

刘锡彤听罢,也不再问,又将一支签扔下来,吩咐给杨乃武上三木大刑伺候。

顿时堂下呛啷一声,扔上一付三木夹棍,两旁差人走将上来,把杨乃武靴袜扯去,双足套在夹榻之中,一起喝道:“杨乃武,快些招吧,免得受这些零碎苦处。”见杨乃武并不说话,遂将夹棍一收,只痛得杨乃武两目昏花,眼前金星乱迸,大叫一声,已昏了过去。上刑的衙役松去夹棍,又有一个差人早备了一碗水,过来把水将他喷醒。刘锡彤再问杨乃武,却仍是不招。刘锡彤又让行刑,如此三番,将杨乃武折腾的死去活来,面色昏黄,气息奄奄。刘锡彤一见,知道不能再用刑,怕杨乃武受不住死在堂上,没了口供,还要连累自己担带。即命差人把乃武先行收监,自己退堂。

杨乃武被押回到监中,只觉双腿如过火一般,疼痛不止,不住的呻吟。心中也颇不平静,一会儿想小白菜过于绝情,竟不顾过去情义,一张红口白牙,随意攀诬自己,咬定了自己不松口,不知是何缘故;一会儿又想她应当是熬刑不过,又不知道按大清律例谋毙亲夫者当受临池之刑的厉害,才会这样做,倒是情有可缘。又想到刘锡彤一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恐怕即使是熬刑不招,刘锡彤也不会放过自己。说不定刘锡彤为着以前结下的仇怨,在狱中将自己暗暗戕害,那时即便是有冤也无处伸了。想来这里不过是个知县衙门,只能拟结,不能定案,将来到了按察使司衙门再申冤不迟。

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远处监牢的大门响动,狱卒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人走到近前轻轻唤道:“二爷,我来看您来了。”

杨乃武见是自己的管家王廷南,急忙爬到狱栏前,道:“你可来了……”话没有说,却已经流出泪来。

王廷南也哭道:“二爷,这是从哪里说起?真是飞来横祸啊。”

二人对哭了一番,守监的狱卒道:“有话快说,一会儿若有查狱的来,你我都不好过。”

王廷南掏出十块银元放到他手中道:“麻烦几位老哥在外边放放风,我们略说几句话就出来,决不连累。”

狱卒方才已经收了十块银元,这回见又送过来十块,顿时眉开目笑道:“我代几位兄弟谢过了。你们慢慢谈。”

杨乃武待狱卒走远了道:“廷南,你且别悲伤。这一回的事情,也是命中注定。我和知县刘锡彤,之前便结了仇怨。所以他要借此事陷害于我。若熬刑不招,不过白受苦楚,说不定刘锡彤恼羞成怒,还要暗害于我。看来只有从上面翻案才能成功。你要报给家中我姐姐叶杨氏和二奶奶杨詹氏知道。让她们一面速去杭州与同年好友姚士法联系,到省里诉冤;一面赶到京城与族叔杨增生商量,他在都察院经历厅任六品经历,官虽不大,但认识的京官却不少。都察院又向来是核准、参审重大案件的衙门,有族叔说项,大概此案能有转机。”

王廷南道:“二爷,您放心好哩。既然刘锡彤一定要同您做对头,二

奶奶和姑奶奶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给您伸冤。这里我不能多来,家中的事,有我全力操持,您尽可以放心。”

杨乃武又道:“我姊姊比了二奶奶能干得多,你去转告姊姊,诸事要请她照应。就是我万一冤沉海底,家中各事,都得仰仗姊姊了。孩儿年纪尚小,要好好当心。”

王廷南听得,洒泪道:“二爷放心,我就回去报信,您要自己保重,吉人自有天相,二爷又没干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将来自有水落石出雪冤的一天。”又把身旁带的几十块钱交给杨乃武,作为监内使用,方匆匆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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